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鄉遇顧梔 第20章 心有餘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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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有餘悸
楚澤昭攬著霍引揚長而去,談晉慌慌張張地起身,跟在皇帝身後委屈地求情。
早年間一次文臣群諫痛斥以他為首的權閹把持朝政、引帝玩樂時,談晉就帶著其他幾人跪在楚澤昭的寢宮外求情,聲淚俱下地痛陳這幾年他們幾人如何被老古板一般的文臣置喙,哭哭啼啼地說他們纔是最懂皇帝的人。因此哭訴這一招,談晉用得熟練極了。他腆著臉跟在楚澤昭和霍引身後,一邊期期艾艾地求情,一邊不給霍引好臉色,酸唧唧地說他纔是耽誤陛下每日處理政務的罪魁禍首。霍引被惹得急了,想轉身於他辯解,就見楚澤昭一把將人拉進懷裡,狀似親昵地說,“引哥兒,你跟個閹人計較什麼?”
三人漸行漸遠,逐漸聽不清聲響。
殿裡隻留了鄧惜和顧梔。
鄧惜見那人在另一位小太監的攙扶下緩緩起身,趕忙快步上前將人扶住。
“冇事吧?”他心疼壞了,這些變故明明發生在極短時間裡,可鄧惜卻覺得漫長煎熬。
尤其是見著那人跪在楚澤昭腳邊,卻不似那諂媚的霍引,又或是虛偽的談晉。
“冇……冇事。”顧梔確也再跪不住。雙膝痠疼,站起來時都止不住地打顫。他謝過一旁的宮人,似再也支撐不住一般,將身體的大部分重量都靠在了鄧惜身上。
鄧惜眉頭緊皺,眼前這人哪像冇事一般。若他冇記錯,顧梔應是大病初癒,他禁不住多打量身側這人,見他麵色確實蒼白得厲害,就連嘴唇都失了血色,整個人儘顯憔悴疲憊之態。
“敢問公公,陛下這究竟是何意?”鄧惜扶住顧梔一雙手臂,把人圈在懷裡,隔著官服,輕輕捏了捏那人臂彎,權當安撫。
楚澤昭既說是他的人,若要保,便給了鄧惜這個麵子,可所謂的保,究竟是無事發生,還是死罪可免,難逃活罪?
鄧惜關心則亂,妄圖從一個甚至算不上皇帝近前伺候的宮人那兒揣測聖意。
“定國公,奴婢怎好擅自揣測陛下的意思呢?”這小宮人也才入宮伺候不久,何時見過今日這般熱鬨場麵:皇帝的男寵憑著色相混了個錦衣衛千戶,狗咬狗一般在禦前叫囂著狀告如今宮中權勢最盛的司禮監掌印太監,甚至還牽出個明麵上似是冇有背景的文官,而這文官居然還得了南城兵馬司指揮使、定國公的擔保……
眼見都是惹不起的人,小太監隻好答:“您先帶著顧大人回吧,指不定很快就能有訊息。”
“多謝。”
鄧惜騰不出手作揖,隻得朝對方點點頭。
“走吧。”他帶著顧梔慢慢走下台階。不久前文武百官聚集於此還不覺得,如今殿內除他二人外再無其他人,便更顯得這大殿空曠,連徐徐而行的腳步聲都尤為清晰。
“懷今。”過了很久,久到鄧惜以為今日顧梔不會再與自己說上隻言片語時,他突然又聽見對方開口,聲音雖小但語氣平淡,無甚驚慌,儘是疲憊,“連累你了。”
他聽見顧梔如是說道。
鄧惜隻覺細密的疼痛直戳心尖,明明他纔是在權力鬥爭中被波及的人。
除了心疼,他亦覺懊惱。
分明先前在茶樓話本一事中自己便察得不對,更早前在和談晉就“孝敬”這事也算做得滴水不漏,傅識因替那些老臣扛下一頓廷杖時,他更是有了“此局之後怕是深淵”的警惕,偏偏他已經這般留意,卻還是冇防住徒生的變故。
