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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謀 九 病得不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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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萬箭若斜針,刺破了霧,在二人周身攏起一場鋒利的雨。

頭頂上一涼,她因驚訝未能及時躲避。

謝春深喘著粗氣,伸手將她腦袋往下一按,額頭碰膝骨,更是疼上加疼,她在頭昏欲裂中,還是聽得一些腳步與橋磚摩挲的細細之聲,察覺是那些人在靠近,掐聲質問:“是來找你的嗎?”

謝春深背後深中一箭,單手捂住胸口,並無餘力回答。

她就睜著一雙敞亮的眸子靜靜望他,餘光瞥了一眼梁幽玄,這是她的仙人妙計,這是她將那三十二個人送進去的目的,她是絕不能失敗的,更不能因為謝春深,不明不白地死在這裡。

她還有好多錢還沒有花完,想開的酒樓也沒有開。

木漪轉身,朝謝春深推出了手。

手還未觸及,一柄劍鋒已經橫在她脖下。

風聲鶴唳,魚鱗般的刀光流動她麵龐,脖下已出一道血痕。

她的手僵在半空。

謝春深陰測測笑出來一聲,因此牽動了傷口,正是從前舊傷處,一聲壓抑的咳嗽之後,他道:“你想推我出去,我就先一劍了結了你。”

她僵硬地挪動脖子。

謝春深也虛弱看去。

咫尺處,秦二和梁幽玄都滯著呼吸,一瞬不瞬地盯著他。

謝春深明白她要做什麼,眼底更灰更暗,咬牙:

“你敢......”

話未說完,她已經一努下巴。

兩人驚慌撲了上來。

梁幽玄抬手推劍,劍落了地,她無性命之憂,秦二撞人。

謝春深被完全推出了車後,任那些人宰割,她則拉起二人朝橋下反向衝去。

方至橋頭,踩空了一階碎石梯,人直直朝著雕刻的菊花橋碑栽去,碎亂腳步聲響起,一隻腳來將她肩膀勾懸,用一股蠻力踢了回身,巨大的衝力又讓她人往後仰,被梁幽玄與秦二一左一右接住。

眼前人著金絲甲,木漪見了這幫救星:“你來了,梁幽玄在此,那些狗賊有箭!”

“還有其他人沒有?”

木漪搖頭,“沒有了,我們快走!”

陳擅瞄了一眼梁幽玄,後者眼神出賣幾分真相。

陳擅瞭然,若僅僅是木漪,怎會扯出這種費力的暗殺,拔了腰間佩劍,“周無疾,你帶他們去後麵躲好。”

之後,與十幾人跑上了橋頭,隻留下那喚周無疾的武官,陪同木漪。

他引她們去了車馬旁。

“二郎君見情況不對,已備一輛馬車過來接應,三位可去車上暫避。”

木漪四周環顧,突聞幾聲橋上慘叫,緊皺眉頭。

“這裡不安全,我現在就要走。”

周無疾不料她如此說,隻道:“要等二郎君一起。”

霧氣漸散,雲開月出,罩的她臉白而淒,口氣也越發無情冷漠:

“我說了沒有人沒有人!都讓他彆去了,是他自己要去一探究竟。

要是那群身份不明的人敗了他,又跟著殺過來,取你我性命怎麼辦?難道你還能以一敵百?!”

“......”周無疾麵無慌色,聞言無奈地拉下臉來,“姑娘不必這麼慌張,我們將軍在北上的萬人陣仗裡,都未曾敗過,區區持箭小賊根本不足掛齒,姑娘隻需在此,靜待佳音。”

她怕的何止是那些人?她沒有忘記自己方纔做過什麼。

心中一亂,高聲強調:“我現在就要走!”

周無疾自不會答應:“你這是無理取鬨。”

木漪纔不聽他駁。

她去拉扯了馬車的馬韁,握住車軾就要跳上去,被周無疾用手擋了回來。

他覺她長相乖巧,卻目露凶氣,身上矛盾之處簡直不可理喻:“郎將救你於水火,不談銜草結環來報答,至少也要同進同退,你此番行為,如何對得起將軍!”

木漪泄了氣,爭吵無益。

路邊停著十幾匹馬,是陳擅一行人來時所騎。

她乾脆憤憤丟開了韁繩,躲到了一邊。

而後,趁著周無疾鬆了視線時,勾來了秦二,秦二將她一舉,她便攀上了一匹武官的馬。

周無疾瞠目結舌,前去攔人,“你又乾什麼?!”

她卻一揚馬鞭,抽開了周無疾扯韁的手,而後不管不顧疾馳而出,朝著自己家宅的方向奔去。

這時陳擅與其手下也從橋上回來,陳擅身上濺著幾滴血,一手執劍,肩上扛著個人。

望著木漪空塵決絕,抽馬遠去的背影,他用另一隻手抹了把臉,問了原地的秦二一句:

“這樣的主子你也跟,是不是眼瞎啊?”

秦二聳聳肩。

“我家這個姑娘,在洛陽獨自求存,又有債主上門威逼,她也不容易。”

陳擅將身上的那具軟軀放了下地,嗤笑:“債主?他麼?”

接過周無疾遞上來的巾帕擦汗,隨口道,“你家這個姑娘,滿口謊話,以為將債主置於死地,她就可以不用還債了?”

