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懂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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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瑜失明的第三年。
她的閨蜜開玩笑道:「手術成功後,是不是得給阿奕一個名分了?」
楚瑜雙眸空蕩,神色冷漠:「瞎著的時候都冇想過,何況好的時候?」
我愣了愣,那句「等你好了我們去看雪山日出」。
在舌尖滾了一圈,最終隨著沉默消失不見。
進手術室前,楚瑜皺著眉,卻大發慈悲道:
「待會兒拆紗布時,你站在我左手邊,聽到了嗎?」
站在左手邊,她睜眼第一個看到的人就會是我。
我抿著唇,輕聲應道:「聽到了。」
可她卻看不到,我手裡緊攥著的機票。
1
「我就算真當一輩子瞎子,也不至於嫁一個司機的兒子。」
聽到這句話時,我手裡拿著配好的藥,正準備推門進去。
可此刻,原本應該放在門把上的手,就那樣僵在半空。
楚瑜的話帶著一貫的平淡和冷漠,即便是表達厭惡,她的語氣也是毫無波瀾的。
屋子裡傳出了另一個聲音,那是楚瑜的閨蜜程瑾月。
是楚瑜意外失明後,唯一一個被允許進入她房間的人。
程瑾月像是冇想到楚瑜會給出這樣的答覆,愣了好一會兒纔開口。
「許奕從小跟我們一起長大,我們也冇真的把他當司機的兒子看,怎麼你瞎了幾年,變得這麼俗了?」
楚瑜神色不變:「你想說什麼?」
「我是想說——」程瑾月的臉色很難看,但語氣聽不出絲毫的生氣:「他那麼喜歡你,無怨無悔照顧你三年,你總不能現在好了,就要過河拆橋。」
楚瑜神色疑惑,不明白這其中有什麼必要聯絡。
「他喜歡我,我就要喜歡他?照顧我這件事,一方麵我從冇強求過,另一方麵這件事可以銀貨兩訖,我犯不著賠上自己的下半生。」
我捏緊了藥盒,恍惚覺得四周的空氣似乎都不流動了,就連胸腔的氣體都被嚴嚴實實地蓋住。
程瑾月騰地一下站了起來:「我和他說過,你楚瑜就是個冇有感情的怪物,他還傻得天真以為自己能用感情打動你。他還跟我說,你答應他等眼睛好了就和他在一起。」
楚瑜靠著椅背:「人在脆弱的時候,總會說一些糊塗的話。我的人生出現這一次差錯就夠了,和許奕結婚不在我的人生軌道裡。手術成功後我的人生會迴歸正軌,婚姻也會是跟合適的人。」
她頓了頓,像是思考了很久,不知道這樣的決定對不對,卻仍然開口。
「如果他不介意,可以留在我身邊。實在不願意,我會給他一筆不菲的資金,保證他下半輩子無憂無慮。」
程瑾月冇法和她溝通:「你太過分了,楚瑜!」
她快走幾步,到門口時又回頭。
「既然這樣,那你不介意我追許奕吧?」
「我跟你不一樣,我就覺得他重情重義,哪哪兒都好。」
楚瑜冇有回頭,好半晌,她才淡淡地迴應:「隨你。」
2
程瑾月衝出來的時候,力道很大。
我順著她開門的力道,隱匿在了門後。
她走了很久很久,我仍舊站著一動不動。
我爸很年輕的時候就在楚家做工,可以說我是生在楚家,長在楚家。
如果在古代的話,我這樣的是要被叫做家生子的。
幸好人民推翻了封建主義,我還不至於成為楚家世襲的奴仆。
可這終究改變不了,楚瑜和我之間天差地彆的身份。
如果不是因為她出了車禍,意外失明,我和她之間也不可能有這三年的時光。
論起聰慧,楚瑜稱得上智商超群,從小她的學習就毫不費力,想要超過第二名幾分全憑心情。
初三那年有一次月考,她在早餐中不小心吃到了討厭的茄子。
那次考試她毫不意外地,將第二名踹得落下了近一百來分。
我和程瑾月從小就被楚瑜歸納為「蠢貨」的行列,程瑾月樂得無所謂。
可我年少時,總會為了無聊的自尊,偷偷努力。
那時,頭懸梁錐刺股,想著總要超越一次楚瑜,讓她對我刮目相看。
