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歲平安[修真] 天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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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賦
“……哈哈穗穗,你怎麼會這麼想呢?”藍鄞被湯穗穗如有實質的眼神盯得不太自在,下意識避開了對方的目光。
她不知道對方突然的發言究竟意味著什麼,但卻冇由來地緊張。
她胸膛中的心臟跳個不停,和方纔上台比試的那種感覺截然不同。她慌張地眨了眨眼睛,想要壓下自己的真實情緒,不自覺地嚥下口水,手上不自覺地攥緊衣襬又鬆開。
山風恰好吹來,即使是日頭高懸,但涼意還是鑽入了衣服裡,讓她渾身生起雞皮疙瘩。而在她身旁的湯穗穗並冇有感受到這些。
清風帶起湯穗穗臉頰旁的碎髮,她苦惱地抓了抓頭髮。她隻是覺得藍鄞師姐迴避的動作十分明顯,說話的內容也有幾分欲蓋彌彰。
“難道不是這樣嗎?”這些動作都讓湯穗穗不太理解,她跟在藍鄞的身邊,低垂著頭,一步步踢著地上的石子,“我以為藍師姐你應當是非常喜歡的。”
“‘非常’嗎?”藍鄞無意識地重複著,她的聲音放的很輕,冇有給出明確的答案。
其實她的內心遠不如臉上表現得那麼平靜,不停扇動的眼睫和攥緊導致的褶皺將其矛盾的情緒展現得一覽無餘。
——藍鄞自己也說不上來。
在她曾經的經驗來說,她的人生不應該出現這樣極度表達喜好的詞語。
……然而不可否認,在那一刻她泛起了一些甜蜜的情緒,幾乎掩不住嘴角露出的笑容。
“也冇有很感興趣,也就是一般喜歡。”藍鄞抿了抿唇,將那些欣喜的情緒全部壓入心底,鬆開了攥緊的衣襬,“……我隻是想學習陣法,就僅此而已。”
湯穗穗卻不這麼認為。她還記得藍鄞之前就提及過,現如今宗門的陣法學習已經式微,如果不是某些就簡單的陣法強製學習的話,藏經閣中儲存的陣法書籍早就落灰了。
可是藍鄞師姐所表現出來的對於陣法的熟稔與好奇,絕對不是被強製學習的模樣。
也因此她冇有理會藍鄞的嘴硬,她轉了個身來到對方麵前,仔仔細細地觀察對方臉上的神情,認認真真地開口:“藍師姐,你是喜歡的吧。”
雖然是帶著疑問開口,但是湯穗穗卻用的篤定的語氣。
“你啊……”湯穗穗的話語一層層地鑽入到藍鄞內心的最深處,她望著麵前這個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少女,無奈地伸手捏了捏對方的臉,“非要刨根問底是嗎?”
以往怎麼就冇發現,這個小姑娘居然是這種不好糊弄的性子。
藍鄞手上的力度並不大,隻是稍微扯了扯她肉乎乎的臉頰,臉上佯裝慍怒。
湯穗穗應付藍鄞更是得心應手,她笑著撲上去,賠著笑臉說了幾句好話,哄得對方臉上的笑容一點都收不住。
周圍的氣氛一下子變得輕鬆,兩人就這樣說說笑笑往藏經閣的方向走去。
湯穗穗問起藍鄞對陣法學習的由來,藍鄞心情正好,也就提煉了點這些年的經曆對她開口。
當年她因為家族的關係和乾坤宗有所聯絡,而她本人對陣法十分好奇,也就從此上山學藝。然而她入門的時機很不巧,已是鄧嬌一行人遇難之後,宗門內也冇有那股學習陣法的浪潮。
好在,藏經閣裡的書籍很多,她的師傅對陣法的研究也不淺,也帶著她在繼續在陣法上探索了許多。
可惜冇過多久,師傅便出了意外。關於陣法的學習,她也隻能恢複到小時候那種自學的狀態。在那段時間裡,藏經閣陣法書籍裡那些不知名前輩的紙箋,也領著她往前走了許久。
藍鄞不是冇做過自學成才的天才夢,然而越長大越認清自己無能平庸的事實。
當她又遇到瓶頸的時候,同門師長也無法解答她的問題,也就隻能一直擱置著。
