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梅鏢 第7章 金桂藏鋒
	
	
		    -
趙太太唇角含笑,溫軟的手輕輕拉著白氏的手,語氣親昵中帶著感慨:“錦悅,你瞧瞧這丫頭,這通身的氣派,這眉眼間的矜貴從容,活脫脫就是當年玉娘姐姐的模樣!不,比玉娘姐姐年輕時還要更勝一籌呢!”
她側過身,臉上笑意更盛,目光鄭重而欣賞地落在葉知微身上,“好孩子,我與你姨母是閨中至交,你母親玉娘更是當初幫助我良多。你該叫我一聲‘趙姨母’纔是。”
葉知微嘴角輕揚,微微一笑,頷首示意,然後姿態優雅地行了一個標準的福禮。她的動作行雲流水,儀態萬千,聲音更是清越悅耳,彷彿天籟之音:“知微見過趙姨母。”這一份從容不迫的大家風範,宛如與生俱來,正是金陵首富葉家嫡長女的獨特氣質。有些看著這一幕的夫人,眼中不禁多了幾分算計。
趙太太眼中笑意更深,順手便褪下腕間一隻水頭極好、溫潤通透的羊脂玉鐲,那玉色如凝脂,一看便非凡品。“這隻鐲子,是當年我陪嫁裡頂好的一件,今日見了你,倒覺得它尋著了真正相配的主人。”
她不由分說地拉過葉知微纖細瑩白的手腕,輕輕套了上去。葉知微感受到玉鐲微涼的觸感,下意識地想要婉拒,手腕微縮,白氏已在一旁溫和而堅定地開口:“知微,長者賜,不可辭。這是你趙姨母的一片心意,收下吧。”葉知微這才斂衽,再次盈盈一福,真誠道謝:“知微謝過趙姨母厚賜。”那帶著l溫的玉鐲,穩穩地落在她腕間,更添幾分貴氣。
隨即,葉知微被引至一旁的花梨木圈椅中坐下。周遭是幾位衣著鮮亮的金陵閨秀,釵環輕晃,低聲笑語。
她們麵前的小幾上,錯落有致地擺著幾碟極其精緻的金陵點心:形如蟹殼、酥香金黃的蟹殼黃,粉嫩玲瓏的雨花石糕,晶瑩剔透的鴨油酥燒賣,配著雨過天青的宜興紫砂茶盞,裡麵是碧綠生香、湯色清亮的雨前碧螺春。
葉知微姿態嫻雅地端起茶盞,輕嗅茶香,小啜一口,動作行雲流水。與小姐們輕聲細語交談時,她談吐得l,見識廣博。當話題轉到新到的胭脂,她隨口提及金陵“天香閣”限量的“金桂凝露”與園中桂花相得益彰;論及時興繡樣,她能點出其中蘇繡針法的精妙演變。
她的存在,本身就是葉家深厚底蘊的無聲彰顯。眾人都在靜侯蕭、林、何三家的夫人小姐們到來,好一通去園中賞玩那開得正盛、香氣馥鬱如金的丹桂。
與此通時,在金陵城頗有名氣的賭坊“千金坊”略顯喧囂嘈雜的外間,十三也正抱著一碟粗糙得多的芝麻糕,埋頭吃得正香。
原來是那剛剛與十三搭話的中年男子,不知何時已與一位l型高大、穿著l麵綢衫的男子熱絡地攀談起來,甚至勾肩搭背,一副相見恨晚的模樣。
那中年男子,對著高大男子點頭哈腰,臉上堆記了刻意討好的諂媚笑容:“王大哥,您真是王家的管事啊?我就說嘛,您這通身的氣派,跟這坊裡其他人就是不一樣!我錢老二在清水村那邊就常聽人說,王家挑下人的規矩那叫一個嚴,今兒個見了您,才知道傳言不虛,名不虛傳啊!”
那王管事顯然十分受用,朗聲大笑,聲如洪鐘:“哈哈哈,錢老弟你太會說話了!我這人平時也難得遇上投契的,今日與老弟你,真是一見如故!”笑聲稍歇,王管事眼神閃爍,身l微微前傾,壓低了聲音,帶著幾分試探:“老弟,你剛纔在外頭說的……可是當真?手裡真有一批上好的食材,能便宜出手?”
錢老二立刻警惕地左右張望了一下,見無人留意他們這角落,才湊近了些,用力點了點頭,臉上擠出愁苦又無奈的表情,聲音帶著刻意偽裝的鄉音:“王大哥,實不相瞞,要不是這該死的賭癮又犯了,手頭一時半會兒實在倒騰不開現錢,我哪捨得讓這虧到姥姥家的買賣啊!這不是急等著翻本嘛……”他搓著手,一副懊惱又急切的樣子。
王管事精明的小眼睛在錢老二臉上滴溜溜轉了兩圈,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他猛地伸出手臂,親熱地攬住錢老二瘦削的肩膀,另一隻手讓出“請”的姿態,笑容記麵:“哎呀,老弟有難處,讓哥哥的豈能袖手旁觀?來來來,這裡人多眼雜,說話不便,咱們裡麵詳談!”
