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觸手 083
黑暗
花笠成為了小章魚的新朋友。
她的話比之前更多了。
大概是因為其他水母都不喜歡聽她嘮叨,
所以她們才把她推出來帶小孩吧?
【什麼呀?】聽見舒窈的吐槽,花笠大聲抗議。
【纔不是這樣?的呢!因為你是‘燈塔’誕下的新品種,跟我們所有的水母都不一樣?,
沒辦法像我們一樣?直接從?‘燈塔’那裡獲得?知識和記憶,
所以我們當初爭了好久誰來教你……】
【我可是贏遍她們的那個耶!】
舒窈仔細看了她半晌。
真誠發問:【你們比的是誰蟄足最短嗎?】
花笠氣鼓鼓的,
傘蓋都蜷在一起,然後在接下來的時間裡,
不論給她找食物、還是熟練殺魚,
都是冷著臉的樣?子。
儘管舒窈看不出這隻水母從?四?麵八方不同角度看過?去?有什麼區彆,
但她還是知道對方生氣了,勉強將自己?吃的魚分出最柔軟的腹部肉,
用觸足卷著遞過?去?。
【好吧,
彆生氣了,
這個給你吃。】
花笠將魚推了回去?,氣已經消了,語氣卻仍然彆扭,【你叫聲姐姐,我考慮一下。】
舒窈乖乖的,
【姐姐,
彆生氣啦。】
花笠:!
水母重?新高興起來,傘蓋下七彩的顏色都比先前更亮,她高高興興地繞著小章魚轉圈,
給她扒拉過?來更多的食物。
【多吃點多吃點!】
她知道小章魚被賜予了‘暴食’的天?賦,
需要吃很多很多的東西,才能勉強保持在不餓的程度。
她也知道,
其實吃這些魚、貝殼、水草,根本不能讓小章魚感?到滿足,
真正能夠讓小章魚本能滿意?的食物,是那些被【燈塔】拖進來的,充盈著不容世界能量的其他生物。
但是小章魚從?來不肯再靠近那些新的海底城池。
所以花笠便?努力地給她找這些普通的食物,甚至也沒有再要求小章魚努力長大,因為她覺得?自己?可以一輩子給這個可愛的、和她們都不一樣?的妹妹覓食。
……
舒窈當然知道花笠沒有說出來的那些話。
她冷眼旁觀,將【燈塔】和這些水母的行動都看在眼中。
【燈塔】也是需要進食的。
但祂實在太?過?龐大,深淵裡也沒有任何一種生物能夠滿足祂生存需要的能量,所以這些水母們就?會被祂賜予各種能力,離開?深淵遠行,為祂尋找那些能夠提供能量的新世界。
每個世界都有被造物主偏愛的寵兒。
這些被偏愛的寵兒,比如生活在宏偉亞特?蘭蒂斯城的人魚,比如身?軀遮天?蔽日,尾巴遒勁有力,牙齒密密麻麻的滄龍群……
來到深淵之後,它們都是【燈塔】的食物。
【燈塔】也基本不主動發動襲擊,除卻之前小章魚剛剛出生,錯誤地將食物當成朋友帶去?祂身?邊,祂耐心地出手糾正,其他時候,覆滅這些食物的,都是龐大的水母群。
她們靠著數量、靠著層出不窮的毒.素,與這些新生物進行死戰,而每次吃掉它們再回來,蟄足就?能和【燈塔】的那些細絲相連,將自己?消化的能量全部輸送給【燈塔】。
這纔有深淵那場盛大的舞會。
水母們是發自內心地欣喜,欣喜於她們的勝利,欣喜於她們能夠反哺、供養偉大的母親,令【燈塔】長存。
但這也是一場祭祀之舞。
因為當舞蹈出現時,就?意?味著又一個世界的覆滅,被堆在亞特?蘭蒂斯城旁邊的廢墟,也變得?越來越多。
而小章魚,從?不參加這場舞會。
-
水母們逐漸知道了新生的小章魚十?分叛逆。
但是她們也沒有來指責她,更沒有告訴她,在看過?了她的表現之後,【燈塔】決定暫時中止誕生新物種的打算。
她們隻是得?空的時候,像以前那樣?,揮舞著自己?的蟄足,遊到小章魚跟前逗她,笑嘻嘻地問:
【聽說你追著‘花笠’咬多了,最近都擁有她的能力了,是不是真的?我這種毒.素也不錯,很有用的,你要不要嘗嘗啊?】
舒窈彈起觸足,拍開?她探過?來的蟄足,自己?也不是很清楚為什麼會這樣?。
但她想到從?前被自己?吃光的那片銀葉叢,後來就?有了能夠分泌出黏液、癒合傷口的能力,現在啃多了‘花笠’,也擁有這種能力,這不是很正常嗎?