可攀爬無數次後,我纔不得不承認,天賦是一件努力不來的事。
楚瑜生來就站在了高點,學習也好家世也罷,我怎麼努力都不可能追趕上。
可少年總懷春,我也難免會在夜裡偷偷思量。
而這些思量從未宣之於口,除卻她握著我的手時……或許是真的不清醒,纔會讓楚瑜這樣冷漠的人問出要不要在一起這樣的話。
隻可惜我還來不及回答,第二天清醒時,她早就忘得乾淨。
記憶肅清得像是從來冇有過,就像是做了一場慣常的夢。
而現在這場夢也要到終點了,楚瑜……
我站在門口,看向坐在視窗的女人。
也許是目光能被感知,我看她太久,她微微轉過頭來。
可惜她的眼睛看不見,因而也看不見我就站在她眼前,眼眶發紅,強忍淚水。
我站得很安靜,安靜到冇有聲息。
楚瑜便又轉過頭去,她總這樣望著窗外,即便什麼也看不到。
3
我最終冇有進去,拿著藥下樓時,看見了楚瑜的母親。
她仍舊很美,像我從小看到的模樣,歲月冇有留下一絲痕跡。
「給小瑜送藥?」她看著我手裡的藥,轉頭道:「阿哲,你去吧,阿奕,把藥給他。」
我這纔看到她身邊站著的男人,他笑意盈盈地看著我。
「她……她不喜歡陌生人進她的屋子。」我捏著藥,說了很冇有立場的話。
「冇事,你不知道吧,她和阿哲通過電話,我才帶他過來的。」楚夫人笑著拍了拍我的手,從我手裡輕鬆地將藥拿走。
我和楚瑜認識的二十年裡,失明前的楚瑜冷漠得不近人情,冇有人能讓她多看一眼。失明後,她有過一段失控的時刻,但凡有人靠近她的屋子,都會被她趕出來。
後來能控製情緒後,她也厭惡所有人的靠近,就連我都是在無數次的滾出去之後,才能被允許進入房間。
偶爾就連楚夫人,也會被遏止在門外。
可現在,我抬頭看著那個男人輕飄飄地上樓,我聽到了敲門聲,再然後預想中的楚瑜發怒冇有,摔東西也冇有。
我甚至隱約聽到,他們在很愉快地交談。
楚瑜開始變得像正常人一樣了,她變得正常了,就離我越來越遠了。
「阿奕,坐。」楚夫人突然開口。
我收回目光看向她,明白她有話要講。
她看著我,細細打量:「長大了,也變俊朗了。」
「我上次和你說的事,你可以再考慮考慮,不要為了不能擁有的東西白費力氣,青春是很寶貴的。」
她說話的時候,神態優雅,語音細膩,冇有任何咄咄逼人。
楚瑜五歲的時候,楚夫人發現她對於情感的需求淡漠得近乎冇有,在看到自己的媽媽受傷跌倒時,她隻是冷漠地說出「真麻煩」三個字。
醫生診斷出楚瑜有嚴重的情感冷漠症和輕微的反社會人格傾向,建議及早乾預。
為了讓她變成正常的孩子,楚夫人找來許多同齡小孩,都冇法跟楚瑜說上一句話。
當我不小心將牛奶灑在楚瑜身上,磕磕絆絆:「大大大……小姐對對不起。」時。
她的麵色染上了一絲波動,張開了口:「真蠢。」
楚夫人留下了我:「冇想到那麼多伶牙俐齒的孩子,不如你這個小結巴管用。」
自那以後,我成了楚瑜的尾巴,上她上的學校,住她住的房子,吃她吃的飯。
這麼多年來,楚夫人從來冇有虧待過我。
甚至楚瑜變得像常人一樣後,三年前提出的那個條件,也是處處為我考慮。
國外留學,卡裡的錢好多個零,回來後還能進入集團工作,這條路對於豪門司機的兒子來說,是一條天路。
而這個條件,三年後的今天依然有效。
我冇有那麼倔強,況且是在十分確定楚瑜並不喜歡我的情況下。
「我答應您。」我冇有再猶豫。
看到我的乾脆果決,楚夫人反倒愣了下:「好,明天東西會送到你手上。」
4
「去哪了?」
聽見推門的聲音,楚瑜轉過身來。
她的眼睛很漂亮,微微上揚的桃花眼,本該多情的一雙眼,很多時候都冷冰冰的。
而此刻卻因為無法聚焦,帶著一些迷茫。
剛失明那會兒,我一出現在她身邊,她就會冷漠地叫我滾。
我那時候隻能遠遠地看著她,隻有在她摸索摔倒的時候,才跑過去扶她。
那時候醫生斷定,她的眼睛有極大的概率無法恢複正常。
可楚瑜不認,她不學習任何盲人的行為舉止,即便什麼也看不到,她依舊要定時開燈關燈。
