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大人今天生氣了嗎? 6 ? 第 6 章
6
謝雲澄才將桌布放下,謝瑜便從廊上走了進來。
謝雲澄平複一瞬,上前恭敬行禮道:“堂叔。”
謝瑜頷首,走到了案桌前,長睫微垂:“你的功課如何了?”
謝雲澄低頭回道:“侄兒已經寫完。”
謝雲澄將自己的功課拿了出來,雙手遞給謝瑜,餘光卻一直在瞟桌子下邊,忽看到桌角旁邊露出一抹紅——蕭玉柔的裙角露在外邊,當即慌了神。
“此次的詩賦二題答得尚可,”謝瑜認真看了一會,緩聲道,“策問一題卻不佳。”
“農桑一策乃是你的短處,好比這一道:京東路黃河決口,膏腴之地儘化鹽堿,論複耕之術,第一要義在於……”
“……你可明白?”謝瑜垂眸問道。
謝雲澄正糾結如何才能不動聲色地把蕭玉柔的裙擺踢回去,聞言啊了一聲。
謝瑜皺眉,目光看去,見謝雲澄心不在焉,道:“治學需謹,本朝學子因治學不謹落榜者甚多,賢侄需銘記。”
“是,侄兒必定謹記於心。”謝雲澄不動聲色地往前走了一步,借勢將蕭玉柔的裙擺踢了回去,這才放下心來。
謝瑜聲線乾淨,語調沉穩,但講起課來長篇大論,引經據典,滔滔不絕,不時還用朱筆批改,謝雲澄心知桌下藏人,隻盼著趕緊結束,胡亂聽著,也沒表述什麼見地。
待到天色徹底暗了下來,謝瑜才堪堪快要收尾。
忽然聽得腹中咕嚕一聲。
謝雲澄臉色一白,看向桌子下邊,纔想起來蕭玉柔來時正是飯點,沒吃東西,就這麼餓到了現在……
謝瑜握筆的修長手指一停,眸色微動,不知在想什麼。
謝雲澄連忙捂住肚子:“堂叔見笑了。”
謝瑜聞言,頭也不擡,淡淡問道:“賢侄可用了飯?”
謝雲澄剛想開口說自己沒吃,卻瞥見廊下的碗筷還沒被收走,話到嘴邊,乾巴巴轉了個彎,道:“侄兒……用過了,隻是今日飯食不大合胃口,用得少了些,嘿嘿……”
謝瑜不做回應,自顧自地繼續批改謝雲澄的策論。
謝雲澄站在一旁,心中煎熬得很,他這堂叔可不好糊弄,方纔那聲音是從桌下傳來的,也不知他聽沒聽出……他正想著,忽聽見謝瑜道:
“今日便到這裡。”謝瑜起身,要往外走去。
謝雲澄側身讓過,恭敬相送。
謝瑜站在桌前,視線停留在桌布上,淡淡的眸底不見波瀾,須臾,他提點道,“飲食需按時按量,講究平衡,不可太因個人喜好偏頗。”
謝雲澄連連稱是。
直到把謝瑜送出了門,謝雲澄才鬆了一口氣,趕忙回屋。
“真是老和尚念經,又臭又長……”蕭玉柔從桌子底下爬出來罵道。
她躲在桌子下,蜷縮了足快有一個時辰,連大氣都不敢喘,維持一個動作太久,乍一活動,腿都是麻的,頭也暈眼也花,乾脆仰坐在地上緩神。
“咕嚕……”
蕭玉柔捂著肚子:“餓死我了,嗚嗚嗚。”
“好在混過去了,”謝雲澄拍著胸口,驚魂未定,“方纔真是驚險。”
“好好的,他怎麼來了?”蕭玉柔揉著發麻的腿抱怨道。
謝雲澄撓撓頭:“他在上京並未單獨開府,本是住客棧的,但我家老頭子非要他輔導我功課,便讓他客居在我家……我忘了跟你說了。”
蕭玉柔擺擺手:“罷了罷了,下回這種事記得跟我說。”
她已經跟謝雲澄商量好了‘大事’,此刻無話,見天色已晚,便晃晃悠悠爬起來:“我也得走了,你這幾天可彆闖禍,萬一又給你加禁足,那就完啦。”
謝雲澄看著她這飄忽的步子,道:“你打算怎麼出去?”
還能怎麼出去?
“怎麼來的便怎麼出去咯。”蕭玉柔道。
謝雲澄看著高高的圍牆,又看了看餓的沒力氣的蕭玉柔,蹲了下道:
“上來。”
“嗯?”蕭玉柔道,“乾嘛?”
