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替身日常 018
壽宴
明熙帝六十歲壽辰,在大明宮的麟德殿和太液池畔設宴。
因著快要入冬,外頭的庭院裡便燒了好些火盆,涼亭裡鋪上茵褥,四周也用布幔圍上擋風禦寒,到了掌燈時分眾人陸陸續續入了席,因是家宴,來的除了明熙帝看重的臣子及其家眷,便是列位皇親國戚。
眾人在外頭欣賞了一會兒美景,裡頭就有太監出來報,說是明熙帝快來了,眾人聞言忙攜手入了麟德殿中。
沈虞是與王氏、李芙一道入的殿。
自十一歲離開長安之後,這還是她第一次入宮。
祖父是內閣首輔,明熙帝親封的靖安侯,又做過三公之一的太子太傅,不過後來上了年紀身子大不如從前,六十幾歲便就致仕了在家養病。
也幸好是致仕的早,才躲過十一年前靜湣太子的巫蠱之案。
天子一怒,血流成河,彆看如今的明熙帝一派慈眉善目的菩薩相,可沈虞在很小的時候就聽祖父說過,當今天子殺嫡兄庶弟,賜死親子、冤殺功臣的時候可從不心慈手軟。
也許是上了年紀,子嗣也單薄了些,如今倒愈發信起佛來。
眾人在殿中安排好的位置上坐定,外頭太液池畔的是些臣子及其家眷,裡頭的便是專門為皇室子孫設的席位,隻是男女分了席,明熙帝姍姍來遲,身上猶帶著一股子檀香味兒,從沈虞麵前走過。
沈虞的指尖又忍不住掐進了手掌心裡,攥得她生疼生疼,良久才將自己的心緒平複下來。
明熙帝道了一聲,“起”,又笑道:“既是家宴,大家都不必拘束,儘管暢飲。”
宮宴便開始了。
歌舞昇平,觥籌交錯,笙簫鼓吹。
趙王比衛王小三歲,但他的嫡長子趙王世子今年膝下已有了二子一女,除此之外的其它兒女也陸續為他添了孫兒孫女,趙王一股腦兒都帶了過來,最小的小世孫才過了五個月大,趙王妃抱著小世孫用撥浪鼓逗弄著,小孩子純稚的笑聲頓時蕩滿了大殿中。
明熙帝叫趙王妃將小世孫抱過來,在懷裡逗得愛不釋手,問小世孫平日裡吃得喝得如何。
趙王在一旁笑道:“父皇,瑢兒今日早晨會叫‘太爺爺’了,您說這事巧不巧,喜慶不喜慶。”
瑢兒大約就是那小世孫,明熙帝一聽就來了精神,“哦,小瑢兒,快,叫一聲太爺爺……”
小孩子不懂事,隻滴溜溜的瞪著一雙眼睛看著明熙帝手上的玉扳指,趙王神色就有些訕訕,轉頭瞪了趙王妃一眼。
趙王妃有些委屈,小聲說了句什麼,沈虞離得太遠也沒聽清。
明熙帝卻也沒有不悅,反而將手上的玉扳指擼下來送給了小世孫,對趙王說道:“孩子還小,你急什麼。”
趙王喜不自勝,推辭了數回才將那玉扳指接過來,眼睛覷著兄長衛王笑道:“說起來則翊成婚也有好些時日,怎的三哥這裡還不見有喜訊傳來?”
衛王府子嗣單薄,除了李循、李芙就是小公子李涉,李循就不用說了,李芙嫁出去兩年肚子也沒動靜,不知道被趙王府的世子妃諷刺她多少回了。
李芙聞言笑道:“皇叔未免太心急了,老話說兵在精不在多,這人也是一樣,沒有用的生了也是浪費糧食布帛。”
“你!”趙王妃瞠目結舌。
趙王自然不好說一個小輩,衛王仁厚之名傳遍朝野,他便是拍馬也趕不上,偏偏李芙滿臉的笑模樣,伸手不打笑臉人,趙王咬了咬牙根,從臉上擠出一個笑來:“芙兒這話說得也對。”
明熙帝淡淡地笑了笑,彷彿沒看見兩人這番交鋒似的,低頭喝了一盞茶,抬頭時掃過下首神情平靜的李循,麵色蒼白的衛王以及……衛王府的一眾女眷。
其中有個陌生的少女顯得格外的好顏色。
身上穿了條煙霞色的長裙,明媚中帶著幾分沉靜,垂著眸子眼觀鼻鼻觀心,彷彿沒聽見趙王與李芙的爭執一般。
明熙帝眯了眯眼,問道:“那位便是則翊的新婦?”
在座的眾人皆是一靜。
沈家兩房,大房的沈紹雖是庶出,卻比二房嫡出的沈繼更有作為。
因此沈家長女冠絕長安,嫡出的女兒反而無人問津。
順著明熙帝的話,眾人不禁皆朝著沈虞投過去了好奇的目光。
沈虞十一歲時就離開了長安,一晃六年過去,物是人非,自然沒人再記得沈家還有過這麼個小姑娘。
更沒想到,這姑娘一回到長安沒多久就石破天驚,先是替長姐替嫁給落魄的衛王世子李循,四個月後衛王府重獲盛寵,她可以說是撿了個便宜,一旦衛王登基,沈虞那可是名正言順的太子妃。
慢慢的,朝她看過來的目光中就多了一些的嘲諷和嫉妒。
彷彿大家都忘了,當初沈虞嫁給李循是冒了多大的風險。
“見過陛下,孫媳是沈家二孃。”
沈虞正要提裙出來給明熙帝見禮,明熙帝擺了擺手,和顏悅色道:“你先坐下吧。”
又問,“今年多大了?”
