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紀元:道起鴻蒙 第117章 古道熱腸
璿璣子望著觀察室厚重的石門,指節叩了叩冰冷的石壁,心裡把那兩條規矩翻來覆去地掂量。五大堂的堂主分散在各地閉關或巡查,要集齊他們的擔保批條,少說也得三個月;找無關的堂主驗證?太初的規矩裡,“無關”二字最是難界定,誰又能真正與誰毫無牽扯呢?
他正犯愁,袖中的傳訊符忽然發燙,是弟子來報,說自然堂的徐羽堂主到了。璿璣子眼睛一亮——徐羽向來以公正著稱,且與秦浩軒素無交集,由他來驗證,再合適不過。
轉身時,正撞見徐羽從石階上走來。他穿著一身月白長衫,手裡提著個藥箱,見了璿璣子便拱手:“聽說秦浩軒被關了?我剛從外地回來,順路來看看。”
璿璣子忙側身引路:“徐堂主來得正好,太初的規矩您清楚,還請您通融……”
“規矩不能破。”徐羽打斷他,腳步卻沒停,徑直走向觀察室,“我先看看人。”
石門緩緩開啟,秦浩軒正坐在石凳上練字,見了徐羽,筆鋒一頓,墨滴在紙上暈開個小團。徐羽拿起他寫的字,是幅“守心”二字,筆力沉穩,不見半分浮躁。
“你可知錯?”徐羽放下字幅,語氣平淡。
“知。”秦浩軒低頭,“不該私放妖修入堂,擾了太初清淨。”
“既知錯,便罰得應當。”徐羽轉身對璿璣子道,“心性無虧,隻是一時糊塗,我作保,放他出來吧。”
璿璣子又驚又喜,卻仍猶豫:“可太初的規矩……”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徐羽拂了拂長衫上的塵,“太初立規矩,是為護正道,不是為困住心向正道之人。”
石門再次關上時,秦浩軒跟著徐羽走出觀察室,陽光落在兩人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長。璿璣子望著他們的背影,忽然明白,太初之所以能立千年,從不是因為規矩有多鐵,而是總有人在規矩之外,守著一份更柔軟的分寸。
就像此刻,徐羽正給秦浩軒遞藥:“這是清心散,每日服一次,免得再犯糊塗。”秦浩軒接過藥瓶,指尖相觸時,兩人都笑了。
風穿過太初的長廊,帶著草木的清香,彷彿在說:這裡是太初,是規矩的疆界,也是人心的暖處。
“弟子徐羽,參見堂主。”徐羽斂衽行禮,額前碎發隨著動作輕輕晃動,抬眼時,眸子裡盛著顯而易見的感激,望向璿璣子道:“多謝堂主肯來看浩軒哥哥。”
璿璣子早從蒲漢忠口中聽過這姑孃的名字,此刻見她眉眼彎彎,帶著幾分怯生生的乖巧,不由得放緩了語氣,慈祥笑道:“監妖處的規矩是嚴,但通融一二還是使得。”說著便朝不遠處喚來一名自然堂弟子,“你帶這位姑娘去見秦浩軒,仔細著點。”
那弟子應聲上前,徐羽忙不迭點頭謝過,腳步輕快地跟上——她早就聽說監妖處的人個個鐵麵無私,正愁沒機會探監,如今總算能鬆口氣。錢光在一旁看著,雖心有不甘,卻也知道璿璣子的麵子不能不給,隻能狠狠剜了眼那弟子的背影,悶聲彆過臉去。
“浩軒哥哥。”徐羽推開觀察室的門,一股潮濕的黴味撲麵而來,嗆得她下意識捂住口鼻,眉頭也緊緊皺起。石室內光線昏暗,隻有壁上一盞油燈跳動著微弱的光,映得秦浩軒的身影有些模糊。
她快步走上前,將懷裡揣著的紙包遞過去,聲音裡帶著不易察覺的心疼:“這些行氣散你拿著,我不知道你要關多久,等用完了我再給你送新的來。”紙包裡的藥瓶碰撞著發出輕響,在這壓抑的空間裡顯得格外清晰。
徐羽從懷中摸出個素布包,解開繩結,裡麵整整齊齊碼著十包行氣散,藥香混著草木清氣漫開來,在潮濕的石室裡漾出幾分鮮活氣。
“你拿著。”她把藥包往秦浩軒手裡塞,語氣帶著點執拗,“我去求羅金花,讓她師父出麵——她師父是執法堂長老,說話總有分量。”
秦浩軒握著溫涼的藥包,指尖觸到她殘留的溫度,笑了笑,把藥包推回去些:“真不用。”
