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歡 第65章 太平不易
太平不易
傅珩的聲音帶著狠意,“陸二哥,就算你送我去神武軍,我也不會放過李儉,我這輩子都不會放過李儉,你能護他一次兩次,總不能護他一輩子。終將有一天,我會將小南王一派,全部殺光!”
閬苑郡王輕歎一聲,“之橫,你覺得我在護著他?”
“難道不是?”傅珩放低聲音,“去年,我好不容易纔把他誘往野豬嶺,如果不是你突然趕去,他就被野豬啃光了。”
閬苑郡王的聲音平緩,像是毫無情緒波動,“那麼之後呢?”
“什麼之後?”
“小南王世子死了,小南王會怎麼做?小南王長子戰死,世子是小南王唯一的嫡子,他若死了,小南王不報仇嗎?”
傅珩的聲音帶著幾分不服氣的咕噥,“我做的天衣無縫,他又查不到是我做的。”
“天真!你以為小南王能在朝堂站一席之地,人真的是傻的嗎?他不用查,用腳趾頭想想,都知道是你做的。他不需要什麼證據,兒子都沒了,隻要有一丁點的可能,他就會要了你的命。”
“那又怎樣,死就死了,隻要能為我叔叔哥哥們,還有我的母親報仇,我死了又怎樣?”
傅珩的語速加快起來,聲音高亢而尖銳,情緒十分激動。
他想起當年,大夏初建,那時候他才四歲。
那年小南王帶著家眷入京,騎著高頭大馬,懷裡護著年幼的李儉在京城的大街走過,風光無限。
那時年幼的自己被母親牽著,站在角落裡看著這一幕,母親指著小南王道:“兒啊,就是那個人,就是他殺死了你的叔叔和哥哥們,你長大了,一定要給他們報仇啊!”
回去後他母親一日不如一日,人漸漸沒了精神,也再不見父親一麵,沒和他說過一句話。
她臨終都在怨恨父親和小南王捐棄前嫌,怨恨父親不為親人報仇。
閬苑郡王的聲音帶了點無奈,“你一條命何足道?隻是你死以後,你想過後果嗎?”
“我死就死了,我一命換一命,還有什麼後果?”
閬苑郡王深深的歎氣,就算傅珩再怎麼激動,他始終不急不躁,明明也是個年輕人,卻始終如一位包容的長者,語氣平靜而舒緩。
“之橫,你有沒有想過,我祖父、我父親、伯父、姑丈,全部相繼死於和小南王的戰役裡,我不恨嗎?陛下不恨嗎?”
“你想過沒有,陛下若由著自己的恨,對小南王一脈肆意打壓,我也和你一樣,見天找小南王一脈的事,朝廷將會是什麼局麵?小南王一脈難道就會甘願被無休止的打壓,甚至性命朝不保夕?他們不會反抗嗎?”
閬苑郡王一連串的反問過後,聲音更是和緩,“當年的情形你也知道,那時候兩大勢力都元氣大傷,若再繼續打下去,隻會讓更多的人慘死,周遭百姓也跟著遭殃,到最後白白讓人撿了便宜。”
“所以小南王提出投誠,陛下才隻能捐棄前嫌,忍下所有仇恨,甚至於和小南王定下兒女親家。”
閬苑郡王緩了緩,見傅珩沒有作聲,繼續給他講道理:“你我站在自己的一方,對小南王仇恨無比,但小南王何嘗不恨你我?小南王長子、兄弟、親朋故舊,以及手下的將士,死於我方的人難道少了?”
“若陛下和小南王都不能忍下這仇恨,哪還有今天的大夏江山?早在當初你死我活中,被彆人一網打儘了。”
傅珩聲音激昂,“死就死了,怕什麼,腦袋掉了碗大的疤,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若讓我像烏龜一樣活著,還不如痛痛快快死了!”
閬苑郡王靜默片刻,沒有接他這話,而是繼續先前的話題。
“如今江右、閩越、營州和南詔那邊還在用兵,一個個都是難啃的骨頭,朝廷如果打壓投誠過來的降臣,那麼還未歸順大夏的勢力,隻會拚死反抗,誰還敢投誠?”
“這還隻是其中一處原因,彆忘了,還有東夷和百麗對大夏虎視眈眈,他們趁著天下大亂之時,占據了我們許多土地,我們還需討要回來。”
“你父是我大夏柱石,受人景仰,你是你父唯一的血脈,若你被小南王殺了,必將激起你父親手下將領的不滿,到時候衝突流血在所難免。
“朝廷外患未清,又添內亂,彼時內憂外患焦頭爛額,說不定先輩們辛苦打下的江山就會覆滅。”
“你一條命何足道哉,但憑什麼讓天下百姓為你的衝動,再次陷入水深火熱之中?”
“天下大亂二百年,二百年間,多少百姓流離失所,上無片瓦下無立錐,與野狗爭食。”
“多少女子拋棄尊嚴,塵垢滿麵,依舊得用自己的身軀求一個活命。”
“多少孩童來不及長大,或死於強人的刀尖,或成了彆人口中的食物。”
“邊疆百姓,又有多少人在異族的鐵蹄下,或被踐踏成肉泥,或被牲口不如的奴役。”
“大好山河,不啻地獄。”
“是你我的先輩們,還有無數戰死的將士們,用自己一身血肉,換來今天的太平日子。就因為你個人的私怨,就要將這太平日子毀去嗎?”
“你以為隻有你痛,陛下不痛?你父親不痛?我不痛?千千萬萬死了丈夫的妻子,沒了父親的孩子,他們不痛?”
“可是,再痛,也得忍著。”
閬苑郡王打住話頭,四下一片安靜,彷彿周圍的空氣都在這一刻膠著,化不開的悲傷蔓延開來。
江稚魚和胡若瑕在上麵無聲掉著眼淚,兩顆心像是被人擰著,紮著,不知為誰痛,為誰傷。
半晌,傅珩眼圈赤紅,語氣哽咽,“可是,為什麼偏偏是我們?我們為什麼要承受這樣的痛苦?”
閬苑郡王拍拍他的肩,“不是你我也會是彆人,無數人前赴後繼做出犧牲,都是為天下太平四個字。人活一世,固有一死,若能為這蒼生捨去這一身血肉,死有何憾?”
“你若隻為了意氣之爭輕言生死,能對得起誰?”
“死有什麼難的,難的,是腳踩刀刃,是心如油烹,但仍然得艱難地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