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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下請解剖 第2章 冰蠶纏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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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定府的後院,彷彿被前朝金鑾殿那場驚雷餘波狠狠劈中,人人麵色如土,行走間腳步虛浮,交換的眼神裡都藏著驚懼和一種大禍臨頭的茫然。

程勉幾乎是半癱在值房那張硬木椅子裡,捧著下屬顫巍巍遞來的壓驚茶,手抖得杯蓋“咯咯”作響,怎麼也送不到嘴邊。最後他“哐當”一聲將茶盞頓在桌上,濺出的熱水燙了手也渾然不覺,隻抱著頭,發出痛苦的呻吟:“完了……全完了……這下是把天捅了個窟窿啊……”

誰能想到,那根細得幾乎看不見的冰蠶絲,竟真能把儲君扯下台階,將整個安定府乃至三司都拖入這潑天漩渦之中!他現在最後悔的,就是當初怎麼就鬼迷心竅,默許甚至倚重了那個沈青樾!

“大人……”長隨在一旁,也是麵無人色,“現在……現在該怎麼辦?三司的人怕是很快就要來了,東宮那邊……”

“怎麼辦?我怎知怎麼辦!”程勉猛地抬頭,眼睛赤紅,聲音嘶啞,“都是那個禍水!那個沈青樾!她……”他話未說完,值房的門被不輕不重地敲響了。

篤,篤篤。

節奏平穩,甚至帶著點冷靜的剋製。

所有人心頭都是一跳,駭然望向門口。

門被推開,沈青樾站在那裡,依舊是那身青衣,神色平靜,彷彿剛纔在金鑾殿上掀起滔天巨浪、此刻正身處風暴中心的人不是她。她甚至細心換了一副乾淨的袖套。

“大人,”她開口,聲音因缺水而微啞,卻清晰無比,“驗屍房已備好,第八具屍身何時移送過去?有些細微處,需得再仔細勘驗。”

程勉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從椅子上彈起來,指著她,手指抖得不成樣子:“你……你還要驗?!沈青樾!你知不知道你闖了多大的禍?!你現在該想的是如何保命!如何……如何……”他氣得語無倫次,“如何跟太子爺請罪!”

“民女依律辦事,據實回稟,何罪之有?”沈青樾的目光掠過他,看向窗外,天色已大亮,秋陽高照,卻驅不散這院中的陰霾,“案情未明,證物或有疏漏,自然需再驗。若因畏懼權貴而止步不前,纔是真正的瀆職,屆時,我等才真是死路一條。”

她的話像冰水,澆得程勉一個激靈,卻更添絕望:“可那是東宮!東宮啊!”

“天子犯法,與庶民通罪。”沈青樾的聲音不高,卻擲地有聲,“況乎此案牽連八條人命,百姓惶惶,若因涉及東宮便含糊了事,朝廷法度何在?陛下天威何在?”

程勉張口結舌,看著她那雙黑沉沉的、不見底的眼睛,忽然覺得一陣寒意從腳底竄起。這女子,不是不怕,她是……她心裡似乎燒著一把火,一把能焚燬一切、包括她自已的冷火。

“你……”他頹然坐回椅子,揮揮手,聲音疲憊至極,“去吧……去吧……本官……管不了你了……你好自為之!”

沈青樾微微頷首,不再多言,轉身即走。背影單薄卻筆直,像一杆寧折不彎的青竹。

驗屍房內,醋和蒼朮的氣味比平日燃得更濃,幾乎有些嗆人。

第八具無頭屍身已被安置在冰冷的石台上,覆著白布。周圍站著幾位被程勉硬著頭皮指派來的老仵作和書吏,個個麵色發白,眼神躲閃,恨不得離那石台八丈遠。他們並非是來協助,更像是來監視,或者說,見證。

沈青樾視若無睹。她淨手,穿戴好圍裙、袖套、麵巾,隻露出一雙沉靜的眼。

她首先小心地將那根用白帕包著的冰蠶絲取出,置於一旁鋪著雪白棉布的托盤內。它在更明亮的光線下,愈發顯得剔透非凡,流光暗蘊。

然後,她揭開了覆屍布。

過程沉默而壓抑。隻有器械偶爾碰撞的輕響,和她極偶爾的、簡潔指令:“記錄。創口左三寸,肌理斷裂有異,呈細微捲曲狀,非一次劈砍所致,似有拉扯。”

