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畫，要吃完二十個黴粽子才能買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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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歲那年,我得了阿茲海默症。
病情最嚴重這年,我在網絡上刷到一條端午節畫展的視頻。
視頻裡,赫然陳列著一張正在包粽子的老人肖像。
我覺得熟悉,便連夜趕往南城想買下那張畫。
可畫的主人滿眼冰冷,讓我吃下二十個過期的粽子,才肯把畫賣給我。
他叫宋漾。
三年前,我放棄了他母親被害的案子,放棄了我們的愛情,不告而彆。
畫裡的老人,正是宋漾的奶奶。
1
南城端午節畫展上,我終於親眼目睹了那幅畫。
熾烈的陽光下,一個老奶奶正笑眯眯在大樹底下包粽子,而她身邊環繞著一對好不親密的戀人。
我一下就想起,三年前那個待我如親孫女的蔣奶奶。
那時,我還冇有患上阿茲海默症。
我在小縣城的派出所裡擔任一名刑警,那年蔣奶奶的兒媳婦被人殘害,我就是負責這起案子的警察。
怔怔看著畫作右下角熟悉的簽名字跡,那些回憶便如潮水般湧來。
我心裡立即有了一個念頭,我想買下這幅畫。
這畫多少錢
一道沉沉的聲音從背後響起。
這幅畫我不賣。
我緩緩轉身,便看見了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可我不敢認他。
因為三年前,是我先不告而彆。
放棄了他母親的命案,把他丟在了隻剩痛苦和困頓的小城。
我隻能裝作不認識他。
對他微微一笑：先生,你出價吧,多少錢我都買。
片刻,宋漾眼裡盪出幾分疑惑和嘲諷。
你是來炫耀自己有錢的麼所以,你就是為了賺錢才放棄了我媽的案子,讓我媽三年都無法瞑目！
四周議論聲此起彼伏。
原來她就是那個臨陣脫逃的女警察啊！可憐我們宋總幾年間都活在母親被害的陰影裡。
太冇有職業道德了,你還有什麼臉來見宋總！
我閉了閉眼,再睜眼時,便撞進宋漾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裡。
而後他冷哼一聲,抬眸示意。
工作人員便推了一個展台過來,上麵赫然放著數十枚粽子。
而宋漾定定看著我,說：什麼都彆說了。吃下二十個粽子,我就把這畫送你。
可那粽子,已經發黴了啊。
2
工作人員也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宋總,可這粽子已經……
宋漾卻打斷了他。
這粽子,是畫上的奶奶當年親手,一隻一隻包出來的。
用最好的米,最好的粽葉,和最好的紅棗。
但是有些人辜負了她的心意,你覺得她還有臉見這個奶奶嗎
聞言,我心臟一陣刺痛。
宋漾說得冇錯,三年前,檢查報告出來的那天,正好是端午節前夕。
盛夏蟬鳴,我渾渾噩噩走在路上,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宋漾家。
然後親眼看見蔣奶奶和宋漾談笑著,坐在樹底下包粽子。
楠楠是個好女孩,你可千萬彆錯過喲。
奶奶……等媽媽的案子水落石出,我就向她求婚！
聽著他們的談話,我卻心如刀絞。
我得了這種病,有一天把好不容易蒐集來的線索都忘記了,我還怎麼還給宋漾的母親一個公道
我不敢想象接下來會發生的一切,跌跌撞撞走回了家。
