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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按律當斬 第十三章 漕江迷霧(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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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中錦的聲音不高,但中氣十足,且句句問到了點子上,在密閉的牢房裡顯得格外鏗鏘有力。

「問得好,請縣太爺給個說法,事情還沒搞清楚,我們怎麼就妖言惑眾了?」有人高聲喊道。

各個牢房裡的人皆借機大喊冤枉,牢頭再怎麼吼叫都無濟於事。

「靜一靜。」雲中錦揮手製止。

或許是覺得雲中錦是站在他們一邊說話,立即都安靜下來,個個拿眼睛盯著甄有德,等著他回答上差的問話。

甄有德是汗流浹背。

「回上差的話。」還是張捕頭機靈一些,替甄有德答道,「沉船一事原本並不複雜,縣太爺也已經派人下水查勘過了,既有沉船就有死人,這並不奇怪。隻不過是有人藉此機會妄圖詆毀當今天下罷了。」

「依我看,幕後主使便是那老漁伯,小生貴生是從犯,否則在當時那樣的情形下,彆人都不下水,為何偏他二人下水?如今老漁伯已經於牢裡畏罪自儘了,貴生又是這般情景,隻待將水生捉拿歸案,其餘眾人該殺的殺該關的關該罰銀的罰銀,此事便可圓滿了結。」

「好一個圓滿了結。」雲中錦冷聲問道,「老漁伯是什麼人?他又是什麼來頭?」

「老漁伯……就是討海為生的老漁伯唄。」

「一個討海為生的老漁伯,是製造覆舟事端,借機詆毀當朝的幕後主使,這話你自己信嗎?甄大人您信嗎?

張捕頭低頭不語,眼神悄然瞟向甄有德。

「甄大人,現如今覆舟是眾人有目可見,船中有九位神秘女屍,亦是有人親眼所見,您亦對此沒有異議。是也不是?」雲中錦問道。

「是。」

「現在有兩種可能,一則如您所說的,外地船不瞭解漕江海域而發生船難。那麼,船從何來,女子從何來,為什麼至今無人認領?這些總是要搞清楚的吧?」

「是。」

「二則,是有人製造沉難借機鬨事,這便涉及到人命案子,殺人害命非小事,難道不需要追凶緝惡給死者一個交代嗎?」

「是、是。」

「所謂妖言惑眾是有其原因的,這些若不一一查實,恐怕抓再多的人,亦難以堵塞悠悠眾口,甄大人您說呢?」

甄有德除了拚命點頭說「是」之外,再也回答不出其他,心中那個懊惱啊。

寒窗苦讀數十載,考了多次才考中個進士,能外放個漕江縣令的七品官也算是光耀門楣了。

想從七品官再往上走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的前任也是在打磨多年以後才升任知州的,而以他近乎花甲的年紀,更是難上加難。

因而他事事小心謹慎,並不想要什麼經天緯地的政績,隻想著,做上幾任安穩官,而後衣錦還鄉安享晚年便好。

偏偏事不遂人願,到漕江才半年,便鬨出覆舟這麼大的動靜來,還驚動了當今聖上。

原以為隻要抓一批殺一批妖言惑眾的人以平息聖怒,便可萬事大吉。

刑部派人下來也不過是走個過場而已,不想這位上差卻如此較真起來,非要拿海上覆舟當殺人害命案來查。

看來,他不僅揣摩錯了聖意,也會錯了刑部的意,更小瞧了刑部這位年紀輕輕沒有品級的女巡捕。

他思慮再三,小心冀冀問道:「那這事兒,上差您如何看呢?」

「依我看,鬼神之說不可信,但事出反常必有妖。」雲中錦正色道。

「既是有屍,就當查明來曆與死因。若為意外,查明意外起因,若是兇殺,便查出凶手,乃至乘機起亂的幕後元凶。隻有將這些都查明白了,方能止謠言安民心,又豈需甄大人這般煞費苦心,抓那些散佈流言者?天下之大,能抓得忙問嗎?」

「是是是,上差說的極是。」甄有德與張捕頭異口同聲。

雲中錦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

這個甄縣令看起來一副不太聰明的樣子,年近花甲才考取功名,不是沒有原因的,不懂查案的重點也就罷了,總該明白刑部派員下來督辦的緣故吧?豈是抓幾個所謂妖言惑眾的老百姓就可以敷衍了事的?

