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鄉遇顧梔 第86章 不過玩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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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玩物
霍引被帶進寢殿時,楚澤昭已是醒了。
通傳的小太監是先前收過霍引一錠金子那位,見他到了,忙幾步迎上去向他行禮,“貴人,您來了。”
霍引自然也記得這人。他點點頭,客氣道,“有勞公公通傳,不知今日陛下可好些了?”
小太監看了一眼緊閉的寢殿大門,搖搖頭,歎了口氣,“皇爺這病好一陣了,前幾日合該是大好,可又因著楊閣老那事……唉……眼下又得天天喝些湯藥。”
他打量著霍引的臉色,見對方麵上難掩憂色,又補充道,“不過今日皇爺倒是挺有精神,奴婢方纔出來時,已是見著皇爺用了些飯菜,胃口也比前幾日好了不少。”
“既如此,那我也放心不少。”霍引點點頭,待小太監通傳,裡頭回了話,便輕手輕腳地推門進了寢殿。
他今日還穿著飛魚服,頭髮也好好地束在網巾之中,不似先前那般柔弱作態,隻幾步就行至楚澤昭床榻邊,跪下行禮。
“微臣參見陛下。”
“你來了。”年輕的帝王斜倚在床頭,披散著頭髮。
隔著一層薄薄的紗帳,霍引慢慢擡起頭,似是能透過這層輕紗看見楚澤昭臉上難掩的倦容。
“起來,到朕身邊來。”楚澤昭的聲音有些沙啞,往日那些自聲音透出的帝王威嚴如今聽來已是消弭了幾許。更多的是大病初癒後難掩的疲憊與無力。
霍引慢慢起身,擡手掀開阻擋在麵前的紗帳。
那個瞬間,他突然生出一個大逆不道的想法——
若此時他伸手將楚澤昭掐死,估計對方都很難有反抗的力氣。
然而,這不過隻是他動作間詭異生出的想法,霍引當然不會做這掉腦袋的事。因而,他隻是掀開紗帳,聽話地坐在楚澤昭的身側,擡起一雙含情的眼,心疼地看著這個平日裡將他欺壓在身下的君王。
他早已習慣在楚澤昭麵前示弱,扮作楚楚可憐的模樣。霍引不在乎楚澤昭是否知道自己在他麵前和在其他人麵前是兩幅麵孔,兩種做派,他猜想楚澤昭是個慣會玩弄心術的帝王,對他這樣靠出賣自己爬上高位的人定是看不起的,又如何不知他是個什麼貨色。
但是無妨。霍引想。哪怕楚澤昭知道自己是什麼樣的人,他依然會把他留在身邊,玩弄也好,作踐也罷,隻要他能在這些之後被上位者善心大發的賞賜些金錢權力,他甘之如飴。
這世道,賢臣的日子又比他這般佞臣好過到哪裡去呢。
思及此,他向楚澤昭伸出來的掌心將臉貼了上去,乖順道,“陛下,這麼多日子不見,您瘦了。”
那骨節分明的手相比過去掐著他脖子讓他又疼又爽快時,確實更瘦了些。指尖冰涼,饒是在暖和的室內都冇叫它熱起來。
就算是一國之主,也難逃生老病死。霍引無端這般想到。
他輕輕蹭著楚澤昭的掌心,像一隻乖順的貓兒,身子也不自覺朝對方靠去,慢慢貼上楚澤昭的胸膛。
“真是個討人喜歡的玩意兒……”
楚澤昭的聲音低低的,霍引靠著他的胸口,能感受到他說話時胸膛的震動。他半張臉蹭開裡衣的衣襟,貼上楚澤昭胸口那幾寸皮膚。
眼下楚澤昭並不能如往常那樣將霍引困在自己身下,撕扯他的衣裳。他泄憤似地用空著的那隻手將霍引身上的飛魚服扯得鬆散些,再從領口處伸進去,狠狠地掐上他胸口的皮膚。
不一會,霍引便輕喘著軟了身子,兩個人半躺半坐,糾纏在了一處。
楚澤昭力有不逮,也是低低喘著粗氣,拍拍靠在自己身上的人,讓霍引往旁邊躺了些許。
“楊希嶽那個案子,如何了?”一陣溫存後,楚澤昭終於想起正事。
他如今臥床修養,霍引便是幫他周旋於三司的人。此番叫他來,也正是為了楊希嶽的事。
“回陛下的話,饒氏如今還扣在詔獄,等著幾位大人去審呢。”霍引領口半露,大半衣衫自肩頭滑落,冇有半分錦衣衛往常的威嚴做派。他將垂落下來的幾縷頭髮拂下肩頭,沉吟片刻,又道,“隻是……”
“隻是什麼?”楚澤昭微微眯起眼,目光落在霍引肩頭那顆隱隱的紅痣上,呼吸又粗重了幾分,仍是意猶未儘。
見身邊人似乎想繼續方纔那份旖旎,霍引掙紮著坐起身,決定還是先將顧梔的情況同楚澤昭明說,“隻是……如今都察院槐西道禦史顧梔因著先前將自家宅院租給饒言所在的百春班的這層關係,如今也牽連其中。臣將他暫留在南鎮撫司,可刑部和大理寺的幾位大人無論如何都要臣將顧梔交出去,作為命案嫌犯一併審問。”
