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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替身日常 0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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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此無心愛良夜

太極殿中,
朝會論功行賞完畢,仁興帝處置了沈紹與陳贇,因兩人私自放走趙王,險些釀成大禍,
東宮大婚之夜陳贇更是狗急跳牆,
手持虎符說得南衙禁軍隨其謀反,
汙衊太子,
仁興帝發了大怒,判了沈紹與陳贇斬首之刑,
擇日便行處斬,沈陳二家的女眷皆被充入教坊司、男子流放嶺南。

李循也遵守約定,對禁軍首領徐銘未罰未賞。

不過這事論完,
又站出來有不少言官攻訐太子手段狠辣,殘殺堂弟和親叔叔,說此事傳出去隻怕會叫百姓在背後私議天家無情、骨肉相殘。

照前朝慣例,趙王雖反,卻因是太子的親叔叔,仁興帝可以殺弟弟,可侄兒卻不能殺叔叔,
反正趙王已敗,將其圈禁在長安終身不得出去便是了,何苦要多此一舉?

到底不是什麼光彩事,
李循素來愛惜羽毛,
這般一來,
難免會叫人懷疑他從前的所作所為隻是裝模作樣,如今坐穩東宮之位,凶相畢露,
全無顧忌。

仁興帝聽了眼中閃過一抹憂色,望向李循。

他擔心李循聽了這話會勃然大怒,沈虞死於趙王世子之手眾人亦知,不過在旁人眼中,她不過是個位份低微的太子良娣,當初太子還是衛王世子時便不受寵愛,因為太子殿下心中真心喜歡的是沈良娣的堂姐,定國將軍愛女,如今的階下之囚。

活著的時候都不被喜愛,更何況現在不在人世。

興許也有幾分少年夫妻的情誼,否則也不會叫太子殿下衝冠一怒為紅顏。

隻是李循在朝會之上過分的平靜,又不禁引得眾人猜疑,太子是借著沈良娣的名義動用私刑殘殺趙王父子為母報仇。

朱行痛斥那禦史大夫,“太子良娣死於趙王世子之手,葬身陵江,至今屍骨無存!馮大人有那心情憐憫趙王世子,怎的便不知體諒太子?”

馮大人拱手道:“不是臣不體恤太子,隻是太子不該動用私刑,趙王世子殺害沈良娣,自有有司處置,如今太子殺了趙王世子,倒是泄了憤,然而被百姓知曉,豈不是會說皇室毫無規章法度?太子殿下素來仁厚睿智,此事做的實屬不該啊!”

幾個回合下來,李循倒是麵不改色地坐在玉階之上一言不發穩如泰山,任由心腹朱行與眾言官們在下麵吵得不可開交,仁興帝可沒他那麼好的耐性,早就被吵得心煩意亂,揉著眉心揮手道:“此事太子確有不對之處,不過人之常情,無可厚非,愛卿們休要再提及此事了——到此為止。”

有仁興帝在這裡壓著,眾臣工便也不好再說什麼,不過他們倒也不是什麼壞心思,一是擔憂東宮的賢名微瑕,二則畏懼太子手中的權勢,來日功高蓋主威脅帝王。

幸而仁興帝心誌堅定,他雖溺愛小兒子李涉,對於長子卻堅信不疑,這麼多年來,若是沒有李循,也不會有父子兩人的今日。

待下朝後,李循留下向仁興帝謝罪,“兒臣有罪,對趙王父子動用私刑,此事無可辯駁,求父皇責以重罰,以安眾臣之心。”

李循要跪下,仁興帝忙起身將他扶起來,歎道:“阿沈是個好姑娘,是咱們李家對不住她,此事父皇在朝會上已經說的很明白,又豈會怪你?”

李循默然片刻,“兒臣已向禮部為良娣請封,從今往後,沈良娣便是兒臣的太子妃。太子妃忠貞,死前仍寧死不屈,她是兒臣的結發妻子,從前兒臣對她便多有辜負,如今她……”說到這裡猛然頓住,再次跪拜道:“求父皇成全,給她一個名分,全了兒臣與她的情誼。”

“這你便是見外了,”仁興帝說:“你不請封,父皇也正想問問你。你母後和芙兒聽說阿沈沒了,都哭成了淚人,從前她在的時候,衛王府被她打理的井井有條,人又孝順,這樣好的姑娘,到哪裡去尋呢?”

