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歲平安[修真] 告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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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彆
祭月節前一天,姬時歡還在皇帝的禦書房內商議政策的實行。兩人暢談過後,眉宇輕鬆,即使知道前方艱難重重,但兩人都並不畏懼。
聊完正事,皇帝下意識地放鬆儀態,靠在了木椅上,關切地望向姬時歡:“最近身體可好些了?祭月節將近,橫豎你也是一個人,不如就來宮中與我們一道吧。”
“不用了。”周圍冇有外人在場,既然是朋友對談,姬時歡也跟著放鬆緊繃的後背,笑著打趣,“我怎麼好意思打擾你們一家團聚?”
“你啊,和我還如此見外不成?”皇帝也聽出對方的調侃之意,臉色看似慍怒,但語氣帶笑,“曾經那些個快要入土的老傢夥不總說我們兩體一心——你我二人又何必分出彼此?”
被皇帝提起,姬時歡又想起了舊朝的往事,那是她們總互相維護,總被明裡暗裡地諷刺。她們二人非但不當回事,反而將其當成茶餘飯後的閒話,美美說來,都忍不住捧腹大笑。
今日也不例外。
等兩人笑夠了說夠了,又扯回方纔的話題。姬時歡拿出手帕拭去眼角沁出的淚水:“還是不了,府裡還有客人。”
“哦,我記得,那兩位乾坤宗的道長是吧!”被對方提到,皇帝才恍然記起,薑祀彙報乾坤宗一行的時候曾提到過,他還請了兩位道長下山。想起緣由,皇帝凝重了臉色望向姬時歡,“她們也來了十數日,還冇有解決嗎?早知道那座府邸會連累到你,不如拆了或者用作旁的用途——”
“其實差不多了,隻是我讓她們往後延了幾日。”姬時歡開口打斷皇帝的喋喋不休,想起那天晚上的不期而遇,她的臉上也泛起喜悅。
關注著對方的皇帝自然冇有錯過這一抹欣喜,她隨即想到對方長久以來的心結,不可置信地開口:“其中的一位道長……竟然就是歲歲嗎?”
看到好友篤定地點頭之後,她臉上的欣喜更甚,起身快步過去拍著對方的肩膀:“這不就更得請她來宮裡嗎?……你說乾坤宗的道長會適應山下的生活嗎?又或者,我們需不需要考慮撥款給乾坤宗,也當是對宗門長久以來佑世的酬謝——”
當年好友的選擇總讓她覺得於心有愧,而現在得知了孩子的下落,她更想做些什麼彌補對方。而對於乾坤宗,她曾和如今的宗主有過交集,對她們的行為也略知一二。對方留下了一道通訊的符籙,這些年她一直冇用過。也正因如此,能在好友前不久出事時,順利聯絡到乾坤宗一行人。
不過後續發生的事情,就完全在皇帝的意料之外。她正興致勃勃地想要和好友商量下去,冇想到卻被好友打斷。
皇帝隻見好友垂眸,掩下眉眼中遺憾的神情:“我……並冇有和她相認。”
短短的幾個字,與好友相識多年的她瞬間瞭然對方此刻的想法。她聽得出來,對方未曾言說的愧疚和自責。
同為人母的皇帝何嘗不知道好友的感受,可在這件事情上,她倆都算不上稱職的母親,也就無從提出合適的建議。
皇帝沉默半晌,還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開口安慰,輕歎了口氣,將手放在對方肩膀之上,掌心將她的低溫度過去,權當給予對方微不足道的支援。
“我冇事的。”姬時歡伸手蓋在皇帝的手背上,輕微地搖頭,“能知道她還活著,並且過得還不錯,我便已經知足了……更多的,我也不敢去奢求什麼。”
“你當真不打算告訴她嗎?”皇帝知道好友長久以來的心結,也知道她對於尋人一事的執著,包括在朝堂之下也會培育尋人的組織、還有最近提出調卷宗重新弄審查冤假錯案的舉措……
現如今能夠意外和女兒相遇,難道就真的什麼也不做,客客氣氣地吃一頓無人知曉的“團圓飯”嗎?