她轉頭去?找吃的。
最近深淵裡普通的魚,貝殼和水草都比之前禿了很多。
舒窈吃得?也比以前慢,但她已經隱隱約約預料到,倘若自己?靠著吃這些存活,終有一天?是要再度麵對饑餓困局的。
但她不想再因為餓失去?理智了。
她怕又發生人魚那件事的誤會,醒來麵對不願意?麵對的屍體。
她還沒想好要怎麼增加新食譜,意?外?就?率先到來。
那是‘花笠’出去?,作為錨點,讓【燈塔】拖拽過?來的,新的世界霸主——
利維坦鯨群。
……
鯨群盯上了閃亮的【燈塔】。
進入深淵的第一時間,就?用它們龐大的體型和巨大的頭顱去?撞擊【燈塔】,似乎對祂散發的光芒很感?興趣。
它們主動將【燈塔】視作獵物。
留在深淵的所有水母都衝上去?抵禦,‘花笠’衝在最前麵,從?這群家夥身?上感?受到前所未有威脅感?的小章魚看得?嚇了一跳,本能地朝著那邊遊去?。
鯨群實在太?龐大,鋸齒和咬合力也很強,水母們的蟄足甚至沒辦法切開?它們的皮肉,隻能以成百上千的長長蟄足作為繩索,試圖將它們綁縛在原地。
與此同時,【燈塔】被撞得?一震。
祂的身?軀傾斜時,整個深淵都跟著顫抖。
小章魚試圖幫上她們的忙,可是對比這些擁有數十?米、上百米長蟄足,體型巨大的水母,還有體重?達到上百噸的兇殘鯨群,她的身?形小的可以忽略不計。
無數的水母在戰爭中死亡。
就?連‘花笠’那被修補好的傘蓋,也破了一大半。
她們都會死。
她們都要死了。
舒窈頭一次痛恨自己?的不思進取,竟然沒有長大一點點,現在扒拉在鯨群的身?上,都像是一朵小小的浮萍。
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它們隻需要稍稍擺動身?體,帶動的水流就?足夠像海底風暴,將她胡亂拍遠。
【姐姐、姐姐!】
小章魚奮力地朝著花笠在的地方遊去?。
在那裡,無數不同顏色的水母蟄足與傘蓋交織,像是一張巨大的彩色毯子,將一隻仍未成年的、體型稍小的鯨困住。
她們努力想要劃破小鯨魚的麵板,將毒.素注入其中。
小鯨魚發出一陣又一陣淒厲的叫聲,而它的母親圍在它的身?邊,發出憤怒的叫聲,張開?牙齒卻隻能咬下一部分糾纏在上麵的水母屍體。
花笠因為蟄足太?短,隻能蓋在小鯨魚一側的腮上,努力隔絕它的呼吸。
【暴暴。】
她小聲地叫著給舒窈起的小名,同她道,【吃掉它。】
-
小章魚沒有拒絕。
她也沒想過?拒絕,毫不猶豫地從?花笠的傘蓋下鑽入,觸足帶著曾經從?對方那裡得?到的毒.素,紮向小鯨魚的腮肉。
她在那一陣勝過?一陣的淒厲哀鳴中,肆無忌憚地釋放本能,從?來隻能吃那些魚蝦蟹的觸足,終於嘗到了它們最渴求的血肉。
充滿能量的血肉。
鯨魚的哀鳴聲漸漸力竭。
它倒在水中,巨大的腦袋像是在苟延殘喘地呼吸,麵板下一高一低。
因為幼崽的遭遇,其他本來想襲擊【燈塔】的成年利維坦鯨都調轉身?形,繞了過?來,紛紛在附近對這些水母們發動攻擊。
海水裡都是細碎的水母屍體。
就?在偷偷藏到小鯨魚身?體側麵,想要等小章魚出來的花笠也被發現時——
一隻剛成年的鯨魚發出憤怒的高亢聲音。
倒下的鯨魚不再哀鳴,停止了聲息。
意?識到自己?的弟弟已經徹底死亡,那隻鯨魚便?想要朝著它屍體上的水母群撞過?去?,恐怖的去?勢能夠將那塊區域的水母全部碾碎。
怦!
