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字,我的戲 郵件往來:冰層下的暖流
郵件往來:冰層下的暖流
傳送完那封郵件後,我(林夕)並沒有像往常一樣立刻投入到下一項工作中,而是有些心神不寧。
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麵上敲擊著,目光時不時瞟向安靜的手機和電腦螢幕。明明知道回複不可能這麼快,甚至可能根本不會有回複,但心底還是存著一絲微小的、連自己都覺得好笑的期待。
我強迫自己起身,去洗漱,準備明天培訓要用的東西,試圖用日常事務填滿這突如其來的空洞感。
直到躺到床上,關掉燈,在黑暗中睜著眼睛,那份懸而未決的忐忑依然清晰可辨。
蘇晴會怎麼看待我這封冒昧的郵件?會覺得我打擾了她嗎?還是……會像對待劇本批註一樣,給予一些專業的指點?
我不知道。這種不確定性,讓一向習慣將事情掌控在計劃內的我,感到一絲陌生的焦躁。
但更多的,是一種奇異的、被點燃的好奇。對那個隱藏在文字背後,擁有如此深刻洞察力,卻又如此脆弱敏感的靈魂的好奇。
帶著這種複雜的心緒,我漸漸沉入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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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我是被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喚醒的。
摸過手機,習慣性地檢視郵件。除了幾封劇組和經紀人的工作郵件外,那個特定的發件人欄裡,空空如也。
心底那絲微小的期待,像被雨水打濕的火苗,噗地一聲,熄滅了。
果然。
我扯了扯嘴角,對自己昨晚那點不切實際的期待感到些許好笑。放下手機,起身洗漱。鏡中的自己,眼下有淡淡的青黑。
上午依舊是科學理論培訓。我努力集中精神,聽著教授關於“量子糾纏與高維空間對映可能性”的闡述,筆記本上記得密密麻麻,但思緒偶爾還是會飄向那個沒有迴音的郵箱。
中午休息時,小圓拿著手機湊過來,壓低聲音,帶著點八卦的興奮:“夕姐,我聽說……陳灝老師那邊,好像對劇本有些意見?”
我擡起頭:“什麼意見?”
“好像是他覺得男主角在第三幕為了救葉文婧而冒險的動機不夠充分,希望編劇給他加一些……嗯……更‘深情’的戲碼,凸顯他對葉文婧的感情。”小圓撇撇嘴,“還不是想給自己加戲,立深情人設。”
我皺了皺眉。這確實像是陳灝會提出來的要求。他一直很在意自己在劇中的魅力和戲份比重。
但如果按照他的想法修改,勢必會削弱葉文婧那條線的獨立性和內在驅動力。男主角的救援行為,如果被簡單歸結為“愛情”,那葉文婧的冒險和掙紮,不就變成了某種意義上的“為愛癡狂”背景板?這無疑是對角色核心的一種矮化。
我想起蘇晴那句“外部阻力是噪音”。陳灝要求的這種“深情”,又何嘗不是一種乾擾角色純粹性的“噪音”?
心裡莫名地升起一股保護欲。不僅僅是為了我飾演的葉文婧,似乎……也是為了那個創造了葉文婧的人。如果她知道自己的角色被這樣解讀和修改,一定會很痛苦吧?
這種感同身受的牽扯,讓我自己都有些驚訝。
“導演和編劇那邊怎麼說?”我問。
“好像還沒定,在討論。”小圓搖搖頭。
下午是體能訓練。我在跑步機上揮灑著汗水,試圖用身體的疲憊驅散心裡的那點煩躁和……若有若無的失落。
訓練結束,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宿舍。窗外雨還在下,天色陰沉得如同傍晚。
我拿起手機,幾乎是帶著一種認命般的習慣,再次點開郵箱。
重新整理。
一條新郵件的提示,赫然出現在頂端。
發件人:蘇晴。
時間:下午4點32分。
我的心跳,猝不及防地漏跳了一拍。手指甚至有些僵硬,停頓了幾秒,才點開那封郵件。
郵件沒有標題。
正文隻有極其簡短的幾句話,措辭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疏離:
“林女士,你好。郵件收到。附件問題已看。回複在附件批註中。僅供參考。蘇晴。”
沒有寒暄,沒有客套,甚至沒有稱呼我的名字,而是用了略顯正式的“林女士”。
但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回複了!而且,她看了我的問題,還做了批註!
