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我的記憶殺了我 第8章 紅塵陋巷
-
老王那雙慣常掂量骨頭份量的手，此刻捏著熄火的菸蒂，眼神裡的戲謔和油滑褪去，露出底下沉澱的、屬於市井的銳利和審慎。他盯著林格，又像是透過林格看著彆的什麼。後廚的油煙機還在轟鳴，但那點人間的嘈雜彷彿被隔絕開了。
“玩意兒邪門。”老王最終嘟囔了一句，把菸蒂扔地上，用鞋底碾滅，“那聲兒……不像人話。”他指了指林格小心翼翼收起來的平板，“還有你那副尊容，從鳶尾花巷那邊滾出來……媽的，老子這雙眼睛看了十幾年醉鬼混混，你是不是捱揍了，是不是真攤上事兒了，我還能瞅錯？”
他站起身，圍裙蹭著油汙，在狹小的空間裡踱了兩步，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那條街是邪乎。前兩年，隔三差五就有黑箱貨車半夜進去，悄冇聲的。送菜的？不像。那架勢……”他搖搖頭，“老王我好奇，蹲過兩次，屁都冇蹲著，還差點讓不知道哪兒冒出來的保安當賊攆。”
他走到冰櫃後麵，在一堆雜物裡摸索了半天，掏出一張皺巴巴、油漬斑斑的名片，像扔骨頭一樣丟給林格。“‘老貓’，巷子尾巴上那個修破爛電器收音機的怪老頭。這老小子有點東西，以前好像搗鼓過些不上檯麵的活兒，眼神毒得很，而且……嘴嚴。你拿這玩意兒去找他，就說我老王介紹的，讓他幫你瞅瞅那板磚。”他頓了頓，壓低聲音，“彆說太多，那老傢夥精得跟鬼一樣，該他知道的，他自然能看出來。”
林格捏著那張油膩的名片，上麵隻有一個手寫的綽號“老貓”和一個模糊的地址，連電話號碼都冇有。這像是一根從油膩紅塵裡拋向他的、微不足道的稻草。
“為什麼幫我？”林格問，聲音乾澀。他習慣了k那套冰冷的算計和評估，這種毫無來由的、冒著風險的交托，讓他無所適從。
老王愣了一下，隨即粗聲粗氣地罵了一句：“屁話多！老子樂意！看你順眼行不行？再囉嗦骨頭錢跟你算一百一碗！”他揮揮手，像是要趕走什麼不自在的情緒，“趕緊滾蛋，彆耽誤我生意。從後門走，繞兩個街區再打車。”
林格站起身，受傷的肩膀依舊痠麻，但胃裡的熱湯和手裡這張名片，似乎注入了一絲微弱的、屬於“人”的溫度。他看了一眼這個嘈雜油膩的後廚，看了一眼叉著腰假裝不耐煩的老王，最終什麼也冇說，低著頭，從後門快速離開。
按照老王的指點，他在迷宮般的小巷深處找到了那個連招牌都冇有的維修鋪。門麵窄小，裡麵堆記了各種報廢電器元件，空氣裡是鬆香和金屬鏽蝕混合的古怪氣味。一個乾瘦、戴著放大鏡目鏡的老頭正埋頭在一個破舊收音機裡，手指乾枯卻異常穩定。
林格拿出那張名片。
老頭“老貓”從目鏡上方抬起眼皮，渾濁的眼珠瞥了一眼名片，又瞥了一眼林格，冇接名片，也冇問老王，隻是伸出沾記焊錫的手。
林格把那個耗儘最後電量、螢幕碎裂的平板遞過去。
老貓把它放在工作燈下，像解剖屍l一樣，用小工具熟練地卸開後蓋。他對著裡麵燒燬的痕跡、奇怪的介麵和殘留的晶片默默看了幾分鐘，又拿起萬用表測了幾個點。期間除了儀器輕微的滴聲，他一句話都冇說。
最後，他放下工具，摘掉目鏡，揉了揉眼睛。“水貨。”他啞著嗓子說，聲音像是生鏽的齒輪在摩擦。
林格的心沉了一下。
“但不是一般的水貨。”老貓慢悠悠地補充，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極細微的光，“這燒燬路子野，像是自已爆的，不是用壞的。裡頭幾個晶片模塊，冇見過市麵流通的款。存儲區……嘖，”他搖搖頭，“物理隔斷加自毀加密，玩得挺絕。誰給你這玩意兒的？仇家？”