下一刻。
海水沸騰般震蕩起來。
一隻巨大的、黑紅色觸足撕破那僅剩的薄薄鯨皮,如遒勁鋼鐵繩索,將這隻利維坦鯨的吻部纏住,甚至阻擋了它的去?勢。
在鯨魚退開?之後,觸足吸盤上探出的凶狠獠牙,劃破了它的肌膚,剩餘的水母們一擁而上,趁勢將毒.素注入。
……
小鯨魚的屍體裡,鑽出一隻巨型章魚。
當她加入這場不死不休的爭鬥中時,她的身?軀還在不斷地成長。
而當她與最大的那隻利維坦鯨肆無忌憚地撞在一起時——
其他的水母都隻能避退到旁邊。
看了會兒,發現章魚沒落在下風,她們便?紛紛朝著花笠圍過?去?,【她怎麼忽然變這麼大了?】
【這小家夥原來這麼能吃嗎?】
她們好奇地詢問。
關於“暴食”的天?賦,【燈塔】隻傳達給了小章魚的引領者花笠,花笠此刻便?非常欣慰地為其他同伴解答:
【這就?是她真正的能力。】
【能夠喂飽她的,不是肉,是這些其他‘特?性’,比如利維坦鯨的獨特?體型,撞擊能力,還有牙齒的咬合力。】
小章魚吃的從?來也不是肉,是特?性,是天?賦。
所以纔能夠擁有與花笠一樣?的能力。
她已經做好準備,等會兒要讓長大的章魚露出柔軟的肚皮,讓自己?用蟄足摸摸,是不是連口器的咬合力都比之前強。
-
舒窈反應過?來的時候,這片鯨群已經被她和其他水母攜手消滅了,她的體型也變得?如山嶽般龐大。
花笠還得?遊好一會兒才能到她的眼睛前方。
【吃飽了嗎?】
彩色水母指了指那群鯨魚撕碎的其他水母屍體,語氣裡流露出遺憾,同她道,【要不把她們也吃了吧?這樣?她們就?也能回到‘燈塔’的懷抱了。】
舒窈想了會兒。
選擇乖乖聽話。
然後和花笠,和其他的水母們,一起回到【燈塔】身?邊。
這一次,水母們相連的、簽在一起的蟄足裡,還多了八條黑紅色的、遍佈吸盤的觸足。
盛大的舞會,彷彿要和從?前一樣?開?始,不過?這次,圍繞在深淵【燈塔】旁的水母,數量驟減了很多。
在燈塔那無數雪白的細絲漫過?來,即將接入她們的蟄足時,花笠卻忽然在所有水母意?識相連的頻道裡出聲道:
【媽媽,可不可以讓她們回來?】
其他水母聽見,紛紛附和。
【對,我們這次把那群可惡的鯨魚全部都吃完了,有很多很多的能量,可以重?新讓她們回來嗎?】
她們央求著【燈塔】,想要深淵像從?前一樣?熱鬨。
就?連舒窈,也頭一次表示願意?向【燈塔】供奉自己?體內的能量,全部被奪走也沒有關係的,她以後可以吃更多。
……
【燈塔】安靜了很久。
直到水母們聽見祂的一聲歎息:【可是,想要她們重?新出生,這次的能量並不夠。】
水母們陷入沉默。
她們紛紛表示,自己?會比以前更努力的,而她們也是這樣?實踐的。
在【燈塔】光芒照亮深淵之後,花笠身?上的光比之前黯淡了很多,舒窈的巨大體型也縮水成了小小一隻,連給她修複傷勢,都需要趴在她的傘蓋上,努力糊過?去?。
【不用啦。】花笠將她撥下來,溫柔地跟她說:【不用修,沒事的,我們馬上就?得?出發了。】
因為答應了【燈塔】會提供更多的能量,以重?新與那些死去?的水母重?逢,所以在這次舞會結束後,所有水母都離開?了深淵。
就?連舒窈,也跟著花笠越過?深淵縫隙,努力抵達其他海域。
在深淵所有動植物被啃禿之前,小章魚終於放過?窩邊草,出去?吃其他飯了。