“踩上來,我托你上去。”
“哎喲,好主意。”蕭玉柔正愁沒地方發力,也就沒講客氣,提起裙子,大剌剌就往他肩膀上踩。
“踩穩了。”
“嗯!”
謝雲澄發力起身,奮力將蕭玉柔往上托。蕭玉柔則伸手向上攀。
廢了好大功夫,蕭玉柔才坐上圍牆,爬上樹乾,再慢慢挪了下去。
“表姐,你下去了吧?”牆內傳來謝雲澄的聲音。
蕭玉柔安全落地,道:“下來了下來了,彆忘了咱們約好的日子!”
“行,包在我身上。”
蕭玉柔點點頭,撥出一口氣。
此時天已徹底暗了下來。她擡頭看去,隻見明月如勾,高懸在天,星子甚亮,不由得心情舒暢,自言自語道:“今日雖有波折,但還算順利。”
她往後退了幾步,正欲轉身去找鶯兒她們,卻撞上了一個人,立時聞到了一股蘭花香氣。
“夜遊不歸,翻牆入室,回去領罰。”
蕭玉柔一個激靈,擡頭看去,竟是謝瑜,隻見他長眉微蹙,麵色冷肅,語氣之中帶了一絲責備的意味。
她身子一僵,再往長街上看去,隻見街上空空蕩蕩,哪裡還有鶯兒的影子?
蕭玉柔臉色一白,心道不好,麵上還是故作訝異,睜著一雙漂亮的杏眼:“呀?太傅大人為何在此處?”
謝瑜不語,繼續目光責備地看著她。
月白色的寬袍在如練的月華下細細閃著光,清風吹起,更顯得仙風道骨,不惹塵埃。
蕭玉柔沒吃飯,同樣
的一陣風刮來,隻覺得冷,不由抱臂。
他看著蕭玉柔,冷冷道:“跟我回去。”
謝瑜身後是一輛古樸典雅的車輦,通身以竹製成,窗洞開得較普通車輦大些,以竹簾遮擋,看上去甚有清雅之風。
蕭玉柔癟癟嘴,不做回答,隻問道:“鶯兒呢?”
謝瑜長身玉立:“我已遣回府,此刻正在受罰。”
蕭玉柔急了,辯駁道:“她們聽的都是我的命令,罰她們作甚!”
謝瑜神色肅然:“她們身為公主侍婢,未能行使督導勸阻之責,縱容公主犯錯,未能照顧好公主,自然當罰!”
蕭玉柔慍怒地看著他,抿唇腹誹:當真刻薄古板,隻會講大道理。
忽然,她腹中傳來一陣輕微的絞痛,她手捂著肚子,有點窘迫,見此時夜色已深,便不打算賭氣,徑直上了謝瑜的車駕。
馬車上,蕭玉柔坐在角落裡,眼睛瞥向窗外,心中煩悶。
謝瑜這副樣子,顯然是知道她今日進了國公府,甚至已經發現今日她躲在了桌下,待會回府必定會問她緣由。
她自己可以咬死不說,畢竟她是公主,謝瑜身為臣子,不能拿她怎樣。鶯兒她們雖被抓了,但她們不知她具體同謝雲澄說了什麼,就算問也問不出什麼。
隻是謝雲澄那邊,不知能不能瞞住,萬一再加他的禁足,到時計劃也要泡湯。
麻煩……
馬車緩緩行駛,蕭玉柔坐在馬車內,卻發現反倒比剛才站在外邊更冷。
此車輦甚是雞肋。雖從外邊看著確實脫俗美觀,可這竹子之間有縫隙,窗洞也隻是以竹簾遮掩,馬車行駛起來,風便從四麵吹來,竹子質涼,蕭玉柔凍得哆嗦,不禁打了個寒顫。
下一刻,一陣蘭花香氣卷攜著暖風烘來,將蕭玉柔包裹住。
她低頭一看,身上多了一件月白的外袍,上邊殘留的體溫驅散了夜間的寒意。
她這才發覺,謝瑜將他的外袍脫了下來給她穿。
她看向謝瑜。
隻見他冷著臉,眉目間依舊有責備之色,一語不發。
蕭玉柔摸著他寬大又厚實外袍,心中訝異:
這人倒有點意思,看上去冷冰冰,不講情麵又古板……居然還會憐香惜玉?
蕭玉柔吸了吸鼻子,她冷得很,求之不得,便不再多想,扯著他的外袍,將自己裹緊,閉目養神。
馬車行駛到一處熱鬨的街市,夜雖已深,叫賣聲卻不絕於耳,蕭玉柔被吵得睜開眼,打簾一看,竟是路過了長慶街。
“停車。”謝瑜道。
蕭玉柔看著他,不知要乾嘛。
謝瑜對蕭玉柔道:“走。”
“去哪?”
