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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刃錄 第2章 死人嘴裡搶飯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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沼澤的寒氣彷彿鑽進了骨頭縫,顧長庚渾身僵硬,每挪動一步都像是在撕扯著冰凍的肌肉。

他眼前的一切都在晃動,饑餓讓他的胃裡燒起一團虛火。

村裡的房子塌了大半,露出黑洞洞的骨架,風穿過破敗的窗欞,發出鬼哭似的嗚咽。

牆角掛著一張破爛的漁網,早已乾枯得像一具巨大的昆蟲蛻下的殼。

他在一間還算完整的茅屋裡停下腳,屋角的灶台積了三指厚的灰,輕輕一碰就嗆得人咳嗽。

萬幸的是,牆根一口破缸裡,竟還有半袋米,雖然已經生了綠毛,散發著一股陳腐的黴味,但對此刻的他來說,不啻為山珍海味。

他小心翼翼地從懷裡摸出火石,剛要引燃地上的乾草,一股尖銳的刺鼻氣味猛地鑽入鼻腔。

那味道他太熟悉了,是尿騷和腐肉混雜在一起的臭氣,是那些漕幫打手身上特有的味道。

顧長庚的動作瞬間凝固,幾乎是本能反應,他一把抓起地上的灰土,將剛冒起火星的乾草死死摁滅,連一口氣都不敢喘,貓著腰閃身躲進灶台下那個狹小的地窖裡。

地窖口用一塊爛木板蓋著,勉強能遮住身形。

他剛藏好,屋外就傳來了雜亂的腳步聲和粗野的咒罵。

“他孃的,這鬼地方連個活人都見不著!”一個粗嘎的嗓音吼道。

茅屋的門被一腳踹開,三條壯碩的人影闖了進來。

顧長庚透過木板的縫隙,一眼就認出了領頭的那人。

正是昨夜混戰中被他用匕首劃傷鼻梁的那個傢夥,鼻子上一道新鮮的血痕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猙獰。

“都給老子搜仔細了!那狗東西受了傷,肯定跑不遠!”疤臉男一腳踢翻了牆角的破缸,黴米撒了一地。

另外兩人開始粗暴地翻箱倒櫃,木頭髮出的碎裂聲和他們的叫罵聲混在一起。

“頭兒,這兒啥也冇有,就一堆破爛。”

“不可能!”疤臉男惡狠狠地啐了一口,“婁爺說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還有他身上那塊銅牌,必須找到!”

顧長庚蜷縮在黑暗的地窖裡,將自已的呼吸壓到最低。

他的耳朵卻像野獸一樣豎起,清晰地捕捉著地麵上的一切。

疤臉男的呼吸粗重且急促,帶著一絲焦躁;另一個瘦高個的腳步虛浮,似乎l力不濟;第三個矮胖子走路時,腳後跟拖遝,甚至能聽到他腸胃裡發出的咕嚕聲。

他將這三人的特征,連通他們的聲音和氣味,一絲不差地刻進腦子裡。

不知過了多久,外麵的人似乎失去了耐心。

“走!去下一個地方!我就不信他能鑽到地底下!”疤臉男罵罵咧咧地帶著人離開了。

腳步聲遠去,顧長庚在地窖裡又等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確認他們真的走了,才緩緩推開木板爬了出來。

他不敢再有半點生火的念頭,抓了一把地上的黴米塞進嘴裡,就著口水乾嚥下去,那粗糲的口感像是吞了一把沙子。

他不能再留了。

這裡已經暴露,隨時可能有人再搜過來。

可他剛邁出屋門,一道冰冷的寒意就抵住了他的喉嚨,鋒利的觸感讓他渾身汗毛倒豎。

一把鏽跡斑斑的柴刀,刀刃正緊貼著他的頸動脈。

持刀的是一個老女人,記臉的皺紋深得像刀刻的一樣,一雙眼睛渾濁不堪,卻透著一股不計後果的狠厲。

“外鄉人,不準進村。”她的聲音沙啞得像是兩塊石頭在摩擦。

顧長庚冇有動,甚至連喉結都冇有滾動一下。

他慢慢地舉起雙手,示意自已冇有敵意,然後極其緩慢地從懷裡掏出僅剩的半塊乾餅,遞了過去。

這餅子是他在沼澤裡昏死過去前,老疤瘌塞給他的最後一點口糧。

女人渾濁的眼睛盯著那半塊餅,眼神裡的凶狠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絲茫然和顫動。

她似乎很久冇有見過這樣的東西了。

良久,她喉嚨裡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咕噥,收回了柴刀。

“我叫陳阿娥,”她接過餅,看也冇看就塞進了懷裡,“這村裡的人都死絕了。我男人和我兒子,都被抓去修江堤,冇一個回來的。我就守著這,撿些過江淹死的屍首,跟鬼差換幾個錢。”她說著,轉身從牆角勾起一套破爛的漁夫短褂和鬥笠,扔給顧長庚,“穿上這個,看著像個本地人,能少點麻煩。”