一種難以言喻的、混合著驚喜和振奮的情緒,瞬間衝散了之前的失落和疲憊。我幾乎是迫不及待地點開了那個名為“回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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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夕問題”的附件文件。
文件裡是我昨天發出的問題列表,而在每一個問題下麵,都用熟悉的黃色批註框,留下了她的回答。
她的批註依然簡潔,但極其精準。
針對我問的“葉文婧在決定啟動實驗前,是否有過一絲猶豫或恐懼”,她批註:
【她有恐懼,但恐懼的物件並非死亡或失敗,而是“無法觸及真相”。猶豫被“這是唯一路徑”的執念覆蓋。表現重點在於“決絕背後的戰栗”。】
關於“實驗過程中,她麵對逐漸失控的資料,內心除了偏執,是否還有彆的情緒”,她批註:
【有。一種接近“褻瀆”神聖領域的負罪感,與窺見真理的極致興奮交織。眼神可體現這種混亂的狂熱。】
還有關於葉文婧與男主角幾次互動中,那些看似平淡的對話底下,潛藏的、連角色自身都未必清晰意識到的微妙情緒,她都給出了令人信服的剖析。
這些批註,像一把把精密的手術刀,剖開了葉文婧看似冷靜的外殼,露出了底下洶湧澎湃、複雜矛盾的情感暗流。
我如饑似渴地閱讀著,彷彿一個在沙漠中跋涉已久的旅人,終於找到了甘泉。之前許多模糊的、抓不住的感覺,此刻都變得清晰可見。
她不僅回答了我的問題,甚至超越了我的問題,給了我更多意想不到的啟發。
我看著螢幕上那些冷靜而充滿洞見的黃色文字,幾乎能想象出她坐在電腦前,蹙著眉,極其專注地敲下這些批註的樣子。那個在現實和線上會議中總是顯得驚慌失措、沉默不語的她,在這個純粹的文字世界裡,是如此強大而可靠。
這種反差,讓我心裡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感動。
我立刻回複郵件,手指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
“蘇老師,萬分感謝您的回複!您的批註對我而言如同醍醐灌頂,解決了困擾我許久的表演困惑。您對葉文婧的理解如此深刻,令我歎服。再次感謝您撥冗指點!祝您一切順利!林夕”
傳送。
這一次,不再有忐忑的等待,隻有滿心的感激和獲得指引後的充實。
我重新拿出表演筆記,將蘇晴的批註逐條謄寫下來,反複咀嚼。然後,我對著鏡子,再次嘗試那段獨白。
這一次,我試著融入她所說的“決絕背後的戰栗”,在平穩的語速下,加入了一絲幾乎無法察覺的、氣息尾音的細微顫抖。眼神不再僅僅是放空,而是試圖呈現出那種“混亂的狂熱”——既有著對未知的恐懼,又有著無法抑製的、接近真相的興奮。
好像……有點感覺了。
一種豁然開朗的興奮感包裹著我。我知道,我離葉文婧又近了一步。
而這所有的一切,都得益於螢幕那端,那個隻通過文字與我交流的女人。
蘇晴。
這個名字,在我心裡,不再僅僅是一個作者的名字,而是與“葉文婧的靈魂”、“表演的引路人”這些詞彙緊密聯係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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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蘇晴)傳送完那封帶著回複附件的郵件後,像是完成了一件極其耗費心力的重大工程,整個人虛脫般地靠在椅背上,許久沒有動彈。
回複林夕的郵件,這個決定做得並不容易。
昨天收到她那封措辭誠懇、附件問題極其具體的郵件時,我愣了很久。指尖冰涼,心跳加速。一種被“侵入”的不適感和恐慌本能地升起。
她想做什麼?為什麼來找我?是真的為了角色,還是某種……禮貌的試探?或者更糟,是憐憫?
我幾乎立刻就想關掉郵箱,當作什麼都沒看見。
但滑鼠移動到關閉按鈕時,又停住了。
她的問題……問得很認真。不是泛泛而談,而是真正鑽進了葉文婧的內心,觸碰到了那些連我自己在書寫時都未必完全明晰的、幽微的褶皺。
她問“是否有過一絲猶豫或恐懼”,問“除了偏執是否還有彆的情緒”……
這些問題本身,顯示出她對理解這個角色的渴望和誠意。
而且,她提到了我那句“內在的引力坍塌”,說“豁然開朗”。
一種極其微弱、幾乎被常年自我懷疑所掩蓋的……被理解的感覺,像一粒被埋藏太深的種子,竟然在這種時候,怯生生地冒出了一點綠芽。
她……好像真的懂。
這個認知,像一道極其細微的光,穿透了我厚重的心防。
也許……也許可以回複?就像回複周編輯的劇本問題一樣?隻談角色,隻談文字,不涉及任何現實的、令人不安的交流。
這個念頭,帶著巨大的誘惑力,也帶著同樣巨大的風險。
我掙紮了很久。一整個上午都心神不寧,做什麼都無法集中精神。直到下午,看著窗外連綿的雨,那種熟悉的、與世界隔絕的孤寂感再次包裹了我。
而林夕那封郵件,像唯一一個試圖從外麵敲打這層隔膜的聲音。
最終,對葉文婧的責任感,以及那一點點微弱得可憐的被理解的需求,戰勝了恐懼。
我開啟文件,開始回答她的問題。一旦投入到關於葉文婧的思考中,外界的紛擾似乎就暫時遠離了。我的手指在鍵盤上變得流暢起來,將那些沉澱在心底的、關於這個角色的所有理解和盤托出。
寫完批註,附上,傳送。
做完這一切,熟悉的虛脫感和後悔感立刻席捲而來。我是不是太輕率了?會不會說錯了什麼?她會不會覺得我的回答很可笑?
我把自己埋進被子裡,試圖遮蔽這些無休止的內心拷問。
直到晚上,我再次收到林夕的回複郵件。
點開。看到她那充滿感激、甚至帶著點激動的話語。
“醍醐灌頂”、“歎服”、“萬分感謝”……
這些詞,像一顆顆溫暖的小石子,投入我冰冷的心湖,蕩開一圈圈微弱的漣漪。
她……沒有覺得我可笑。她真的覺得有幫助。
一種陌生的、幾乎讓我不知所措的暖意,緩緩地在胸腔裡彌漫開來。很輕微,卻真實存在。
我盯著那封郵件看了很久,然後,鬼使神差地,我沒有像往常一樣立刻關閉郵箱,而是將她的郵件地址,新增到了一個新建的、空白的聯係人分組裡。
分組名稱,我猶豫了一下,打下了兩個字:
“葉文婧”。
做完這個動作,我自己都愣住了。隨即是一種強烈的不安,彷彿自己做了什麼越界的事情。
我猛地合上電腦,心臟怦怦直跳。
窗外的雨聲不知何時已經停了。夜色深沉。
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腦海裡不再是往常那些自我攻擊和絕望的念頭,而是反複回響著林夕郵件裡的感謝,以及……她提出的那些關於葉文婧的、切中肯綮的問題。
這一次,冰層之下,似乎真的有什麼東西,在悄然流動。
帶著一絲微弱卻頑固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