“沈家兩房,大房雖功勳卓著,卻狼子野心,二房沈繼懦弱無能,經年來卻安分守己,你能娶得這樣一位賢德忠貞的太子妃,也少不了沈家的教養,朕考慮冊封沈繼為成國公,一為安撫,二則保住沈閣老一脈的煊赫,太子意下如何?”

其實沈虞能有今日,完全是沈閣老和沈逸的功勞,與沈繼夫婦沒有半分乾係,但如今沈逸和沈閣老皆已不在人世,除了封賞沈繼夫婦,彆無他法。

“但憑父皇做主。”李循深深一揖。

仁興帝擔心他因沈虞之死心中悒鬱,不禁多勸了兩句。

隻是李循麵色淡然,轉念想來他心中當自有計較,不會過分沉溺於情愛傷痛,往後再替他擇一位如沈虞般溫柔賢淑的太子妃,時日一長,該忘的也就忘記了。

仁興帝心中如是思索,心下稍安。

父子話畢留李循用晚膳,李循婉拒,回了東宮。

*

沈紹被判斬首,沈家大房就此落魄,自東宮大婚那夜之後已經過去了三日,沈婼被陳風送回了沈家,聖旨傳到將軍府,陳氏與沈婼皆不敢置信,陳氏更是當場一口氣沒上來便昏了過去。

“……放我進去!放我進去,我要見殿下!我要見殿下!”

東宮重福門前,沈婼一見太子車架停下立時如瘋了般拔足狂奔過去,撲到李循腳下大哭,“殿下,殿下你告訴我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對不對?你要娶的太子妃是我啊,是我!爹爹是太子的嶽父,他們怎麼敢將爹爹斬首?!”

李循一點點抽出自己的衣袍,舉步往宮門走去,他始終背脊挺直,目光直視前方,連一個眼神都不曾施捨給沈婼。

沈婼眼看著李循對自己視若無睹,不由悲從中來,崩潰大喊:“殿下你怎麼可以如此絕情寡義!當初若不是我救你,你早就沒命了,如今我不過隻是求你救我爹爹,你都不肯答應,世上怎麼會有你這般無情無義之人!”

聽到“無情無義”四字,李循猛然頓住步子。

沈婼心中一喜,忙又哭著膝行到他的腿邊,哽咽道:“殿下,殿下,婼兒從未求過你什麼,如今婼兒不求你娶我……隻求你救救我爹爹!我不能沒有他,婼兒和娘不能沒有他!不能,求你,隻要爹爹活著……”

她根本就不知道沈紹犯了什麼罪,她隻知道那個要被處斬的人是她的爹爹,這個世上,再也沒有人能待她那般的好。

小的時候,父親便十分的優秀,但因為他是庶出,明裡暗裡不知受了多少人的白眼,從那個時候她就發誓要嫁入天家,成為皇子妃,這樣從今往後便再也無人敢嘲笑爹爹。

她唯一的錯,就是錯估了形式,要妹妹代替自己嫁入了衛王府,若是當初她沒有放棄,是不是如今結果也會不一樣?

或許她會死,會和妹妹死的一樣淒慘,可至少她永遠的活在殿下心中,再也不能將她忘記!

而殿下念在與她的情分上,也會饒恕爹爹,不至於將爹爹處斬。

不!若是她一開始便嫁給了殿下,爹爹也不會昏了頭去做那種事……一切都是她的錯,都是她的錯啊!

沈婼哭得泣不成聲。

她到現在都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

在一段感情中,若是一切都以自己的利益得失為前提,那這段感情將永遠不會長久,因為真心地悅慕一個人,是心甘情願和不求回報,可是打從一開始,沈婼根本就沒有想救過李循。

“沈姑娘當初真心想救的人,真的是太子殿下麼?”

顧晏清慢慢地從她身後走過來,平靜道:“當年你為了結識延平郡王,特意打聽了延平郡王的行蹤,那一日你入宮拜見太皇太後,眼見有人落入蓮花池中,以為那落水之人便是延平郡王,這才奮不顧身地跳入水中,將太子殿下救起。”

說到此處,他輕輕歎息,“沈姑娘,捫心自問,你當初想救的那個人是誰,究竟是不是太子殿下?這些年來,你待殿下,又有幾分是真情,幾分是假意,你自己說得明白嗎?”