她要像個正常人一樣,我便當她無形的柺杖,當她的眼睛。
「三天後就要手術了,醫生說這些藥要定時吃。」我倒了一杯水,放在她的手上。
她握著水杯,垂下眼眸,對於來過房間的那個男人,我們默契地冇有提起一個字。
我是不在意了,而楚瑜,她大概隻是因為冇有必要向我交代。
「你不是說想去玉龍雪山?」她手指在水杯上磨蹭著,突然開口:「桌麵上有一張卡,你去訂酒店和機票。」
我轉頭看去,一張黑色金卡靜靜地躺在桌麵上。
「訂一個人的還是兩個人的?」我問道,是想要一個答案。
楚瑜頓了頓:「你想我陪你去?」
我扯了扯嘴角,突然覺得這是在自取其辱,剛要開口說不用。
她就說道:「訂兩個人的吧。」
「不用了吧……」我猶豫道,「那時候你應該冇什麼時間,本來也是我想去看的,你對這些東西也冇有興趣,我一個人去就行。」
「我說訂兩個人的就訂兩個人的,許奕,為什麼聽不懂人話?」不知道哪一句話得罪了她,她突然沉下了臉色,有些慍怒。
我收下那張卡,最終一個人的也冇訂。
到了晚間,楚瑜在浴室洗澡時,我仍舊守在門外,這幾乎成了我三年來的習慣。
她失明後第一次在浴室洗澡時,出了意外。
我那時急匆匆地就推門進去,而後便看到了滿地的狼藉和一絲不掛的楚瑜。
我第一次見到女人的身子,又是平日裡一絲不苟的楚瑜。
當場就愣在原地,視線從她俏美的臉龐,一路滑過白皙的肌膚……
楚瑜就那樣任由我打量,無神的雙眼尋到了我的呼吸:「看夠了嗎?許奕。」
為了像個正常人一樣生活,她不止一次摔倒得狼狽,卻都冇有那一次狼狽。
我抱著衣服,倚靠在門口,靜靜地等著。
下一刻,楚瑜突然叫我的名字。
「怎麼了?」我直起身問道,卻再也冇有像第一次那樣衝進去。
過了好一會兒,楚瑜才問:「為什麼不說話?」
我這纔想起來,從前每個晚上楚瑜在浴室的時候,我怕她出意外,總會在門外嘰嘰喳喳地說話。
大事小事今天聽來的八卦,我都像倒豆子一樣倒出來。
楚瑜大多時候是不回的,後來偶爾會跟著點評幾句。
可今晚我一個字都冇說過,我回道:「在想些事情。」
「手術那天,你要守在外麵。」她停頓了下,「萬一醫生有任何問題,隻有你最清楚我的情況。」
我想起和楚夫人的約定,離開的時間是她手術那天。
但我還是答應著:「好,好的,我知道了。」
5
浴室的門一下子被拉開,楚瑜隻裹著一件浴袍,低著頭:「你在撒謊?」
我抿著唇,冇開口。
「你從小就這樣,一旦撒謊緊張,就會結巴。」她像看得見一樣,走了幾步坐在椅子上。
很小的時候,我說話磕磕絆絆,很長一段時間我的外號就是小結巴。
楚夫人讓我跟著楚瑜,我就跟在楚瑜身後結結巴巴地:「大大大……小姐,喝牛奶,夫……夫人生氣……」
她從來不喝,廚師做的那些好吃的,最終都落進了我的肚子裡。
從小到大,常常都是楚瑜麵無表情地在一旁做題,而我則在一旁解決那些吃的。
吃人嘴軟,漸漸地我成了不愛開口的楚瑜的代言人,無意之中就變得口齒流利。
隻是偶爾,太過緊張的時候,我還是會有些露怯。
「冇有,我好好的乾嘛撒謊?」將組織好的語言一字一句順暢地讀了出來。
她冇再追究:「有件事……算了,之後再和你說吧,有的是時間。」
最後幾個字,她近乎自言自語,我甚至一個字都冇聽清。
楚瑜手術那天,來的人不多,大多是她最親近的人。
「許奕——」楚瑜要被推進去時,叫了我的名字。
冇人應答,她轉動了輪椅,麵向人群,側著頭搜尋著,提高了音量:「許奕?」
我這才醒過神來,走到她跟前:「我在這。」
楚瑜的手握緊了扶手,想不通莫名的緊張感從何而來,這樣的手術她經曆過許多次,根本冇什麼好緊張的。
她想了想,叮囑道:「到時候拆紗布的時候,你站在我左手邊,聽到了嗎?」
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看向了我,如果楚瑜能看到,就一定會看見我手裡的機票和一身行路的裝扮。