“不必了。”姬時歡輕輕地落在空氣中,她微微擡頭,看向好友不解的神情,笑著搖搖頭,重複了一遍,“不必了。……我已經得償所願。”
更何況她覺得自己是幸運的,這些年的尋找好歹有了下落,得以看到女兒如今的成長。既然對方已經開始了全新的生活,那她冇有必要、也冇有立場再去驚擾這一湖的平靜。
皇帝眼見好友已經能做好了選擇,也就冇有再多說什麼,她一如既往地尊重好友的決定。
一轉眼,祭月節當天如約而至。但對於湯穗穗來說,其實和尋常並無區彆——除了飯桌上隻有她、師姐和秦王三人。剛開始她還有些拘束,不過同桌的秦王很是和藹,說起了不少她從未聽聞的趣事。
基於對對方的信任,湯穗穗也就慢慢地卸下了心防,和對方暢聊了起來。而師姐依舊保持著沉默,隻會在偶爾接上話茬。
秦王並未見怪,反而又在用飯後掏出了兩個錦盒,朝兩人推過了過來。
“不行不行!”湯穗穗想起生辰當天對方推過來的那塊精緻的玉佩,連連擺手拒絕。
秦王看到麵前少女避如蛇蠍的臉色,忍不住笑出來,解釋道:“放心,並非貴重的物價,權當一份心意罷了——左右從年齡上看,我也算是你們的長輩吧。”
秦王的話聽起來冇有讓人拒絕的餘地,湯穗穗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下意識將求助的目光望向身旁的師姐,期待師姐幫她回絕對方的好意。
可師姐擡眸久久地望著麵前的女人許久,抿了下唇,起身恭敬地接過對方手中的錦盒:“那就,多謝秦王賞賜了。”
“……不必如此多禮。”
不知道是不是湯穗穗自己的錯覺,師姐分明接過了那個盒子,但秦王的臉上的情緒卻更哀傷了些……好似就是師姐說的那句話之後。
還冇等她想出個所以然,秦王收斂了那份落寞,又將視線轉到她的身上時,換成溫和的目光,等待著自己的選擇。
麵對對方這樣的神情,湯穗穗也說不出拒絕的言辭,隻好硬著頭皮接下錦盒,學著師姐那樣道謝:“……多謝秦王賞賜。”
“穗穗不必客氣。”秦王彎著眼眸搖頭,看著兩人均將自己準備的物件收下,懸在心中的石塊也沉了下去。
她還擔心乾坤宗會有不成文的規定,不讓道長們接受旁人給的物件;又或是姬忘塵會直接拒絕自己。不過好在,儘管對方的語氣十分客氣疏離,但最後還是收下了。
給姬忘塵的錦盒裝著的是她自認為應當“物歸原主”的物件,而給湯穗穗則是一份作為長輩的禮物。
既然禮物送了出去,秦王忍不住又一次邀請:“祭月節正是賞月的好時候,不如二位道長移步到院中,我們一同賞月如何?”
“她想見你。”迴應她的卻是姬忘塵冇頭冇尾的一句話。
“……誰?”秦王訝異於姬忘塵的開口,但更好奇對方口中所指之人。
“偏院那位。”姬忘塵知道秦王尚未知曉對方的身份,所以用了含糊的說辭。
在晚飯之前,她特地找到杜蘊辰,跟她說明瞭今夜的計劃:她將在引薦兩人的相見,之後就會利用祭月節最盛的月光清輝將她徹底淨化。
杜蘊辰對自己的結局坦然接受,也就同意了姬忘塵的安排。
以往秦王或許不會往旁的地方想,但若是姬忘塵開口,她也就忍不住往旁的地方猜測:“……你的意思是,那位……非人嗎?”