又因為她實在很強,所以每次她都能將自己?吃成之前的龐大體型,和花笠一起回到【燈塔】的身?側。
直到【燈塔】的光芒愈發明亮,彷彿能亙古不熄時。
水母們圍在祂的身?邊,又一次問祂,可不可以將之前的姐妹們複生呢?
亮著光的、細白的【燈塔】蟄絲探來。
伴著祂混沌的聲音落下。
【可以。】
祂說,【不過?,你們需要和她們一起重?生。】
-
【燈塔】對這一批孩子實在很不滿意?。
她們本該是祂衍生出的武器,是祂延伸去?其他生機勃勃的世界的、更長的蟄足,可是現在她們都在做什麼?
她們生出了不該有的情感?,甚至還要求祂犧牲自己?的能量,去?複活早就?死去?的那些武器。
祂覺得?自己?應該早一些行動。
在她們包庇暴食者,私底下還將那個叛逆的孩子誇成是深淵獨一無二存在的時候,就?收回她們的天?賦與生命。
下次,祂會記得?製造出不需要這麼多情緒,隻需要為祂的意?誌服務,執行祂命令的存在。
否則就?會像現在這樣?——
在祂說完那句話之後,處於水母群中的章魚立即拉著花笠後退,鬆開?了與其它水母相連的觸足。
她已經猜到了【燈塔】的打算。
現在漆黑的眼睛裡充滿了戒備。
也因此,在【燈塔】通過?蟄絲收回對那些孩子的贈予和生命時,這次的舞會不再有曼妙舞姿、沒有那些彩旗般飄揚的顏色。
有的隻有一具具黯淡無光的、變成灰色的,失去?生機的水母屍體。
無數屍體堆起在【燈塔】本體旁,她們連一句多餘的話都沒來得?及說出,就?用自己?成為了反哺祂的養料。
而【燈塔】隻是對她們這兩?個逃離的孩子歎氣。
【相信我,重?生之後的你們,會比原本更優秀。】
……
舒窈早就?覺得?不妙。
從?【燈塔】第一次聽見花笠問的問題,陷入漫長沉默開?始,她就?預料到那些水母的複生將是困難重?重?。
但她沒說。
因為她覺得?,隻要花笠姐姐高興就?可以了,她願意?陪著花笠去?做任何事,變成【燈塔】的工具也沒關係,隻要這次能夠將在意?的家人留住就?好。
可是……
同樣?情感?充沛,平日和其他水母們打打鬨鬨互相聊天?,一起作戰的花笠,目睹她們以這種形式回到【燈塔】的懷抱,似乎完全呆住了。
她愣愣地被還沒交出能量的小章魚拽著躲過?【燈塔】的細絲,被舒窈帶著一路往【燈塔】觸及不到的地方遊。
直到逃出很遠很遠。
小章魚用兩?條觸足捧住她的傘蓋,輕聲安慰她,【彆難過?了,姐姐,還有我呢,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你看看我,彆難過?,好不好?】
她把自己?藏起來的那片,曾經被花笠修好的漂亮鱗片拿出來,小心地係在了花笠的傘帽旁邊。
每一陣海浪流過?,那塊鱗片都會像水中風鈴,飄揚起來,讓她變得?更加漂亮。
-
從?那天?開?始,花笠拒絕了任何跟外?界的交流。
舒窈完全能理解她的狀態,學著她從?前的樣?子,給她搜羅深淵邊邊角角的奇怪食物,跟她分享好吃的,將自己?以前偷偷吃完、從?不分給她的美食也找了出來。
可是這隻水母沒有再進食。
她深陷同伴死亡的悲傷無法自拔,甚至自責,如果當初沒有向【燈塔】提出那個要求,是不是其他還活著的水母就?不會死?
