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風而逝簡譜 南國遺蹤

    南國遺蹤

時間流轉，已是五十年代末。顧修遠的足跡踏遍了江南的煙雨樓台，卻依舊一無所獲。南方的溫軟與他心中的焦灼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線索如同斷線的風箏，在潮濕的空氣中消失得無影無蹤。那份繪有弟弟燙傷的草圖，幾乎被他攥得模糊。

他將搜尋的重點，放在了更偏遠的縣鎮。大城市的劇團組織嚴密，檔案相對清晰，而當年那些流動的、草根的戲班，更可能消散在這些不被注意的角落，或者……被時代的浪潮裹挾，捲入另一種命運。

一次偶然的機會，在粵北一個偏僻縣城的茶攤歇腳時，他聽到幾個老人在閒聊，提及附近山裡有一個勞改農場，裡麵有不少“文化人”，聽說還有以前唱戲的。

“唱戲的？”顧修遠的心猛地一跳。他不動聲色地湊過去，遞上煙，用生硬的普通話夾雜著手勢詢問。

一位牙齒快掉光的老伯咂巴著嘴，回憶道：“是啊，好像是哦……前兩年拉過來的，聽說是什麼……‘牛鬼蛇神’嘞！裡麵有個後生仔，白白淨淨，不怎麼說話，乾活也慢，但是那身板，一看就是練過把式的……”

練過把式！白白淨淨！

這幾個字像閃電一樣擊中了顧修遠！他強壓住激動，仔細詢問那後生的年紀、相貌特征。老伯的描述雖然模糊，卻與他記憶中弟弟的輪廓，以及一個從小練武、後又學戲的年輕人形象隱隱重合！

“那個農場在哪兒？”顧修遠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按照老伯指的方向，顧修遠徒步走了大半天崎嶇的山路，終於在天黑前，看到了那片被鐵絲網和高牆圍起來的農場。暮色中，它像一塊沉默的傷疤，貼在山坳裡。

他無法貿然進入，隻能在農場外圍徘徊，觀察著。他看到穿著統一灰色衣服的人群在監管下收工，拖著疲憊的步伐返回營房。他努力地睜大眼睛，在那些模糊而麻木的麵孔中搜尋，希望能找到那張熟悉的臉。

一連幾天，他都像個幽靈一樣守在農場附近的山林裡。他不敢靠得太近，怕引起守衛的注意，隻能遠遠地望著。希望與恐懼在他心中交織。他既渴望下一刻就能看到弟弟，又害怕再次麵對失望，更害怕弟弟真的在這種地方受苦。

第三天下午，機會終於來了。一小隊犯人被帶到農場邊緣的河邊清理淤泥。顧修遠藉助望遠鏡，心跳驟然加速——在那隊人中，有一個清瘦的身影，雖然低著頭，戴著破草帽，但那側臉的線條，那偶爾直起腰時顯露的身形步態，像極了母親王庭芝！也與他記憶中那個跟在他身後咿呀學語的弟弟，有著某種神似的影子！

“念笙……是會笙嗎？”顧修遠幾乎要喊出聲來。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眼眶瞬間濕熱。

他必須靠近一點，必須確認！他計劃著等收工時，想辦法混到路邊再看清楚。

然而，命運再次展現了他殘酷的一麵。就在收工前一個小時，天空毫無征兆地烏雲密佈，傾盆大雨驟然而至。監管人員匆忙吹哨，集合隊伍，冒著大雨將犯人帶回營房。雨幕如織，視線一片模糊，那個清瘦的身影瞬間被人流和雨水吞沒。

顧修遠不顧一切地衝下山坡，跑到路邊，卻隻看到隊伍消失在雨簾中的背影和緊閉的農場大門。雨水澆透了他的全身，冰冷刺骨，卻遠不及他心中的冰涼。

他在大雨中佇立了很久，像一尊絕望的雕塑。

第二天，他試圖以探親的名義申請進入農場，卻被守衛冰冷地拒絕。“這裡沒有你要找的人！快走！”

他又在附近逗留了數日，想儘辦法打聽，卻再也無法確認那個清瘦身影到底是不是顧念笙。隻知道那個農場裡確實有一批從北方下放來的“牛鬼蛇神”，其中可能有戲班的人，但具體姓名、情況，無從得知。

一次近在咫尺的可能，就這樣被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和森嚴的壁壘無情地切斷。

帶著巨大的失落和一絲不甘（至少，範圍已經大大縮小了！），顧修遠不得不暫時離開。他將這個農場的位置、以及那個“練過把式、白白淨淨”的模糊資訊，深深地刻在了心裡。

他知道，他還會再來的。隻要有一線希望，他絕不會放棄。南國這片土地，留下了他弟弟可能存在的遺蹤，也埋下了他下一次追尋的種子。隻是他沒想到，下一次再來，會是在那樣一種情形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