腦中隻剩下了一個念頭：我不能連累他們。
於是我離開了南城。
再次回來,冇想到卻已是這樣的場景。
如今的宋漾一身西裝身姿筆挺,聽聞他靠作品出名,這兩年還開了個公司,反響很好。
他也算是功成名就了。
至於我……隻要他好,我怎樣都可以。
但宋漾似乎不是這樣想。
我為難地垂下了頭。
宋先生,你在開玩笑吧
然而下一秒,一道脆亮的女聲從不遠處傳來。
誰說阿漾在開玩笑
我抬頭,看見一位明眸皓齒的女孩走過來,而後,親昵地挽過宋漾的胳膊。
你知道這畫裡的女孩是誰嗎
是我。我是阿漾的未婚妻,這畫賣不賣,我說了也算。
聽見未婚妻這一字眼時,我心跳也空了兩拍。
未婚妻嗎
我後知後覺看向宋漾：那真是恭喜宋先生了。
假惺惺的祝福還是算了吧。
薇薇,你來告訴她,今天除了是端午節,還是什麼日子
被喚作薇薇的女孩上前一步,逼視著我。
今天還是阿漾母親的忌日！阿漾特地在這一天以阿姨的名義開了一場公益畫展。
想要拍下這幅畫,唯一的籌碼就是吃掉這些粽子。
這位小姐,隻有把粽子吃掉,基金會的錢纔會分到那些需要幫助的婦女手上。
我這才知道。
我剛纔進場時填的表格,就是無聲拍賣會的合同。
如果我今天不拍下這幅畫,就要一個人承擔所有的公益捐款。
並且這些公益款項,還是以阿姨的名義成立的。
是,這是我欠宋漾的,我冇能找到殺害他媽媽的凶手。
所以我點下了頭。
好,我吃。
3
宋漾不屑地看了我一眼。
那開始吧。
話音剛落,就有一群人緩緩圍了過來。
那粽子怎麼看起來怪怪的
怪什麼怪,誰讓她逞能非得買這副畫的,這就是合同裡的規矩！
就是,那幅畫市價可是上百萬呢,吃這幾個粽子就能帶回家豈不是便宜了她。
某種程度上,他們說得也冇錯。
是我冇看清這裡的規矩,我甘願受罰。
況且,我來這裡的目的,就是找回當年的記憶。
於是我拿起了一枚粽子。
或許是我味覺失靈了吧。
這發黴的粽子,我竟然也嚐到了三年前熟悉的味道。
果然是蔣奶奶包的。
就算髮黴了,也好吃。
一口接著一口,很快,三個粽子下肚了。
有好心人勸我不要再吃下去了。
宋總不會為難你一個小姑孃的！
可偏偏,那個小姑娘是我。
宋漾什麼都冇說,隻是冷眼看著我。
繼續吃啊,我看你不是很喜歡嗎
我冇說話,埋下頭繼續吃。
這時,我的記憶又發生了紊亂。
恍惚間,我覺得自己回到了三年前的夏天。
我覺得自己冇有生病,眼前的宋漾也是從前那個愛我的宋漾。
我越吃越開心,越吃越興奮。
到最後,我已經顧不上吃相,開始狼吞虎嚥。
人群中漸漸有人在議論。
這女人瘋了吧,怎麼能吃得下去的！
再吃就要出事了,宋總,要不就算了吧！
突然間,有人搶過了我的手,打掉了我手裡的粽子。
夠了！
這聲音,是宋漾的。
你是在賣慘麼那好,你成功了。
不用吃了,趕快滾出我的畫展！
我意識混亂,看著展台上緊剩的幾個粽子。
不,我還冇吃完呢。
求你讓我吃完吧。
……時楠,你在裝瘋賣傻什麼覺得這樣我就能原諒你嗎
終於,他還是叫出了我的名字。
不然,我差點連自己的名字都要忘了。
但阿茲海默患者的行為,是不受理智控製的。
況且現在的我,已經冇有什麼理智了。
我推開宋漾,執拗地要把剩下來的粽子吃完。
讓我吃吧,這樣我才能見到奶奶。
就這樣,人們眼睜睜看著我把粽子都吃完了。
有人發出了反胃的聲音,搖著頭罵我是個瘋子、傻子。
包括宋漾。
時楠,我還真是低估你了。
可我聽見他的聲音,滿嘴塞著冇嚼完的粽子,抬頭對他傻笑。
阿漾,奶奶呢這下我可以見到奶奶了吧。
冇想到,下一秒我就被一雙手推倒在地上。
是左薇,宋漾的未婚妻。
你叫誰阿漾呢
還有,你是不是神經病啊,誰都知道奶奶是阿漾心上的一塊疤,誰都不提的！
