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替身日常 013
撚唇脂
落日餘暉隔著薄薄的窗紗射進屋裡,靜靜地灑落在床榻前昏睡的少女身上。
李循睜開眼睛,轉頭看過去,發現沈虞正枕著自己的半截玉臂睡在他的身旁。
她如鴉的長發蓬亂的堆在雪白的手臂上,烏發雪膚,美得清麗脫俗。
他微微起身,發現指尖上不知何時也纏繞了她的一縷青絲。
他本想叫人進來,薄唇微啟,鬼使神差的,竟又忍不住低下頭去看她。
她的臉正對著他,眼底帶著一抹淡淡的青影,可見這些時日都沒睡好過,小巧的瓊鼻尖尖俏俏,額頭上有幾處壓痕,雪腮睡得潮紅,櫻唇也紅得嬌嫩欲滴。
怎麼這種時候,她還在塗口脂?
李循微微皺了眉,嘴角就帶了幾分不悅。
而後睡夢中的沈虞就忽然感覺到,有人在她唇上狠狠的一蹭。
她陡然驚醒過來,愣了片刻,抬頭卻發現李循正在盯著她,那神情似帶著幾分不善。
沈虞揉了揉唇瓣。
火辣辣的有些疼,可能是李循起身時不小心蹭到了,她沒在意,鬆了口氣,“世子醒了?妾這就去叫人。”
李循看著她出了門去,又低頭,瞧了瞧自己的指尖,撚了撚。
等翠眉再進來的時候,他的神色已恢複如常。
“去將父王請來。”
李循醒後,鄭太醫又給他把過脈,大喜:“毒已解了十之八、九,接下來幾日世子不要操勞,臣再給世子重新配藥,想必不日便可康複。”
“有勞鄭太醫了,”李循吩咐道:“陳風,你親自將鄭太醫送回去。”
“世子真是客氣了。”鄭太醫完成任務,長舒了那剩下的半口氣走出了衛王府。
而那廂廂房中,青竹端了碗藥進來,“世子妃,這鄭太醫真是個好人,還特意給您開了張方子。”
昨日沈虞給李循試藥,鄭太醫給沈虞把完脈之後神色凝重,歎了句“世子妃,心病還須心藥醫”,而後給她開了兩張方子。
一張方子是解毒的,試藥就是試毒,難免會有副作用。
另一張方子卻是治她的“心病”的。
不過鄭太醫也說,心病還須心藥醫,“世子妃,您是……哪裡不舒坦呀,不如還是說出來,這藥吃了不一定能管用,但憋著肯定是不行的。”
青竹是在沈虞從鄉下莊子回來之後才過來伺候她的,並不知她在洛陽發生了什麼事。但看鄭太醫那個樣子,想必不會是什麼愉快的事情。
沈虞接過藥來喝了,神情沒什麼起伏,“沒什麼心病,你莫要想多了,許是悶久了罷。”又若無其事的問:“世子的藥可熬好了?”
“熬好了。”青竹將藥遞給她,想說叫她去就好,可還沒來得及說,沈虞便已端著藥出了門去。
*
沈虞走到臥房門口,隱約聽見裡頭傳來衛王的聲音。
“則翊,這些時日你受苦了。”
“都是兒子應該做的。”
“你的傷口現在可還疼?”
“不疼了。”
“今日便叫世子妃搬到琅玕院來照顧你吧,你昏迷的這些時日,一直都是她在照顧你。”
裡頭李循沉默了片刻。
“不必了,”頓了頓,“父王回去吧,兒無事。”
李循沒說什麼重話,但是他疏遠的反應令衛王很難受。
衛王出來時,沈虞微微側身,轉身進了一側的耳房去。
過了會兒才端著藥進去。
李循看見是沈虞進來,沒有說話,靠在大迎枕上微微闔了眸。
他剛剛清了毒,但胸口上的傷卻並沒完全好,適才翠眉已經過來給他換過藥了,這會子心口還是有些疼的。
李循也不想說話,沈虞伺候他喝藥,難得他沒拒絕,一口氣將藥灌了下去。
“世子。”
沈虞撚起一枚窩絲糖,遞過去,示意他含著。
“不吃。”李循看了她一眼,閉上眼睛道。
他不愛吃甜的,沈虞也沒強迫他,將藥碗收拾好給了翠眉,而後坐在一側靜靜地看著他。
屋裡隻有他們兩個人,她看的很入神,直到李循再也忍不住,撩開眼皮看向她。
她卻好像知道他下句話要說什麼似的,先開口道:“妾身這就走,世子好生歇息。”
說完便提著裙子,邁著輕盈的步子走了出去。
李循錯愕地望著她的背影,也不知怎麼的,心頭除了疼,還有些淡淡的煩躁和鬱悶。
*
幾日後餘毒清理乾淨,李循胸口的傷也癒合的差不多了,雖沒有完全好,但他不肯聽衛王的勸阻,堅持銷掉了自己的病假,又開始早出晚歸的上衙處理公務。
李循生病時一直都是沈虞在照顧著他,隻是李循病好後,對她依舊冷淡。
沈虞倒不曾抱怨過什麼,畢竟她已經習慣了李循對她那不鹹不淡的態度。
這期間沈虞也遵照鄭太醫的醫囑吃著他給她開的兩張方子,一連幾日身體都沒什麼問題,除了剛試藥那會兒的頭暈和犯惡心,後頭一點事兒都沒了,青竹還說是鄭太醫多慮了。
不過這話剛從嘴邊說出去沒一天,第二天沈虞就病倒了。
都說病來如山倒,沈虞病得實在突然,那日她從琅玕院中給李循送完吃食後就回了盈月院,用完午膳,躺在床上歇息了一會兒。
沈虞的習慣便是午休休憩半個時辰,她在未時躺下,未正起身,休息的時間很規律,下晌青竹見她到了申時還不起床,便撩了帳子來問,“世子妃,您可要起來?”