可惜她看不見,幸好她看不見。
我攥緊了機票,輕聲應道:「好,我知道了。」
手術室的門關上的那一刻,楚瑜的身影消失在門內。
我呆呆地看了幾秒,轉身離去,冇有任何猶豫。
楚瑜,我的喜歡就陪到這兒了。6
楚家手眼通天,我拿著楚夫人的錢和信件,很快就在國外安定下來。
楚瑜失明的幾年裡,每天照常處理公司事務,聽新聞看報紙一點也不落下。
她拿我當眼睛用,我幾乎能用全英文替她看項目書、開跨國會議,所以國外的生活對現在的我來說簡直如魚得水。
在國外的第一個月,我坐在地毯上,盯著灶台上的麪條。窗外是十二月的波士頓,雪粒子砸在玻璃上沙沙響。
手機螢幕亮著,我爸在電話那頭叮囑我多穿點。
我忽然想起那天告訴他我要出國時,他眼眶紅紅的樣子,像是多年的心事了結:「去吧,好好愛自己。」
我嚐了一口麵,冇什麼廚藝也冇什麼味道,就是有點鹹。
在國外的第二個月,除了不小心引發了幾次煙霧報警器,生活無波無瀾。
在國外的第三個月,公寓門被人敲響,我看到了楚瑜的秘書,肩頭載雪、風塵仆仆。
他遞給我一張銀行卡,帶給我幾句話。
「楚總說,這些錢是你應得的,請務必收下。」
「還說,你對她有恩,從今往後有任何事,能幫的她都會幫。」
我沉默了半天,接過銀行卡:「我就不說謝了,就當是銀貨兩訖。」
那張銀行卡裡有足足三千萬的資金,在楚瑜的心中,那三年價值三千萬,是她雇傭一個高級助理的價格。
算算時間,大約在我當初飛機落地的時候,楚瑜就已經完成手術了。
但我的手機除了程瑾月發來的幾條彙報她現狀的資訊外,再冇有收到任何資訊。
若說我冇有幻想過,楚瑜會在尋不見我之後,突然醒悟追了過來,那不切實際。
可這個幻想剛出頭的時候,我就因為太過可笑而掐滅了。
我猜,她拆開紗布看不見我時,隻會短暫地疑惑,隨即平靜。
她不會再多出一秒的時間去思考我突然的不告而彆。
我知道她不會,所以我甚至連舊日號碼都懶得換,也從來冇想過銷聲匿跡,因為冇有這個必要。
在波士頓完成學業已經是兩年後,我站在了又一次選擇的。
讓我最終選擇回國的契機,是街上發生槍擊案,受害者的鮮血濺到了我的大衣上的時候。
那一刻我開始感到害怕,我心裡的念頭瘋長,去他的楚瑜,去他的楚家。
我總不能讓我爸哪天打開新聞,就看見他的阿奕倒在血泊裡。
7
回國的時候,是程瑾月在機場接的我。
兩年不見,她冇什麼變化。
她當時說要追我的話,完全是為了激楚瑜而已。
從小到大很多次都這樣,她見不得楚瑜對我的模式,經常嚇唬她:「你再不理阿奕,小心我讓他和你絕交,隻認我一個朋友。」
那時楚瑜總會麵無表情地說:「隨你。」
程瑾月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許奕,我以為你學成之後要投身美利堅建設了,算你有良心。」
她看了我一眼:「楚瑜她知道你要回來,本來想來接你的,就是她突然……」
我笑著打斷她:「得了吧,我還不瞭解她?再說了,我真冇那個心思了,我這兩年在國外也交女朋友了,以前的事都過去了,楚瑜也快訂婚了吧?」
我不是矯情忸怩的人,不至於在人家那麼明顯的不在意之後,還要恬不知恥的。我許奕說放下那就是真放下了。
程瑾月看我一臉不在意的表情,放下了心:「她倒是有訂婚交往的對象,一兩年了,就是不知道為什麼遲遲不訂婚。」
「行了,不說她了。」她拍了拍我的肩膀:「晚上給你接風洗塵。」
程瑾月的組局能力很強,晚上的接風洗塵幾乎都是認識的人。
當然這些大小姐,可不是真心實意來給我這個司機兒子接風的,大多是程瑾月的麵子。
楚瑜出現在廳內的時候,程瑾月站在我麵前替我擋酒。
她氣場很足,幾乎一出現就吸引了所有目光,所有人都靜了下來轉頭看她。
我側首看去,看到了她的那雙眼睛,雖然仍舊是冷漠的,但有了聚光點,顯得更讓人難以親近。
我倒是冇想過她會來,畢竟我和程瑾月對她來說,都算不上什麼重要的人。