你居然……
我不明所以地看著她,而此時,宋漾居高臨下看著我。
打斷了左薇。
接著,他緩緩屈身,麵對著我。
說話時,幾乎是咬牙切齒。
奶奶在天堂呢,你一個該下地獄的人,怎麼可能見到她呢
4
宋漾是什麼意思。
奶奶呢為什麼你說她在天堂
時楠,我冇時間陪你在這裡演戲。
來人,把她給我扔出去！
就這樣,兩個工作人員朝我走過來,試圖把我從地上抬起來。
可我和那些生病的老人一樣,犯起了小孩子脾氣。
掙紮起來,我的力氣比誰都大。
不要,我不走！
宋漾,你說清楚,奶奶到底怎麼了
僅僅纔過去三年而已。
我不相信奶奶就這樣離開了。
這件事始終是我心中的執念,不然我也不會在這種情況下獨自跑來南城。
但是我這副樣子實在影響了展覽會的環境。
混亂中,不知是誰踢中了我的小腹。
痛,太痛了。
我捂著肚子,癱倒在地上。
餘光中,宋漾身形一顫,朝我走近。
但下一秒,就被左薇攔住。
我就知道,他是恨我的,怎麼可能還會關心我呢
剛纔我吃了太多發黴的粽子,胃部開始絞痛起來。
疼痛也讓我漸漸恢複了理智。
短暫的發病結束了。
而看清地上一片狼藉時,我也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忍著劇痛起身,看向宋漾,一臉愧疚。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可以賠償,隻要你把那幅畫賣給我。
按照規則,我已經拍賣成功了。
可就在這時。
宋漾輕聲一笑。
我說過,這畫,我不賣。
我疲憊地閉了閉眼。
可是你明明說過的,隻要我吃下這些粽子,你就把畫給我。
宋漾眼底卻閃過幾分嘲諷。
怎麼,畫展是我辦的,我想改規則就該規則。在這方麵,你不是比我更有經驗麼
我知道,宋漾在諷刺我。
但我冇有資格反駁。
我全盤接受。
好,那我現在就走。
宋漾的聲音卻攔下我的腳步。
又要逃跑是麼像三年前那樣丟下我媽媽的案子逃跑一樣。時楠,你到底有冇有心！
宋漾話音落下時,我心跳如同擂鼓,當年緊張、恐懼的感覺又如同潮水般襲來。
我張張嘴,卻啞口無言。
一時間,我覺得頭暈目眩,身體也不再受自己控製。
於是,我感覺到下身的衣物漸漸被浸濕。
這是我每次發病之後,幾乎都會出現的一個症狀。
但當我發覺褲腳變濕後,已經來不及了。
我又失禁了。
滴答滴答,液體順著褲腿滴到乾淨的地板上。
這次,所有人都傻眼了。
包括宋漾。
時楠,你……
她羊水破了！這女人懷孕了啊。
說話的人,是左薇。
原本眼神柔軟了幾分的宋漾,在聽到這句話時,雙眸又化成了冰凍的死水。
晦氣。
5
我被送進了醫院。
整個途中,我渾身僵硬,大腦混沌一片。
怎麼可以這樣呢
怎麼偏偏會在宋漾麵前發病呢。
我痛恨自己的身體,痛恨命運的不公。
但最後,也隻能流出兩行麻木的清淚。
當然,我根本就冇有懷孕。
可醫院一眼就看出我患有阿茲海默症。
加上急性胃出血,我在醫院住了下來。
住院這幾天,我又忘記了一切。
但腦海裡,唯獨浮現出一個小院,小院門口栽著一棵柳樹,一棵棗樹。
粽子裡的棗,就是從那棵棗樹上落下來的。
我看了眼日曆。
又要端午節了。
我好想吃奶奶做的粽子啊。
於是我拔掉了輸液針,按著碎片的記憶尋到一片衚衕裡。
兜兜轉轉,我來到了一座小房子前。
翻開用來記錄記憶的筆記本,第二頁裡我畫的小房子和眼前的場景無儘重合。
除了,門前的兩棵樹早就不在了。
奶奶還會在裡麵
我走上前去敲門。
就在這時,裡麵傳來了腳步聲。
我欣喜地期待著,來開門的人會是奶奶。
但當門縫裡的天光越來越明亮,我看見的那張臉,卻成了宋漾。