他知道槐州一案後楚澤昭對顧梔高看了幾分,加之他與鄧惜關係親密,楚澤昭聽他這麼說一句,約莫能覺出不對,繼而想辦法將顧梔從饒氏案中摘出來。
聽到霍引的口中提及顧梔的名字,的確是出乎了楚澤昭的意料。
他擰緊了眉,攬著霍引肩膀的手微微收緊,卻再是無心那風月之事,“怎麼又將顧梔牽扯進去了……”
霍引冇有接他的話。楚澤昭這個“又”字,不太簡單,他甚至在極短的時間裡想起先前他與談晉在朝堂之上的那一出鬨劇,亦是初次把顧梔的名字擺到朝中忠臣的麵前。
那次他為何會貿貿然將一口大鍋甩給有恩於他的舊友,霍引想,是了,也正是……
“陛下,顧梔被微臣手底下的弟兄帶回南鎮撫司後,臣曾想請定國公鄧惜幫忙從中轉轉圜,可未曾想……”
霍引的話說了一半,寢殿外響起宦官的聲音,“陛下,都察院右僉都禦史傅識傅大人求見。”
未儘之言戛然而止,霍引霎時止了動靜。
他猛地轉過頭看向空蕩蕩的寢殿,在那一瞬間,他竟無端生出這樣一種讓他脊背發涼的感覺——
傅識好似真有一雙眼看不見卻能通天的手,就連這間寢殿都不能放過。
“陛下,彆……”霍引慌亂起來,他朝楚澤昭搖搖頭,試圖阻止對方召見傅識,“您……您龍體未愈,操心太多怕是勞心傷神,若非要事,不如讓底下人……”
他的話還未落下,楚澤昭就如同聽見什麼笑話一般嗤笑出聲,“底下人,你麼?引哥兒,你要記住,你擁有的東西,都是朕給你的,一個玩意兒,朕可以給,但是,你不能要。”
他伸手拍了拍霍引的臉頰,當真如同玩弄一個玩意,“今日你便先回吧,將飛魚服穿齊整些,彆叫外人看著錦衣衛是這般不檢點的模樣。”
“臣……遵旨。”霍引站起身,動手將自己的衣衫整理好。他的指尖有些發抖,不知是先前情動未歇,還是因著旁的緣故。
待他走出寢殿,果不其然與候在外頭的傅識打了個照麵。
“霍指揮使。”傅識打量的眼神毫不遮掩,他的視線自霍引束在網巾中的頭髮一路往下,落在飛魚服的衣角,一副瞭然的神色同他客氣地打招呼,彷彿將他來到這寢殿的目的明明白白看了個真切,“這麼有緣,才與千戶在刑部作彆,轉頭又在這裡遇見了。”
他湊近霍引,伸手將他胸前的褶皺撫平,彆有深意道,“你與我,可都算是陛下麵前的‘紅人’啊……”
霍引不動聲色地退了一步,麵露嫌惡地用手撣去先前霍引碰過的那塊衣料上並不存在的灰塵,“傅大人,陛下還等著呢,你還是先進去吧。”
說罷,他便想越過傅識徑自離開。
“霍引。”背後的人出聲喊住他。
霍引停下腳步,卻並冇有回頭,他直覺自己應該不管不顧地離開此地,可不知為何,傅識落在他身後的眼神如同二人初見時那般,客套裡儘是掩蓋不住的精明算計,彷彿能看透人心。
片刻後,傅識再次開口,“你不會是坐到今天這個位置了以後,突然開始懷念起自己一無所有時僅有的那點對友人的良心了吧?”
霍引不自覺緊繃了身子,他確實是欠了顧梔許多人情,如今被傅識戳中心思,隻得以沉默來應對。
“你當初可就是踩著顧梔才能走到這個地步的。姓霍的,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訴你——”
“我能把機會送到你麵前,也能把這些你已經擁有的東西在你麵前,重新砸個稀巴爛。”
身後忽有氣息靠近,是傅識折回身走上前來。
他在霍引耳邊說道,“不信?你大可以試試看。”
一日之內,他竟被兩人說了這般如同威脅的話語。
一個是一國之主,一個是朝中權臣。在他們看來,讓眾人逢迎巴結的霍千戶,不過是一隻任人拿捏擺佈的螻蟻。一個不樂意,隻消兩根手指一撚,就能輕易斷了他的生路。
“不該管的事,你最好少管。”傅識在他耳邊留下這樣一句話,轉身就重新換上笑臉,跟著內侍一道,向殿內走去。
直到身後傳來大門關上的沉悶聲響,霍引才彷彿重新獲得呼吸一般,將胸中一股濁氣重重吐了出來。
不止何時捏緊的拳頭直到此時才如同恢複知覺般漸漸鬆開,掌心之中,已是冷汗淋漓。
隻是他的掌心之中並非空無一物。
霍引看著手中一枚極其精巧的令牌,還有一張折成指甲蓋大小的紙條。
這小物什隻被他凝視了片刻,很快就被霍引重新收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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