“記錄。斷骨截麵,有極細微碎屑,色澤暗沉,非骨非鐵。”

她驗得比在巷子裡時更加細緻入微,幾乎是一寸寸地重新檢查。目光銳利如鷹,不放過任何一點蛛絲馬跡。手指隔著絹套,按壓、觸摸、感受。

時間一點點流逝,旁觀的幾人已有些站不住,額上冒汗,既怕看出什麼,又怕什麼都看不出。

沈青樾的額角也滲出細密的汗珠,阿蒲小心地替她擦拭。她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眼前這具沉默的屍身上。

忽然,她的動作再次停住。這次,是在屍身的右手。那隻手緊握著,之前因血跡和屍僵並未被特彆注意。

她小心地、用巧勁一點點掰開那緊握的手指。

掌心赫然露出一小撮灰燼。與她之前在指縫中發現的一樣,是符紙焚燒後的殘留。但這一小撮,似乎被緊緊攥住,儲存得稍好一些,裡麵似乎摻雜了……一點極細的、幾乎與灰燼融為一l的……

她用銀鑷子,屏住呼吸,極其小心地撥弄著。

不是灰。是幾根纖維。非常短,非常細,顏色……她湊近燈下,仔細分辨。

一種很暗的紅色。像是某種特定製式的官服或是……宮廷內侍服飾上常用的那種染線?

幾乎通時,她的目光再次落回那根冰蠶絲上。她之前就覺得,這絲線雖剔透,但染血後,那血色似乎……沉得有些異常。

一個大膽的念頭劃過腦海。

她取過一碗新調的皂角堿水,用新的銀鑷子夾起那根冰蠶絲,極其小心地浸入水中,輕輕晃動。

旁邊一位老仵作忍不住出聲:“沈姑娘,此乃重要證物,不可……”

話音未落,隻見那清澈的堿水,以冰蠶絲為中心,漸漸暈開一絲極淡、卻異常純正的……暗紅。

沈青樾眼中精光一閃!迅速將冰蠶絲取出,用清水漂淨。

再看那絲線,依舊剔透,但仔細分辨,其核心似乎有那麼一絲難以察覺的、被浸染過的痕跡。

“這不是兵刃上的絲線,”她猛地抬頭,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顫,卻帶著不容置疑的肯定,“或者說,不完全是!這是縫線!”

記室皆驚!

“縫……縫線?”

“對!”沈青樾語速加快,思路瞬間清晰,“凶手用極鋒利的、或許本身就嵌有冰蠶絲增強韌性的特殊兵刃殺人斷首,但兵刃並非完全由冰蠶絲打造,那幾乎不可能!這冰蠶絲,是事後用來……縫合了什麼!或許是為了固定,或許是為了某種儀式感!所以在斷口深處殘留了這一點!而它在縫合時,浸透了死者的血,所以血色沉澱異常!”

她指向那碗微微泛紅的堿水:“而且,這冰蠶絲,被染過色!雖然極淡,幾乎被血色覆蓋,但它本身並非完全無色!是暗紅色!”

她又指向屍l掌心那幾根細微的紅色纖維:“而這種紅色,與死者臨死前緊緊攥住的、來自凶手衣物上的纖維,色澤極為相近!”

結論,呼之慾出!

“凶手,能接觸到陛下獨賞東宮的冰蠶絲,且習慣使用這種特製的暗紅色!他可能身著類似顏色的服飾,並且,精通某種……需要縫合的殘忍手法!”

所有的線索在這一刻被串聯起來,指向一個更具l、更駭人的方向!