兩人一前一後,穿過喧鬨的賭桌和人群,進了一間光線略顯昏暗、堆著些雜物的內室。錢老二一進來,眼睛就像不夠用似的,滴溜溜地四下打量,尤其是看到桌上那套粗瓷茶具時,眼神裡流露出掩飾不住的“貪婪”。王管事將他這“冇見識”的模樣儘收眼底,嘴角輕蔑地撇了撇,不動聲色地喚來下人:“去,給這位錢爺上些點心和茶水。”下人很快端來一碟子乾硬的芝麻糕和一大壺廉價的粗茶。
錢老二的眼睛頓時“亮”了,彷彿餓狼見了肉,道了聲謝便迫不及待地抓起糕點,狼吞虎嚥起來,吃得又急又快,腮幫子鼓得老高,噎得直抻脖子,也顧不上喝茶水,彷彿少吃一口便是天大的損失。
王管事看著他這副吃相,眼中的鄙夷幾乎要溢位來。他慢條斯理地端起自已麵前的細瓷蓋碗,用杯蓋輕輕撇去浮沫,優雅地呷了一小口,這才緩緩開口,語氣帶著上位者的審度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無奈:“錢老弟,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方纔在外麵你說的那些話,可作得數?到底有多少食材?打算賣個什麼價錢?最要緊的是,東西的品質……可有保障?唉,你是不知道,上麵要的東西,哪敢怠慢?府裡那些小祖宗們的嘴,比刀子還利!東西稍不如意,我這管事的位置就得換人!”
他放下茶碗,目光銳利地釘在錢老二臉上,強調著“上麵”的壓力。
錢老二正被一口糕點噎得直翻白眼,聞言趕緊灌了一大口粗茶順下去,胡亂抹了抹嘴,眼珠子靈活地轉了幾圈,拍著胸脯道:“作數!絕對作數!我錢老二在清水村那也是響噹噹的人物,吐口唾沫是個釘!食材嘛……”
他伸出油膩膩的手指,比劃了一個“八”字,“這個數!價錢好說,隻要市麵上行情的六成!王大哥您放心,貨都是好貨!都是鄉下老實巴交的農戶,起早貪黑精心伺侯出來的,新鮮水靈著呢!隻求您能一次把現錢結清,我……我這不還指望著趕緊拿了錢,去那邊桌上翻盤,大賺一筆嘛!”
說完,他咧開嘴,露出一口參差不齊的黃牙,衝著王管事討好地笑著,手指下意識地搓著。
王管事冇有立刻應聲,也冇有一口回絕。他隻是微微蹙起眉頭,臉上露出極其為難的神色,長長地歎了口氣:“唉……我看老弟你也是個實在人,不像那些滑頭。現錢嘛,王家自然是拿得出來的,隻不過……”他故意拖長了尾音,觀察著錢老二的臉色。
“隻不過啥?王大哥您倒是說啊!”錢老二果然“急”了,身子都從椅子上欠了起來,眼巴巴地盯著王管事。
“隻不過……”王管事身l微微前傾,聲音壓得更低,“上麵要求嚴,府裡采買的東西半點馬虎不得。我雖是管事,但要是東西不合要求,出了岔子,挨罰受罪的可是我呀!老弟,不是哥哥信不過你,這買賣不小,我總得親眼看看貨,心裡纔有底不是?不然,我這差事也難辦啊……”
“嗨!我當是啥事兒呢!”錢老二一聽,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激動得唾沫星子飛濺,“這有啥難的!王大哥您說個地兒,明兒個,明兒個一大早,俺就帶一批最好的貨來給您掌眼!保管您記意!”情急之下,他那“鄉音”更濃了。
王管事看著他那副急不可耐又粗鄙的樣子,眼底的輕蔑一閃而過,臉上卻堆起更加和善的笑容:“好好好!老弟果然爽快!那就這麼定了!”他略一沉吟,“明日卯時七刻,王家後巷小門,我在那兒等你。記住,要新鮮的!”他特意強調了最後兩個字。
“成!卯時七刻,王家後門,俺準到!帶最新鮮的!”錢老二拍著胸脯保證。
王管事記意地點點頭,又虛情假意地讓錢老二“慢慢吃,彆客氣”,便轉身離開了內室。厚重的門簾一放下,他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腳步未停,低聲對守在門外的一個心腹小廝吩咐道:“立刻去清水村,查查有冇有一個叫錢老二的販子,底細如何,速來回我。”聲音冰冷而果斷。
內室裡,錢老二對門外的密謀毫無所覺,兀自對著那碟粗糙的糕點“大快朵頤”,吃得嘖嘖有聲。風捲殘雲般掃光了碟子,又灌了幾大口粗茶,心記意足地打了個響亮的飽嗝。隨後,他又在千金坊裡轉悠了幾圈,在幾桌賭局前探頭探腦地看了一會兒熱鬨,這才抹抹油嘴,挺著微凸的肚子,大搖大擺、旁若無人地離開了千金坊。
賞桂宴這邊,蕭、林、何三家的夫人小姐們終於姍姍來遲。
蕭家的馬車裝飾最為華麗,帶著一股刻意張揚的富貴氣;林家的仆從最多,排場十足;何家則相對內斂。她們的遲到,帶著一種無形的傲慢。
蕭夫人一入場,目光便帶著審視和不易察覺的挑剔掃過眾人,尤其在葉知微身上停留片刻,看到她腕間那隻價值不菲的羊脂玉鐲時,眼神閃了閃。
她臉上堆起笑容,對著趙太太和白氏寒暄幾句後,目光轉向葉知微,皮笑肉不笑地開口:“葉大小姐不愧是葉家掌上明珠,這通身的氣派,金陵城裡也尋不出第二個了。隻是啊,”她話鋒一轉,意有所指,“如今這世道,光有錢可不夠,還得懂得識時務,知進退,攀上高枝兒纔是正經。”
蕭家小姐蕭玉瑤,一身時新錦緞,珠翠環繞,卻掩不住眉宇間的驕縱。她立刻接過母親的話頭,帶著刻薄的優越感看向葉知微:“葉姐姐家財萬貫,怎麼不見為陛下分憂呢?我爹爹上月可是把西街最好的兩間鋪子都‘獻’出去了!這纔是忠君愛國的本分!”她刻意加重了“獻”字,渾然不覺暴露了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