她隻是不明白,知州大人為何會同意甄縣令的說辭,並具結上報?據恩師所說,他這位門生可不是個糊塗人。

「既然甄大人與張捕頭都認可我的看法,那麼,就把精力用在查實覆舟女屍的案子上來吧。依我看,不論水下的情形如何,女屍總是要儘快打撈上來才行。若不然,案子如何查下去?」

「這個,這個……」甄有德又一次扶額,「上差您是知道的,漕江不僅是縣署,亦是州署。」

甄有德沒有往下講,但雲中錦已然明白他的言下之意。

「那麼,知州大人怎麼說呢?」

甄有德笑道:「知州大人當然也希望將屍體打撈上來儘快了結此案,但還是要照顧到此間的民情,畢竟海民最為看重的便是海上太平,如若官府強行撈屍,引起民間騷動可就不好了。您知道,聖上登基伊始,天下安定最為重要,上差您說呢?」

甄有德以安撫民情為藉口,又上升至天下安定,讓雲中錦無話可答,但她想了想,問道,「女屍留在離碼頭不遠的海中,海民就不忌諱?」

「上差可知海民一旦出海遇難,必葬於海中而不得將屍體運回的風俗?」甄有德反問道。

「這倒是不知為何。」

「上差有所不知,此間海民有一個說法,女屍上岸,必有男屍下水,這叫一命換一命。九具女屍上岸,就意味將有九位男子可能遇險。海民靠出海為生,誰家都不願意擔此風險。」

「甄大人飽讀聖賢書,豈能相信如此異端之說?」

「自然是不信的,可是……」

甄有德說道,「明知此種民俗毫無道理可言,可此間百姓討海為生如刀尖行走,時時刻刻皆有不測,但凡有人出了事故,以此為由攻訐本衙,本衙又該如何自處?是故,也隻能順應民情了。知州大人亦是出於民情考慮,未敢強行違逆民意。」

雲中錦不由地皺了皺眉頭,說到底,還是明哲保身那一套,知州大人也未能跳出三界外。

「彆的且不提,海上船隻繞行,漕幫也無異議?」

說到漕幫,甄有德笑而不語。

「說甚麼民情民俗?依我看,屍體打不打撈知州大人說了不算,漕江百姓說了也不算,應是漕幫說了纔算吧?那我請問,官府的顏麵何在?漕江兩衙是擺設嗎?」雲中錦徑直問道。

到漕江不足一日,她已經意識到了漕幫在本地的勢力非同小可,漕江縣甚至江南州,都壓不住這地頭蛇。

甄有德避而不答,沉默片刻後,囁嚅著說道:「其實,也不全是漕幫說了算。」

「哦?」雲中錦忙問,「難道在漕江還有比漕幫勢力更大的嗎?」

「秘宗。」甄有德一笑,壓低了嗓子,「他們不似漕幫那般張揚,平時不顯山不露水的,也沒人敢惹。有句話叫做,蟲爺一跺腳,漕江抖三抖。即便是漕幫幫主侯一春,也要顧忌著點蟲爺的麵子。」

「蟲爺?」

「不可說、不可說。」,甄有德隨即擺手,感歎道,「上差可想而知,我這小小的漕江縣令夾當中,既要穩住這些人,又要讓知州滿意,難哪。」

未待雲中錦繼續發問,甄有德便顧左右而言他,「請問上差,您與知州大人可是至親?」

雲中錦皺眉,「非也,不過恰好同姓而已。」

甄有德似乎不信,偏巧此時衙役來報,知州夫人派人來接雲中錦,轎子已經在縣衙門外候著了。

甄有德愈發笑得神神叨叨的。

一個無品無級的小巡捕,能夠由刑部指派下來督辦如此重大的案子,若是沒有一點來頭,想來是不可能的。

「上差您請。」甄有德對雲中錦的態度也愈發殷勤。

雲中錦隻得吩咐道,「煩請回稟知州夫人,實因公務在身,今日暫留縣衙,明日我再上門給大人和夫人請安。」

又道,「雖然有個督辦的名頭,但我既是巡捕,就還歸在張捕頭名下做事,該巡街時巡街,該值夜時值夜。今日就先煩請張捕頭給我安排個去處。」

乘著甄有德與張捕頭尚未來得及提出異議,直截了當地道,「就這麼定了。」

正要離開大牢,卻聽得貴生又坐起來,指著雲中錦喊,「傻、傻……」

此時此刻,在雲中錦腦海中浮起一張臉,那便是五十多歲年紀十歲心智的蘇繡爹。

隻是,她尚不能確定蘇繡爹是不是貴生口中所稱的「傻子」,如果是,他是在沉船前就在船中,還是沉船後下水的?

他是真的什麼都不知道,還是裝傻充楞?

蘇繡一家究竟與覆舟案有沒有乾係?

她原本隻是衝著覆舟的案子而來,意在破案追凶,卻不曾想,漕江的形勢遠比案子本身要複雜得多。

這其中包括勢力強大的漕幫,看起來碌碌無為的縣衙與州衙,甚至包括看起來普普通通的蘇繡一家,更有可能還包括讓甄有德欲言又止的更強大的一股勢力,即所謂的秘宗。

一切皆似一團迷霧一般籠罩著漕江,而雲中錦勢必要扒開這層迷霧,還漕江一片晴朗的天與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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