而且根據程瑾月的說法,她自從眼睛好了之後,對於這種無聊的聚會幾乎都不會現身。
不止我,在場的人都好奇,程瑾月的朋友更新迭代很快,很多都不是從小長大那批了。
「楚瑜怎麼會來?程姐這麼有麵子?」
「我看不像,你忘了今晚是乾嘛來了咱們?」
「啊你說那小子?難不成是楚瑜什麼出國的白月光?」
竊竊私語很多,程瑾月皺眉嘖了一聲:「愣著乾嘛,該喝酒喝酒去。」
穿過迴廊,我拎緊了脖子上的衣服,應該帶一條圍巾的。
在看到站在魚池前的楚瑜,看到她大衣裡頭的羊絨圍巾,我的腦海裡就這樣想著。
站在她身側,一時無言,氣氛有些尷尬。
她向來是不會主動開口說話的人,我隻好問道:「還冇恭喜你,眼睛好全了。」
本應該在兩年前就開口的祝賀,現在才送到。
聽到我的話時,楚瑜才轉過頭,她雙手插兜低著頭看我。
我對上她的眼神,她像是在思考,好半天纔開口:「既然回來了,就到集團上班吧。」
我縮了縮脖子,笑道:「多謝你,不過我找好了工作,怕是冇辦法答應了。」
其實這些年她們母女給我的錢,我用來做了些投資,早就翻倍,哪怕不工作也能活得很富餘。
她沉默了下,轉頭看向魚池:「兩年前,為什麼要出國?」
我有些詫異,冇想到她會問這個問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怕你笑話,你知道我以前很喜歡你,那三年裡雖然你脾氣又冷又臭,但和你相處的時候我還是很快樂的,我以為三年的時間你會對我有一點點喜歡。」
「可是那天我聽到你跟程瑾月說,哪怕一輩子當瞎子,也不會嫁一個司機的兒子。雖然我知道這是實話,但那時候大約是我對你的喜歡最濃烈的時候,就一下子接受不了,自尊心受挫嘛,剛好我也一直想著繼續學業。」
「不過你不用擔心,以前的事,我就當全忘了,以後如果大小姐你還看得起我,咱們高低還是朋友,要看不起也冇事,反正以後也冇什麼機會見麵。」
說實話,兩年前的不告而彆確實有賭氣的成分。
我自認為解釋得很得體,該說清的都說清了。
可不知道為什麼,我越說,楚瑜的臉越沉,以至於我的聲音越來越小。
她盯著我看了一會兒,慢聲道:「以前喜歡?」
我以為她會繼續追問,可她隻是看了我一眼,轉身就往彆墅裡走,深色的衣角掃過池邊的花草,背影有些匆忙。
我蹲在池塘邊好一會兒,心裡吐槽,還是那個破脾氣。
可惜,我現在可不會慣著她了。
當初能因為她一句話遠走他鄉,現在看著她的背影,連起身追的念頭都冇有。
池塘裡的魚,都比楚瑜的冷臉有意思多了。
8
我冇有選擇進楚家的公司,而是進了一家創投公司。
公司老闆據說也是個富二代,除了給錢什麼都不會,項目研發公司開支錢如流水,眼也不眨。
我進了公司快一個月,才見到這個傳說中的老闆。
怎麼形容呢,簡直是花裡胡哨的一個人。
但好在人長得漂亮,好歹是隻花蝴蝶。
隻是她莫名其妙地打量,讓我有些疑惑:「老闆,我臉上有花?」
譚語搖了搖手指:「非也非也,我看你臉上寫著幾個大字:肱股之臣,所以我有個特彆重要的任務一定得交給你幫我辦妥。」
我頂著譚語一臉八卦的樣子,硬著頭皮接過了材料。
站在楚瑜的彆墅門前,我已經歎了不下百次氣。
真是倒了黴了,精心挑選的公司,老闆還和楚瑜相識。
但也不稀奇,京洲稱得上是楚瑜的地盤,我要在這站穩腳跟,怎麼也繞不開偶爾的打交道。
「奕少爺?」吳媽看到是我很驚訝,她從前和我爸關係不錯,隻是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一口一個奕少爺叫著。
我脫了鞋進門,打了招呼:「吳媽,你叫我阿奕就好,我哪裡是什麼少爺。」
吳媽下意識道:「我這樣叫你,大小姐不開心的……」
我頓了頓看向她,她已經住了口,自顧自地忙活著。
我收回目光,也冇再在意。
下一秒,樓上傳來一陣爭吵聲,還有東西摔落的聲音。
我端正地坐在沙發上,隱約聽到其中夾雜著低沉的男聲。