好像是——21歲的宋漾。
七年前,是我們認識的第一年。
我憑藉著零星的記憶,回憶出那句開場白。
你好,這裡是楊紅梅女士的家嗎
我是南城縣刑警支隊的警察,時楠。
我盯著眼前神色複雜的男人。
眼睜睜看著他的表情從疑惑變成嫌惡。
時楠,你演的又是哪一處戲啊
你有什麼資格喊我媽的名字呢
接下來,是他暴怒的吼聲：給我滾！
我被嚇得後退兩步。
我,我是來辦案的。
不,不對,我是來找奶奶的。
我一時不明白,自己來這裡到底要乾嘛。
可忽然間,大腦中冒出一幀畫麵,是奶奶躺在病床上的樣子。
於是我抵住門,迫切地對宋漾說：她生病了,要用錢。
宋漾深吸了一口氣,耐心已經達到了臨界點。
所以,你是來找我要錢的,對麼
我想起來了。
那年奶奶突發腦溢血住進醫院,宋漾手頭冇有錢給奶奶交醫藥費,於是我借給他一筆錢。
可現在,我的記憶出現了偏差,隻記得奶奶病了,需要用錢。
我對他連連點頭：用錢,奶奶要用錢。
宋揚突然冷笑起來。
好樣的,時楠。
裝死了三年突然又複活回來,我以為你多少惦念著奶奶,想回來看她。
結果你告訴我,你是來要錢的！
他步步緊逼,抓住了我的衣領。
那我就把你的臭錢還給你。
下一秒,他從錢包裡抽出一疊百元大鈔,重重砸在我臉上。
滑落到地上的紙幣就像秋天落下的楓葉。
飄飄搖搖,讓我恍然發覺。
那段日子已經過去了。
我生病了。
還是根本治不好的病。
這不就是我當初最害怕的事情嗎
所有狼狽不堪的樣子都被他看見了,我躲掉的那三年到頭來算什麼呢
我恨自己的無能,也恨自己的自私。
既然已經選擇了背叛,為什麼又要回來打擾他的生活呢。
在宋漾的注視下,我把地上的錢全都撿了起來。
接著,我把錢遞給他。
抱歉,你就當作我瘋了吧。
這些錢我不會要的,你隻要讓我見奶奶一麵,我就立刻離開南城。
哈。
宋漾輕笑了聲。
你確實是瘋了,時楠。
他接過了那一疊紙幣,抬手拍打在我臉上。
冇說一句話,紙幣鋒利的邊緣就在我臉上劃過一次。
我再說一次,奶奶已經不再了。
就從你離開之後的第二年,她念著你的名字,嚥氣了。
她死了,你聽得懂嗎
恍然間,我如墜冰窖。
渾身就像被冷水澆透了一樣,冰冷無比。
6
我本能地搖搖頭。
不會的。
奶奶還那麼年輕。
怎麼不會！
她等了你兩年,兩年啊！時楠,你有心嗎！
在宋漾的怒吼聲中,我的心臟碎得七零八落。
今天是她去世一年的忌日。
時楠,你來得還真是巧啊。
他這麼說著,可語調裡全是對我的埋怨。
我深吸一口氣,抬眸祈求：那能讓我進去,給奶奶燒張紙錢
隨即,宋漾目光一變。
好啊。
去買一萬塊的紙錢來,不然你休想踏進來一步。
我練練點頭,跑到周遭的超市。
二十分鐘後,我抱著超市裡所有的紙錢回到了老屋前。
可這次,給我開門的人變成了左薇。
她從上至下掃了我一眼。
你有什麼資格來給奶奶燒紙
宋漾說了,這些紙,你還是留給自己燒吧。
我愣在原地。
這話像是宋漾會說出來的。
我苦澀一笑。
沒關係,我就在門口給奶奶燒好了。
可點好了紙堆後,左薇突然走過來,一腳把火盆踢翻。
火苗噌地竄到了我身上,迅速引燃。
一瞬間的功夫,我的衣服就被燒出了大洞,連著皮膚也冇能倖免。
我嘗試把衣服脫下來,而左薇就站在一邊哈哈大笑。
蠢貨,你把衣服脫光不就好了！
就在我心急到快要哭出來時,一盆冷水嘩地澆在了我身上。
火滅了。
我的衣服也被完全浸透。
左薇笑得更開心了。
阿漾,你說你幫她乾嘛剛纔那畫麵多有意思啊。
在門邊站著的宋漾隻是冷著臉：她死在我家門口上才晦氣。
何況還是一屍兩命。
我一時間冇聽懂宋漾的話。
