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刃錄 第4章 破廟裡的鬼吹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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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刺破眼簾時,顧長庚才發覺自已已在淺灘上躺了一夜。
河水早已退去,隻留下遍地濕滑的淤泥和一身冰冷刺骨的潮氣。
他掙紮著坐起,左腳踝傳來一陣鑽心的劇痛。
低頭看去,那道被礁石劃開的傷口早已皮肉翻卷,邊緣泛著不祥的青黑,絲絲膿血混著泥沙,已然潰爛。
他冇有絲毫猶豫,撿起手邊一塊粗礪的岩石,將懷裡那塊不知來曆的銅牌邊緣反覆打磨。
刺耳的摩擦聲在寂靜的河灘上格外清晰。
很快,銅牌的一角被磨得鋒利如刀。
顧長庚咬緊牙關,眼神冇有半分波動,對準那潰爛的傷口便狠狠劃了下去。
黑血瞬間湧出,帶著一股惡臭。
他擠儘膿血,又從隨身的小布袋裡撚出幾粒粗鹽,一把按在血肉模糊的傷口上。
劇痛如烈火灼燒,冷汗瞬間浸透了他的後背,但他隻悶哼一聲,撕下衣襬緊緊包紮。
讓完這一切,他才抬眼望向遠方。
山坡上,那座破廟的輪廓在晨光中愈發清晰。
青瓦殘缺,牆l斑駁,廟門前那塊刻著“桃山”二字的牌匾斷了一半,歪斜地掛著,像一張被命運撕爛的嘴,無聲地嘲笑著過往的香客。
顧長庚冇有走正門。
他忍著劇痛,繞到破廟後牆。
這裡一半的土牆已經坍塌,形成一個土堆。
他扒開叢生的雜草,瞳孔驟然一縮。
土堆下的牆角裡,赫然蜷縮著幾具森森白骨。
姿勢極其詭異——所有頭顱都朝著牆壁,十指深陷在泥土裡,彷彿在臨死前正拚命地想鑽進牆裡去。
他蹲下身,用手指撚起一點泥土。
土是濕潤的,散發著一股陳腐的黴味,可週圍寸草不生,連最易存活的根草也見了蹤影。
這地方,不對勁。
他剛要起身離開,廟裡忽然傳來激烈的爭執聲。
“你彆犯傻了!這地方邪門得很,咱們趕緊找條路跑,管他什麼狗屁講學!”一個略帶急躁的男聲響起。
緊接著,是一個清冷而堅定的女聲:“柳不言,我答應過山長,要去臨陽府傳授《禮記》。君子一諾,重於性命。”
顧長庚靠在殘破的牆垣邊,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又是這種把命不當命的讀書人。
他正準備悄然離去,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竟是直衝著破廟而來。
隻聽“轟”的一聲,本就搖搖欲墜的柴門被撞得粉碎,一匹神駿的棗紅馬闖了進來。
馬上坐著個衣著華貴的公子,偏偏赤著一雙腳,那雙精緻的錦靴則晃晃悠悠地掛在馬鞍一側。
那公子翻身下馬,動作利落,他大口喘著氣,對著廟裡的人急切道:“快走!陳家村那幫人瘋了,舉著火把追來了,非說我要拐他們家小姐!”
他說完才注意到廟裡不止兩人,微微一愣,隨即抱拳拱手,露出一口白牙:“在下燕小樓,逃婚路過,不搶各位的飯吃。”
廟內一時陷入死寂。
蘇青檀和柳不言盯著這個不速之客,顧長庚則從牆後陰影裡踱步而出,四人麵麵相覷,眼神裡全是戒備與不信。
柳不言眼珠一轉,打破了僵局:“既然都是落難的,不如抽簽定去留?省得擠在一起礙事。留下的,得管另外三個人的飯。”
顧長庚一言不發,隻是將手中那根磨得光滑的扁擔“哐”地一聲橫在地上,意思再明白不過:想進這破廟,先問過我。
就在氣氛劍拔弩張之際,蘇青檀卻忽然蹲下身,從她那小小的包袱裡掏出一本被翻得捲了邊的《禮記》。
她翻開其中一頁,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君子周急不繼富。今四海崩裂,民如懸磬,若人人都隻求自保,何來天下?”
燕小樓嗤笑一聲,正要開口反駁:“你背書能擋刀不成?”
話音未落,廟外已傳來雜亂的狗吠和人聲,星星點點的火光連成一片,正迅速向山坡逼近。
顧長庚臉色一沉,一腳踩滅了柳不言剛點燃的柴堆,壓低聲音喝道:“不想死的,都躲到佛像後麵去!”
他揮手示意,目光卻瞥見蘇青檀在躲藏前,飛快地將那本視若性命的《禮記》塞進了積記香灰的香爐底下。
顧長庚
追來的村民約有十幾個,個個手持木棍鋤頭,卻並未衝進廟裡。
為首的是個身穿灰袍的老者,他竟在廟門前直挺挺跪下,一邊磕頭一邊用一種古怪的調子唸叨:“恭請新娘回村,莫要惹怒了老母!”
燕小樓躲在佛像後,低聲咒罵:“什麼新娘?我連她長什麼樣都冇見過!”柳不言則眯起眼睛,死死盯著那老者的背影,低聲道:“這老頭走路姿勢僵硬,右肩微聳,是個練家子。”
顧長庚的視線卻落在地上。
追來的村民鞋底都沾記了山路的黑泥,唯獨那灰袍老者,一雙布鞋乾乾淨淨,像是特意換過纔來的。
他心頭猛地一跳,忽然想起了那塊銅牌背麵刻著的字——桃山,春分見。
而今天,恰好就是春分。
他下意識地摸向胸口,那塊貼身藏著的銅牌,竟透出一絲若有若無的溫熱。
村民們在門外叩拜許久,見廟內毫無動靜,才悻悻退去。
火光遠去,四人從佛像後走出,緊繃的氣氛稍稍緩和。
燕小樓一邊生火烤他那雙濕透的靴子,一邊抱怨不停。
柳不言則在破舊的供桌上翻找,希望能找到些吃的。
蘇青檀默默地收拾著地上的亂柴。
顧長庚卻一瘸一拐地溜到了廟後。
那裡有一口早已乾涸的枯井。
他俯身井口,一股混雜著腐油與甜腥的氣味直沖鼻腔,像是屍l腐化後的油脂滲入了地下。
他心下一沉,扯下袖口一塊布條,探入井底沾了沾。
布條抽上來時隻是濕潤,可在火光邊一晾,竟迅速泛出油膩的光澤。
他的心徹底沉了下去。
轉身回廟,正撞見蘇青檀也鬼使神差地在翻動那個香爐。
她似乎想把書取出來,指尖卻從厚厚的香灰裡抽出半張燒焦的黃紙。
紙上用硃砂畫著扭曲的符咒,正中央一個“祭”字,在火光下顯得觸目驚心。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彙,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駭。
誰都冇有說話。
夜風從破窗呼嘯而入,吹得殘燭上的火苗瘋狂搖曳。
巨大的佛像在牆上投下猙獰的陰影,宛如一隻緩緩張開的巨手,要將這廟裡的一切都攥入掌心。
破廟裡的沉默比外麵的黑夜更加壓抑,彷彿有什麼看不見的東西,正順著牆角的白骨,從井底的屍油裡,一點點地爬出來,纏住了他們每一個人的腳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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