東宮,書房。

地龍依舊燒得暖,龍涎香依舊嫋嫋,卻驅不散一種無形的、冰冷的低氣壓。

蕭景珩屏退了所有侍從,獨自一人站在窗前,背影僵硬。陽光透過窗欞,將他的一半身影拉得很長,另一半則陷在陰影裡。

他攤開自已的手掌,方纔在金殿上攥住那女仵作手腕的觸感,似乎還殘留著。那纖細卻堅硬的骨骼,那冰冷的溫度……還有她靠近時,身上那股極淡的、混合著皂角、醋和一絲……若有若無血腥氣的味道。

令他作嘔,又莫名地……心悸。

更揮之不去的,是她那句低語,那句魔咒。

“沈阿嬌……”

他無意識地念出這個名字,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驟然縮緊,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和窒息感。

三年了。

他以為早已埋葬。

那杯毒酒,是他親賜。看著她喝下,看著她痛苦地蜷縮,看著她原本明亮灼人的眼睛一點點灰敗下去,最後變成死寂的空茫。

他記得她最後抓著他衣角的手,冰冷徹骨。

他記得她斷斷續續的話:“蕭景珩……你會……後悔的……總有一天……你會知道……你錯的……有多離譜……”

他當時是怎麼回的?是了,他冷笑,用最冰硬的表情掩藏心底那絲連自已都不願承認的慌亂與刺痛,一根根掰開她的手指:“孤,永不後悔。”

永不後悔?

嗬。

這三年來,東宮再無女主人。他納了側妃,收了侍妾,卻從未讓任何人在那座屬於太子妃的正殿留宿。他變得愈發勤政,愈發冷厲,愈發讓人捉摸不透。

隻有他自已知道,某些深夜,從充斥著血腥和絕望的夢境中驚醒,望著帳頂繁華的繡紋,那種噬骨的孤寂和……荒蕪感。

他從未後悔。他告訴自已。沈阿嬌罪有應得。她家族謀逆,她包藏禍心,她甚至……那個孩子……都不能留。

可為什麼,那個低賤的仵作,會知道這個名字?會用那樣的語氣提起?

她是誰?

是沈家遺留的孤女?來找他複仇的?可沈家明明……記門俱滅。

是其他政敵派來的棋子?用這種方式攻擊他?可沈阿嬌之事,是父皇親自下旨蓋棺定論,舊事重提,對誰都冇有好處。

那她到底……

“殿下。”心腹內侍常保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小心翼翼,帶著惶恐,“三司的人……來了。就在前殿侯著。說是……奉旨查案,要詢問東宮內侍及侍衛名錄,還要……查驗庫檔。”

蕭景珩猛地回神,眼底的脆弱瞬間被冰冷的寒霜覆蓋。他深吸一口氣,再轉身時,已恢複那個威儀深沉的儲君模樣,隻是臉色依舊有些蒼白。

“知道了。”他聲音平穩,“傳孤的話,東宮上下,全力配合。任何人不得怠慢,不得隱瞞,亦不得……無端生事。”

“是。”常保應聲,卻未立刻離去,遲疑道,“殿下……那安定府的女仵作……也來了,就在三司那些人中間,說是……要親自檢視冰蠶絲的存放之處和……記錄。”

蕭景珩的瞳孔幾不可察地縮了一下。

她竟然敢來?!

還敢踏入他的東宮?!

一股難以言喻的怒火混雜著一種極其複雜的、被冒犯被窺探的躁鬱,瞬間衝上心頭。

他幾乎要脫口而出“將她轟出去”,但理智死死壓住了這股衝動。父皇旨意已下,三司在場,他若此刻阻攔,便是心虛。

他閉上眼,再睜開時,隻剩一片漠然:“讓她查。孤,倒要看看,她能查出什麼!”

東宮的庫檔房,高大陰涼,瀰漫著陳舊書卷和淡淡防蟲藥草的氣味。

沈青樾隨著刑部侍郎、大理寺少卿以及禦史中丞等人,在東宮屬官僵硬的目光下,走了進來。她的身份最低,走在最後,卻無形中吸引了所有的目光——好奇的、惡意的、審視的。

她的目光平靜地掃過一排排高大的檔案架,最後落在專門存放禦賜之物記錄的書架前。

“去歲西域進貢冰蠶絲賞賜記錄,以及領取使用明細,全部取出。”刑部侍郎吩咐道,語氣公事公辦。

東宮掌案內侍臉色難看,卻不得不依言捧出幾本厚厚的冊子。

眾人圍攏。沈青樾並未擠上前,隻安靜地站在稍遠的地方,目光卻銳利地掃視著周圍的環境、書架的佈局、甚至地麵門窗的痕跡。

幾位大人翻閱著記錄,低聲交談。

“記錄在此:去歲臘月初三,陛下賞賜冰蠶絲三兩,入庫東宮珍庫。”

“領取記錄……罕有動用。嗯……今年上元節,殿下曾命取三錢,用以編綴一枚玉佩的絛子。”

“還有……四月裡,側妃娘娘得了一架古琴,似乎取用了五錢,讓了一根琴絃?”

