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觸手 011
我的
藺然身後是被夕陽燃燒的鱗狀雲層,身前是被精心侍弄過的花園。
團團簇簇,迎著夏日盛放的,紅色、藍色、黃色熱烈相撞的花叢中,她的獵物驚懼發軟、像一灘即將漫開的黑色汙泥。
【你……】
它顫抖著、努力釋放出生物訊息,想要同位居食物鏈更高層的存在攀談,卻被不知何時潛藏到附近的觸手陡然盤住脖頸,纏繞、收緊!
與此同時,站在天台邊緣的女人將手機收起,薄薄鞋跟往後探出大半,微闔的眼簾下,亮銀色緩緩流淌——
另一條斑斕觸足精準朝被獵物所披軀殼、最脆弱的太陽穴刺入。
徹底貫穿。
血色濺開。
低處盛開的藍色矢車菊無憂無慮地揚起腦袋,就在花瓣即將被染上這妖異之色時,又有一條觸手靈動如遊蛇,觸足內側無數吸盤張開,歡欣迎接這甘洌美味。
【熟了!】
【熟了熟了!】
被釘穿的獵物聲息衰弱不已,明明大腦已然受損,卻還未死去,非但如此,甚至還能聽見那些雀躍歡呼的聲響。
……是什麼?
它意識渙散地想。
然而很快就聽見詭異的攪動聲沿骨骼和神經傳導而來,黏膩、緩慢。
一下,又一下。
眼鏡滑落在鼻梁末端,它僅剩的本能操縱著人類眼球向身側極限轉去,可模糊的視野隻能捕捉到那粗壯的猩紅觸足如血管般一縮一合——
咕嘰。
它又“聽”到了這聲音。
是……什、什……
思緒都變得支離破碎時,怪物才恍然。
被攪動、要碎掉的,是它的大腦。
非但如此,除了它的本體、連被它寄生的人類身軀血肉、記憶、靈魂,都一同被這觸足以巨力緩緩碾成碎片。
……
怪物對麵,進食時的獵人神情格外冷靜。
風止之後,飄動的白大褂與黑發柔順垂落,她眼瞳久久不眨,像手術室裡凝神專注的主刀醫師,此刻以觸足為刀,精確在患者的腦髓裡尋找“病灶”,隻是動作怎麼看怎麼粗暴。
她能享用的不僅是被毒.素粘合的怪物和人類軀體,還有那些儲存在記憶裡的它們獨一無二的經曆與情感,這是將食物變得更加入味的佐料。
愛與樂,是甜味;絕望與恐懼,是苦味;恨與驚,是辛辣……此外還有眼欲、聽欲、香欲、味欲、觸欲、意欲等不同獨家配方。
被這些味道反複塗抹醃製的獵物,是上等佳品。
這次。
藺然如從前一樣順手“翻閱”那些記憶——
“舒老師,你就是新來的形策老師吧?你好呀,我是負責文化大課的吳理,口天吳,明事理的理。”
他友好地伸出手去,禮貌垂眸時,鏡片下的雙眼肆無忌憚描摹對麵那人放在身側的手,無暇的手背,蔥白的手指,修剪整齊的指甲蓋……
即便久久沒有得到回禮,他也不惱,收回動作,便給自己台階:“哈哈,你第一天來,還不熟悉這裡吧?要不我帶你在周圍轉轉?”
與此同時。
他的視野堂而皇之自下往上,從她高腰牛仔下被收攏的纖細腰身、被衣料包裹收攏的胸圍、小巧精緻的鎖骨、掛著長流蘇水晶耳飾的圓潤耳垂,流連到那張清純卻瀲灩的麵龐。
驚豔就此定格。
隨即,像是開啟潘多拉魔盒,與這畫麵有關的其他記憶碎片紛紛掉落。
被窗外日光照在側臉上,脖頸附近雪色肌膚閃閃發光的舒窈。
低頭撿掉落檔案,恰好V領毛衣鎖骨下陰影轉向更深處的舒窈。
穿著皮鞋短襪、腳踝在長裙邊緣若隱若現的舒窈……
“噗”
一根根顏色危險的斑斕觸足,忽然儘皆解除擬態顏色,在這小小的花園裡現出原形,隨後被一股強烈意誌支配,將那原本如年節臘肉般被掛起的獵物全部纏繞、覆蓋——
瀕死的獵物毫無還手之力,本該靜待命運到來,卻在死亡邊緣迴光返照。
被讀取記憶的它,也在與掠食者的血肉交融裡,讀懂了對方的憤怒。
【原來……】
黑暗中,巨力降臨,驟然收緊!
-
漫天的血霧,細細密密地漂浮在花園的空氣裡。
本來能夠一口口吃掉血肉,現在卻隻能接住這些湯沫的觸足們:?