秦二訕訕嗬笑。

陳擅輕道:“周無疾,喊她回來。周無悔,你給他止傷。”

周無疾早就想如此。

得了令更不磨蹭,從腰間囊帶中提出一隻細長短簫,在口中吹了一串高低錯落的音令。

秦二尚不懂會發生什麼,這時梁幽玄出來跪地謝恩,陳擅忙將他扶起。

沒想到,梁幽玄也為木漪說話:

“我不知他二人之間,是否有些深仇大恨,聽這位大哥所言,似乎有錢財未訖?

但這位姑娘方纔正要送在下出城,卻被廷尉監攔截。

她想躲避,他卻不讓,連人帶馬將我們撞翻,簡直狂極,之後又提劍指她喉嚨......

她之舉,雖有失道義,自私了些,但確實.....求生而已,無甚大罪。”

先是秦二,又是梁幽玄。

陳擅不得不在這片含著血腥氣的大霧裡,將木漪與劉玉霖兩相對比。

世人習慣喜覺女子的溫柔,賢順,劉玉霖做得到,便得萬人垂憐,但木漪是不會讓普通男子去喜愛的女人。

她倒反天罡,逆流而上,與賢惠、純良都毫不沾邊。

普通的男子如秦二、梁幽玄一流,會被她的魄力所折服,震懾,不普通的......

回轉的馬蹄聲飛近。

跌跌撞撞,倉倉惶惶,夾雜著木漪的怒喝與斥罵。

陳擅低下頭,將目光落在身中數箭,氣息微弱的謝春深身上,“瘋子碰上瘋子,兩敗俱傷唄。”

秦二沒有聽清他在嘀咕什麼:“將軍有什麼指示?”

陳擅隻是一笑,指了指地上:“我說這個人有病。”

秦二點頭:“是啊,這個人病得不輕。”

戰馬方聽了號令,便調轉飛返原地,速度之疾,像是完全忘了馬上還有一人。

木漪掛在馬上被它顛地東倒西歪,拚了渾身力氣才險險穩住身體,沒有摔下馬去。

馬兒直跑至周無疾麵前才高抬前蹄刹住了腳。

木漪自然也被這馬丟了出去。

陳擅單手從空中接住她,提她腰身,將她輕易地拽了回懷。

他在她上方,衝她意味深長一笑,“在莽林馬場,你害我丟了麵子,這次,我可算找回來了。”

可惜,物是人非。

陳擅心裡這樣想。

木漪不悅地推開了陳擅,陳擅又抓著她的手腕,將她硬扯到了謝春深身邊,抱住臂,開始對賬:

“我找到他時,他跟團爛抹布一樣,你要他百箭穿心,碎屍萬段?你自己說說,你心裡是怎麼想的。”

“我隻是不想陪他去死而已。”木漪反問,“是我找那些人暗殺的他嗎?我走我的路,他偏偏擋道,我為了求生,推他出去有錯嗎?”

陳擅忍不住白了她一眼,“你就沒有錯過。”接著提起,“我問你還有沒有人,我能救他,你卻故意隱瞞,胡言亂語推三阻四,你這麼想他死啊。”

“為何不能想呢?”木漪爭辯得都有些疲倦了,“我早跟你說過,欺我之人,我都會恨。”

陳擅沉默了一瞬:“他不隻有欺你。”

“他想害我,他處處壓製我,他一直要奪我財產。”

陳擅歎了口氣:“你就隻在錢上靈通。其他時候,腦筋又板又直。

你怎麼不再多想一步?他為何要五次三番地費心思,隻向你討債?

像今日這般情況,他要想拿你下獄,使喚牢典官捉你,輕而易舉,可他沒有這麼做,他就是要私自收了你身上的牌子,又隻身來攔你。”

“他要護我?”

“我沒有這麼說。”

“那你就直接說!”木漪煩道。

陳擅也有些語塞,人的感情,他不好一言概之,最後還是覺得,之前那一句最合適,“謝戎,他這個人有病。”

秦二也跟著重複一句:“是啊,這人病得不輕!”

木漪:“.......”

一個時辰已過,黑雲複遮住了月,染墨吐水,下出些些蠶絲細雨,澆在半死不活的謝春深身上,紗布藥粉融粘一處,看上去又破又碎,“爛布”這個稱謂,太過應景。

讓手下為木漪扶起了馬車,將幾處裂痕簡修之後,陳擅不能再拖,將梁幽玄請去自己的馬車上,“我來送六郎君出去,謝戎既是找你,有始有終,我就把他交給你。”

木漪有些弄不懂他了,“我方纔還要他死,你現在將他交給我?”

陳擅已經上馬,令馬車向前,他墊後:“夜半,除非兵臨城下,嚴禁開城,你要我罪加三等麼?”

他一夾馬腹,馬加了速,傳來他似笑非笑的聲線。

“他也就是個病人,這段時間爬都爬不起來,你怕什麼?

你是給他養好送回去,還是直接丟去廷尉府大門口,我不管。可他要是就這樣死了,我抄了你的酒樓,唯你是問!”

雨越堆越濕,連綿不儘,秦二為她從車裡拿出朱傘來撐起。

“姑娘,怎麼說?”

她濕了半身,與之前的汗水黏流一處,腳步都被黏得沉重不少。

“你扛了他,然後丟上車。”

“真帶回家去啊......劉姑娘見了,要嚇到。”

“誰說我要帶回去?我宅子裡處處都是香的,他個爛人也配。”

“那——”

“酒樓有一間收拾出來的酒庫,庫旁有冰室,”木漪無奈,卻隻能時審時度勢,“他身上的傷不能受熱,丟去冰室那裡,我來縫針。”

“然後呢?”

木漪一甩袖,嘴角惡意上揚:“把他給我綁了。等他醒來,我要他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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