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字,我的戲 餘燼與星光
餘燼與星光
電話被粗暴結束通話後的忙音,像一根冰冷的針,持續刺穿著我的耳膜。
我(林夕)握著手機,站在酒店走廊儘頭,許久沒有動彈。窗外城市的燈火璀璨如星河,卻無法照亮我此刻沉入穀底的心情。
蘇晴最後那聲充滿驚恐和痛苦的嘶吼,還在腦海裡回蕩。那不是拒絕,那是瀕臨崩潰的求救,是溺水者在沉沒前,揮開救援手臂的本能反應。
我嚇到她了。
在我以為我們之間的關係已經足夠穩固,可以承受更多一點靠近的時候,我的關心,我的電話,成了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
自責和無力感像潮水般將我淹沒。我應該更小心一點的。我應該想到,在她明確拒絕所有宣傳活動後,任何外界的聯係,都可能被她視為一種逼迫。
可是,周編輯的擔憂,以及我自己那份無法抑製的牽掛,讓我失去了分寸。
我回到房間,無力地坐在沙發上。小圓擔憂地看著我,欲言又止。
“夕姐,蘇老師她……”
“她需要靜一靜。”我打斷她,聲音有些沙啞,“跟周編也說一聲,暫時……彆再打擾她了。”
小圓點點頭,默默地去打電話了。
我看著窗外,心裡一片混亂。我知道製片方那邊不會輕易放棄,媒體的邀約和壓力會持續不斷。而我,作為一個演員,能做的實在有限。
但至少,我可以選擇不再成為施加壓力的那一方。
我沒有再給蘇晴發郵件,也沒有再嘗試打電話。我隻是將那份擔憂和自責,深深地壓在心裡,然後,更加拚命地投入到拍攝中。
彷彿隻有將自己完全榨乾,沉浸在葉文婧的世界裡,才能暫時忘卻現實裡的無能為力。
幾天後,一場重要的雨夜戲。葉文婧在實驗徹底失敗後,獨自走在空無一人的觀測站外圍,冰冷的雨水衝刷著她的臉龐,也衝刷著她內心最後的僥幸與溫度。
這場戲幾乎沒有台詞,全靠眼神和肢體語言來傳遞那種萬念俱灰、卻又在灰燼中生出某種詭異平靜的複雜狀態。
我站在人工降雨的巨大水幕下,雨水冰冷刺骨,瞬間濕透了單薄的戲服。身體因為寒冷而微微顫抖,但我的心,卻奇異地平靜下來。
我想起蘇晴。想起她描述葉文婧時,那種彷彿置身事外、卻又深陷其中的矛盾感。想起她在視訊裡,低垂著頭,卻用顫抖的聲音,精準地剖析著角色靈魂的模樣。
她的痛苦,她的掙紮,她的才華,她所有無法言說的一切,在這一刻,彷彿通過這冰冷的雨水,傳遞到了我的身上。
我沒有“演”。我隻是放空了自己,讓葉文婧——或者說,讓蘇晴創造的那個靈魂——附著在我身上。
我的眼神空洞,望著虛空,彷彿那裡有她追尋一生卻最終破碎的星墟奧秘。雨水順著臉頰滑落,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我的腳步踉蹌而緩慢,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力氣的軀殼,卻又帶著一種走向命定終局般的決絕。
片場一片寂靜,隻有嘩啦啦的雨聲和我壓抑的、幾乎聽不見的呼吸聲。
李導沒有喊卡。鏡頭一直跟隨著我。
直到我按照走位,緩緩蹲下身,蜷縮在冰冷的“雨水”中,將臉深深埋進膝蓋,像一個終於回到子宮的嬰兒,又像一個在巨大虛無中徹底放棄抵抗的囚徒。
“卡!”
李導的聲音帶著一絲激動,甚至有些顫抖,“完美!太完美了!林夕,你就是葉文婧!”