沈婼瞪大眼睛望向顧晏清,嘴角直打顫,“你,你怎麼會知道這些?”

她含著淚驚恐地搖頭,“不,不是這樣的,你撒謊!殿下不要信,都不是真的!我是喜歡你啊,這些全都不是真的!”

“殿下——”

在她撕心裂肺的呼喊聲中,李循腳步未頓,徑直走入了重福門。

“什麼都沒了,我什麼都沒了!”

沈婼見李循毫不留情,不禁心如死灰坐倒在地,捂臉大哭。

八年,八年的時間,李循都以為曾經救他的那個姑娘是真心悅慕他。

他將她當成自己的世子妃,以為她是將要和自己廝守一生的女子。

哪怕對旁人偶有威嚴冷酷,對她卻從來都是端正溫言。

若是沒有沈虞,若是一開始嫁給李循的是沈婼,或許李循一輩子都不會知道這個秘密,兩人亦能白首偕老。

可是紙包不住火,再隱秘的秘密也終有大白天下的那一日。

顧晏清並不可憐沈婼,因為今日這一切,皆是她咎由自取。

他隻是可憐、可惜,那個已經死去的女子,將再也無從得知殿下對她深切的愛意。

顧晏清將殿門開啟,李循手中攥著一隻荷包坐於窗前。

荷包上繡了兩隻栩栩如生的鬆鶴,鬆鶴遐齡,有長久之意,為何他們兩個人,卻不能如這荷包上的兩隻鬆鶴,耳鬢廝磨,長長久久?

顧晏清將一隻匣子輕輕推到李循麵前。

“這是嫂嫂的愛物,已經按照你的吩咐修複完畢。”

李循命宮中匠人連夜趕工將這紫玉簫修複,可破鏡難圓,更何況此簫早就碎成了兩截並無數碎玉,上麵更是沾染了血腥之氣,任是匠人們有通天的本領亦無法再令其恢複如初。

就如同已經死去的人,世間並無生死人肉白骨的醫術,逝者已矣,即便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子殿下,也有留不住的人。

李循外冷內熱,對待感情猶如細雨微風,看似含蓄,實則潤物無聲,顧晏清跟在李循身邊這麼多年,很少看見他在人前流露出什麼真情實感,大部分時候都是喜怒不辯,叫人難以揣度的上位者模樣,也因此會被人誤以為是冷酷無情,薄情寡義。

可是李循入主東宮後的第一件事就是為自己的生母上諡,修建陵寢。

明明可以留下趙王一命,為東宮博一個仁厚寬待皇叔的賢名,但為了給生母章敬皇後報仇,他寧可背負殘忍弑殺的罵名,也要斬殺趙王。

若不是刻骨的恨,一向清醒的他又怎會在殺死親叔叔之後又捅死親堂弟?

他身上背負了太多太多,卻從不輕易吐露於人前,誰又記得,眼前的青年,亦不過才及冠兩年。

世人通常會迷失於一個人的皮相,而對於一個人的內在失去判斷。

顧晏清溫聲開導,“則翊,逝者已矣,生者如斯,那夜發生的種種也並非你所能預料,嫂嫂臨死前都寧死不屈,她若泉下有知,必定不會怨恨你的。”

不是他所能預料,卻是他可以避免。

她本可以不用死的。

可惜這世間並無如果。

李循伸出手,撫在沁涼的玉簫上。

表麵光滑的簫身細看來卻有無數的裂痕,這是他即便貴為太子,富有四海也無法改變的事實。

碎掉的鏡子,永遠難以重圓。

“則翊……”

“孤累了,你下去罷。”李循闔上眼。

顧晏清不死心,還欲再勸,被李循打斷,“不要讓孤再說第二遍。”

顧晏清歎息,他總是這樣,孤傲一生,不允許任何人看到他半分狼狽。

“好,我走。但是則翊,你需明白,這世上還有人在等著你。”

“我相信你。”