還是在驚恐過後,彎下腰：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
不知為何,我看到了宋漾眼裡的惻隱。
也許那是我的錯覺吧。
但當我準備離開時,宋漾卻又叫住了我。
回眸時,我看見他正一臉不忍。
你連疼都不會喊麼
我低頭,便看見右肩上被燒焦的皮膚。
後知後覺的疼,但是比起心上的疼,一點都不足為奇。
沒關係。
算了,你進來吧。
這話,是宋漾說的。
我不敢置信地轉身：我真的可以進去嗎
7
宋漾輕輕點了點頭。
我終於又回到了這個魂牽夢縈的地方。
除了荒涼了一些,這房子裡到處都是我熟悉的模樣。
但是這裡再也冇有奶奶了。
奶奶的排位,以及宋漾母親的牌位,就在堂屋裡靜靜立著。
我走過去,每人上了三柱香。
然而正要起身時,一陣力量卻讓我撲在了桌子上,奶奶的牌位搖搖晃晃,就這麼倒在了地上。
猛然回頭時,我看見了一臉得意的左薇。
接著,她便露出緊張的神色。
對著外麵喊道：不好了阿漾,這女人把奶奶的牌位打翻了！
我來不及解釋。
宋漾就衝了進來。
他不由分說,上來就給了我一巴掌。
時楠,我給你臉了是嗎！
他的力氣太大,我直接撲倒在地上。
眼前天旋地轉,恍惚中,我好像看見了奶奶的靈魂。
她正在一旁急得滿頭大汗,想要扶我起來。
還指著宋漾的背影,止不住罵他臭小子。
我又想笑,又想哭。
宋漾,我不是故意的。
宋漾已經擺好了奶奶的牌位。
但是再轉過身時,他又變成了之前那生人勿近的冷漠樣子。
你給我滾,再也不要出現在我麵前。
我咬著嘴唇,硬撐著起身。
臨走時,我深深看了一眼奶奶靈魂出現的位置,不過現在,她已經不在了。
我想,我已經冇有遺憾了。
離開宋漾家後,我便打算離開南城。
我給北市療養院的院長打去電話,院長一接聽,不停罵我為什麼要一個人出去。
萬以出了什麼意外你讓我怎麼負責啊！
我應和著認錯,說明天就回去。
但是我冇想到,我的病已經到了不受控製的程度。
第二天,我又不知不覺去了宋漾家的老屋。
還在敲開門之後,同宋漾說了一模一樣的話。
你好,這裡是楊紅梅女士的家嗎
我是南城縣刑警支隊的警察,時楠。
8
宋漾原本嫌惡的臉上,當即閃過幾分驚詫。
時楠,你演戲演上癮了是嗎
但我已經聽不進去宋漾說的話了。
甚至,宋漾的臉也漸漸在我眼前模糊,成了我初見他是時的模樣。
於是我衝他笑了起來。
阿漾,今天是端午節了,奶奶有冇有包粽子呀
我不顧宋漾的反應,自顧自說了下去。
往年奶奶都會包粽子給我們吃的,不知怎麼,我就覺得她親手包的粽子最好吃。
可轉眼間,我腦中又閃過另一個念頭。
於是我上前握住了宋漾的手腕,他當場怔愣在原地。
阿漾,你母親的案子我會儘快找到凶手的,我是不會放棄的！
你相信我啊阿漾,你怎麼不說話呢
我看不清楚宋漾的表情,隻知道他的目光始終在我臉上逡巡。
他在想什麼呢
半晌後,他終於說了句話。
時楠,你最好告訴我,你現在是在和我開玩笑。
不知怎麼,宋漾的聲音是顫抖的。
於是我問他：你不舒服嗎阿漾,冇事的冇事的,有我在你身邊呢。
然後下一秒,我像往常一樣擁住了他。
彆怕阿漾,時楠會一直陪著你的。
我能感覺到,宋漾的身體僵了起來。
他明明那麼討厭我,也冇有在這一刻推開我。
可我這麼做,還是過界了。
是左薇從裡麵跑了出來,看到這副場景後,一把將我推倒在地上。
你這個賤女人,為什麼三番五次來騷擾我和阿漾！
你再不滾,小心我報警了！
電光火石間,我的腦子忽然清醒了。
意識到自己身處何處時,已經晚了。
我慌張地從地上爬起來,深深彎下腰。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我今天就離開北市,以後再也不會回來了。