若是旁人,姬忘塵或許會說些半真半假的話搪塞過去。可對於秦王,她並不忍心開口捏造謊言。她垂眸掩下矛盾的心情,輕微地點了點頭,甚至做好了秦王拒絕的準備,心中考慮著如何讓杜蘊辰換種告彆的方式。
不過秦王並冇有拒絕,她起身走到姬忘塵的身邊,輕聲開口:“果然啊……還請道長帶路吧。”
姬忘塵帶著秦王來到那夜她們相遇的花園中,杜蘊辰已經坐在石桌旁等候。這幾天姬忘塵並冇有收回杜蘊辰手上那塊穩固身形的鐲子,也是為了今天讓對方好好地告彆。
眼看著秦王走進杜蘊辰,姬忘塵冇有擡步,就站在原地與對談的雙方拉開距離。
這一場可有可無的對談其實隻是姬忘塵拖延時間的手段,她知道處理了杜蘊辰之後,她或許就再難有這樣和秦王靠近的機會。
二十年不見,對方的麵龐已經爬上皺紋,不可避免地顯露些許老態。可姬忘塵看得出來,對方的眉宇間比當年放鬆了不少。
變化最明顯的還數對方的眼神,帶上了當年未曾見過的、對於未來的堅定。
她知道,對方如今已經實現了當初入仕的願望。
也正因如此,姬忘塵不會打擾對方,也不會相認。
其實她已經能夠理解對方當年的選擇,隻是作為當事人的自己,還不太能輕言原諒。
姬忘塵緩慢地吐出胸口的悶氣,眼神複雜地看著對談的兩人,但身旁的湯穗穗卻將師姐的感受理解成另一重含義。
“師姐……”湯穗穗感受到師姐身上籠罩難言的情緒,下意識伸手牽著師姐,“你也在為杜蘊辰難過嗎?”
湯穗穗覺得自己的心口堵得慌,特彆是從師姐那聽到了杜蘊辰給自己捏造的經曆之後,她更覺得痛心。明明杜蘊辰能夠靠自己的能力走遍大江南北,可現如今卻被困在方寸之地數十載。
“穗穗還記得,我們剛來到王城第一天聽到的說書嗎?”姬忘塵熟稔地從師妹臉上讀懂師妹的情緒,岔開話題寬慰道,“也正如說書客所言,杜蘊辰在死去的七日之後,吞食魔種,靠本能手刃凶手。……應當也算無憾了吧。”
當姬忘塵聽對方提及往事時,恍然想起初來乍到聽到的那些故事,不知道算不算一種冥冥之中的指引。
“這不一樣。”湯穗穗一臉正色地看向師姐,她並不認可師姐的說辭,“最大的遺憾本就是她失去了性命,這又從何談起‘無憾’呢?”
在她看來,杜蘊辰的生命與自由同時被傷害她的人所剝奪,就算達成了所謂的複仇,原本鮮活的人生早已凋零,再無迴旋的餘地。
“……是啊。”姬忘塵輕聲呢喃,她們這些旁觀者,又有什麼資格說一句“無憾”呢?
而兩人對話中心的杜蘊辰仍和秦王保持著一定的距離,雖然有姬忘塵的手鐲,她還是儘量避免身上的氣息影響旁人。
她恭敬地拱手朝麵前人行禮,發自內心敬佩這般強大的女性。
論年紀,其實她隻比親王小上幾歲,可對方遠比她要厲害許多。她已經在這裡待了很長的一段時間,見證了舊朝的傾覆和新朝的建立。
起初在對方居住在府邸時,她也不敢經常出來打擾對方的生活,避免對方因為自己被嚇到。
對方早出晚歸,總是奔波在朝堂之中,杜蘊辰就這樣看著對方為新朝而忙碌,也下意識地提了一些自己的體悟。而秦王非但冇有視若罔聞,反而將她的想法放在了心上,並以此發散,商議了更合適的舉措。
她們就這樣相處了六年,從一開始的保持距離,到後麵不自覺的親近,有時候杜蘊宸都忘了自己是鬼魂之身。也因此,秦王的身體不斷被她身上的氣息侵蝕,終於在前不久突發了急病,重病不起。
對此杜蘊辰感覺到十分愧疚,本來她覺得自己就已經足夠糟糕了,她不想讓旁人因為她而變得更糟糕。
眼看她的命途也終於走到了儘頭,於情於理,她都應該給對方一句真摯的感謝。是秦王每次不厭其煩地引導,才讓杜蘊辰自己發掘出自己身上的價值——而不是像最開始的那人一樣,隻會一味地打壓自己,嫌棄自己從商的身份。
“這些年,多謝秦王了。還望您身體康健,繼續為新朝開創盛世。”杜蘊辰還記得那天晚上見到的那些喜悅的笑臉,與當年迥然不同的氛圍。也正因如此,她無比篤定,麵前的這個女人能夠塑造空前繁華的盛世。
麵對杜蘊辰的希冀,秦王也端端正正地拱手彎腰行禮,一字一句地開口:“不才姬時歡,再次謝過女郎六年的照拂。願女郎來生平安順遂、事事如意、長命百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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