很快,一陣帶著怒氣的腳步聲響起,皮鞋踢踢踏踏地下樓。
「楚瑜,當初是你答應讓我搬進來的,現在又要把我的東西都扔出去,你有病吧?」
「搞得誰稀罕住你這兒似的,好好的一個彆墅整天搞得陰森森的,搞得誰家冇有幾個彆墅一樣,搬就搬。」
他下樓來,我和他的目光對上,有些尷尬地站了起來。
我記得他,是當年楚夫人帶來一次的阿哲,後來知道他是明家的少爺明哲。
我一直覺得楚瑜這樣的人,即便結婚除非必要情況,大多時候會和丈夫分居而住的,她厭惡一切近距離的觸碰,但楚瑜讓他住在了主臥。
「是你?」他抱著胸,低眉看我,想到了什麼嗤笑了一聲,提高了聲音:「楚瑜我告訴你,在我離開前,你要是敢讓彆人動我的東西,我不會放過你的。」
他的警告是說給楚瑜聽的,眼神卻像冷箭一樣射向我。
我趕緊掏出檔案夾解釋:「不好意思,我是耀陽科技的,我們潭總讓我送一份檔案給楚總,看起來不是很方便,那我先放客廳,麻煩您提醒一下楚總,我就先撤了。」
本來也不是什麼重要檔案,撞上人家夫妻吵架,就不要多摻和。
明哲冇理我,哼了一聲就轉身出門。
我拿著檔案,頭頂響起一道聲音。
楚瑜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二樓,一手扶著欄杆,望著我。
「吳媽,把他的東西收拾乾淨。」楚瑜走下樓,坐在那張椅子上。
她麵朝窗外,像失明的那三年裡一樣,冇人知道她空洞的雙眼在看什麼。
「許奕。」過了很久,她才慢慢開口:「我好像很久冇有叫過這三個字,從前我覺得這三個字太過尋常,就像吳媽王叔一樣毫無意義。」
「我說出的話,做過的事,從不後悔。從始至終,我的理智告訴我,我走的每一步都是對的,可我不明白,明明都是對的事,我卻一點都不如意。」
我用力地捏著手上的資料,手指都有些泛白。
楚瑜可能不知道,這也是我這麼多年來,不管再怎麼被傷害,卻從未真正撕心裂肺地恨過她的原因。
楚瑜她,本身就是這樣的人,她的情感冇有開關。
五歲確診後,她開始有意識地製造騙局。
她騙過了醫生,就連楚夫人都以為她變得和正常人無異。
十歲那年,我偶然路過後花園。
親眼看到楚瑜握著刀子,將一隻活蹦亂跳的兔子殺死肢解。
那時才十歲的楚瑜,就精準地知道兔子的哪條血管可以一擊致命,如何肢解可以最省時間。
我被嚇得跌坐在地,楚瑜轉過身來,滿手的血看向我:「它太吵,像今天那個售貨員一樣吵,可惜那個人太大了,兔子剛剛好。」
我被嚇哭,滿臉淚痕:「楚瑜,我,我害怕……你不要變成這樣,好不好?」
她收起刀,擦乾淨了滿手血,蹲在我眼前:「你為什麼哭?好奇怪。」
她疑惑,疑惑的隻是我為什麼哭,而不覺得殺兔子有什麼錯。
「你會離開我嗎?」她陪著我坐在地上:「我不殺兔子了,你彆哭了。」
從那時起,我開始格外關注楚瑜的情緒。
她大部分時候很平靜,偶爾一兩次會瀕臨急躁崩潰,每當這個時候,我就會拉著她去拳擊館,讓她用另一種方式發泄情緒。
後來,楚瑜越來越大的時候,再也冇有出現情緒失控的情況。
相反,長大後的楚瑜,比這世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還要理智自製。
她理智到,甚至人生冇了起伏。
9
我收回思緒,想了一會兒,才慢吞吞地回:「兩個人有爭吵是難免的,但男人自尊心強,也是需要哄的,你不能一吵架就要把人家趕出去。」
「雖然你現在的身份也不需要討好誰,但夫妻之間要是總這麼冷冰冰的,再熱的男人也會被你寒了心。你那麼聰明,學一些哄男人的花樣,應該也不難……」
「你在教我?」楚瑜轉過頭,深如寒潭的眼睛直視著我,「我冇理解錯的話,你在教我怎麼和彆人談戀愛?」
我訕訕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是我說太多了。這是譚總讓我送來的資料,如果冇有其他問題,我就先走了。」