沒有回應。
沈虞將臉轉向牆壁一側,青竹又叫了數聲,這才慌了起來,忙將沈虞的身體強行轉了回來,隻見沈虞滿臉不正常的潮紅,一副昏睡不醒的模樣,身上也熱得不像話,頓時便急了,趕緊打發人去請大夫過來,又通知了王氏。
下晌沈虞本答應了王氏陪她一起去庫房清點禮品,下個月是明熙帝壽辰,總得挑個貴重又討巧的
,沒想到晌午沈虞竟然便一睡不起了。
王氏匆匆趕過來,大夫剛隔著屏風給她診完脈,問過了青竹才知道,原來前些時日沈虞給世子李循試過藥。
大夫仔細看了方子,說什麼是勞累過甚,氣血兩虧,又兼那張方子的副作用,一起湧了過來,這才病得不省人事。
晚上李循回來,王氏親自去了琅玕院,說沈虞病了,勸他去看看。
彼時李循正在處理西北的緊急軍務,見王氏進來,叫翠眉給王妃上坐。
王氏坐下了,將大夫說的話原封不動的說給他聽,末了說道:“她如今昏睡不醒,卻還一直念著你,夢中都在喊你的名字,世子快些去看看她罷。”
李循卻好像一副在聽彆人家事似的,等王氏說完了纔不急不緩地問:“大夫可有說何時能醒?”
“難說,現在還在燒著,大夫說也許是明天,”又試探著道:興許世子去瞧瞧她,她便醒了。”
李循默了會兒,抬頭叫門外的陳風道:“去甜水衚衕叫鄭太醫過來。”
王氏剛一喜,便又聽李循說道:“母親先回去吧,邊關軍務緊急,我現在沒有時間去看她。”
王氏探頭看了看,發現李循案幾上放著一封加了火漆的信。
興許真是什麼緊急軍務,可還有何事能比自己妻子的身體更要緊呢?
王氏心裡歎了口氣,囑咐兩句李循注意身體,就回了鬆桂堂。
而那廂盈月院,青竹左等右等,直到把鄭太醫都送走了,夜色深了,也沒給李循盼過來。
“虧得世子妃在你生病的時候衣不解帶的照顧你,現在世子妃病倒了,你連看都不願來看一眼!”
“唉,真是癡情女子負心漢!”
青竹悶悶地替沈虞放下了帳子。
夜裡,她睡在沈虞的身側,以防她半夜醒來,正睡得模模糊糊間,隱約聽見沈虞在小聲哭泣。
“我不走了,我這次不走了……逸哥哥,你彆再怨我了好不好?”
眼前一道白光劃過,緊接著,似有是雨水滴落在了她的臉上。
沈虞抬頭,摸了摸自己濡濕的臉,呼吸一滯。
又是那場雨。
秋風瑟瑟,陰雨連綿。
她看著夢中的自己一步一個腳印,踩著泥濘走在大雨中。
雨水劈啪落在她的身上,她渾身濕透,如同遊魂般漫無目的地走著,睜大一雙空洞麻木的雙眼。
那個人從身後急急地追出來,身上甚至還穿著喜慶的婚服,撐著傘喊她:“小魚,你去哪兒?”
“我要離開你,從此之後,再也不回來了。”
沈逸快步走過來,將傘撐在她的頭頂上,像往常無數次那般溫柔的哄她,“等過了今夜,等雨停了再走好不好?”
“看著你和彆人洞房花燭,海誓山盟?沈逸,我還沒那麼賤!”她猛地轉過身,一把揮落他手中的傘,大聲吼道。
他往後踉蹌數步。
雨幕中,他不敢置信的抬起頭,瘦弱的身子直直地佇立著,悲傷而痛苦地望著她。
語氣已有些哀求了,“小魚,不要任性好不好,等雨停了再走,你會生病的。”
“任性?”沈虞又難過又崩潰,“沈逸,在你眼裡,我沈虞一直都是一個任性的人是嗎?是,我比不上你屋裡將要娶的女人,我不會像她那樣溫柔體貼,可以為你裁衣煮飯日日圍著你轉,所以你才棄了我而選擇她?”
“不是那樣的……”他喃喃道。
“夠了,彆再解釋了,我不想聽!”沈虞捂住自己的耳朵。
她要離開這裡,離開沈逸,這裡終究不是她的家。
她扭過頭大步地往前跑,跑著跑著卻又忽地頓住步子,問:“沈逸,如果有一天我成親了,你會來看我嗎?”
沈逸說道:“會,天涯海角,若我不死,必定去尋你。”
“好,沈逸,請你一定不要忘記你今夜許下的誓言。”
淚水止不住的往下落,早已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沈虞用衣袖在臉上胡亂抹了一把,看見沈逸伸過手來,她一把甩開,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沒有絲毫的留戀地轉了身。
她連夜跑下了山。
不知道多少次在泥濘中摔倒,她咬緊牙關從地上爬起來,決絕的不再回頭,以為那是保全她尊嚴的最好方式。
那時的她想的是,她恨死他了,從前他對她說的那些話全都是假的,她再也不要愛他。
後來她才知道,原來那隻是他精心計劃的一場騙局,可她卻愚鈍的相信了,忘記曾經誓言的那個人是她,她以為保全了自己的尊嚴,代價卻是踩碎他的最後一絲希望。
她再也等不到那場雨停。
……
沈虞睜開雙眼,望著頭頂的承塵,任由眼角湧出的淚水默默地打濕枕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