謝瑜不語,徑直下車。蕭玉柔見狀,便也跟上。
蕭玉柔下了車,擡頭一看,竟是醉花樓。
謝瑜甫一邁步進店,便有小二迎上來:“客官,您裡邊請。”
謝瑜淡淡道:“蘭芷園。”
小二一聽,便喜氣洋洋大聲道:“蘭芷園貴客到。”
謝瑜站在煌煌燈火的酒樓之中,一身月白顯得與這格格不入,他回身對蕭玉柔道:“跟上。”
蕭玉柔狐疑地看著他。
這醉花樓與彆處酒樓不同,隻有上京中極有權勢的人才能得一間專屬的雅間。
她身為公主,自然是有的,隻是沒想到謝瑜這樣的修行之人,竟然也有。
走神間,二人已到了蘭芷園。
謝瑜將菜牌推給蕭玉柔。
“不是餓了?”他拿起紫砂茶壺,指節分明的手斟了一杯茶,“怎麼不動。”
蕭玉柔疑惑:這意思是,要請她吃飯?
今日又是給衣裳又是請吃飯,倒是新奇。
等等……
他怎麼知道她餓了?難不成,他聽見了?他知道她藏在桌子下?那他怎麼不把她拽出來?
蕭玉柔覷著他的神色,見他端坐一旁平靜喝茶,並沒理會她,心中不免又奇一陣。
咕嚕……
蕭玉柔的腹中空空,又開始抗議,索性不再想那麼多。
管他的呢。
既然他請,那她可就不客氣了。
花膠遼參魚翅,燕窩龍蝦鮑魚,蕭玉柔一口氣將所有名貴的菜肴點了個遍。
小二見點得甚多,勸道:“這位貴客,您這一桌隻有兩個人,這麼些菜,怕是吃不完吧。”
蕭玉柔瞪眼:“要你管?”
小二一縮肩膀,賠笑道:“您是貴客,自然是您說了算。”
蕭玉柔豪氣道:“我剛點的所有菜肴,每樣統統來三份。”
“三份?”小二訝異,看向蕭玉柔的目光帶著詢問。
蕭玉柔點頭:“就是三份,最後再要份芒果冰酥酪。”
“哎,得嘞。”小二不再多話,拿著菜牌便出去了。
謝瑜側眼看著蕭玉柔,正色道:“公主殿下不應如此奢靡浪費。”
“怎樣?”蕭玉柔看戲似的笑道,“太傅大人該不會是請不起了吧?”
謝瑜神色淡淡道:
“君子靜以修身,儉以養德。”
蕭玉柔切了一聲:“我又不是君子,我是女子,難養也。”
謝瑜不讚同地看她一眼,道:“飲食以節為先,起居以時為本。公主起居飲食,皆需規劃,才符養生之道。”
蕭玉柔做了個鬼臉:“本公主不愛你那一套,人生在世,講究的就是一個瀟灑痛快,為了多活一陣,就那樣委屈自己,何必呢?”
謝瑜默了片刻,評價道:“孩子氣。”
蕭玉柔看著他那俊美又冷冰冰的樣子,忽起了促狹心思,靠近他道:“哎呀,剛才隻顧著自己,太傅大人還沒點菜呢,不來一點嗎?”
謝瑜放下茶盞:“修行之人,過午不食。”
“彆呀,來都來了,”蕭玉柔笑道,“我倒是看方纔的菜牌上有幾道菜甚是適合你。”
謝瑜有些不解地看著蕭玉柔。
二人說話間,菜肴陸續擺上,蕭玉柔出去洗了個手,回來便食指大動,她早已餓的如狼似虎,當即捧碗,大快朵頤起來。
謝瑜看著她的吃相,皺眉道:“殿下身為公主,進食應講究儀態。”
蕭玉柔鼓著腮幫子,含糊道:“儀態是給人看的,這屋子裡就你我二人,何必講究那些。”
“噢!對了,”蕭玉柔壞笑道,“我方纔給你也點了一份,不過你既然說過午不食,那我便點了份湯給你。”
“小二!”她拍了拍手。
“哎,來嘞!”店小二聞聲而來,神神秘秘地將托盤裡的燉盅放在謝瑜麵前。
蕭玉柔如獻至寶一般,對謝瑜道:
“你這麼冷冰冰的,體內必定寒濕氣重,應多多飲些升陽的東西。”
她揭開蓋子,裡邊的湯色混雜不清,各色不可名狀的東西堆在湯盅裡,料比湯多,散發著一股怪異的肉香氣。
“此乃十鞭鹿血大補湯。”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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