“十七了。”
“十七了,哦,朕記得,當年你□□母十七歲的時候,你大伯都已經出生了。”
明熙帝雖然在看著沈虞說話,目光卻是看向李循的。
李循離家四個月,回家卻有兩個月了,世子妃肚子裡卻沒什麼動靜,傳聞還說,衛王世子並不待見自己這位在患難時娶的世子妃。
沈虞頓時覺得如芒在背,也不知該如何回話,隻得道:“孫媳惶恐。”
明熙帝口中的大伯自然便是靜湣太子。
他這番話的意思,無非就是在暗示衛王府子嗣單薄。
“妾身也記得,趙王世子妃生下小世孫的時候,也才十六歲呢,這樣看來,衛王世子妃,你可真要努力了!”一旁的趙王的生母德妃也笑道。
李循沒有接話,揚首喝了一口清酒。
趙王妃眼中隱隱就帶了幾分得意,挑釁似的看向一側的李芙。
李芙咬著牙,卻說不出半分反駁的話,冷笑一聲,將臉轉向一邊。
明熙帝笑了笑,“好了好了,你們幾個也彆爭執了,兒孫自有兒孫福,朕這個半截身子都要進黃土的人都沒急,你們急什麼?”
“皇爺爺這話孫兒聽了可不依,”李循忽地起身笑道:“皇爺爺是天命之子,與天同壽,皇爺爺若現在半邊身子在黃土裡,那孫兒不僅整個身子都在裡頭,還得再往地下挪一寸?皇爺爺小時既抱過孫兒,那孫兒的孩子皇爺爺也不該厚此薄彼……”
一番話逗得明熙帝哈哈大笑,“你呀你,還跟朕較上勁兒了,朕不抱你的娃娃你還賴上朕了!”
李循舉酒微微笑道:“今日是皇爺爺六十歲的大壽,孫兒敬皇爺爺一杯,祝皇爺爺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李循將這茬很巧妙的揭了過去,趙王等人也不好再說什麼。
明熙帝又坐了一會兒後,才推說睏倦叫德妃扶著回了後宮。
麟德殿中歌舞卻猶在繼續,不過皇帝一走,沒了那股君王之氣的壓迫感,眾人自然也更鬆快不少。
李芙四下看了看,坐過來安慰沈虞道:“嫂嫂彆多想,她們就是見不得旁人好,又實在無處可以挑兄長的刺,才說出那般可笑的話。”
沈虞其實能理解明熙帝的心思,作為一個帝王,自然是希望自己的繼承人子嗣越茂盛越好,在同樣的情況下,如果他心中有兩位分量一樣的繼承人,那一定是選子嗣最多的那一位,因為那一位更有可能將他打下的基業傳下去,而不是不如前朝的幾位皇帝,死後甚至要將皇權交給由一個旁支來承繼。
沈虞心中微暖,輕聲道:“芙兒放心,我並沒有放在心上……”
“惠寧,這位便是你的嫂嫂,衛王府的世子妃吧。”
正說著,耳旁忽地傳來一個有些冷淡的女子聲音。
沈虞轉過頭去,隻見來人錦衣華裳,翠鬟雲鬢,二十多歲的模樣,妝容淡淡,柳眉吊眼,看上去頗為不好相與,手裡捧著一杯酒盞,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世子妃,你自從嫁到衛王府,是不是連自己的生身父母都忘記了?”
“四姐,請你慎言,這裡不是你家,這是麟德殿,大明宮。”李芙冷冷道。
李芙口中的四姐,便是孝仁太子的長女貞靜郡主。
貞靜郡主沒理會李芙,繼續看著沈虞笑,“世子妃,你彆不說話呀,否則我還以為你是個啞巴——你說你替婼兒嫁給了則翊,攤上這樣天大的好事,怎的也不知道回去看看你的長姐,你那日夜思念你的爹孃,你這樣,可未免太過沒有人情味兒了。”
說完揮揮手中的香帕挑釁似的覷了李芙一眼,皮笑肉不笑道:“還有啊,我跟你嫂嫂說話阿芙你著急什麼,你嫂嫂一看就是個有趣兒的人兒,說不準四姐我一高興,聊得開心了,還能教你幾招如何籠絡男人的心,皇爺爺光知道催著則翊趕緊生小世孫,卻忘了這女人都不受寵愛,怎麼生的出孩子來!”
“四姐!”李芙猛地起身來,剛要說話,沈虞便握住了她的手,示意她坐下來。
“都說貞靜郡主貞靜孝順,今日一見,果然不是虛傳。”沈虞微微一笑。
“你這是什麼意思?有話大可以直說。”貞靜郡主麵上的笑意慢慢地冷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