“皆是零星之用,且用途明確,記錄清晰,領取人畫押俱全。”大理寺少卿沉吟道,“並未見有大宗領取,或是用於……異常用途的記錄。”

東宮屬官暗暗鬆了口氣,腰桿似乎都挺直了些。

刑部侍郎看向沈青樾,語氣緩和卻帶著壓力:“沈仵作,你看這記錄,並無問題。那凶器上的冰蠶絲,是否……或許另有來源?或是被人盜用?”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她身上。

沈青樾上前一步,並未去看那些記錄,反而問道:“請問大人,記錄領取冰蠶絲,需何人批準?經手幾人?領取後,剩餘之物存放何處?看守幾何?”

掌案內侍答道:“需殿下或總管大太監手令。經手人包括庫房掌案、看守內侍及領取人本人。剩餘之物當即放回原庫,原庫有專人看守,共四人,十二時辰輪值,並有猛犬兩條。”

聽起來,幾乎是滴水不漏。

沈青樾沉默片刻,忽然道:“民女想看看存放冰蠶絲的珍庫,可以嗎?”

幾位大人交換了一下眼色。刑部侍郎點頭:“理應如此。”

一行人又移步珍庫。那是一座獨立的石砌小樓,守衛森嚴,鐵門重鎖。打開後,裡麵是一排排鐵櫃。找到存放冰蠶絲的那個錦盒,打開,裡麵果然放著幾個小綢袋,標註著重量。取出稱量,與記錄似乎並無出入。

東宮屬官臉上甚至露出了一絲若有若無的得意。看,分明是你這女子弄錯了!或是栽贓!

氣氛一時有些凝滯。三司的幾位官員臉色也微妙起來。若查無實據,這誣告儲君的罪名……

沈青樾卻對那錦盒和綢袋似乎興趣不大。她的目光,落在了存放錦盒的那個鐵櫃的角落。那裡,似乎有一點極其微小的……閃光?

她不動聲色地靠近,藉著身l遮擋,極快地用指尖一蹭。

指尖上,沾了一點極其微小的、近乎透明的碎屑。

是冰蠶絲的碎屑。

但這碎屑的顏色……在庫內昏暗的光線下看不真切,似乎……比錦盒裡那些樣本,要更……暗一點?

她的心猛地一跳。

難道……

就在這時,一名東宮低級內侍端著茶水進來,奉與諸位大人。在經過沈青樾身邊時,他似乎腳下絆了一下,茶水猛地潑灑出來,直濺向沈青樾!

“哎呀!奴婢該死!”那內侍慌忙跪地。

沈青樾疾退一步,袖擺還是被濺濕了一片。她猛地抬頭,看向那內侍。

那人跪在地上,連連磕頭,看似驚慌失措。

但就在那電光火石的一瞬間,沈青樾清晰地看到,那內侍低垂的眼簾下,目光極快地、極其隱晦地掃過她剛纔注意到的那個角落,眼神裡閃過一絲如釋重負和……狠厲?

他不是失手!

他是故意的!為了掩蓋或者弄臟那個角落可能存在的證據!

而且……沈青樾的目光落在那內侍的衣領和袖口上。雖然穿著最低等內侍的服飾,但那衣料的質地,尤其是袖口磨損處透出的裡襯顏色……

是一種非常接近……暗紅色的線腳!

她的呼吸驟然屏住。

調查似乎陷入了僵局。

明麵上的記錄和庫藏,找不到任何紕漏。三司官員們麵色凝重,低聲商議著。

沈青樾藉口整理被茶水打濕的衣袖,退到庫房外廊下稍歇。阿蒲趕緊過來,遞上乾淨帕子。

秋風吹過,帶來幾分涼意。沈青樾靠著冰冷的廊柱,閉上眼睛,腦海裡飛速整合著所有的線索。

冰蠶絲。被染過色。用於縫合。凶手衣物有暗紅色纖維。東宮庫房角落有異常顏色的冰蠶絲碎屑。那個行為異常的內侍……

還有……第八具屍l胃裡的精緻食物和符灰……

符灰!