工作人員立刻上前用厚厚的毯子裹住我,遞上熱水。小圓眼眶紅紅的,看著我,說不出話。
我裹著毯子,坐在監視器前,回看剛才的表演。螢幕上的那個女人,脆弱,絕望,卻又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超越痛苦的平靜。
那不是我。那是葉文婧。那是……蘇晴的一部分。
我做到了。我用我的方式,將她創造的那個世界,那個靈魂,完整地呈現了出來。
這或許,是我此刻唯一能獻給她的,無聲的安慰與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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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識像沉入深海的殘骸,在無儘的黑暗與冰冷中緩慢漂浮。
我不知道自己在那片虛無中待了多久。時間失去了刻度,空間失去了邊界。隻有偶爾襲來的、尖銳的生理痛苦——胃部的抽搐,心臟的狂跳,神經末梢的刺痛——提醒著我,我還存在著。
藥物帶來的混沌漸漸退去,留下的是更深的疲憊和一種……彷彿被徹底洗劫過的空虛。
我(蘇晴)慢慢地睜開眼。眼前依舊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我依然蜷縮在浴室冰冷的地麵上,身體因為長時間的僵臥而麻木、刺痛。
記憶的碎片像潮水般湧回腦海。周編輯的簡訊。媒體的壓力。林夕的電話。我失控的嘶吼……
羞恥感再次灼燒起來,但這一次,不再那麼尖銳,更像是一種沉悶的、揮之不去的餘燼。
我又搞砸了。用最糟糕的方式,推開了唯一可能理解我的人。
她一定被我嚇壞了。一定覺得我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這樣也好。她應該遠離我。像我這樣的怪物,隻會給身邊的人帶來麻煩和傷害。
我掙紮著,想要爬起來,卻渾身無力。摸索著找到牆壁,依靠著它,我才勉強站直身體。雙腿軟得像麵條,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我摸索著開啟浴室的門,外麵房間的黑暗同樣濃鬱。隻有電子裝置待機的微弱紅光,像野獸的眼睛,在黑暗中閃爍。
我踉蹌著走到床邊,癱倒下去,將臉埋進尚且殘留著一絲自身氣味的枕頭裡。
饑餓和乾渴折磨著我,但我沒有力氣去理會。隻想就這樣躺著,直到徹底化為塵埃。
不知過了多久,外麵天色似乎微微發亮,一絲極其微弱的光線,透過窗簾最緊密的接縫處,像一把利刃,刺破了房間的黑暗。
我下意識地閉上了眼,抗拒著那光亮。
然而,那道光的存在,卻無法被完全忽略。
它在我的眼皮上投下淡淡的紅色,提醒著我外麵還有一個世界在運轉。
那個世界有媒體,有壓力,有令我恐懼的一切。
但也有……林夕。
她溫和的聲音,她明亮的眼神,她在郵件裡那些精準的理解和共鳴……
這些記憶的碎片,像黑暗中偶然閃爍的星光,雖然微弱,卻固執地存在著。
我趕走了她。我用最醜陋的方式。
可是……她之前所做的一切,那些郵件,那次視訊,還有咖啡館外可能來自她的、無聲的關懷……難道都是假的嗎?
一個微小的、連我自己都感到驚訝的念頭,悄然浮現:
也許……她並沒有被我徹底嚇跑?
也許……她能夠理解,那並非我的本意,隻是疾病操控下的失控?
這個念頭帶著一絲危險的希望,讓我本就混亂的心跳變得更加失序。
我顫抖著伸出手,在黑暗中摸索著。摸到了掉落在床角的手機。
螢幕冰冷。我按下電源鍵。
螢幕亮起,刺眼的光讓我瞬間眯起了眼睛。
好幾條未讀簡訊和未接來電提醒,大部分來自周編輯。我沒有點開。
我的手指,不受控製地,點開了郵箱。
收件箱裡,靜靜地躺著幾封新郵件。最上麵一封,來自林夕。時間顯示,是在我結束通話她電話之後幾個小時發出的。
我的心,猛地一縮。
她……還發了郵件?
在經曆了那樣糟糕的通話之後?
我盯著那個發件人名字,手指懸在螢幕上方,久久不敢落下。
恐懼和期待在內心激烈交戰。
最終,對那點星光的貪戀,戰勝了退縮的本能。
我點開了那封郵件。
郵件沒有標題。
正文裡,沒有質問,沒有安慰,沒有提及任何關於那通電話的事情。
隻有簡短的幾句話,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蘇老師,附件是導演組對最終幕的一點新想法,關於葉文婧結局處那個回望的眼神,我覺得有些細節還可以再斟酌。不知您是否有空看看?不急。祝好。林夕”
附件是一個小小的文件修訂稿。
我看著這封郵件,怔住了。
她沒有提我的失控。她沒有試圖安慰我。她甚至沒有問我“你還好嗎”。
她隻是……像往常一樣,用最平常、最專業的口吻,繼續著我們關於角色的探討。
彷彿那場可怕的崩潰,那個被結束通話的電話,從未發生。
這一刻,我忽然明白了。
這是一種更高層麵的理解和尊重。她看穿了我的羞恥和恐懼,所以她選擇用這種方式,小心翼翼地繞過那片雷區,為我搭建起一個可以重新站立、無需解釋的台階。
她告訴我,她還在。我們的連線,沒有斷。
淚水,毫無預兆地再次湧出。但這一次,不再是絕望的淚水,而是混合著巨大
relief、愧疚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溫暖。
我靠在床頭,任由眼淚流淌,手裡緊緊攥著手機,螢幕上是她那封簡短卻重若千鈞的郵件。
窗縫外,天光越來越亮。
黑暗依然濃重,但我知道,黎明終究會來。
而我,似乎……還有勇氣,再試一次。
為了葉文婧,也為了……這黑暗中,依然願意為我亮起的,微弱的星光。
我擡起顫抖的手指,開始回複郵件。依舊是關於角色的討論,依舊克製而簡短。
但我知道,有些東西,在經曆了徹底的崩潰和絕望之後,反而在灰燼中,悄然生出了新的、更加堅韌的根係。
風暴暫時平息。
餘燼之中,星光不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