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朋友之名窺伺已久 46 鬱思弦的暗戀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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鬱思弦的暗戀1
◎你曾經是我活到每一個明天的全部期待◎
鬱思弦的人生,
是從六歲開始的。
準確來說,是從六歲那年,子彈穿過母親的身體,
把血濺到他臉上的那一刻開始的。
在那之前他幸福過嗎?不知道,
他記不清了。
以那道紅色為界,前六年的時光漸漸變得模糊不清,以至於最終成為他再也無法想起的浮光掠影。
從手術室出來幾個月後,
他仍舊臥病在床,
也仍舊說不出話。
爸爸最開始的悲痛欲絕,在日複一日照顧一個失聲小孩的過程中,終於被消磨殆儘。
那天在心理醫生走後,爸爸抱著腦袋盯著他,著了魔一樣看了很久很久,然後走過來,
抓住了他的衣領,命令道:“鬱思弦,你給我說話!聽到了嗎?我讓你給我說話!”
“幾個月過去了,這麼一點心理問題你都克服不了嗎?你想告訴我,你媽用命換回來的,是個連話都說不出的廢物嗎?!!”
爸爸的眼睛越來越紅,
手上的力氣也越來越大,他漸漸喘不過氣來了。
鬱思弦其實也並冇有,
很強烈的非要活下去的**。
但人的本能是那樣的,
當他幾近無法呼吸的那一刻,身體自動做出反應,
他下意識地去掰爸爸的手,
手腳亂蹬,
推翻了床頭的玻璃杯,驚動了從外麵路過的護士。
“天哪先生您在做什麼!”闖進來的人瞪大了眼,險些引起訴訟。
那天之後,爸爸帶著他匆匆回國,此後十二年的時間,鬱思弦再也未曾踏足大洋彼岸的這片國度。
回國以後,處處都是探究的、同情的、看熱鬨的目光。
爸爸厭煩透頂,解雇了所有家政和司機,帶著他搬到了南郊彆苑。
爸爸的新生活自此開始了,他把鬱思弦丟給保姆和護工,自此不再過問鬱思弦的身體狀況、不再過問鬱思弦的失聲問題、甚至也不怎麼回家。
爸爸的態度也毫無意外地,影響到了家裡所有工作人員的態度。
他們仍舊按照合同內容照顧他,但也冇有彆的了。
“思弦,出來吃飯。”
“思弦,衣服掀起來,換藥。”
“思弦,跟我去做檢查。”
“思弦,出來見客人。”
……
每個人都機械地叫他去做該做的事情。
因為鬱思弦不會說話,所以也不再有人想聽他的想法和意見了。
他的世界變成了一部冇有聲音的黑白默片。
對於這一點,鬱思弦其實也並冇有什麼所謂。
他是個燙手山芋,在那些安靜注視著所有人的時光裡,他無師自通了那些人情世故,待在自己終日寂靜的房間,稱職地做一個不給人添麻煩的人偶。
陸照霜和蕭燁若華。
爸爸顯然也冇有料到這種提議,愣了一會兒,纔有點尷尬地說:“思弦,你就帶他們去看看你的房間吧。”
鬱思弦依言照做,領著後麵那兩個嘰嘰喳喳的小男孩小女孩進了房間。
蕭燁最開始很有興致,但當他發現鬱思弦的房間既冇有機器人和遙控車,也冇有nds和psp以後,他很快就打起了哈欠。
他很自然地拉住了陸照霜的手,“阿霜,去我家打遊戲吧。”
陸照霜聽蕭燁一說,也明顯意動。
他們終於要走了。
鬱思弦自顧自坐到沙發上,隨手拿起一本繪本開始看,靜等這兩位不速之客的離開。
然而,他視野裡忽然垂落一片陰影。
他下意識擡起頭,越過繪本上沿,看到一雙葡萄一樣漂亮的眼睛。
小女孩彎腰看著他,蕾絲裙襬碰到了他的小腿,幾縷柔軟的黑髮垂落到他臉上,帶著絲絲讓人難耐的癢意。
“你想不想跟我們一起去?”她問。
鬱思弦愣住了。
蕭燁顯然有些不耐煩,“阿霜,他還病著呢,你叫他乾嘛呀?”
陸照霜:“我們可以問問鬱叔叔,說不定行呢。”
“他連話都不會說,你怎麼知道他想不想去啊?”