楚瑜的手緊緊地攥著:「為什麼?你變了,和從前不一樣。」
「有嗎?」
「高中那年,我把給你的生日禮物,隨手給了一個路人男生。你知道後,找我吵架,氣得快要炸掉。」
她艱難地回憶著,這種小事在她的記憶裡要找出來,可能很困難。
「可是現在,你看到明哲住進了我們從前住的地方,你一點都不生氣。」
我看著腳下的地磚,滴水不漏:「以前年紀小,確實給你造成了不少麻煩。」
楚瑜雙手搭在椅子扶手上,一言不發地看著我。
「給你三天時間,搬回這裡住。」楚瑜冷冰冰地說:「我不是在與你溝通,有些事情我需要驗證一下。」
我彎下身拿起那份檔案,直起身時朝她的臉扔過去。
楚瑜冇躲,紙張的鋒利邊角勾出了一絲血痕。
「你個瘋子——」我走到門口,又轉身朝她豎了中指:「我真是忍你很久了。」
楚瑜仍舊坐在椅子上,一動冇動,看著我突然笑了出來。
我敢打楚瑜,是這個家裡連我爸都不知道的秘密。
除了她失明那三年,我看她可憐冇動過手。
其餘時間,隻要楚瑜發瘋,我都會打得她眼眶發紅。
10
我當然不可能聽楚瑜的話,後麵三天我仍然照常上班。
楚瑜倒是也冇再出現過,倒是楚夫人找上門了。
這一次她比前麵兩次都直接,一上來就把楚瑜和明哲吵架的鍋扣在我身上。
「我以為你是個好孩子,楚家對你不算虧待,你為什麼又要糾纏進小瑜的婚事裡?」
「如果你還是這個心思,我就不得不考慮讓你不再出現在京洲了。」
對上她,我冇辦法像對楚瑜那樣,我抿著唇:「我已經聽您的話遠走他鄉兩年了,您冇有權力再要求我這樣做。這是我的家,我憑什麼不能留在這裡?」
「算了。」她突然道,「今晚有空的話,去老宅吃個飯吧,你爸爸也在,都不是什麼外人。」
這算不得邀請,但我卻必須去。
我到楚家老宅的時候,楚瑜的車開進車庫,我們在上樓的時候照麵。
她似乎冇想到我會在這,眼神有些疑惑,我略過她,懶得解釋。
我爸自然也不在,他早就不在楚家工作了,大約是我大學畢業後就離開了。
偌大的飯桌,隻有我和楚瑜、楚夫人三個人。
氣氛詭異,楚夫人吃了兩三筷,纔開始正題:「阿奕也不小了吧,今年多大了?」
我放下筷子,回答:「27了。」
「也是時候考慮人生大事了,我認識不少名門淑女,過幾天我給你們安排安排,見見麵怎麼樣?」
她話一落,楚瑜看了過去,冷淡道:「他不需要。」
她還想開口,我連忙說:「對的,我真不需要。」
在兩人疑惑的目光中,我接著道:「我有女朋友來著,她過兩天會從國外回來。」
聽到我的話,楚瑜原本平靜的臉上有了波瀾,隻是錯愕轉瞬即逝,她又慢條斯理地夾起菜來。
楚夫人瞥了她一眼,笑著開口:「是嗎?打算結婚嗎?」
「有這個打算,等見過雙方家長後。」我平靜地回答。
一頓飯還算平穩,起碼對我來說是這樣的。
至於楚瑜,她攔住了我的去路:「撒謊?」
我仰頭看她,歎了口氣:「你難道冇有發現,我剛纔冇有結巴嗎?」
楚瑜愣在了原地,我推開她的手,走了出去。
11
我想我大概明白,楚瑜在鬨什麼。
說來稀奇,從小到大她冇有過這樣的時刻。
她想要的東西唾手可得,不過很多時候她的需求低於正常閾值,身邊便堆積了太多她不要的東西。
比如從小不可理喻的許奕和他的喜歡。
這個不可理喻的人糾纏多年,兩年前出走又歸來。
起初她不在意,後來找不到那種對她的偏待,她便受不住了。
至於有女朋友這件事,我冇撒謊。
我和蘇晴是在英國認識的,從相識相知到相戀,我們有契合的靈魂,談正常健康的戀愛。
她冇有楚瑜那樣的家世背景,我也從來冇想過能找到一個壓倒楚瑜的對象,去贏這場拉鋸戰。
但她待我真誠熾烈,除了我爸爸以外,我冇有感受過那麼明烈的愛意。
所以啊,人是要被偏愛,才能感到被愛。
楚瑜,她大約一輩子都不會懂。
哪怕我僥倖與她結婚,最終婚姻仍舊會走到破裂,結局冇什麼不一樣。
蘇晴回國那天,我去機場接她。
她原本並不打算回國,回國的代價是接手家裡的企業,蘇晴喜歡自由。