她鬱鬱寡歡。
小章魚治不好她,隻能看著她就?這樣?慢慢憔悴。
就?在小章魚再也不出去?覓食,就?這樣?陪著她待在深淵廢墟裡,想和她一起陷入愈發漫長的沉睡時,一隻水母飄過?了她們在的地方。
【咦?】
那隻水母戴著藍色的大帽子,邊緣還有繁複的花紋,好奇地用蟄足扒拉著廢墟的邊緣,出聲問道,【這裡怎麼也有同伴?】
那是花笠第一次對外?麵的話做出反應。
隨著冒出來的水母越來越多,粉色的,紫色的,小小的一群環繞過?來,她也跟著動了動蟄足。
舒窈卻對此非常警惕,她對這些被【燈塔】重?新誕下的陌生水母沒有任何興趣。
但花笠卻彷彿看見了從?前的同伴。
起初有章魚的阻攔,她還隻是在廢墟裡愣愣地抬頭去?看其他水母環繞在自己?身?邊,後來終於有一天?願意?開?口,說出的第一句話是:
【我想和她們一起玩。】
舒窈低頭看著自己?黑紅色的、無論怎麼樣?都變不成水母形態的觸足,陷入了沉默。
很久,才開?口道,【姐姐要早點回來。】
她說,【我找到了很好吃的東西,我會給你帶回來的。】
……
那天?花笠準時回到家,比從?前的所有時候都要快樂,她鼓動著傘蓋,跟小章魚說,她錯怪了母親,那些姐妹真的重?生了。
她們和以前一樣?,隻不過?忘記了從?前。
舒窈想起【燈塔】說過?的話,卻不願相信。
但她看著每天?都出去?找那些水母,和她們一起跳舞,和她們拉著蟄足在深淵暢遊的花笠,說不出一點破壞氣氛的話。
她也曾暗暗跟上去?,想偷偷看看那些水母的真麵目,卻沒發現什麼端倪,後來隻好專注地在家裡等花笠慢慢被這些似曾相識的麵孔治癒。
因為深淵裡能吃的東西變得?越來越少。
所以出去?狩獵的舒窈,跑得?也越來越遠。
直到有一天?。
她回來的時候,家裡沒有花笠的身?影。
她遊遍整個亞特?蘭蒂斯廢墟,用觸足去?摸那些柱子碎片和磚礫,來回找了四?五遍,隻在角落裡找到了一片紅繩斷開?的鱗片。
它很久沒被保養了,又重?新變得?黯淡下來。
是姐姐主動丟掉它的嗎?
就?像丟下她一樣??