他深深地望了李循一眼,轉身離開。

殿門闔上的那一刻,李循的背才彷彿是失去了支撐一般坍塌陷落。

如一棵挺直的鬆柏,在暴風雨下也會屈服折腰,人前他是沉穩冷靜的太子,泰山崩於前不變色,不能流露出絲毫的悲傷、喜怒。

人後他隻是個失去了妻子的丈夫,亦有哀慟、悲愴無從排解。

愈是悲傷,他便表現的愈是淡然,他一直以為自己可以撐下去,可是,可是隻要一想到她……他的心就如同被剜走了一塊般錐心蝕骨。

他佝僂著肩膀,茫然四顧。

殿門突然被推開,灼灼日光下,走進來一個身著芙蓉色長裙的少女,她手中端著一盞茶,蓮步微移,向他款款走來,眼波盈盈地望向他,軟聲道:“殿下,時辰不早了,歇一歇罷。”

目光又落在一側的軟塌上,她曾散亂了烏發,勾著他的頸子,濕漉漉的大眼睛欲語還休地望著他,擾得他心神皆亂,如癡如狂,從此君王不早朝。

雕花小軒窗下,她也曾亭亭佇立,替他落下朱簾,遮擋日光。

……

明明到處都是她的身影與氣息,可他在房間裡癡愣愣地轉圈尋了許久,她卻如同斷了線的風箏,轉瞬之間便失去了蹤跡,任憑他如何尋找。

李循複又重新坐回窗前,呆怔許久。

即便早已知道她不在人世,但直到這一刻,他才突然意識到——他失去她了。

這一次,他是真的、永遠地失去了她,不管他坐在這殿中再等多久,她都不會再回來看他一眼。

因為他的剛愎自用,狂妄自大。

趙王世子說的不錯,一切皆是他咎由自取,終此一生,他將永遠的活於愧疚之下。

從前,他一直以為,隻要他願意,隻要他不放手,她就永遠可以與他在一處,隻要他回頭望一望,她會一直等在他身後。

可是怎麼可能呢,有什麼人會等他一輩子?

那個滿心滿眼裡都是他的小姑娘,從今往後,再也沒有人能如她一般,為他立在淒冷的雨夜裡,為醉酒的他熬一碗醒酒湯,在晚歸時留一盞燈等他至深夜,在他傷心難過時抱著他說一句——“世子不要難過”。

再也沒有了。

喉嚨中忽然猩甜翻湧,他猝不及防地吐出一大口猩紅的鮮血,淋漓地濺在滿是瑕疵的紫玉簫上。

門外的翠眉和陳風一直都在小心的聽著裡麵的動靜,聽著這聲音不對忙推開殿門進去。

“殿下!”兩人大驚,上前將李循扶起來。

“孤沒事。”

李循粗喘了兩口,手在胸口摸了兩下,翠眉知道他是什麼意思,哭著替他將胸口的帕子抽出來,李循拿著帕子,把紫玉簫上的血跡一一拭去,讓兩人下去。

“奴婢去找鄭太醫!”翠眉擦著眼淚轉身就要走,被李循叫住。

“回來。”

“莫讓任何人知道剛剛發生的事,孤沒事,你們下去,將門帶上,孤想一個人靜一靜。”

儘管麵色蒼白聲音低微,可說出的話卻是不容置疑,人前他依舊是那個威嚴強大的太子殿下。

翠眉哭著看向陳風,陳風對她沉默地搖了搖頭,拉著她的手退了下去。

殿中沒了人,很安靜,李循坐了一會兒,從椅上搖晃著起來,走到案幾前。

案幾上擺了一碟窩絲糖。

李循不喜歡吃餅餌甜食,以前常見沈虞吃的津津有味,她似乎格外偏愛這糖,總是吃不膩。

他將紫玉簫放入胸口,小心地用手拈起一塊,放入口中。

甜甜的,酥酥的,入口即化,口中的血腥味兒混合著酥糖的甜,是一種奇異的味道。

李循卻彷彿沒有知覺般,吃了一塊兒又一塊兒,牙盤見底。

這甜便很快壓過了血腥氣,甜入骨髓,絲絲纏繞,寸寸柔腸斷。

他便這般一人枯坐在窗邊許久,輕輕吹動手中的紫玉簫。

是她常吹的那首曲子,總有種淡淡的哀傷,從前他必定是吹不出來的,時移世易,物是人非,不曾想時至今日,他竟能也吹出當初他吹不出的那種意境。

……

……

天邊的一輪如血夕陽慢慢西移落幕,明月高懸,月色皎皎,光影流轉,灑下一片淒冷的白月光於巍峨的城樓之上。

直至熹微初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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