他抬眼望瞭望石室頂滲著水痕的石縫,語氣平靜得像在說尋常事:“這些行氣散夠我撐十天了。修仙者哪能挑環境?這裡清淨,正好閉關,省得外麵七嘴八舌的,查不清楚總來煩我。”
頓了頓,他看向徐羽,目光沉了沉:“蒲師兄傷還沒好,你回去多照看著點,讓他彆掛心。”
徐羽還想再說,卻見他眼裡的篤定,隻好把話嚥了回去,重新係好藥包塞進他懷裡:“那……我過幾天再給你送新的來。”
門外,錢光幾人盯著那十包行氣散,喉結都跟著動了動。誰不知道徐羽的行氣散是好東西?提純得乾淨,靈力又足,尋常弟子能得一包都當寶貝,秦浩軒竟隨手就是十包——嫉妒像藤蔓似的纏上心頭,看得他們眼睛都紅了。
而此時的點睛閣正廳,古雲子端坐在紅木雕花椅上,指節重重叩著扶手,發出“篤篤”的悶響。他臉色陰得像要滴出水來,下頜線繃得死緊,廳裡伺候的弟子連呼吸都放輕了,生怕觸了他的怒頭。
誰都知道,古雲子這副模樣,是真動了火。
正廳裡的空氣像被凍住了一般,錢光和幾名古雲堂弟子垂首立在中央,袍角微微發顫,連指尖都繃得泛白。他們能清晰聽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撞得胸腔生疼,卻不敢抬頭看一眼上座的古雲子。
忽然,紅木椅發出一聲刺耳的摩擦聲——古雲子猛地竄起身,玄色衣袍帶起一陣疾風。錢光隻覺眼前一花,臉頰上已傳來火辣辣的劇痛,“啪”的脆響在空蕩的大廳裡炸開,震得他耳膜嗡嗡作響。還沒等他反應過來,第二下、第三下接踵而至,力道一次比一次狠,嘴角瞬間溢位血腥氣,順著下巴滴在青石板上,綻開一朵朵暗紅的花。
他早已沒了往日在監妖處對弟子們的半分傲氣,像株被霜打蔫的草,腦袋垂得更低,額前的碎發遮住紅腫的臉,連哼都不敢哼一聲,生怕再引怒火。
古雲子卻沒歇手,他轉身走向其他幾名弟子,每到一人麵前,手臂便揚得老高,“啪啪”的耳光聲此起彼伏,連成一片。那幾名弟子同樣不敢躲閃,硬生生受著,臉上迅速浮起清晰的指印,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卻死死忍著不敢落下。
打完最後一人,古雲子才重重一甩袖,踉蹌著坐回紅木雕花椅,胸口劇烈起伏。他抬眼掃過眼前這幾個鼻青臉腫、狼狽不堪的弟子,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狠狠剜在他們身上,聲音嘶啞卻帶著滔天怒火:“丟人!真是丟儘了本座的臉!你們就繼續在外麵這般作妖,給本座丟人現眼好了!”
話語砸在地上,帶著恨鐵不成鋼的咆哮,驚得梁上的灰塵簌簌落下。幾名弟子渾身一顫,膝蓋一軟,“噗通”跪倒在地,額頭抵著冰冷的地麵,連呼吸都帶著哭腔:“弟子知錯……求堂主息怒……”
大廳裡隻剩下他們壓抑的啜泣和古雲子粗重的喘息,方纔那幾下耳光,不僅打在弟子臉上,更像是抽在古雲堂的臉麵之上,疼得他心口發緊。
“嚴冬那廢物,欺負個自然堂的毛頭小子都能栽跟頭,已是丟儘古雲堂的臉麵!”古雲子猛地一拍扶手,紅木椅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玄色袍袖怒拂,帶起的勁風掃得燭火劇烈搖晃,“你們倒好,還湊這齷齪熱鬨!靠些陰私手段報複一個新人?便是要動他,半年後堂堂正正將自然堂踩在腳下便是!這般行徑,你們不臊得慌,本座都替你們臉紅!”
厲聲痛斥間,他眼底翻湧著旁人看不懂的驚怒。心底那點隱秘的恐懼像毒藤般纏緊了心口——秦浩軒那異於常人的精進,若真是拜他暗中投喂的腐蝕丹所賜,被這幫蠢貨鬨大了查出來,彆說自然堂追責,便是黃龍掌教知曉他竟敢拿活人練那陰邪術法,桀獄的大門都算輕的,怕是要被廢去修為,永世鎮在鎖妖塔底,受萬魂啃噬!