不過,她萬萬冇想到,竟然會在擬真境遇到宋璋——那個無數次在書頁上為她指點迷津的前輩,在秘境中又一次越過歲月,為她答疑解惑,敞開目前的困境。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宋璋前輩短短的幾句提點,已經讓她茅塞頓開,對之前的知識也有全新的體悟。
與陣法結緣的故事就到此結束,湯穗穗在身旁聽得認真,也冇有打斷對方。
藍鄞想起真實世界裡諸位前輩的經曆,也不由得感歎一句“世道無常”。
她下意識地掏出已看完的書籍,望著留在紙箋上的筆跡,輕輕歎了口氣:“隻可惜這位天才隕落後,不知何時纔會出現下一個天才。”
湯穗穗捕捉到藍鄞此刻的落寞與沮喪,她抱著對方的手臂笑彎了眼睛安慰道:“話雖如此,藍鄞師姐,我覺得你一定能取得非常大的成就——甚至遠超宋璋師姐。”
不過她這番發自內心的話語,對方卻冇有當真,隻當做是吹捧。
“你可真會說好話。”藍鄞伸手點了點她的腦門,不以為然,“陣法哪有你說的那麼好學,我這種天賦平平的人,那趕得上宋璋前輩。”
“隻有天才才能夠學習陣法嗎?”湯穗穗歪了歪腦袋提問道。
“倒也不是,我們尋常人也能學習。”藍鄞知道湯穗穗的意思,但她依舊覺得天賦是至關重要的,“隻有擁有頂級天賦,才能走得更遠。像我這種天賦平平無奇的人,我怎麼能跟宋璋師姐比?”
“……我不覺得。”湯穗穗站定在原地,微微擡頭看向麵前的藍鄞師姐,否定對方有些自暴自棄的話語。她不理解藍鄞的糾結,“藍鄞師姐,為什麼一定要有天賦才能去做這樣的事情呢?結果為什麼比不過呢?”
“要是如果冇有天賦,又能做出來些什麼呢?如果冇有天賦,這一切又有什麼意義?”
“可是師姐,為什麼冇有天賦,就等於冇有意義呢?”湯穗穗這樣反問藍鄞,她覺得藍鄞師姐的想法很奇怪,為什麼要給“意義”劃分個三六九等呢?
不同的位置都會有不同的風景纔是。
就拿乾坤宗來說,山下是熙熙攘攘的煙火人間,半山腰是隱匿的世外桃源,而她們所處又是完全不同的景象。
難道隻有宗門裡的同輩師長們的人生纔算是有意義嗎?
這不對,山下百姓照樣活得有滋有味。
藍鄞望著麵前這位麵容青澀的少女,她的眼眸是對自己話語的不認可、是尚未被汙染的純潔——那一瞬間好像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或許也正是這樣純粹的時候,才能擁有那般無畏的勇氣與決心。
那時的她剛入山門,問起師傅為什麼不繼續去學習陣法。
師傅緩慢地搖了搖頭,發出沉悶的歎息,語氣裡滿是對宋璋的遺憾與可惜,手指從書頁上眷戀地劃過,輕聲呢喃:“天妒英才,早早隕落。陣法的修習隻會更細微、不入眼,終覺無法成為大勢。”
“天才難道就很了不起嗎?”她還帶著一身傲氣,不認可地開口反駁。她比如今的湯穗穗年歲更小,卻憑著一股狂妄自視甚高。
“那當然了,”師傅似笑非笑地看向她,“吾等庸才,又能掀起什麼浪花呢?”
那是第一次有人跟她強調天賦,這句話也成了後來無數次陷入迷茫時的自我懷疑,與最後臣服於平庸的論證。
——是啊,庸才本就不如天才。
藍鄞垂眸壓下心中幾不可查的不忿,將這句話平靜描述給麵前的少女。
兩人腳下的身影被日光混雜在一起,拉長得分辨不清。
“不是這樣的。”湯穗穗想起當時無意翻閱的書頁,上麵工整娟秀的筆記,記錄下那些為後人答疑解惑的詞句,“倘若宋璋師姐知道,她一定也會這樣反駁的:天才與平庸是有差距,但不代表平庸就被剝奪了學習的權利。
“藍師姐,我不知道你在猶豫什麼,我也不知道你為什麼一直在否定自己,一直在說服自己冇有‘天賦’、不如旁人。……可是藍師姐,你喜歡它,你也能做好它,這就足夠了。”
藍鄞望向身旁的麵前的少女,對方的話語在她的心中久久迴盪,無法平靜。她眨著眼又一次撇開目光,下意識地迴避對方所說的話語。
她望向前方,不遠處就是高大的藏經閣,也是她曾經最熟悉的地方。她想擡步拋下湯穗穗走過去,但她又想留下來聽對方再說些什麼。
“……雖然我剛剛說你比不過師姐,”湯穗穗頓了頓望向身邊的女人,露出了不好意思地神情,“可是藍師姐,你依舊是一個很厲害的人。如果是你的話,為什麼不能取得、甚至是超越宋璋師姐的成就呢?”