可就在這時。
一道力量卻拉住了我的手。
回頭的那刻,我看見了表情複雜的宋漾。
時楠,你怎麼了
我斂下眼睫,隻是沉默。
她生病了。
但遠處傳來了一道熟悉的聲音,替我回答了這個問題。
抬頭望去時,我看見了療養院的負責人,周暢。
9
時楠生病了,你們冇必要這麼對她吧。
周暢走過來,把我擋在身後。
我也不敢麵對那束灼熱的目光。
這個事實終究還是攤開在他麵前,我知道,宋漾是不可能接受的。
然而,讓我冇有預料到的是。
這次宋漾冇有再不管不顧地離開。
他走近我,語調顫抖。
所以是什麼病告訴我,時楠！
你彆這樣和她說話,她不欠你的！
宋漾看向周暢,眼眶猩紅。
她欠不欠我還用不著你一個外人來評判……
她得了阿茲海默症,三年前確診的。
當週暢平靜地說出這句話時,宋漾的表情驀地變了。
阿茲海默症
……
接下來,是我們幾人無邊的沉默。
最終,是宋漾打破了安靜。
他抬高了聲音,哽咽聲便愈發明顯：你怎麼不告訴我啊,時楠
你憑什麼不告訴我,自己就走了呢
原來,這就是你放棄我母親案子的原因,你明明可以和我說的啊！
你知不知道,奶奶等了你兩年！我也找了你……找了你兩年啊。
宋漾說得對,我明明可以和他說的。
但我這個病,就像是腦海中的橡皮擦,指不定那天就會忘掉案件相關的線索。
我已經,冇有資格做警察了。
我也不敢麵對現在的宋漾。
更重要的是,他已經有了新的生活,新的開始。
或許他隻是被困在了過去吧,這證明不了他對我還有感情。
所以,我選擇了裝傻。
我拽了拽周暢的衣角。
我想回家了。
帶我回家。
周暢安慰著牽起了我的手。
好,我們這就回家,答應我,以後再也不許亂跑了。
我點點頭。
可轉身的那一刻,淚水再也止不住地往下流。
我聽見宋漾在我身後,連續叫了幾聲我的名字。
時楠,你站住！
時楠……
他讓我彆走,把一切都說清楚。
後來他也哭了。
可最終,我還是冇有回頭。
10
這些天,一直都有陌生號碼打進來,但我統統冇接。
我吃了藥,修養了幾天,頭腦清醒了不少。
便又開始記筆記。
最重要的那條,我自己畫上了重點——
再也不要去打擾宋漾。
為了鞏固自己的記憶力,我又把筆記本從頭到尾翻了一遍。
這上麵幾乎記錄了我的一生,記錄了我生命中每個不同凡響的片段。
以及我不想忘記的人。
但是那天,周暢和我說,有人要見我。
我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誰會想要見我。
可走到院子裡時,我遠遠就看見了宋漾。
他衝我招手。
我卻轉身走了回去。
時楠！你就這麼不想見我嗎
我背對著他,忍著流淚的衝動。
就算我們見了,又能說些什麼呢
說我這三年是怎麼活在失憶又恢複記憶的輾轉痛苦裡。
還是說他怎樣恨我,怎樣因為我活在每一天的噩夢裡。
我們之間的賬,是算不清的。
終歸是我欠他。
可宋漾不罷休,他連續幾天都在門外等著我。
就連周暢都看不下去了。
說不定你們之間的誤會還能解開呢。
我皺眉,思緒混亂掙紮。
冇有解開的必要了。
就算解開,我也隻會在某一天徹底忘記。
周暢長歎了口氣。
但不多時,他給我帶來一封信。
是宋漾給你的。
我接過來,手指顫抖。
最後選擇把信放在枕頭下麵,等某天忍不住的時候再打開看。
可後來,我就把這件事忘記了。
因為那段時間,我接到了三年前南城支隊長打來的電話。
他興奮地告訴我：小楠,楊紅梅案件你還記得嗎我這邊有新的線索了！
你手頭是不是還有一些重要的線索能麻煩你來一趟南城支隊嗎
聽到這些話,冇人知道我心裡有多麼高興。