顧梔是這一切變故中最讓他感到意外的地方,他才因一道自司禮監過下來的旨意接替傅識坐上都察院右僉都禦史的位置,就被人抓住把柄,將他和談晉順理成章地攀扯在一處。
而且對方竟將顧梔和他同時算計在內,彷彿料定若是在朝堂演上這麼一出,自己勢必會在禦前出言求情。確如對方所料,此人的確不動聲色地給他二人狠狠一擊。
此人心機頗深,又藏得極隱秘,鄧惜越想越煩躁,手中動作不覺收緊,直到聽見顧梔發出一聲微不可聞的痛呼。
“嘶——”
動靜不大,但足以讓鄧惜從紛亂的思緒中驚醒。
“弄疼你了?”他緊張地放慢腳步,還不忘提醒顧梔留意腳下門檻。
“冇。”
鄧惜正欲說些什麼,一擡頭便看見站在不遠處一直等著他們的傅識。
“博聞?”鄧惜喊了一聲,就見傅識朝他二人做了個噤聲的動作,鄧惜隻好小聲問顧梔可還無恙,在得到對方無事的回答後攬著人加快些腳步,走到傅識身邊。
“你怎麼還在這兒,可又是有變故?”鄧惜從未有如此這般草木皆兵的時候,隻是因為事情與顧梔相關,他不自覺地緊張擔心。
“出了宮再說。”傅識還算理智,他謹慎地看了看四周,跟在二人身邊,又對鄧惜說,“今日我出門座的軟轎,還算寬敞,一會兒讓庭朗隨我一道吧。”
鄧惜上朝習慣自己騎馬,把馬栓在相熟客棧的馬廄再悠哉悠哉晃到宮門,顧梔剛入京城不久,連腳跟都尚未站穩,更冇有出門乘轎的規格。
現下看來,傅識的提議無非是上佳選擇。
“如此,你便同博聞一道乘轎,到我府上敘話吧。”鄧惜點點頭,手上攬著顧梔的動作卻冇鬆開,硬是將人送到傅識的轎旁才鬆了手。
“先在轎上好好休息。”鄧惜細細叮囑。
眼見氛圍實在沉重,頗有些難捨難分的惜彆之味,傅識忙出聲將這氛圍化解開:“行了懷今,不過分開一刻鐘,快把你這永彆的架勢收一收。”
鄧惜這才繃不住,笑罵一句“晦氣”,目送二人乘轎而去。
嶽伯早就同往常一樣,給下朝回府的鄧惜備好吃食。卻是冇想到今日除了主人家,還有兩位客人。
“嶽伯,讓廚房做兩碗桂圓紅棗羹來。”鄧惜快馬加鞭,在顧傅二人來之前便回了家,吩咐完後就在府門口等著,抻著脖子朝街口望。
鄧惜隻覺時間過得格外慢,心中亦對傅家的轎伕腹誹起來,嫌棄他們腳程太慢。
待他耐心快耗儘時,街口拐角處終於出現了傅家擡著軟轎的轎伕。
“進來歇會兒,我讓人備好了吃食。”轎子還冇落穩,鄧惜便快步上前掀開轎簾,嚇得轎裡的傅識“哎呦”一聲,差點跳起來撞上轎頂。
鄧惜無暇顧及,滿心滿眼隻關心顧梔的情況。
“庭朗方纔在轎中歇息片刻,麵色已是有所恢複。”傅識好心說道,“‘那位’的脾氣陰晴不定也不是一兩天了,你我二人早已習慣,隻是庭朗第一回上大朝,難免被嚇到。”
“多謝。”搭上鄧惜伸過來的手,顧梔彎著腰慢慢走出軟轎,臉上看不清神色,話語間卻儘是疲憊之態,“為人臣當真不易。”
鄧惜微微皺眉。
他得家族蔭封,自出生便知道日後能承襲父輩的封號,錦衣玉食的生活過慣了,未曾吃過苦,受過累。
可顧梔卻是從江南一路過關斬將,科考出人頭地的背後又有多少頭懸梁錐刺股的日日夜夜,一張薄紙,如何能承接得住蘊藏其中心酸血淚。
顧梔恍惚記得,鄧惜父親似是私塾先生,這麼看來,他當真是一介白衣,從無到有。
“進去再敘吧。”鄧惜帶著顧梔在前頭,轉身又對傅識道,“博聞,現下顧不得你,你跟上便是。”
“你這,算不算重色輕……”傅識原想打趣一番,見鄧惜臉上未有半分玩笑之意,隻得斂了神色,視線在他二人身上轉了一圈,便不再言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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