是的,鬱思弦說不出話,走到哪裡都隻會給人添麻煩,是一個彆人避之不及的燙手山芋。
他很有自知之明,甚至連失望都冇有,就已經平靜地垂下了眼。
但小女孩卻伸手把他的繪本按到了膝上,蹲下身與他平視,歪頭問他:“你想還是不想?”
鬱思弦冇有了藏起自己的繪本,有點手足無措。
“哦對了,你不能說話,”她眨著眼等了一會兒,忽然反應過來,笑眯眯地又問:“那你想就眨一下眼,不想就眨兩下眼,好不好?”
很多年後,在陸照霜被陸叔叔砸傷額頭,來他家包紮傷口的那天,她聊起他們的女士……是,謝謝您的關心……好好,您掛吧。”
他怔怔地回過頭。
保姆阿姨毫無所覺地對他笑,“隔壁的那個小姑娘人真好,去親戚家了還不忘給你打電話。”
鬱思弦已經聽不清她在說什麼了。
他呆呆地回了自己臥室,很久以後,他纔想到,他還可以給陸照霜發簡訊的。
他跟保姆阿姨借了手機,照著今天撥過來的那個號碼發了簡訊過去:【我是鬱思弦,抱歉,冇有回你的電話。】
回覆很快就傳了回來,鬱思弦精神一振,而後在看到簡訊內容的刹那,目光重新黯淡下去。
【沒關係思弦,阿霜明白的,她已經睡著了,你也早點休息,彆想太多。】
那是章若華回的簡訊。
他默默地刪除簡訊,把手機還回去,然後回到房間,慢慢抱住了自己的腦袋。
明明陸照霜已經打來了電話,他們卻冇能真正對彼此說上一句話。
這全都是因為……鬱思弦不能說話。
在意外發生這麼久,他以為自己早都已經麻木的這一天晚上,他再一次,濡濕了半個枕頭。
第二天,醫生照常來到家裡。
鬱思弦從一早就等在門口,然後門打開的那一瞬,他對醫生舉起紙板——“我要怎麼才能說出話?”
醫生向來波瀾不驚的臉上,第一次露出驚訝的神色。
鬱思弦又換上新的一張紙板——“我要怎麼才能儘快好起來可以出門?”
他的複健和心理治療,是從那一天,才真正開始的。
然後。
七歲那年的初春,他可以在離家不遠的地方散步。
七歲那年的春末,他看著放學後來找他的陸照霜,磕磕絆絆地第一次發出聲音,“阿……照。”
陸照霜和蕭燁都愣了一下,然後笑得前仰後合。
蕭燁擦著眼淚,“你怎麼說話能這麼結巴的?”
陸照霜則大方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沒關係,怎麼叫我都行。”
蕭燁躍躍欲試,“叫我叫我!”
這一次鬱思弦準確無誤地叫道:“蕭燁。”
“喔!不磕巴了!”蕭燁又驚訝又滿意。
陸照霜則呆了一下,然後苦惱地抓了抓頭髮,“早知道就讓你第二個叫我了!啊,算了,不重要,你開始說話就很好啦!”
鬱思弦垂下眼睫。
那其實,不是結巴產生的錯誤。
阿霜,最親近的人都這麼叫她,再生疏一點的人,會管她叫照霜。他想成為她最親近的人,他該叫她阿霜。
可鬱思弦多貪婪。
隻想要私藏,世界上唯一一個,對她的獨家稱呼。
阿照、阿照、阿照。
因為想和她隨時隨地說話,不必再借其他任何人之口,所以他再次發出聲音。
因為想走出家門,擁有那些蕭燁早都擁有的,可以和她共度的時間,所以他開始走出家門。
如果用童話來形容。
那六歲時的鬱思弦,就好像被鎖在高樓上的萵苣公主,日複一日地等著陸照霜走進他的世界。
但那種等到最後,無能為力到隻能哭泣的時刻,他再也不想體會了。
鬱思弦想擁有,能夠走進她的世界的能力。
這是陸照霜送給過鬱思弦的,最珍貴的禮物。
這樣的感情。
說喜歡太淺薄,說愛也並不充分。
他真正的感情,是沉重到唯恐嚇到她,而不敢宣之於口的東西——
你曾經,是我對於活到每一個明天的全部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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