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歲平安[修真] 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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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辰
深夜,月光照得滿地清輝。
湯穗穗站在偏僻的院落麵前,望著麵前黑黢黢的木門,不自覺地歎了口氣。秦王急匆匆地離開之後,對方就一直在書房裡埋頭苦乾,連餐食都是隨從親手送入書房。
而她也一直被腦海中的想法影響著,久久不能平靜。她努力想將將繁雜的想法壓迴心底,可手上得到信箋卻讓她不能忽視些許。她將信箋的資訊謄抄了幾分,想著回到宗門之後,或許也能讓師長們留意此人的存在。
可是她謄抄了十幾份,依舊覺得心緒難平,還是想四處走走散散心。可她的腳步不知不覺地就走到了偏僻的院落,最外層有一道淺淺的綠色籠罩。
她跨過這層淺綠色的屏障,站定在門前,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輕輕叩擊沉重的木門,發出兩聲沉悶的聲響。
門內無人應答,隻有風聲刮過地上的落葉,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湯穗穗越覺得自己有些好笑,但她又一次叩擊麵前的木門,輕聲地開口:“……你是杜蘊辰嗎?”
寂靜的深夜,隻有意料之中的風聲給她回答。
“當年你真的殞命於狀元之手嗎?……可後來你又是怎麼變成如今的模樣?”湯穗穗想起昨夜對方提到的“約定”,不免猜測,“你所說的約定,是和你的複仇相關嗎?”
風聲似乎急促了些,發出“嘩嘩”的響聲,颳得湯穗穗髮絲飛舞。她將懷中謄抄的紙箋掏出,將其順著門下的縫隙塞了進去。
“……上麵的資訊是你嗎?你的家人她們搬來了王城,她們一直在尋找著你。”湯穗穗想起自己已經努力寫得端正的字體,羞愧得撓了撓頭,“抱歉我的字不是很好看,但我努力寫端正了。……如果不是你的話,你知道上麵你的這個人去哪裡了嗎?”
她緊張地捏著自己的手,不自覺的攥緊衣襬。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原本喧鬨的風聲也變得平靜,可她並冇有感覺到的魔氣如那天一樣彙聚在一起,反而更像涓涓細流流淌在自己身邊。
門後久久未有迴應。
湯穗穗本身也不是想要真的和地縛靈交流,隻是她不擅長將煩心事悶在心裡。在師姐還冇回來的時候,她還是想找什麼人訴說出來。
“……你會想她們嗎?”她自問自答,聲音放得很輕,輕得被風吹散,幾不可聞,“應當是想的吧,畢竟她們是朝夕相處過的親人啊……”
說出這番話的時候,湯穗穗的語調控製不住發顫。她不自覺地想起了許多人——從前的家人到現在的師長。可如今她身處這座陌生的宅邸的時候,莫名覺得蕭瑟寂寥。她對周圍的一切極其陌生,根本不能擔當這樣的重任。
在師姐短暫離開的這些天裡,她覺得自己的身邊空空如也,無人可以依靠。
……即使她不想承認,但她知道,她被自己最愛的師姐遺棄在了這裡。
在她腦海萌生這樣的想法時,身側的鏈劍劇烈地顫抖著,還散發著熱量,逼得湯穗穗回了神。
——不對!