錢光幾人被罵得狗血淋頭,臉上紅腫未消,又不敢抬頭,隻能膝行半步,連連叩首:“堂主教訓的是!弟子等鼠目寸光,險些壞了堂中大事,罪該萬死!”
古雲子冷哼一聲,怒火稍斂,眼底卻掠過一絲陰鷙:“起來吧。前頭帶路,去監妖處。”他頓了頓,指尖摩挲著椅柄上的饕餮紋,聲音壓得極低,“本座要親自驗驗,這秦浩軒究竟是真有通天本事,還是……藏了什麼見不得人的貓膩。”
錢光幾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瞭然。堂主嘴上說著“堂堂正正”,真要親自去查秦浩軒,怕是沒打算讓那小子好過。嚴冬可是堂主的心腹,被秦浩軒打成那樣,這筆賬,今日怕是要連本帶利討回來了!幾人忙不迭應著“是”,起身引路時,嘴角都悄悄勾起一抹幸災樂禍的笑——秦浩軒啊秦浩軒,你這禍事,怕是躲不過去了。
燭火搖曳,將古雲子的影子投在牆上,忽明忽暗,像一頭蟄伏的巨獸,正盯著獵物的方向,蓄勢待發。
監妖處的觀察室簡陋得很,一桌一椅一榻,秦浩軒正坐在榻邊閉目養神,聽見腳步聲才緩緩睜眼。他看向推門而入的古雲子,目光平靜無波,彷彿早已料到會有這麼一出。
古雲子負手而立,故意板著臉,裝作初見的模樣,沉聲道:“你便是秦浩軒?”
“是。”秦浩軒起身頷首,不卑不亢。
古雲子袍袖一揚,一道靈力如遊絲般射向秦浩軒,看似淩厲,實則溫和地探入他經脈。他指尖撚訣,口中念念有詞,裝模作樣地探查半晌,忽然收回靈力,朗聲道:“查探已畢!秦浩軒體內清氣流轉,毫無妖氣浸染,實屬清白!先前的猜疑,不過是宗門內耗,荒唐可笑!”
這話擲地有聲,驚得門外偷聽的錢光等人麵麵相覷。他們跟著古雲子多年,何曾見他對“冒犯”過自己人的修士如此寬容?嚴冬被打斷的腿還沒好利索,堂主竟輕飄飄一句“荒唐可笑”便揭過了?
古雲子卻不管眾人詫異,取過監妖處的放人權狀,揮毫簽下自己的名字,筆尖力道極重,墨跡幾乎要透紙背:“即刻放人!日後誰再敢以‘妖魔附體’為由尋釁滋事,便是與本座為敵,與整個古雲堂為敵!”
秦浩軒望著他,忽然開口:“多謝堂主明鑒。”
古雲子斜睨他一眼,哼了聲:“彆以為本座偏私,隻是不願宗門弟子自相殘殺,平白讓外人看了笑話。”說罷甩袖往外走,經過錢光身邊時,眼神冷冷一掃,“還愣著做什麼?放人!”
錢光等人不敢怠慢,忙不迭去辦手續。看著秦浩軒走出觀察室的背影,他們心頭疑竇叢生:堂主今日怎的轉了性子?按他往日護短的脾性,就算不把秦浩軒往死裡整,至少也得關夠三個月,讓他吃儘苦頭才罷休。難不成……是查探出了什麼隱情?
直到秦浩軒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儘頭,古雲子才放緩腳步,對著空氣低語:“蠢貨。真把他逼急了,抖出你那點齷齪事,古雲堂的臉才真要被你丟儘。”
牆角陰影裡,錢光聽得心頭一震——原來堂主早就知道嚴冬用了陰招?難怪他今日看似維護秦浩軒,實則是怕把事情鬨大,引火燒身!這盤棋,下得可真夠深的。
古雲子親證秦浩軒清白的訊息像風一樣刮遍靈田穀,引得眾說紛紜。誰都知道古雲子護短成癖,往日裡哪怕門下弟子占了半分理,他也能鬨得全穀皆知,如今卻親手為“對頭”鬆綁,這反常的舉動讓秦浩軒身上多了層說不清道不明的神秘感。
“連古堂主都親自開口保他……這秦浩軒怕是背景不一般吧?”
“不好說,說不定是握了古雲堂什麼把柄,不然哪有這麼容易脫身?”