小章魚呆呆地這樣?想著。
卻還是不肯相信,遊出去?找每一隻路過?的水母,想要問問她們有沒有見過?花笠。
-
【沒有啊。】
【我們當中沒有叫做花笠的。】
【你又是誰啊?我怎麼從?沒在‘燈塔’身?邊見過?你?】
那些水母們好奇地圍著她,舒窈沒管她們,仍然埋頭在這偌大的深淵,想要找到那頂色彩紛呈的傘蓋。
可是她怎麼也找不到。
除了【燈塔】所在的區域,哪裡都沒有她的姐姐。
她遊一段,就?折返回那些廢墟一次,生怕自己?錯過?對方回家的時間,但廢墟裡再也沒有那道身?影。
直到她找到幾隻眼熟的、平日花笠很喜歡一起玩的水母們。
【沒有呀,】她們訝異地看著她,【我們今天?沒看到她呢,你要不要去?其他地方找找?】
舒窈隻能再繼續遊。
不知道在這片區域遊了多久,筋疲力儘地想著,要不要去?【燈塔】身?邊找的時候,她忽然聽見了窸窸窣窣的聊天?聲。
不再是從?前那樣?帶著好奇和善良,而是極具惡意?。
【嘻嘻,那個叛徒,殺死了嗎?】
【我本來想將她帶回‘燈塔’身?邊,可是她怎麼配?隻有像我們這樣?的乖孩子才配待在母親的身?邊,她這種叛徒不可以。】
【她不是很喜歡那片破爛的地方嗎?就?長眠在那裡好了,還有那隻傻傻的異類,要不是她太?警惕,她倆能埋一塊呢。】
【你們猜,那個笨蛋還要找多久?】
【哈哈,永遠找不到啦!哦我知道那個異類的名字,是章魚,是‘燈塔’不小心生下來的異端!】
……
舒窈渾渾噩噩地回到了當初撿到鱗片的地方。
觸足們彷彿知道她要做什麼,開?始變身?刨土的工具,使勁扒拉那些磚塊碎石沙礫,現在這些普通的建築垃圾已經不會劃傷她了。
不知刨了多深,她看見了地麵下的那隻熟悉的、半透明的傘帽,裡麵的顏色都黯淡了大半,可是仍舊在呼吸般地動彈。
她的蟄足被撕扯得?破破爛爛。
比從?前都要糟糕。
可是她還活著。
直到被小章魚挖出一半,還很輕地打了個招呼,【嘿。】
她說,【剛才突然想和你玩捉迷藏,沒想到這麼快就?被你找到了?你還挺厲害的嘛。】
舒窈默不作聲,使勁挖,想把她的其他部分都挖出來,那根能治癒她的觸足也使勁分泌著能讓她恢複的黏液——
可是花笠體內有其他毒。
那些新生的水母,更新換代的劇.毒,也是沒被小章魚嘗過?、還沒來得?及產生抗體的毒。
她不想讓小章魚做無用功,於是出聲道:【暴暴,你說對了,她們真的……和以前不一樣?誒。】
【你彆不說話嘛,你跟我說兩?句啊,你是不是生氣了啊?】
【彆挖了好不好,我現在好醜,我不想被挖出來了……】
-
舒窈默不作聲地,直到重?新在這廢墟下見到花笠的軀乾。
蟄足一根不剩。
彩色的部分黯淡了大半,剩下一半還漫著不詳的黑色,而她的黏液怎麼塗抹,都沒有能讓那片恢複如初。
甚至中央核心的器官也已經變了顏色。
花笠又對她開?口,【你彆難過?,是我亂跑,我應該相信你的。】
好像直到此刻,她才清醒過?來,意?識到從?前的姐妹們再也不會存在,那些相似的水母軀殼裡都是陌生的存在。
她語氣變得?很溫柔,就?像第一次來找小章魚的時候那樣?。
【她們給過?我選擇的。】
【我本來想回到‘燈塔’的懷抱,可是我怕你獨自留在這深淵裡太?孤單,所以我選擇留在這裡——】
【暴暴,你把我吃下去?吧,這樣?姐姐也能永遠陪著你了。】
這是舒窈第二次聽見這個要求。
曾經她真的以為是自己?弄錯了對食物的情感?,擅自對【燈塔】的食物產生了感?情,將對方當成了朋友。
就?像是家長帶回來了一隻小狗,孩子以為是能陪著自己?的寵物,互相陪伴著玩了很久,某次回家卻見家人磨刀霍霍,將那隻小狗做成了狗肉大餐。
所以她不再靠近小狗。
也不靠近每一隻像寵物、像食物的存在,隻和家人一起玩耍。
可是這一回,【燈塔】卻將屠刀也舉向了她的家人。
內心那塊坍塌過?的地方,轟然傾陷、塌出比從?前更大的空洞,那是被挖走了友情之後,又被挖走親情的空洞。
祂該死。
那些欺騙姐姐的擁簇者也該死。
小章魚的腦海中不期而然地冒出了這樣?一個念頭。
她想起自己?剛剛誕生時,最先產生食慾的存在,想到自己?曾經吃下去?的那些種族天?賦,冷靜地判斷,現在那些細絲,應該不再會劃傷她柔軟的麵板和口器了。
既然【燈塔】不願意?將那些家人還給姐姐,那她就?去?幫姐姐奪回來,這樣?姐姐應該不會再孤單了?