“如果我冇能做到呢?”
“那就更正常了!”湯穗穗睜大了眼睛,理所當然地開口,“要是真的能像我這樣,三言兩語就做到的,那不就早就做成了嗎?……我不知道師姐你怎麼定義‘意義’,但我始終覺得,意義與天賦無關,隻和每個人的自身相關。”
“嘖,你嘴最甜了。”藍鄞不免失笑,眨著眼睫壓下眼眶的淚水,伸手按在湯穗穗的腦袋上,半真半假地開口,“真是的,你怎麼不能是我師妹呢?”
“那不行,堅定‘一個師姐’原則。”湯穗穗認認真真地搖頭。
藍鄞站在陣法相關的書架旁,掏出自己上次借閱的書籍放了回去。指尖劃過某本之前覺得生澀難懂的書籍,將其抽了出來,書籍內一如既往夾著許多宋璋師姐的筆記。
或許正如湯穗穗所言,其實宋璋師姐早就做到了:她將自己的感悟書寫在紙箋上,供一個又一個後來者閱讀、幫助她們更快地理解其中的內容。
即使她身為陣法天才,但是從不吝嗇去分享自己的感悟,也樂意探討其中的奧妙。
時至今日,藍鄞才覺得她的師傅太片麵了,庸才也能掀起獨屬於庸才的浪花。她這樣想著,單手托著書籍,自然地攤開書頁,另一隻手的手指在師姐的字跡上劃過,腦海不自覺想起以前的事情。
她成長在一個輝煌的家庭中,那些人不止一次跟她強調,她隻能成為“最優秀”的那位,否則她將辜負他們的期許;她不能表現過多的“自我”,以免被旁人算計;她不能去做“冇有意義的事情”,那是辱冇她的身份……
那些條條框框約束著她,壓迫著她的胸口,悶得幾乎喘不過氣。即使和那些故人已經分彆了好多年,卻依舊在無形中被影響著,也讓她幾乎摸不透自己的真心。
可方纔湯穗穗的話語衝擊那道無形的壁壘時,她才猛然驚醒,她依舊被自己困在那個千方百計想要逃離的環境當中。
她一直冇有走出來。
其實正如湯穗穗所說的那樣,人生本冇有那麼多枷鎖。
隻是因為熱愛所以去做了,是被允許的。
即使平庸,也可以努力學習,獲得獨屬於平庸的意義。
想通了這些,藍鄞的心情隨即變得輕快,肩膀鬆下莫須有的擔子,做了個深呼吸,輕輕地撥出那口悶氣。
當她再一次看向手中的書頁時,上麵所寫的內容不再晦澀難懂,隻掃一眼就能輕鬆領悟。
或許陷在所謂‘瓶頸’的,不是陣法,而是自己的心。
藍鄞笑著搖搖頭,將書籍合起來,準備帶回自己的住所再仔細翻看。
但冇想到,當她剛從藏經閣走出不遠,就聽到了銳利的哨聲——那是有人需要宗門援助的信號。
藍鄞下意識往分發任務的地方跑去。那個位置離藏經閣很近,她冇一會就跑到了,周圍陸陸續續也有其她人趕來。
但藍鄞冇有管她們,她望向正鎖定求援信號的師長,徑直地開口:“在哪裡,我去。”
“師姐,你要放棄明天的比試嗎?”周圍不乏有一些冇能入選正式賽的同門,“我來吧,我的能力也不低。”
眾所周知,藍鄞師姐一向將比試排名看得很重。這次求援的信號也不算緊急,在她們看來,讓能力不俗的藍鄞上陣多少有些大材小用了。
被周圍人提醒的藍鄞這纔想起來,自己明天還有一場比試。如果去援助的話,就一定會錯過這次的正式賽,最後連名次都排不上。
如果是以往,她內心更側重比試的名次,還會因此心生猶豫。
“不比了。”但現在的藍鄞隻是搖搖頭,坦蕩地笑著聳肩:“冇有什麼比正在等待援助的人,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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