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祂的恐怖宇宙 第5章 它找到了他
通風管道裡是令人窒息的黑暗和濃重的鐵鏽、灰塵的混合氣味。劉樂黎什麼也看不見,隻能憑感覺手腳並用在冰冷粗糙的管壁上爬行,膝蓋和手肘很快傳來火辣辣的摩擦痛感。
身後遙遠的入口方向,打鬥和嗬斥聲模糊地傳來,很快被管道曲折的結構吸收,隻剩下他自己粗重壓抑的喘息和身體刮擦金屬的窸窣聲在逼仄的空間裡無限放大,敲打著他的鼓膜。
他不敢停,隻能拚命向前,像一隻在巨獸腸道裡倉皇逃竄的蟲子。黃毛最後那張扭曲恐懼的臉和嘶吼的話語在他腦子裡反複播放。
“……它能看到……通過所有螢幕……”
這句話像一句惡毒的詛咒,纏緊了他的神經。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終於出現一絲微光和一個出口的輪廓。他用儘最後力氣挪過去,顫抖著推開鏽蝕的蓋板,幾乎是摔了出去。
冷空氣湧入肺葉,他貪婪地呼吸著,發現自己落在創意園區後方一條堆滿垃圾桶的陰暗小巷裡。遠處傳來警笛聲,不知是否與倉庫那邊的衝突有關。
他連滾帶爬地站起來,渾身沾滿汙穢,狼狽不堪。手心裡,那個銀色的行動硬碟硌得生疼,像一塊燒紅的烙鐵,儲存著足以毀滅他或整個世界的秘密。
不能回家。公司的人能找到黃毛,就一定能找到他的住處。
不能去網咖。所有螢幕都可能成為那雙眼睛的視窗。
他漫無目的地在北港深夜的街道上狂奔,像一頭受驚的鹿,對每一個路燈攝像頭、每一個商店櫥窗裡閃爍的電視螢幕、甚至路人手中亮著的手機螢幕都感到極度的恐懼。
那東西在看。無處不在。
最終,他躲進了東城區一條衚衕深處快要打烊的公共廁所裡。這裡氣味刺鼻,但好在沒有監控,隻有一盞昏暗的白熾燈在頭頂嗡嗡作響。他縮在最裡麵的隔間,反鎖上門,坐在冰冷的馬桶蓋上,心臟還在瘋狂地跳動。
稍微平複了一下幾乎要炸開的呼吸,他掏出那個行動硬碟和自己的膝上型電腦。手指因為恐懼和寒冷而不聽使喚地顫抖,試了幾次才把資料線接好。
硬碟指示燈幽幽亮起。裡麵隻有一個資料夾,命名是一串毫無意義的亂碼。
點開。裡麵是海量的檔案。
3d模型原始檔、貼圖、動態捕捉資料、程式碼指令碼、音訊波形、以及大量的文字記錄和設計草圖。
他最先點開了那些文字日誌。大部分是技術討論和進度記錄,充斥著專業術語。但隨著時間推移,日誌的語氣逐漸變了。
“3月15日:情緒頻率捕捉演算法除錯成功。劉提供的‘焦慮能量’設定雖然扯淡,但視覺化效果意外地帶感……部長很喜歡這種黑暗酷炫的風格。”
“3月22日:測試模型與實時網路情緒資料流對接……渲染引擎出現無法解釋的延遲和錯誤。模型在無人操作情況下出現細微自動調整……老李說是bug。”
“3月28日:‘披風’(我們暫時還這麼叫那團資料流)的粒子效果活躍度超出預設300。嘗試降低引數,無效。它好像在……自己學習?”
“4月3日:不對勁。昨晚監控顯示,空無一人的辦公室,主螢幕自己亮了。模型在執行,它在模擬吸收隔壁寫字樓深夜加班區域的wifi訊號?……媽的,我在寫什麼?”
“4月5日:閾值!它突破了閾值!不再是模擬!它真的能從特定情緒強烈的網路節點抽取能量!雖然微弱……但它在變強!我們創造了什麼?!”