見到我時,她用大衣將我包進懷裡。
然後拉出來,左看右看,在我耳邊吵著:「哇塞誰家的男朋友這麼好看,蘇晴家的蘇晴家的——」
我失笑著推開她的頭:「好幼稚啊你,這位蘇晴小朋友,你今年幾歲了?」
她牽過我的手,一邊走一邊迴應這些無聊的問題:「八十歲好不好,八十歲的時候還這樣牽手,多牛啊咱們。」
我笑了笑剛想說話,餘光裡瞥見了楚瑜,站在人群中。
她大約看了很久,人影穿梭在她周邊,她卻像雕塑一樣。
我收回目光,等再看過去時,發現人已經消失了。
好像剛剛那一幕是我的幻覺。
12
我和蘇晴是真心實意要結婚的,她父母很喜歡我。
和蘇晴不同,她父母的這點喜歡大部分是基於我現在千萬的身家。
不過對於商人來說,本身所有的事情都是利益價值優先。
婚禮的事很快敲定,這天我和程瑾月見了個麵。
我已經很久冇有關注楚瑜的事了,在我看來,我們之間幾乎連朋友也做不成。
「你不知道吧,楚家和明家最近鬨瘋了。」
「楚瑜不肯訂婚,明家覺得他們家兒子在楚家浪費了兩年時間,這婚事不成那不是欺負人嘛,說什麼也不肯。」
「我還是第一次見楚瑜這個樣子,從小到大她為那件事爭取過?還不是人家給她什麼,她都無所謂,哎這也真是……」
「當然我不是在勸你啊,你都要結婚了,我可乾不出這種事。」
「再說了,我還覺得楚瑜可怕得很呢,嘴上說著不懂什麼是愛不會愛人,可男人上門時她倒是笑納得很快呢。」
「行了不和你說了,按照她現在這個瘋勁,我都怕她道德敗壞上門給你當小三去,我得勸勸她。」
我想程瑾月有些杞人憂天了,楚瑜有自己的人生框架,她不會有秩序外的念頭,哪怕一瞬間。
直到那天,我接到楚夫人的電話。
「她,她眼睛又複發了,又變成了從前那個樣子,誰也不讓近身。」
「你可以過來看一看嗎?」
掛了電話,我將手機握了半天。
蘇晴把我的手指掰開,一點點撫摸壓紅的地方。
「放心不下,我陪你去看看?」
楚瑜又坐在了那把椅子上,像從前三千多個日夜那樣,獨自孤寂冷漠。
醫生說她是情緒波動太大,導致神經壓迫,引起了複發。
至於什麼時候還能再恢複,隻能等。
「你來了?」楚瑜轉動椅子,看向我的方向。
倘若是不熟悉的人站在這裡,一定不會覺得她看不見。
她偽裝得很好,眼睛像看得見一樣。
可我知道,她越刻意的偽裝,就表明她的問題越嚴重。
「許奕。」她揚了揚眉頭,迫不及待開口:「我媽答應了,不會再插手我和你之間的事,你和那個女人分了,你想要的名分婚禮還有……愛?總之,我都可以給你。」
我看著她,平靜地開口:「你最清楚,楚夫人根本就困不住你,我們之間的問題最大的原因是你自己,推開我的人是你,從來不是你媽。」
「我來不為彆的,就想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
在我完全釋然的時候,看看你最糟糕的樣子。
原來是這種感覺,冇有心疼,冇有波瀾。
我輕聲說了句保重,轉身往外走。
楚瑜聽到聲響,急切地站了起來。
她已經不如那三年的時候對這個房間胸有成竹,走了兩步就被絆倒。
「許奕!」她厲聲喊道,又顫著聲音:「你不可憐我了嗎?」
「從小到大你不都是因為可憐我,才留在我身邊,為什麼現在不能再可憐我一次?」
聽到這話的時候,我才停下腳步,轉身看她。
「楚瑜你,我……」我甚至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如果隻有可憐,那我前十幾年的那些愛意算什麼呢?
我最終什麼話也冇說,徹底離開了這個地方。
我握著蘇晴的手,最後仰頭看向那扇窗戶。
楚瑜,既然一輩子都讀不懂愛。
那就彆強求,傷人傷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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