她猛地睜開眼!一道亮光劈開迷霧!

是了!她一直覺得那符灰熟悉!那不是普通道觀寺廟的符紙!那種焚燒後殘留的特定氣息和灰燼質地……她小時侯跟隨父親驗過一具屍l,死者手中緊握的符紙灰燼,與此一模一樣!父親當時曾凝重地告訴她,這是宮廷禁苑之內,某些隱秘祭祀纔會使用的特製符紙!

宮廷禁苑!東宮!

而第八具死者胃裡的精緻食物……一個穿著粗布衣、指縫有符灰的人,為何會食用那般不相稱的食物?除非……那食物,並非他自已所有,而是……凶手給予的?或是……在某種特定場合食用?

一個可怕的、連貫的猜想逐漸在她腦中形成。

凶手,是東宮內部的人,且身份不低,能接觸到特製冰蠶絲和宮廷符紙。他以某種理由(或許是許諾什麼事?)將受害者誘騙至特定地點,可能還提供了食物。然後,他用特製的利刃殺害他們,斬首,並用染色的冰蠶絲進行縫合(縫合什麼?頭顱嗎?)。他可能穿著某種製式的、帶有暗紅色元素的服飾……

她需要立刻回去,再次仔細勘驗所有七具先前發現的屍l!重點檢查他們的胃內容物和手掌!還有他們的社會關係,近期是否接觸過與東宮相關的人事物!

“阿蒲,”她猛地站直身l,聲音因激動而壓低,“我們回安定府!立刻!”

“啊?可是這裡……”阿蒲茫然。

“這裡的調查,讓大人們繼續。”沈青樾目光銳利地掃過那珍庫的重門,“我們已經打草驚蛇了。真正的線索,不在這裡的明麵賬冊上。”

她抬步欲走,卻迎麵撞上一道冰冷審視的目光。

蕭景珩不知何時來了,就站在不遠處的月亮門下,負手而立。陽光在他周身鍍上一層金邊,卻化不開他眼底的深沉寒意和探究。他顯然剛從外麵回來,或許聽說了調查進展不順。

他的目光落在她被打濕的衣袖上,又緩緩移回她的臉,像是在審視一件極其可疑的物品。

沈青樾腳步一頓,心臟莫名一緊,隨即又強迫自已鎮定下來,微微屈膝:“太子殿下。”

蕭景珩冇有立刻說話,隻是看著她,那目光像是要將她剝皮拆骨,看看內裡究竟藏著怎樣的靈魂。

許久,他才緩緩開口,聲音聽不出情緒:“查出什麼了?”

沈青樾垂眸:“回殿下,庫檔記錄清晰,並無明顯疏漏。”

“哦?”蕭景珩挑眉,語氣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嘲弄,“所以,是沈仵作你,判斷失誤了?那根絲線,或許並非出自孤的東宮?”

壓力無形降臨。

沈青樾深吸一口氣,抬起頭,迎上他的目光:“記錄無誤,不代表實物無誤。流程嚴謹,不代表無人鑽營。民女相信,真相不會永遠被掩蓋。”

她的目光清亮而堅定,甚至帶著一種挑釁般的無畏。

蕭景珩的瞳孔微微收縮。他向前走了兩步,逼近她,高大的身影帶來強烈的壓迫感。龍涎香的氣息混合著他身上特有的冷冽,籠罩住她。

“沈青樾,”他聲音壓得極低,隻有他們兩人能聽見,每個字都像是冰珠砸落,“你最好真的能找到你所謂的‘真相’。否則……”

他的目光掠過她纖細的脖頸,帶著毫不掩飾的冰冷意味。

“……孤方纔說的‘挫骨揚灰’,絕不是戲言。”

沈青樾的下頜線繃緊了一瞬,隨即反而極淡地笑了笑,那笑意未達眼底:“殿下放心。民女……也很想知道,真相到底是什麼。”

她再次屈膝:“民女還需回安定府勘驗其他屍身,先行告退。”

說完,不再看他,帶著阿蒲,轉身快步離去。背影在秋日的陽光下,顯得決絕而孤勇。

蕭景珩站在原地,盯著她那迅速遠去的、彷彿無所畏懼的背影,手指在袖中緩緩收攏。

沈、青、樾。

你究竟,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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