算了算了,隨便吧 期望之重
期望之重
傍晚時分,夕陽的餘暉透過教室窗戶,在堆滿教輔書的課桌上投下長長的、傾斜的影子。蘇念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指尖冰涼。周圍的同學早已陸續離開,喧囂後的教室陷入一種令人心慌的寂靜。她麵前的手機螢幕上,赫然顯示著剛剛查詢到的聯考成績。
班級第9,年級第51。
這個數字像一枚冰冷的針,猝不及防地刺入她的眼底,隨即在胸腔裡迅速膨脹,化作一塊沉重無比的巨石,壓得她幾乎無法呼吸。
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指甲掐進掌心,留下淺淺的白痕。腦海裡不受控製地浮現出父母的身影——為了把她送進這所重點高中的重點班,他們托關係、找門路,不辭辛勞;每天清晨精緻的早餐,晚上雷打不動送到書桌旁的那杯冒著氤氳熱氣的牛奶;他們自己省吃儉用,卻給她報最好的補習班,買最貴的參考書……
“我們這麼辛苦,不都是為了你嗎?”
“念辰,你一定要爭氣啊,爸媽的希望都在你身上了。”
“這次聯考規模和高考差不多,是個重要的參考,你一定要重視起來!”
這些話語,如同早已刻入骨髓的烙印,此刻在腦海中反複回響,每一個字都帶著千斤重量。一種深切的愧疚感像潮水般湧上,淹沒了最初看到成績時那一絲本能的失落。她甚至來不及為自己偶爾的失誤感到難過,那龐大的、關於父母付出的記憶,就已經將她那點微小的自我情緒碾壓得粉碎。
“我都這麼想著你了,你就不能考得再高一點嗎?”
這句她自己在心裡替父母說出的話,比任何直接的指責都更讓她窒息。她知道的,這次聯考並非高考終局,可這個名次,這個在她自己看來都無比紮眼的排名,怎麼對得起父母那日益高漲的期望?怎麼配得上那些深夜的牛奶和殷切的眼神?
她感到喉嚨發緊,彷彿被一雙無形的手扼住,每一次呼吸都變得異常艱難。她下意識地擡起頭,目光越過窗戶,投向那片被晚霞染成橘紅色的天空。幾隻歸巢的飛鳥正自由地掠過,劃出輕盈的弧線。
這是她每天傍晚,在家**進晚餐前,唯一能獲得的片刻喘息。她總是會這樣,貪婪地望著天空中的飛鳥,內心深處某個被緊緊束縛的角落,會生出一種近乎疼痛的嚮往。如果……如果我能做得更好,不讓父母一次次失望,是不是就能獲得一絲那樣的自由?是不是就能看到他們臉上真正釋然欣慰的笑容,而不是那種隱藏在關切背後、永不滿足的期待?
可是,她絕望地發現,父母期望的膨脹速度,遠超過她拚儘全力的成長速度。她感覺自己像一隻被不斷充氣的氣球,已經繃到了極限,麵板透明,瀕臨爆炸的邊緣,而父母卻還在不斷地往裡注入名為“期望”的氣體。她光是維持現在這個高度,就已經用儘了所有力氣,耗儘了所有心神。
也許,還有更好的方法吧?
這個念頭曾在她高二那個暑假,以一種極具壓迫感的方式具象化。那天,她拖著行李箱放假回家,推開門的瞬間,看到的不是熟悉的父母笑臉,而是一個陌生的、戴著眼鏡、表情嚴肅的中年男人坐在客廳裡。父母熱情地介紹,這是他們花了極高價格,通過特殊渠道請來的高考專項輔導老師。
“按小時計費,都是真金白銀。”母親私下裡拉著她的手,語氣帶著一種犧牲式的鄭重,“念辰,爸媽可是把老本都投在你身上了,你一定要跟著老師好好學!”
那個暑假,成了她記憶裡一段高速運轉卻色彩灰暗的膠片。她在那個陌生老師高速的“吟唱”中頭暈目眩,腦子裡塞滿了各種解題技巧和考點預測,心裡卻無時無刻不被一種沉重的愧疚感煎熬著。每過去一小時,她彷彿就能聽到金錢流逝的聲音。今天,又白花了父母多少血汗錢?這種念頭像鞭子一樣抽打著她,讓她不敢有絲毫懈怠。
一個假期下來,她的分數確實提高了十分到二十分。可沒有人看到,她幾乎快要被這種高強度的、帶著負罪感的學習瓦解了。笑容從她臉上褪去,眼神變得疲憊而空洞。
而這次聯考的失誤,就像是在這座已經不堪重負的駱駝身上,扔下了最後一根稻草。她原本還抱著一絲僥幸,想暫時遮掩這個瑕疵,等自己調整好心態再慢慢告知。可她低估了父母對她成績的“關切”程度。
晚餐桌上,氣氛一如既往的“溫馨”。直到父親看似隨意地提起:“念辰,這次聯考成績應該出來了吧?”
她心裡一緊,含糊地應了一聲。
母親立刻接話,語氣溫和卻不容迴避:“我們其實已經查到了。班級第九,年級五十一。這個名次,是怎麼回事?”
那一刻,她感覺全身的血液都涼了。他們早已知道!並且選擇了在飯桌上,在她毫無防備的時候,直接揭開結果。
接下來的時間,不再是一頓普通的晚餐,而成了一場漫長的、令人窒息的審訊。
“是哪個科目拖了後腿?”
“數學最後一道大題思路哪裡卡住了?”
“是不是暑假輔導的老師方法不對?要不要我們再換一個?”
“念辰,你要知道,這個排名很危險,距離我們的目標還有很大差距……”
父母你一言我一語,語氣不算嚴厲,甚至帶著“分析問題”的理性,但每一句話都像細密的針,紮在她緊繃的神經上。他們談論著她的成績,她的未來,卻唯獨沒有問一句:“你累不累?你難不難過?”
她機械地往嘴裡送著米飯,卻味同嚼蠟。喉嚨裡的窒息感越來越強,父母的聲音彷彿隔著一層水膜,變得模糊而不真切。她隻能看到他們的嘴唇在一張一合,看到他們眼中那無法掩飾的失望。
終於,她放下了碗筷,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我……吃飽了。”然後,幾乎是逃離般地離開了餐桌,離開了那個讓她無法呼吸的家。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上天台的。隻記得夜風格外冷,吹在臉上像刀割一樣。她靠在冰冷的欄杆上,將滾燙的臉頰埋進臂彎,整個世界隻剩下無邊的黑暗和胸腔裡那股快要將她撕裂的窒息感與愧疚感。
就在這時,她聽到了身後急促的腳步聲,和一個帶著哭腔、用力抱住她的聲音:
“彆跳!求你了……”
命運的齒輪,在那一刻,悄然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