她很快意識到不對勁,大退一步走回靈氣的屏障內。隨著她回到靈氣範圍內,她的神智清醒了許多。是她低估了魔氣對人的影響,就這麼一會的時間,就讓情緒低落的她無意識地陷在厚重的憂鬱當中,不自覺地變得自暴自棄起來。
意識到這一點的湯穗穗,驚魂未定地嚥下口水,胸膛中的心臟劇烈地跳動著。昨晚她和師姐一起來的時候,心中警惕萬分,還調用靈氣遮蔽感官,因此冇有被魔氣影響。
但她今天完全冇有戒備,這才險些著了道。
果然麵對魔氣,還是不能有絲毫懈怠。
湯穗穗不敢再停留在原地,她連忙轉身離開這裡。等她的身影徹底消失之後,方纔的木門後方出現了幾乎透明的人影,月光在她身上鍍上一層柔邊。
那個人影伸手調用魔氣將地上的紙箋拾起、攤開浮在半空中。紙箋上的字體形狀不算橫平豎直,但依舊端正地一筆一劃,將每個字寫得十分清晰。
她臉上露出苦澀的笑容,伸手靠近紙箋,指尖輕顫。即使如今她已經是非人之物,可那些洶湧的情緒還是不斷地影響著她,壓得她險些控製不住自己的氣息。
同那位道長做下約定之後,她便冇有再離開這裡的一畝三分地。未曾想到,她的家人們竟也來到王城尋她,尋了好多年。
她的視線下移,落在了紙箋落款的“杜曜桑”上,心間泛起異樣的情緒。那是她寄回家的最後一封信件裡提到的,不日她便會與那人成親,或許不久後也會擁有自己的孩子。
那時的她都將名字想好了,隻是後來的故事卻如此天差地彆。
想起那人,她勉強穩住的情緒又再次翻湧,在庭院中形成一小股紫色的風渦,卷得地上的落葉不斷地發出響聲。她捏緊自己已無法感知觸覺的手,擰著眉緊咬牙關,心中默唸道長教授的口訣,與腦海中被放大的喧鬨聲音對抗著。
過去的幾十年裡,她總是這樣維持住自己的神思。現在的她死不了,但倘若放大腦海中的思緒,她就會徹底變成被情緒操縱的怪物。
她捂著心口,艱難地擡頭看向尚未圓滿的明月。還有幾天就是祭月節,她想和這裡的新主人做一場告彆,之後再找到昨夜的兩位道長,徹底了結自己這副本不應存與世間的身體。
至於尋了她許久的家人們,她會囑托道長說出實情,讓她們彆再困在自己的事情上。
……而她,不想自己這副非人的身軀驚嚇到她們。
“你會想她們嗎?”耳畔響起方纔小道長的那句話,嘴角扯出酸澀的笑容,無聲地開口:“……可我,已經不存在了啊。”
想又有什麼用呢?
一直到湯穗穗生辰當天,師姐還是冇有回來。比起師姐不能直接慶賀生辰的失落,她更心疼師姐奔波在除魔路上的辛苦。
“今日便是你的生辰嗎?!”薑禎瞪大了眼睛看向麵前的少女,她隻覺得對方神態與尋常格外不同,便隨口一問,冇想到竟然是這般理由。她匆忙將口中食物嚥下,並撂下筷子,專注地看向少女,“不知穗穗道長想要何種生辰禮?”
湯穗穗原本不欲聲張,方纔麵對薑禎的問話時還是如實告知,但冇想到對方竟然張羅著要給自己安排生辰禮物。
“不用不用,”湯穗穗有些受寵若驚,說實話她並冇有做出什麼太大的貢獻,貿然接受對方的好意,實在是受之有愧。
“既然碰巧至此,穗穗道長可不要推脫纔是。”薑禎笑眯眯地往她的方向挪了一步,按住她的手,“我還不知道穗穗道長以往是怎麼慶生的呢?”
“以往啊……”看著對方這副期盼的神態,湯穗穗順著對方的話題往下思考,脫口而出,“我的家人會給我做上一碗長壽麪。”
後知後覺想起,去年過生辰時還是在山上。那時候師傅會給她準備好一碗長壽麪,病在上麵臥了漂亮的荷包蛋,還撒上蔥花點綴。即使食材非常簡單,但湯穗穗還是能夠感受到其中滿載著的心意。
在她的心裡,無論是師姐還是師傅,都是她的家人。雖然稱謂有所不同,但歲月早將彼此緊緊地聯絡在了一起,走過每一次生辰。
“既然如此,不知穗穗道長可否賞臉,這次就讓我們來準備長壽麪,如何?”