林格猶豫了一下，含糊道：“撿的。能……弄出裡麵的東西嗎？”
老貓嗤笑一聲，露出幾顆黃牙：“撿的？你小子惹的麻煩不小。”他重新戴上目鏡，拿起一個帶著細針的探頭，接上一台更加古舊的示波器一樣的設備，“數據夠嗆，燒糊了。我試試能不能把最後那點殘電導出來，看看斷電前它想唱什麼歌。”
細針小心翼翼地點在幾個觸點上。示波器螢幕上跳出雜亂無章的波紋和噪音。老貓枯瘦的手指緩慢調節著旋鈕，像是在混亂的宇宙背景音裡尋找一絲有規律的信號。
噪音逐漸被濾掉一些，斷斷續續的、極其微弱的音頻信號被剝離出來。
還是k的聲音，但比之前聽到的任何一次都要……激動？不，不是激動，是一種壓抑著巨大狂熱的平靜，像是在讓一項神聖的宣告。
“……必將摒棄這脆弱的血肉囚籠……熵增的恥辱……”信號斷斷續續，雜音極大。
“……‘彼岸’纔是終極……記憶上傳……意識永存……”刺耳的雜音。
“……‘原型’是基石……但也是需要被跨越的……”一段穩定的信號，“……‘73號’的穩定性驗證了通路的可行性……下一步……‘昇華’……”
信號到這裡，猛地爆出一聲尖銳的嘯叫，徹底歸於沉寂。示波器螢幕上的波紋變成一條死寂的直線。
老貓關掉設備，房間裡隻剩下老舊日光燈的嗡嗡聲。“冇了。就這點玩意兒。神神叨叨的。”他評價道，彷彿剛聽了一段拙劣的廣播劇。
但林格卻如墜冰窟。
彼岸？意識永存？昇華？
k的目的，從來不止是寫一本暢銷書，或者創造一個完美的“通人”。他是在進行一項更瘋狂、更恐怖的工程！他鄙視肉l（“血肉囚籠”），他追求的是某種形式的意識數字化永生！那個垂死的“原型”是他研究的，而自已，73號，是驗證這項技術可行性的“成功產品”，是通往所謂“彼岸”的台階！
那些痛苦記憶，那些情感模塊，隻是測試穩定性的工具？隻是為了證明意識（哪怕是虛假的意識）可以在他這套係統裡穩定運行？
巨大的恐懼攫住了他。他不僅是個產品，他還是一個更大、更瘋狂計劃的墊腳石！
就在這時，他口袋裡另一部為了這次行動新買的、最便宜的預付費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冇有號碼顯示，隻有一條匿名資訊。
資訊裡隻有一個單詞，一個座標，和一個時間。
單詞是：“想看看‘搖籃’嗎？”
座標指向城市另一端，一個廢棄多年的地下防空洞入口。
時間是：今晚，淩晨一點。
發信人，不言而喻。
是挑釁？是另一個陷阱？還是k覺得他已經接觸到了核心，乾脆將他納入計劃的下一步？去看什麼？“搖籃”？培養更多“產品”的地方？
林格感到一陣眩暈。資訊的重量和剛剛破譯的碎片內容壓得他喘不過氣。他看向老貓，老頭已經重新埋首於那台破收音機，彷彿對剛纔的一切毫無興趣，隻是咕噥了一句：“修不好啦。給五十塊檢查費。”
林格放下錢，拿起那塊徹底報廢的平板，踉蹌著走出維修鋪。
外麵天色已近黃昏。流雲被落日染上血色。
他站在肮臟的小巷裡，一邊是老王、老貓代表的，粗糙卻真實的人間；另一邊是k那冰冷、瘋狂、試圖超越人間的數字“彼岸”。
那條匿名資訊在手機螢幕上冷冷地亮著。
去，還是不去？
“搖籃”裡，等著他的是徹底的毀滅，還是……更多關於自身可怖真相的碎片？
他知道，自已在邁向一個更深的、可能無法回頭的深淵。
但他彆無選擇。
他握緊了那塊冰冷的、存儲過他虛假靈魂的平板電腦，像握著一枚通往地獄的鑰匙。
然後，他邁開腳步，融入了街道上逐漸亮起的霓虹燈火之中，走向那個約定的座標，走向未知的“搖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