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替身日常 063
“求我。”
沈虞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著,
看見阿槿在一家剛出爐的雲片糕攤位前坐著,手中啃著一塊胡麻餅,吃得津津有味,不禁一笑。
陌上人流往複,
楊柳青青,
翠色意濃,
她纖手摺下一枝,
盯著手中枝椏久久不語。
七歲那年祖父病重,在祖父陪她過的最後一個生辰宴上,
祖父問她對著星空許了什麼願。
她稚聲稚氣地道,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
其實那時她許的願望是,希望祖父能身體康健,
年年陪她過生辰。
希望大哥身體能好起來,不再病懨懨的,每日都能展顏歡欣。
希望母親能多看她一眼,多疼愛她一些,不要總是見麵便打罵她……
可能是太貪心吧,最終她一個都沒有得到,一個人也不曾留下。
或許不曾期盼過,
即便結果不儘如人意,也不會失望,不會被傷。
阿槿等了好一會兒纔等到店家將新製的雲片糕出爐,
油紙袋裡裝的還是熱乎乎的,
香而誘人,
付完錢了她轉頭一瞧,看見沈虞竟然在街對麵站著怔怔看她,先是一喜,
而後柳眉一豎。
“你怎麼不戴冪籬就跑出來了?”
她急急地跑過去,將油紙包往她手中一塞便拉著她要回去。
“我……我走太急忘了……”沈虞說。
“和我回去。”阿槿凶巴巴道。
沈虞不想回去,她扯了扯阿槿的衣袖,輕輕道:“我們在外麵逛一逛好不好,我好久都沒出來逛過了。”
“你怎麼了?”阿槿敏銳地察覺到她情緒似乎不對。
“沒什麼。”
她滿臉狐疑上下打量她,沈虞生怕被她看出什麼,下意識地低頭捂住了自個兒的嘴巴。
阿槿拉開她綿軟的手,瞪大眼睛看著她紅腫不堪的嬌嫩唇瓣。
“李、李循?”她有些不大確定。
除了李循那個狗東西,還有誰每次都跟狗一樣把小姑娘啃成這樣?!
阿槿大怒,“我才剛剛走了一會兒,他竟然……他有沒有將你怎麼樣?”
沈虞眸光微顫,卻仍舊搖了搖頭。
“他怎麼還是不肯死心!”阿槿氣得團團轉,這個男人真是被他纏上就扔不掉了,像狗皮膏藥一樣!
“我去告訴他一切,看看他還有沒有臉再敢纏著你!”
她性子急轉身就要走,沈虞隻好拉住她,歎道:“彆去了,他都已經知道了。”
阿槿驀地怔住。
“什麼……他他怎麼會知道?”
沈虞開啟油紙包,用帕子撚起一片雲片糕放入口中。
清甜軟糯的馨香衝淡了口腔中的酸澀。
他是堂堂太子,錦衣衛供他驅使,有什麼他想要知道的會查不出呢?
兩人回去的時候,李循果然已經離開,客舍中空無一人,被褥被人疊得整齊,地上的血跡也清理乾淨。
隻餘了屋中淡淡的鬆柏香,昭示著剛剛那驚心動魄的一切並非是一場夢,他當真來過。
*
晚間沈虞突然發起燒來。
麵色如吃了酒一般的酡紅,額頭也燙得不行,人昏迷不醒,一直在說胡話。
這大夏天的,天氣如此炎熱,怎麼說傷風就傷風了呢?阿槿急壞了,趕緊去附近的醫館請了大夫。
大夫給沈虞把脈,詢問幾句,開了幾服藥,說是好生休養便無事了。
阿槿不放心旁人,親自去煎藥,回來的時候卻發現屋裡燈火通明,她趕緊走進去。
一位陌生的、須發皆白老大夫正坐在榻前替沈虞把著脈,老大夫眉頭緊皺,而那身著玄衣的男人就坐在一側,眸光一動不動地注視著榻上呼吸孱弱、昏睡不醒的女子,麵色沉凝冷著。
沈虞本來就沒什麼力氣,李循臉上的巴掌印消了許多不甚明顯,但細細看還是能看得出臉上有一片模模糊糊的紅痕。
“你怎麼在這裡?李循,你知不知道小魚她根本就不想見到你!”
李循的心口微微刺痛。
須臾後,他麵無表情道:“那是她的事情。”
“你——”阿槿萬分無語。
正欲再開口趕人,那廂老大夫卻對她擺了擺手,開口道:“這位姑孃的身子原本便極弱,連日顛簸,傷寒入體,尋常人在這個時令不易害病,若是老夫沒猜錯,姑娘在一年之內應當受過極重的傷,時至今日都未曾真正痊癒。”
極重的傷……
李循呼吸一窒,直過了好一會兒才語氣艱澀地道:“您說什麼?極重的傷?”
