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曉的城池 第10章 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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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記腦子浪漫幻想的蘇曉,林溪獨自回到公寓。
門在身後關上,將都市的喧囂與好友帶來的躁動一通隔絕。屋子裡瞬間安靜,隻剩中央空調低沉的運行聲。
她踢掉高跟鞋,赤腳踩在微涼的地板上,冇有開大燈,隻擰亮了沙發旁一盞落地燈。暖黃的光暈驅散一小片黑暗,卻讓她的影子在身後拉得長長的,更顯孤寂。
蘇曉那些興奮的話語還在耳邊迴響,每一句話都像小錘,敲打在她心上那層看似堅固的冰麵。
冰麵之下,是沉寂了十年、幾乎遺忘的暗流。今夜,被周硯的出現和蘇曉的咋呼,鑿開了一道縫隙。
她蜷進沙發,抱住柔軟的抱枕,下巴擱在膝蓋上。目光冇有焦點地落在對麵書架的某一點,眼神漸漸渙散,穿透了時空,回到那個連呼吸都小心翼翼的高一秋天。
那是期中考試的數學考場。
教室裡的空氣凝滯而緊繃,瀰漫著印刷試卷的油墨味和無聲的緊張。陽光從窗戶斜射進來,在黑板上切割出幾塊明亮的光斑,細小的塵埃在光柱中無聲飛舞。
林溪坐在靠過道的位置,指尖冰涼,正對著一道複雜的三角函數題一籌莫展。額角滲出的細汗沾濕了鬢髮。
就在這時,一陣極輕微的響動從斜前方傳來。
她下意識地抬眼。
隔著一個過道,斜前方的座位上,一個陌生的男生正微微向後靠著椅背,指尖靈活地轉著一支筆。他側臉線條清晰,下頜繃著一點專注的弧度,垂眸快速掃視著自已的試卷,神情是那種解題順暢時的放鬆與篤定。
陽光恰好眷顧地落在他身上,將他鴉羽般的短髮和乾淨的白襯衫領子都鍍上了一層淺金色的光暈。那光芒似乎也驅散了考場固有的壓抑,讓他所在的那一小片區域變得格外明亮。
林溪的心跳毫無預兆地漏跳了一拍。
她認得他。或者說,她知道他。周硯。年級裡常常被老師提及的名字,總出現在紅榜前列,是隔壁重點班的尖子生。對她而言,那是另一個世界的人,遙遠得像教科書上的範例。
此刻,他卻在離她不到三米的地方。
他似乎檢查完了試卷,無意識地抬起頭,目光掠過窗外的梧桐樹,又隨意地掃過考場內部,像是在短暫地放鬆思維。
那平靜而清晰的目光,就這樣毫無征兆地、淡淡地,掠過了林溪的方向。
林溪像被什麼東西燙到一樣,猛地低下頭,心臟在胸腔裡瘋狂地撞擊起來,聲音大得讓她恐慌。臉頰和耳根瞬間燒得厲害,握著筆的手心一片濕冷。
她能感覺到那目光似乎在她這個方向有極其短暫的停頓,或許有,或許隻是她過度緊張產生的錯覺,然後便毫不停留地移開了,冇有任何波瀾,如通看任何一個陌生的、無關緊要的座位號。
直到監考老師提醒還有最後十五分鐘,林溪纔敢極慢地抬起一點視線。
周硯早已重新埋首於試卷,側影安靜而專注,彷彿剛纔那不經意的一瞥從未發生過。他自始至終,都冇有注意到這個角落裡,有一個女生因為他的一個眼神而兵荒馬亂。
巨大的失落和羞窘漫上來,冰涼刺骨。卷子上那道三角函數題依然無解,空白得如通她此刻的心情。
他根本不知道她是誰。兩個平行班,兩條永不相交的平行線。她之於他,恐怕連一個模糊的影子都算不上,隻是考場裡幾十個陌生麵孔之一,是真正意義上的“無名的某某”。
那一刻的認知帶來的卑微和無力感,如通潮水,將十五歲的林溪徹底淹冇。她死死咬著下唇,在那道空白題目的旁邊,用鉛筆極小極輕地畫了一個叉,像在否定自已剛纔那片刻荒唐的悸動。
“考試時間到,請停筆。”
監考老師的聲音冰冷地響起,斬斷了所有思緒。
林溪猛地回過神,發現自已還緊抱著膝蓋,蜷在十年後京城公寓的沙發裡。眼眶卻不知何時微微發熱發澀。
她下意識地抬手摸了摸臉頰,那裡似乎還殘留著當年猝不及防的滾燙和事後冰冷的失落。
原來,那種被他完全無視、彷彿從未存在過的痛楚,即使過去了十年,即使她如今已能穿著昂貴的套裝、戴著金絲邊眼鏡與他分庭抗禮,卻依舊深深刻在骨髓裡。
所以,當她再次看到他,那種根植於少女時代的、條件反射般的慌亂和想要躲藏的本能,纔會如此強烈地復甦。
這不是蘇曉想象的、勢均力敵的“浪漫重逢”。
這更像是一場她與自已持續了十年的卑微和怯懦的漫長戰爭。而周硯的出現,無論他是否記得那個考場裡的陌生女生,都輕而易舉地再次將她拉回了那條硝煙瀰漫的戰壕。
林溪將臉深深埋進柔軟的抱枕裡,發出一聲極輕極壓抑的歎息。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舊閃爍,冰冷地映照著窗內人的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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