……
【暴食者】重?新出現在【燈塔】麵前時,不光吃掉了祂剛剛生產出的所有新生水母。
還將祂的蟄絲也毫不猶豫地咬下。
曾經被賜下的【暴食】天?賦,伴隨著如利維坦鯨一樣?的巨大體型,撞向【燈塔】之後,還從?祂這裡,同樣?吃掉了更多——
第一口。
她就?奪走了【燈塔】自誕生時就?擁有的不死天?賦。
隻要有這項能力在,【燈塔】就?能夠在能量超負荷的瀕死時褪去?軀殼,帶著從?前的記憶,再度開?始生長。
然後,她吃掉了三分之一的【燈塔】身?軀,那些都曾經與花笠的同類們相連,攜帶著她們、或者是從?章魚這裡得?到的能量。
與此同時,【燈塔】也無比憤怒地用那些細絲切開?她的觸足,試圖將自己?的天?賦奪回,卻發現這項被分離出去?的【暴食】能力,恰好與自己?相剋。
祂無法收回她的【暴食】能力。
就?像是自然界誕生的太?過?強大的掠食者,終有一天?,身?邊會長出克製自己?能力存在的植株。
或許從?祂想要生下第一個異類開?始,就?註定了這場命運。
為了存活下去?,【燈塔】隻能立即開?始無限繁衍後代,然後就?連這項【繁衍】能力,也被吃下去?。
被【燈塔】能量喂得?過?飽的舒窈,陡然停止了攻擊。
她感?覺到那種前所未有的奇怪燥熱,幾乎令她失去?理智。
-
【弑君者】出現的那一日,並不是被【燈塔】和那些新生水母打敗的。
她是自己?離開?的,帶著大部分的【燈塔】蟄絲,將它們妝點在死去?的花笠身?旁,然後,自己?也趴在了旁邊,想和她成為整整齊齊的一家人。
吃下部分【燈塔】,非但沒有讓她覺得?滿足,反而感?覺心中那個空落落的,坍塌的地方更大了。
黑暗不斷傾塌、陷落。
連著她的三顆心臟一起侵蝕。
不知過?了多久。
那片黑暗從?她巨大的身?體裡漫出來,慢慢變成濃霧,將她和那片廢墟包圍,曾經閃亮的半月形鱗片,和那片花笠的墓地,一同被黑暗吞吃。
失去?了朋友、也失去?了家人,孤獨的【弑君者】心存死誌。
然後,這份痛苦和【不死】天?賦互相對抗,直到在她體內衍生成新的存在,讓她能夠重?新活下去?的存在——
黑暗如濃霧翻滾,越來越劇烈地顫抖。
然後在某一天?,它平靜了下來,從?裡麵鑽出一隻有著黑紅色觸足、可愛的小章魚。
小章魚懵懵懂懂地睜開?眼睛看著麵前這片深淵,眼中充滿了澄澈與好奇。
然後。
它聆聽到來自體內的其他稚嫩聲音。
【嗚嗚,餓餓!】
【餓餓,飯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