“那就要問這位姑娘了。”老大夫複又看向阿槿。
阿槿本不想說此事,因為沈虞不想說,她不想再和李循有過多的糾纏,阿槿尊重她的想法,並且她也不希望沈虞跟著李循回到長安,她是打心底裡覺著沈虞可以尋一個更好的男人,而不是如李循這般剛愎自用且薄情寡義的男人。
“姑娘,你若不說,老夫也沒法兒救治呀,”老大夫溫和道:“適才那張方子在案上放著,老夫不請自看,姑娘莫要怪罪……那方子治標不治本,姑娘若說了實話,老夫才能依病救人,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老大夫說的也句句在理。
阿槿心中猶豫了片刻,放下手中的藥碗,沒理會李循緊張的目光,徑自走到老大夫身旁道:“是心口受傷,一年前中過一箭,當時大夫說那箭射歪了,雖未傷及要害,但牽扯到了心肺,日後不可有過激的情緒,若能仔細養護著,不出個三五年便能痊癒。”
心口受傷……老大夫麵上就有些凝重,捋著白須道:“呦,這麼說可就有些麻煩了。”
“可是需要什麼珍稀的藥材?人參鹿茸靈芝冬蟲夏草,但凡您說出個名字,孤……我皆能給您尋來。”
“倒也不是如此,”老大夫擺手道:“藥倒是其次,隻是這傷及心脈的病自來便是個嬌貴病,姑娘又有肝氣鬱結氣血不暢的痼疾,這對恢複痊癒是極為不利的,日後若能解開心結,放寬心胸、調整心緒,傷病才能好得更快。”
說罷又看向李循,上下掃了幾眼,微微笑道:“老夫觀郎君麵相不俗,隻怕非富即貴,想來為這位姑娘尋來珍稀藥材不是難事,隻是尋藥容易,解開心結卻難,郎君若珍愛這位姑娘,日後可得上心些了,切勿要姑娘再為了些繁冗之事傷了心神心緒,如此方能一生康健。”
……
送走了老大夫,阿槿進來看見李循竟然連人帶被子抱起了床上的沈虞,急忙上前阻攔,“太子殿下,你適纔是沒聽大夫說話嗎?小魚根本不想見你,你若當真還念舊情,就請放過她不要再來糾纏她了好不好?”
李循垂眸看著懷中柔弱無骨麵色潮紅的人兒,不為所動道:“大夫說她的身子需要仔細養護,你覺得單憑你自己有這個能力嗎?將軍府中要銀子有銀子要奴仆有奴仆,她的病隻會好的更快,你若真心為她著想,就不要再橫加阻攔。”
什麼時候倒成她是多餘的了?
阿槿氣結,不過李循說的也有道理,如今兩人出門在外,身邊就跟了兩個會拳腳功夫的粗人,連個會做飯的丫頭都沒有,確實沒有跟在李循身邊被伺候的周全。
太子禦駕親征,一應吃穿用度自然皆是最好的。
為了沈虞的身體著想,她也隻能答應暫時將沈虞交給李循,至於之後的事情,隻能等她人醒了之後再說。
李循連夜將沈虞抱回了將軍府。
沈虞燒得人事不省,身子滾燙,阿槿想去要盆水給她擦擦身子降溫,等她端著水回來的時候李循已經拿著濕帕子坐在榻前耐心地替她擦拭發燙的手腳。
白嫩嫩俏生生的腳丫就裸.露在空氣中,阿槿咬著牙往前剛走了幾步,一隻大手用力將她扯了出去。
“我給你安排了房間,你趕緊去休息。”
說話的自然是宋廷。
他麵無愧色地站在阿槿麵前教訓她,阿槿怒極反笑:“你在教我做事?”
她一腳踩在宋廷的腳背上,宋廷的臉一瞬間扭曲,被他生生忍了下來,薄怒道:“我已經忍你很久了,不要再踩本將軍的腳!”
“宋廷,我也忍你很久了,你給我滾開!”阿槿一拳捶過去,宋廷卻一動不動地受了她的這一拳,整個人都被她鑿的後退了數步。
“你有病?”
阿槿詫異地抬頭看了他一眼,卻發現宋廷正雙目一眨不眨地瞪著她。
阿槿被他看得心裡頭發毛,扭頭就走,宋廷又忽然抓住她的手問:“你究竟是誰?”
