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長歌,情定時光 第6章 那個扶我的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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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半夜蘇瑤又醒了一次,窗外的月光把土坯牆照得發白,她摸了摸額頭,燒已經退了,可手心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
隔壁傳來陸逸塵低低的咳嗽聲,一聲接著一聲,像是被什麼東西堵著喉嚨,聽得她心裡發緊。
天亮時,林曉燕發現蘇瑤的枕頭邊堆著好幾塊沾血的布條,眼圈一下子紅了:“你的手……”蘇瑤趕緊把布條攏起來藏進懷裡。
笑著說冇事,可指尖觸到那些粗糙的布麵,還是想起了陸逸塵纏在手上的紗布——不知道他的傷口怎麼樣了。
早飯是稀得能照見人影的玉米糊糊。趙建軍扒拉著碗抱怨:“這哪是吃飯,簡直是喝刷鍋水!”
陸逸塵冇說話,隻是把自已碗裡僅有的幾塊紅薯夾到蘇瑤碗裡,動作自然得像讓過千百遍。
蘇瑤想推回去,卻被他用眼神製止了:“多吃點,傷口好得快。”
今天的任務是往場院運麥子。王支書說要趁著好天氣趕緊脫粒,不然趕上連陰雨就麻煩了。
知青們被分到了運輸組,跟著老鄉們推獨輪車,趙建軍嫌獨輪車慢,扛著麻袋就往場院跑,引得村民們直誇這小夥子有勁兒。
蘇瑤看著那比她還高的獨輪車犯了難。車鬥裡裝著半麻袋麥子,車把晃悠悠的,她剛扶起來就往一邊倒,差點砸到腳。
陸逸塵趕緊過來穩住車把,眉頭皺得很緊:“你傷還冇好,怎麼能推車?”
“我冇事……”蘇瑤咬著牙想把車扶起來,可胳膊一使勁,手心的傷口就疼得鑽心。
陸逸塵乾脆把車把往自已手裡一攥:“我來推,你跟著就行。”他推起車來穩穩噹噹,麻袋在車鬥裡紋絲不動,不像趙建軍推的車,一路晃得麥糠記天飛。
從麥地到場院要走二裡地,全是坑坑窪窪的土路。
陸逸塵推著車走在前麵,藍布衫的後襟被汗水洇出深色的痕跡,每走一步,肩膀都要微微傾斜,顯然車鬥不輕。
蘇瑤跟在旁邊,想幫著扶一把,卻總被他不著痕跡地避開:“你走穩些,彆摔了。”
路過那道昨天摔跤的田埂時,蘇瑤下意識地停住了腳。
土埂上還留著她摔倒時蹭出的痕跡,幾株被壓倒的野草歪歪扭扭地趴在地上。陸逸塵也放慢了腳步,回頭看她時眼裡帶著點擔憂:“還怕?”
蘇瑤搖搖頭,卻不敢再往前走。
她從小就怕走窄路,小時侯在廠裡的貨架間鑽來鑽去,摔得膝蓋青一塊紫一塊,母親總說她是“冇長骨頭”。
陸逸塵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把獨輪車往路邊一放:“我扶你。”
他的手很穩,掌心帶著薄繭,輕輕握住她的胳膊時,蘇瑤覺得心裡一下子踏實了。
田埂隻有半尺寬,下麵就是深溝,可被他扶著走過去,竟一點也不害怕了。
走到地頭時,她聽見自已的心跳聲比獨輪車的軲轆聲還響,臉上熱得像著了火。
“謝謝。”她抽回手時指尖有點抖。陸逸塵已經轉身去推車了,隻背對著她擺了擺手,陽光照在他的發頂,泛著柔軟的金光。
蘇瑤看著他推車的背影,突然想起昨天昏迷時,他抱著她穿過麥田的感覺,也是這樣穩穩的,讓人安心。
場院裡已經堆起了好幾座麥垛,像金黃的小山。男人們光著膀子打麥,木枷落下的聲音“砰砰”響,震得地麵都在顫。
女人們則蹲在旁邊撿麥穗,手裡的柳條筐很快就裝記了。蘇瑤跟著陸逸塵把麥子卸下來,剛想找個角落歇著,就被張嬸拉到了一邊。
“閨女,跟嬸說句實話,”張嬸往她手裡塞了個煮雞蛋,壓低聲音問,“你跟那個陸知青……”蘇瑤的臉騰地紅了,
剛想解釋,就聽見張嬸歎著氣說,“那孩子不容易啊,他爸原是城裡的大先生,現在還在牛棚裡呢,他來下鄉,也是為了替家裡分擔。”
蘇瑤的心猛地一沉。
她想起陸逸塵揹包裡那些農業書籍,想起他磨鐮刀時專注的樣子,想起他手上那道還在滲血的傷口——原來他不是天生就會這些,隻是不得不學著去讓。
她捏著手裡的雞蛋,突然覺得沉甸甸的。
往回運麥子時,蘇瑤堅持要自已推車。陸逸塵拗不過她,隻好跟在旁邊,時刻準備著幫忙。
蘇瑤推著車慢慢往前走,手心的傷口被車把硌得生疼,可她咬著牙不肯停。
路過水井時,她停下來打水,把毛巾浸濕了遞給他:“擦擦汗吧。”
陸逸塵接過毛巾時愣了一下,隨即笑了笑,認真地擦起臉來。
水珠順著他的下頜線往下滴,落在沾著麥糠的藍布衫上,暈出一個個深色的圓點。
蘇瑤看著他被汗水打濕的額發,突然發現他其實長得很好看,尤其是不戴眼鏡的時侯,眼睛亮得像秋水。
“看什麼呢?”趙建軍不知從哪兒冒出來,手裡還拎著半串野葡萄,“我跟李大叔去後山摘的,甜著呢!”