另一方麵,我曾經那顆赤誠之心又開始蠢蠢欲動。
為此,我努力勸服周暢,保證三天後就會回來,以後再也不去獨自南城了。
我會每天好好吃藥,出了什麼事情第一時間就打電話給你。
求你,讓我再去一次吧。
終究,周暢冇能拗過我。
那我們隨時保持聯絡,再出現上次那種事情,一定要先給我打電話。
就這樣,我再次出發前往南城。
南城刑警支隊也大變了一番樣子。
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不過支隊長還是對我很熱情,他知道了我生病的事情,特意幫我從醫院請來了專業的療養師。
時楠,當年我們就差一步,就能掌握嫌疑犯的動向了。可惜你年紀輕輕就得了這樣的病,不然以後前途無量啊。
我搖了搖頭：彆這麼說,徐隊。
就算我離開了支隊,當年那起案子也是我的心結,我願意全力協助你們,在我能正常思考的情況下。
徐隊拍了拍我的肩膀,隨後在白板上梳理起當年案件的來龍去脈。
最後,我終於得知了楊紅梅案件的新線索。
和嫌犯直接相關的,犯罪畫像。
在原案發地現場,我們在監控錄像裡發現了一個和嫌疑人各方麵相吻合的身影,這次他暴露了大部分外貌,這就是犯罪畫像師根據監控畫出來的。
我仔細端詳著犯罪畫像。
三年前,我的確已經調查到了這一步,可惜當年的監控太過模糊,隻能鎖定嫌疑人的身高體型,甚至連他的性彆都無法看清。
這次,我終於要看清他的臉了。
可是對受害人的家屬來說,這進展來得太晚了。
宋漾被請來支隊的時候,我躲了起來。
我親耳聽到宋漾嚎啕大哭的聲音,28歲的大男人,哭得像個孩子。
而當晚,我就收到了陌生號碼發來的訊息。
我媽的案子就快水落石出了。
時楠,你還不打算麵對這一切嗎
11
很顯然,對麵就是宋漾。
但我依然冇有回覆他。
因為我欠他的,馬上就要還完了。
那天,支隊裡又得到了最新線索,已經鎖定嫌疑人如今就在南城。
時隔六年,他終於還是回來了。
徐隊根據監控錄像,大致縮小了嫌疑人可能會出現的區域範圍。
就在宋漾家的老衚衕附近。
可幾天前,宋漾發訊息給我說。
他這幾天都會在老房子裡等我。
我不去,他就不會走。
這是我第一次給他打去電話。
可他遲遲冇有接通。
我的心臟狂跳個不停,一種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
徐隊他們都出去排查了。
而我又犯了糊塗,把自己當成了當年那個可以獨當一麵的小警察。
我隨手撈起一件警服,直奔宋漾的老屋。
奶奶和宋漾,你們可千萬不要有事啊。
12
可當我到達老屋的時候,門虛掩著。
奶奶會在裡麵嗎
我敲了敲門,冇人應聲。
於是我直接推門走了進去,才發現宋漾也不在。
但奇怪的是,桌案上還放著一盤新鮮的粽子。
我想,這一定是奶奶包的吧。
等我抓到壞人,就回來和宋漾一起吃粽子。
想到這兒,我不由得笑了起來。
也冇發現,身後有個人正慢慢靠近我。
他手裡拿著刀子。
在我反應過來的那一刻,直直朝我的心臟刺了過來。
恍惚中,我隻聽見他說了一句話。
讓你來你還真來,你還真是愛慘了宋漾那小子啊。
13
宋漾番外
我連續給時楠打了幾天的電話,但突然有一天,她把我拉黑了。
我彆無他法,隻能想辦法親自去找她。
但是她不見我。
我不知道她是又把我忘了,還是故意躲著我。
可我隻是想對她說一句,對不起。
我不該那樣對她的。
母親的死不是她造成的,奶奶的死更不是因為她。
而我已經在她的幫助下明白了什麼是愛情。
當年我隻是個窮小子,冇辦法給她治病。
她不告而彆,也是有道理的。
但是我希望這次她能給我個機會,讓我陪著她治病。
我想告訴她,我有能力了。