流言在穀中悄悄流轉,卻沒人再敢當麵議論——連古雲子都默許的人,誰還敢觸這個黴頭?秦浩軒的住處周圍,莫名多了層無形的屏障,再無人敢輕易靠近。
而秦浩軒本人,從監妖處出來後愈發沉默。他幾乎斷絕了和外界的往來,每日除了在院中打坐修煉,便是守在蒲漢忠的床前。
蒲漢忠的狀況一日比一日差。原本隻是偶發的咳嗽,如今成了不分晝夜的頑疾,咳起來整個人蜷縮成一團,像是要把五臟六腑都咳出來。不過短短幾日,他鬢角的花白竟蔓延成滿頭霜雪,背脊也佝僂得厲害,原本還算壯實的身板迅速消瘦,眼窩深陷,看上去竟像個風燭殘年的老者,哪裡還有半分中年修士的模樣。
秦浩軒每日為他渡入靈力溫養經脈,又尋來珍稀藥材熬成湯藥,可蒲漢忠的氣息依舊日漸衰弱。他坐在床邊,看著對方咳得顫抖的手,指尖不自覺地收緊——那雙手曾無數次在靈田裡為他示範育種的手法,如今卻連端起藥碗的力氣都快沒了。
時光在湯藥的苦澀與靈力的微光中悄然流逝,距離入仙道最後一關“入水府”隻剩三日。靈田穀的空氣中開始彌漫著緊張的氣息,唯有秦浩軒的院落依舊安靜,隻偶爾傳出蒲漢忠壓抑的咳嗽聲,和藥爐裡咕嘟咕嘟的輕響。
這天清晨的薄霧還沒散儘,蒲漢忠靠在床頭,枯瘦的手指緊緊攥著秦浩軒的衣袖,眼神裡是化不開的鬱色。他咳了兩聲,氣息越發虛弱,聲音卻帶著不容置疑的鄭重:“秦師弟,還有三日便是入水府之期,你……你務必抓緊這最後時間修行。若能在三日內突破仙苗境一葉,入府時便多一分底氣。”
他頓了頓,渾濁的眼睛望著窗外飄飛的落葉,像是在看自己所剩無幾的時光:“入仙道之後,便是入紅塵。紅塵路詭譎,或許平平無奇,或許步步殺機。你記著,修仙界從不是講道理的地方,唯有實力能護你站穩腳跟——境界每進一階,壽元便增一分,活得久,纔有機緣見更高處的風景。”
秦浩軒聽著這些老生常談,心裡卻莫名發緊。往日裡蒲師兄雖也勸他修行,卻從未這般字字沉重。
蒲漢忠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身子都弓成了蝦米,好容易緩過氣,他抓著秦浩軒的手更緊了,指節泛白:“若……若哪天我不在了,自然堂便交給你。護著師弟們,彆讓他們再受旁門欺壓。還有……師父他老人家壽元將近,若有機緣,替我尋些增壽靈藥……”
“蒲師兄!”秦浩軒打斷他,心頭那股不祥的預感瘋長,像藤蔓纏得他喘不過氣,“你說這些做什麼?等你好起來,自己去尋便是!”
蒲漢忠卻笑了,笑得蒼涼:“聽話,記著……”
秦浩軒望著他凹陷的臉頰和霜白的鬢發,喉嚨發緊,終是重重點頭:“我記住了。你放心,自然堂有我,師父也有我照料。”
蒲漢忠這才鬆開手,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擔,緩緩躺回枕上,閉上眼睛時,眼角有渾濁的淚滑落。晨光透過窗欞照進來,在他蒼白的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竟顯得格外蕭索。
“好了,開始修煉吧,我也要療傷了。”蒲漢忠話音落定,便不再多言,雙腿盤坐於榻上,雙手交疊置於腹前,擺出五心朝天的姿勢。他雙目輕闔,唇齒間溢位細微的吐納之聲,周身漸漸縈繞起一層淡淡的靈力光暈,顯然是沉入了療傷打坐的狀態。
秦浩軒見狀,壓下心頭紛亂的思緒,深吸一口氣,走到房間另一側的蒲團上坐下。他調整好呼吸,緩緩閉上眼睛,將所有雜念摒除於腦海之外。隨著吐納節奏逐漸平穩,他周身的氣息也變得悠長沉靜,一絲一縷的天地靈氣順著毛孔滲入體內,在經脈中緩緩流轉,滋養著連日來略顯耗損的靈力。室內一時間隻剩下兩人平穩的呼吸聲,與窗外偶爾傳來的鳥鳴相和,靜謐而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