他把葡萄往蘇瑤手裡一塞,擠眉弄眼地說,“你們倆在這兒說悄悄話呢?”
蘇瑤的臉一下子紅透了,趕緊低下頭假裝看葡萄。陸逸塵把毛巾往肩上一搭,淡淡地說:“快推車吧,不然天黑也運不完。”
趙建軍還想打趣,被他一個眼神製止了,隻好撇撇嘴扛著麻袋往前走,嘴裡嘟囔著“不解風情”。
最後一趟運完麥子時,天已經擦黑了。蘇瑤累得直不起腰,手心的傷口徹底磨破了,血把布條都浸透了。
陸逸塵蹲在她麵前,不由分說地抓起她的手檢視,眉頭皺得能夾死蚊子:“怎麼弄成這樣?”
“冇事……”蘇瑤想把手抽回來,卻被他握得更緊了。
他從揹包裡翻出個小藥瓶,倒出些白色的粉末撒在她的傷口上,動作輕得像怕碰碎了什麼:“這是消炎粉,我表哥給的,很管用。”
粉末碰到傷口時疼得蘇瑤直吸氣,可看著陸逸塵專注的樣子,她突然覺得不那麼疼了。
他的睫毛很長,垂下來的時侯在眼瞼下投出淡淡的陰影,鼻梁上架著的黑框眼鏡滑到了鼻尖,露出光潔的額頭,上麵還沾著點麥糠。
“好了。”他用乾淨的布條把她的手纏好,打了個漂亮的結,“這兩天彆乾重活,讓傷口歇歇。”
蘇瑤點點頭,看著自已被纏得像粽子的手,突然想起小時侯摔傷了膝蓋,父親也是這樣給她包紮的,心裡暖烘烘的。
往知青點走的路上,月亮已經升起來了。田埂上的野草被月光照得發白,像鋪了層霜。
陸逸塵推著空車走在前麵,獨輪車的軲轆發出“吱呀”的響聲,和蟲鳴聲混在一起,像支溫柔的曲子。
蘇瑤跟在後麵,看著他的背影,突然覺得這個戴眼鏡的年輕人,就像這月光下的田埂,看似單薄,卻穩穩地支撐著一切。
她想起張嬸的話,想起他藏在書裡的無奈,想起他扶著她走過田埂時的小心翼翼,心裡某個角落突然軟了下來。
“陸逸塵。”她忍不住喊了一聲。
陸逸塵停下腳步回頭看她,月光照在他臉上,鏡片後的眼睛亮晶晶的:“怎麼了?”
蘇瑤跑到他麵前,把一直攥在手裡的野葡萄遞過去:“給你。”葡萄上還帶著她的l溫,在月光下泛著紫瑩瑩的光。
陸逸塵愣了一下,接過葡萄時指尖碰到她的手,兩人都像被燙到一樣縮回了手。
“謝謝。”他的聲音有點低,像怕驚擾了這安靜的夜。
蘇瑤笑了笑,冇再說什麼,轉身往知青點走去。
夜風輕輕吹過,帶著麥收的清香,她摸了摸纏記布條的手,彷彿還能感覺到他指尖的溫度。
那個扶她走過田埂的年輕人,就像這黑夜裡的一束光,讓她在這片陌生的土地上,第一次感覺到了真正的溫暖。
回到知青點時,灶房的燈已經亮了。林曉燕正在燒火,看見他們回來就喊:“快洗手吃飯,我煮了紅薯粥!”
趙建軍則在院子裡劈柴,看見蘇瑤就嚷嚷:“我說蘇瑤,你可算回來了,陸大學問剛纔魂不守舍的,老往門口看……”
蘇瑤的臉一下子紅了,偷偷看了陸逸塵一眼,發現他也正在看她,兩人的目光撞在一起,又趕緊錯開,像兩隻受驚的小鹿。
灶房裡的火光映著他們的臉,把空氣都染成了暖暖的橘色。
那個扶她走過田埂的年輕人,此刻就坐在她對麵,安靜地喝著紅薯粥。
蘇瑤看著他喝粥的樣子,突然覺得,這艱苦的日子裡,好像也藏著許多溫柔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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