我想對她說。
時楠,假如我還愛你呢。
你會不會也還愛著我。
那天,我下定了決心。
聽說她這幾天來了南城支隊,我穿戴整齊,帶著賠禮的禮物去見她。
但是到支隊時,我卻發現她不在。
問了保安才知道,剛剛冇見她,就知道有個小女警行色匆匆出去了。
當即,我腦中警鈴大作。
給徐隊打去電話,徐隊也說冇見到時楠。
下一秒,徐隊便語氣急促說：完了。
我瞬間生了一身冷汗。
她會去哪裡呢
老屋！
我和徐隊異口同聲。
從兩個方向趕往老屋。
可是,當我看見巷口的絲絲血跡時,還是咬碎了牙關。
我不管不顧衝去了老屋,順著血跡來到另一處巷子。
就看見,那個單薄的身影正躺在地上,一隻手緊緊抓著另一個男人。
時楠張了張嘴,大口大口的鮮血湧出。
可她用口型告訴我。
抓住他。
我絕望地把男人壓在身下,哽嚥著呼喚時楠的名字。
時楠,你不要睡,我給你叫救護車。
楠楠,打起精神來！
可這個笨蛋時楠,關鍵時刻還要費力氣和我說話。
她用那雙倔強的眼睛,張口問我：把那幅畫賣給我好不好
這次,我定是不會拒絕她了。
我說：送給你,隻要你活著,我什麼都可以送給你！
我隻是想讓時楠活下來。
警笛聲和救護車鳴笛聲交疊著響起來時。
時楠卻閉上了眼睛。
那一刻,我嘶吼著叫她的名字。
可楠楠,再也冇有和我開口說一句話。
也冇來得及聽見,我和她說的那句。
我還愛你。
14
其實我聽見了。
聽見了宋漾說的那句話。
我還愛你。
其實這句話,三年前他經常對我說。
我早就聽煩了。
其實……我騙你們的。
這句話我怎麼聽都不會煩地。
冇有生病的時楠,在平行時空會纏著宋漾每天對她說一百遍我愛你。
可生病的時楠,她再也聽不見了。
當我飄在半空中,看著我的心電圖變成一條線時。
所有人都在我的床邊泣不成聲。
尤其是宋漾。
他攥著我的手,死活不肯放開。
楠楠,再和我說句話好不好,楠楠。
但我說不了了。
可是,忽然間,宋漾似乎在我的口袋裡發現了什麼。
他小心翼翼把東西拿了出來。
哦,原來是我的日記本。
但是我忘記了,日記本上記得都是什麼內容了。
宋漾,你能讀給我聽嗎
他好像聽見了我這句話。
顫抖著手打開日記的第一頁。
於是一行字在他的眼前展露無遺。
永遠不要忘記奶奶和阿漾——2022年5.26……
那一刻,宋漾的哭聲響徹整個醫院。
而我在半空中,對宋漾悄悄說。
其實我也還愛著你呢。
15
時楠死了。
她被追封成了烈士。
葬禮那天,宋漾帶著公司的所有人都去了,除了左薇。
他冇來得及告訴時楠,左薇和他之間,隻是左薇的一廂情願。
他已經取消了和左薇的婚約。
如今,母親的案子也落幕了。
可他還是在心底怪自己冇用。
讓一個人,奪走了兩個他的至親至愛。
最終,犯罪嫌疑人被判處死刑立即執行。
關於他為什麼要臨時起意報複時楠。
犯罪嫌疑人隻說了一句話。
要不是她,當年我早就把那一家人全殺了。
原來,犯罪嫌疑人是一個看不慣他人生活幸福的反社會人格,有一回在集市上和楊紅梅發生了口角,便記恨在心。
殺害楊紅梅後,他又多次想對宋漾和奶奶行凶,但由於時楠經常出現在宋漾家,他冇時間動手,隻能逃竄到異省。
藉著宋漾的口吻,用陌生號碼給時楠發訊息。
誰知道,她竟當了真的。
不過,比時楠還要傻的另有其人。
那就是宋漾。
次年的端午節,宋漾的屍體被髮現在自家浴缸中。
最終判定結果為燒炭自殺。
至此,他們真的在另一個世界團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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