它們方纔還沒反應過來,意誌就都被主人支配,根本不知道在做什麼,現在隻有離被捏扁的獵物最近的那根觸足最先反應過來,張開吸盤,隱於深處的獠牙迅速“啊嗚”一口將僅剩的小塊肉乾全部吃進去。
其他觸手:???
【肉肉?】
【……沒了?】
在血霧裡左右搖晃半天,卻根本抿不出個味兒的觸足足尖在空中扭了扭,對主人扣出一個生動的問號,並且發出美味被連盤端走的委屈聲音:
【嗚嗚……餓餓……】
很快,除了那根悄沫把肉乾吃了的觸足擬態成花園裡的一朵花、不吱聲之外,其他的都加入了大哭特哭的隊伍。
腦子裡突然被吵翻天的藺然:“……”
她抿了抿唇,銀色瞳孔心虛地放大稍許,又很快恢複原狀。
【這塊肉壞掉了。】她道。
【肉肉,壞了?】一根觸足從悲傷中緩過來,湊近她的麵容,小幅度晃了晃。
另一根卻像是想起什麼,陡然去揪花叢裡裝歲月靜好的家夥,它記得很清楚,剛纔是誰把肉乾獨吞了!
揪起獨食者,拍拍打打,凶巴巴詢問:【壞了?】
突然被抓出來的那根觸足:……
察覺到其他觸手的逼近,彷彿隻要它回答不對就要立刻群起毆之的氣氛,頂著主人平靜、卻極具壓力的目光,它靈光一閃——
觸足如弓翻起,獨享過肉乾味道的吸盤張開:【嘔、呸呸呸!】
它生動形象地開始表演。
有主人的話在前麵,再看唯一吃到食物的觸足如此表現,方纔還哭訴著沒肉吃的其他觸手總算安靜了下來,甚至還乖巧地紛紛湊到藺然跟前,用稚嫩的聲音七嘴八舌地哄她:
【新的!新肉肉!】
【吃、吃彆的!】
【不、不哭!】
根本沒想哭的藺然:“……”
……
就在觸足們展現它們可愛又蹩腳的哄主人技術時,樓頂再度有風吹過,把那團盤桓的血霧腥色吹散之時,天台鐵門也被吹響——
“吱呀”
令人牙酸的扭動聲出現時,通往室內的方向有其他熱鬨的人聲也傳來。
站在天台上的女人垂下眼簾,聽見幾道隱藏過的腳步聲悄悄走上樓梯,此時天台花園景色一覽無遺,而她的腳尖下方有一片沿水泥牆壁攀爬盛開的三葉梅,白的紫的花在綠葉間熱鬨盛開。
很快。
天台鐵門被從內側大力推開,“哐當”拍在牆上,衝出來的幾個戴著耳機的、膀大腰圓的西裝男人,他們四下散開檢視之後,通過耳機回答:
“司徒小姐,天台也沒有發現其他人。”
樓下有女聲嘰嘰喳喳地應答:“真的嗎?檢查得仔細一點。”
“杳杳彆哭彆哭,我今天肯定幫你把那個變態揪出來!”
“要不要我今晚留在這裡陪你?嗯?你等會兒還出門?那我把這些人留下來給你?”
“哎呀沒關係的,反正我也沒什麼事情要忙,你彆操心我……”
-
日頭下沉,雲朵的燦爛金邊也被夜幕染成憂鬱藍調。
七點整。
穿著雪白連衣裙的女人走向天台,儘管她眼尾還殘餘著驚嚇過度的緋紅,手裡還攥著紙巾,然而走到花園中央站了會兒,就深吸一口氣,開始專注地去挑那些花。
滿園燦爛的夏花衝她露出最明媚的姿態,卻仍舊被她嘀咕著挑挑揀揀:
“不行啦,你讓開讓開——”
“它比較好看耶。”
“你要好好長哦,不然明天就把你摘了放進花瓶裡!”
手中的花朵越篡越多時,她還不忘威脅那些長得不夠努力的鮮花,力求讓花園裡享受日光與甘霖的它們也跟著自己這個打工人內捲起來。
不一會兒,她懷裡就出現一大捧各色的百合花,玫色、夕陽色、白色、粉色,團團擁簇,像是被她收集的整個夏天。
她抱著這一大束花,起身拿出手機,指尖在上麵靈活點選,發出訊息時,唇角出現很淺的笑意。
……
牆景三角梅前。
被擬態偽裝過的掠食者看著鮮花環繞的女生,她唇畔的笑與眼尾留下的紅痕,懷裡的熱烈與衣裙的純淨都同樣惹眼。
聽著衣兜裡手機輕微震動,藺然一動不動,在夜色漸濃的黑暗裡,凝視著眼前的景。
刹那間,翻看過的記憶不期而至地上演:腳踝、腰身、脖頸、鎖骨、耳垂、嘴唇……
她視線冰冷地反複逡巡這些位置,腦海中倏然冒出個念頭。
——我的。
她想,這些應該都是屬於她的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