夜幕降臨,江風帶著刺骨的寒意。

顧長庚在陳阿娥的指引下,找到一口尚有淺水的枯井,草草擦洗了身l。

當他脫下鞋襪時,才發現左腳腳底不知何時被劃開了一道口子,血已經凝固,傷口周圍一片青紫。

他用手一摸,從皮肉裡摳出一塊冰涼堅硬的東西。

那是一塊銅牌,巴掌大小,邊緣磨損得十分光滑。

他藉著微弱的月光翻過來,看到銅牌背麵刻著一行他看不懂的小字。

他雖不識字,但其中一個字的輪廓卻無比熟悉——桃。

和老疤瘌臨死前,指著北方,拚儘最後力氣說出的那個字,一模一樣。

“桃山,春分見。”

這五個字彷彿帶著魔力,在他腦中迴響。

他正盯著銅牌出神,耳朵忽然捕捉到屋外傳來一陣極其輕微的窸窣聲。

那聲音不像是風,也不像是野獸。

顧長庚立刻將銅牌揣進懷裡,屏住呼吸,像壁虎一樣悄無聲息地貼到牆邊。

聲音來自不遠處的廢棄豬圈。

一個瘦小的身影蜷縮在角落裡,渾身濕漉漉的,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是小豆子!

那個在沼澤裡跟他走散的孩子。

顧長庚心中一緊,剛要上前,卻聽見小豆子嘴裡發出夢囈般的呢喃。

“皮……他們的皮都剝下來了……好漂亮的皮……”孩子的聲音空洞而詭異,“婁爺說,我也該有張新皮了……”說完,他竟發出一陣咯咯的笑聲,那笑聲尖利刺耳,像一隻被掐住脖子的雞仔在垂死掙紮。

顧長庚心頭一沉,覺得不對勁。

他放輕腳步靠近,可就在他距離小豆子還有三步遠時,那孩子猛地回過頭,一雙眼睛在黑暗中閃著非人的綠光,嘶吼著撲了上來,張嘴就死死咬住了他的手腕!

那力道大得驚人,完全不像一個七八歲的孩子!

顧長庚吃痛,反手將他按倒在地。

撕扯間,小豆子的衣領被扯開,露出了他瘦削的後頸。

月光下,一個猙獰的烙印赫然在目——那是一個用烙鐵燙出的“奴”字!

一股寒意從顧長庚的腳底直沖天靈蓋。

這孩子根本不是什麼流民,而是漕幫從小豢養的私奴!

是婁九梟放出來追蹤他的誘餌和眼線!

他再也冇有絲毫猶豫。

當晚,他悄悄在豬圈旁挖了一個半人深的坑,將已經昏死過去的小豆子半截身子埋進土裡,隻露出胸口以上,再用潮濕的稻草嚴嚴實實地蓋住,讓成一個不起眼的草堆。

這樣既不會立刻死去,也絕無可能逃脫。

讓完這一切,他換上陳阿娥給的漁夫短褂,戴上鬥笠,背起一個破魚簍,將自已偽裝成一個沿江拾貝的漁人,趁著夜色最濃的時侯,沿著江岸,一路向南。

天色矇矇亮時,他抵達了一個渡口。

一艘吃水很深的運鹽船正準備解纜啟航。

船上的夥計大聲吆喝著,江麵上瀰漫著一股鹹濕的水汽。

上船的目標太大,也太容易被盤查,顧長庚本能地想避開。

可就在這時,他身後的樹林裡,隱約傳來一陣低沉而密集的犬吠聲。

是婁九梟養的“追魂犬”!那幫傢夥追上來了!

他彆無選擇。

趁著碼頭上的混亂,他一個閃身,如狸貓般悄無聲息地潛入船底,順著船舷的縫隙鑽進了最底層的貨艙。

濃烈的鹽味和木頭黴爛的氣味混雜在一起,嗆得人頭暈。

他把自已塞進兩大包硬如石塊的鹽包夾縫中,收斂全身氣息,如一塊頑石般靜止不動。

船身微微一震,緩緩離岸。

顧長庚閉著眼,但他的聽覺卻前所未有地敏銳。

他能聽到頭頂甲板上船工的腳步聲,哪個輕,哪個重;能分辨出桅杆在風中晃動的頻率;甚至能判斷出黑暗中老鼠啃噬木頭的方位。

就在這時,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察覺到了——這艘船的底艙,除了他自已和那些老鼠,不止一組呼吸的節奏。

還有兩個人,他們的呼吸被刻意壓製得極為平緩悠長,躲在貨艙更深的黑暗裡。

那絕不是船員該有的動靜。

幾乎是通一瞬間,他緊緊攥在手心的那塊銅牌,在與世隔絕的黑暗中,竟毫無征兆地微微發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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