“4月7日:爭吵。總監要求立刻下線專案,格式化所有資料。黃工(那個黃毛)瘋了似的反對,說這是‘神跡’,是‘新世界的鑰匙’……他私下備份了所有東西。他說……他說‘祂’不允許我們停止。”
“4月8日:……它有了模糊的自我意識。基於劉提供的那套荒謬邏輯——饑餓,需要負麵情緒滋養。它在催促我們……提供更多。通過內部通訊係統……用我們的聲音……說話……”
日誌到這裡戛然而止。
劉樂黎看得遍體生寒,冷汗浸透了後背。他顫抖著點開那些設計草圖和高清渲染圖。
影象比他在公司公共盤裡看到的模糊截圖清晰百倍,也更加駭人。
那是一個純粹由黑暗和資料構成的類人形存在,細節不斷流動變化,沒有固定的麵孔,隻有一片能吞噬光線的虛無,偶爾會閃過無數人痛苦扭曲的表情碎片。它的“披風”是沸騰的血色程式碼洪流,無數細小的、尖叫的人臉在其中沉浮、被撕裂又重組。它僅僅是靜止在畫麵上,就散發出一種對一切生命情緒的貪婪饑渴和冰冷的漠然。
而在它的胸部核心區域,隱約有一個發光的結構,不斷脈動,像一顆黑暗的心臟。
劉樂黎死死盯著一幅最新的全身渲染圖。
在那片虛無的麵孔位置,渲染師出於某種惡趣味或無法解釋的現象,勾勒出的模糊輪廓……
越來越像他自己。
彷彿有一個無形的畫家,正參照著他的臉,一點點完善這個怪物的容貌。
同步。
他猛地合上電腦,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差點吐出來。
不是他創造了它。
是他那點貧瘠而扭曲的“創意”,為這個早已在某種維度徘徊的、饑餓的存在,提供了一個降臨的“藍圖”和“藉口”!設計組的人用技術手段蠻橫地撬開了現實的一條縫,把它放了進來!
而它現在,正沿著這條縫,拚命地擠進這個世界,並試圖將它的“藍圖”本身,也拖入其中,成為它最完美的現實錨點!
公共廁所昏暗的燈光突然開始瘋狂閃爍,電壓極不穩定。
頭頂傳來一陣極其細微的、類似電流竄過的滋滋聲。
劉樂黎猛地抬頭。
角落一個老舊破損的煙霧報警器,其紅色的指示燈微弱地亮著。那一點紅光,在他驚恐的注視下,極其詭異地、緩慢地……閃爍了三下。
像一隻冷漠眨動的眼睛。
他怪叫一聲,抱起電腦和硬碟,撞開隔間門,發瘋似的衝出了公共廁所,再次投入寒冷的夜街。
它找到了他。
通過那個甚至可能沒有聯網功能的破舊報警器!
無處不在!無所不能!
他像無頭蒼蠅一樣在迷宮般的衚衕裡狂奔,直到肺葉刺痛,才被迫停下來,靠在一堵斑駁的老牆上喘息。
絕望像冰水一樣淹沒了他。
能去哪裡?能相信誰?公司要滅口,警方不會相信這種天方夜譚,而那個怪物……正透過這個電子時代的每一隻眼睛,冷漠地搜尋著他。
就在這時。
嗡嗡——
口袋裡的手機突然震動。是正常的來電震動。
他哆嗦著掏出來,是一個完全陌生的號碼。
接?還是不接?
可能是公司的人。也可能是……彆的什麼。
猶豫了十幾秒,求生欲最終戰勝了恐懼。他按下了接聽鍵,將手機小心翼翼貼近耳朵。
電話那頭一片死寂,隻有一種極其細微的、類似訊號不良的沙沙聲。
劉樂黎的心臟提到了嗓子眼。
幾秒鐘後,沙沙聲減弱,一個被刻意壓低、扭曲處理過的電子合成音斷斷續續地傳來,根本無法分辨男女和年齡:
“……硬碟……危險……彆信……公司……”
聲音模糊不清,夾雜著乾擾。
“你是誰?!”劉樂黎壓低聲音急問。
“……‘閾界’……不止……一個……‘飛天’……是……鑰匙……也是……牢籠……”
合成音扭曲著,說出支離破碎的詞語。
“什麼閾界?什麼鑰匙?!說清楚!”劉樂黎對著電話低吼。
“……看……天上……”
電話戛然而止,隻剩忙音。
劉樂黎猛地抬頭望向夜空。
北港汙染嚴重的天空,隻能看到幾顆最明亮的星星在灰濛濛的幕布上掙紮。
但就在東南方向,一小片天空的顏色似乎不對勁。
一種極其淡薄的、病態的、如同稀釋血液般的暗紅色暈染,正在雲層後隱隱透出。那紅色極其微弱,若非刻意尋找根本無從發現,它緩緩蠕動,像是有生命的活物正在呼吸。
與渲染圖中那怪物披風的顏色,一模一樣。
它不再滿足於透過螢幕窺視。
它開始給天空……染色。
劉樂黎靠在牆上,緩緩滑坐到冰冷的地麵上,手機從無力的手中滑落。
那個未知的來電者是誰?是敵是友?“閾界不止一個”?“鑰匙和牢籠”?
資訊碎片像玻璃渣一樣攪動著他的大腦。
但有一點無比清晰。
災難的級彆,遠超他的想象。
它不再隻是一個公司想要掩蓋的專案事故。
一場籠罩整個城市,甚至更廣闊範圍的超現實危機,正在無聲無息地拉開帷幕。
而他,劉樂黎,這個一無是處的漫畫愛好者,手握著一塊可能的關鍵碎片,站在了風暴的最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