既然薑禎將話語說到如此地步,湯穗穗覺得自己要是一再拒絕,倒是辜負了對方的好意。所幸長壽麪也不存在太複雜的工序,猶豫再三後,她點點頭,眉眼彎彎地接受對方的好意:“那我就提前謝過禎姐姐您的好意了!”
等到了晚間,餐桌前不僅坐著笑眯眯的薑禎,她身旁還坐著一整日冇出現的秦王。同昨日相比,對方如今的臉色要好了不少,想來禦醫調理的方子也是十分有效。
“穗穗,生辰快樂。”秦王招呼著湯穗穗坐下,含笑看著隨從將做好的長壽麪放在湯穗穗的麵前,順便招呼隨從將自己準備的木匣拿出來,躺在其中的是一塊如意紋樣的玉佩。
湯穗穗嚇得起身連聲拒絕,說什麼都不肯收下這塊玉佩。
“我的女兒也喚作‘歲歲’,不過是年歲的歲。如此想來,怎麼不算你我有緣呢?”秦王將桌上的木匣往湯穗穗的方向推進了一些,歎氣垂眸,語氣有些落寞,“隻可惜,我再也冇有機會給她過生辰。今日碰巧遇上這樣的巧合,穗穗不如收下這份禮物,也圓了我的心意。”
湯穗穗站在原地,看到前方不遠處躺在絨布盒子中的玉佩。她清楚地知道,對方會將這份禮物給自己,更多是因為同名的緣故。
她將視線上移望進秦王的眼睛裡,對方雖望著自己,但又像是通過自己看這旁的什麼人,她猜想應當屬於對方那位分散多年的女兒。
正因如此,她感受著對方投注那股本屬於旁人的情感,隻覺得如芒在背。湯穗穗很不喜歡這樣的感覺,她也不希望彆人總是找尋什麼替代品,來代替腦海中的身影。
在她看來,這樣的行為無疑是對兩人的侮辱。
天底下冇有長得一模一樣的樹葉。
收回眼神的湯穗穗上前一步,主動將木匣的蓋子蓋上,鄭重地往對方的方向推去,同時擡頭望向秦王,眼神堅定地開口:“秦王殿下,我不是她,您的禮物我受之有愧。”
或許有人會就這樣接下昂貴的禮物,甘願一拍兩合,成為旁人眼中的另一個人,但不會是湯穗穗。
湯穗穗隻是湯穗穗,她不是誰的替代品,也不會成為任何人的寄情。
“我……”秦王料到湯穗穗會拒絕,但冇想到對方將話語說的如此直白,嘴唇張了又合,卻冇找到更好的說辭。
“不過這碗長壽麪還是受得起的,”湯穗穗開口打斷,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話鋒一轉,笑眯眯地捧著麵前的長壽麪,眯著眼將長壽麪的香氣吸進去後,又睜眼,“有這碗長壽麪我就足夠啦!”
“好,穗穗慢些吃。”麵前少女天真爛漫的模樣讓秦王不自覺的勾起嘴角,將心口的濁氣撥出,也不再將對女兒的情感寄托在旁人身上。她招呼著隨從將木匣拿走,向湯穗穗鄭重地道歉:“抱歉,方纔是我想岔了,還請穗穗道長見諒。”
麵前的少女雖然不諳世事,但她也有自己的執著與堅持。若真的將她們混為一談,對兩人都有失偏頗。
聽到對方的話語後,湯穗穗笑著搖搖頭,其實她並冇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她正低頭望著麵前的長壽麪,熱意從碗邊蔓延到她的手中,尋常的麪條還在上麵臥了個荷包蛋,周圍還有些許蔥花做點綴——正如記憶中的模樣。
她試探性地拿起筷子挑了一簇麪條,吹去上麵的熱氣,放入口中。一如她所料,這碗麪條的味道比起尋常要淡上許多。
她也在王府住了一段時間,清楚知道這樣的差錯絕對不會出現在府中的廚師身上。
猜想到某種可能,湯穗穗激動得心臟怦怦跳,幾乎要跳出自己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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