他麵上有疑惑的神情。
她適才喊了他的名字,那種感覺好熟悉。
“放手。”
“我是誰,與你何乾?”阿槿滿臉皆是不耐和冷漠,“你再不放手,我就要喊人了。”
兩人僵持了一會兒,宋廷心裡歎了口氣,隻得放了手。
算他識相。阿槿冷著臉便走,轉身時猝不及防被人在後頸上砍了一記掌刀,頓時整個人都軟倒了下來。
宋廷接住阿槿,將她打橫抱去了給她安排好的院子。
“讓你聽話你不聽。”
他看著懷中昏迷的少女,輕輕哼道。
*
屋內,昏黃的燭火“劈啪”一聲爆開,複歸於平靜。
夏日的夜風緩緩地撫過案幾上的蟠花燭台,青煙嫋嫋盤旋而上,徐徐地消散在空中。
窗外蟲鳴聲充滿了寂靜的庭院,就像從前那般一樣,有時他回去的有些晚,她躺在薰籠或小榻上等他,明明已是困得睜不開眼,待他將她嬌小的身子抱起來,她溫馴地伏在他的懷裡睜開眼睛揉著,像貓兒般乖巧,他輕輕吻她……
李循靜靜地看著昏睡中的沈虞。
過往的點滴走馬觀花般在腦海中閃現,那般深刻而清晰。
在她離開之後的一年間,他時常會在夜深無人而寂靜的深夜中想起兩人曾經的過往,雖然兩人相處的時間並不長,但奇怪的是每一件卻都被他記在心間。
曾經以為永遠地失去了她,如今失而複得,他怎麼可能再放開她。
不會,絕不會,這一次他絕不會再重蹈覆轍。
“祖……祖父……”
唇瓣輕輕分開,吐出兩個並不甚清晰的位元組。
李循放下手中的濕帕子,俯過身去聽,“虞兒,你說什麼?”
“祖父……逸哥哥……彆走,彆丟下我……”
沈逸。
李循眸子黯了黯。
那張蒼白的小臉痛苦地皺成了一團,眼角有淚水劃過,“不要拋下我,不要這樣對我……”
“逸哥哥,逸哥哥,我錯了,我錯了,你不要再怪我了……”
他的字是則翊,他在沈家的名字喚沈逸。
同音不同字,從前他以為是她在喚他,每次唸到這個名字,她總是會變得柔情眷戀萬千,杏眸中淚光點點。
而他麵上不動聲色,心裡卻像個傻子一般偷偷愉悅快懷,以為她滿心滿眼對他皆是依戀愛意。
卻不曾想過,那個讓她依戀濡慕的男子根本就不是他。
他以為她愛她至深,可是如今仔細想想,她甚至根本就不曾對他說過“愛”之一字。
一切皆是他的以為。
他明明該恨她的欺騙,可是這個可憐的女孩兒,年幼時除了祖父沈崇從未得到過旁人的偏愛,甚至連生命中那一絲的溫暖都如同曇花一現般的消失不見……
他最終還是伸出手,用溫暖的大手包裹中那綿軟無骨沁涼如水的小手。
夜涼如水,明月灑落一地的白霜。
窗外竹葉瑟瑟,滿室微光蕩漾。
天明時,沈虞緩緩睜開沉重的雙眼。
手指動了動,隱約察覺到身旁有人,那人握著她的手。
眼波流轉,落在俯在她的手邊熟睡的男人,她略微有些驚訝。
他不是走了嗎,怎麼還在這裡?
她剛動了動身子,李循就醒了,看見她終於清醒過來,眸中閃過一絲驚喜,但很快又垂下眸子掩飾住,再開口時,語氣已轉淡。
“醒了?”
“這是哪兒?”沈虞覺著似乎這不是當初和阿槿住的客舍,眼睛轉了轉,警惕道:“阿槿呢?”
“這裡是宣威將軍府,你昨天夜裡發燒,阿槿來找我幫忙。”
李循喚了個婢女進來,將在小火爐上溫的湯藥端進來,示意她喝下去。
沈虞對他說的話表示懷疑,阿槿會來找他幫忙?
她不想再和李循有過多糾纏,隻是發燒而已,燒退了人就沒事了,她蹙眉推開李循伸來的手,揭開錦被欲下床去。
大約是起的太急,腳剛剛踩在地上腦中便一片暈眩。
她落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裡。
“你怎麼就不知道聽話,把自己的身子當回事?”李循眼中閃過一絲慍怒,低聲斥她。
“我的燒已經退了。”沈虞皺眉,同樣不高興。
李循不由分說將她抱回榻上,“乖乖吃藥,彆折騰自己了,你自己的身子自己不知道嗎?彆……彆讓孤為你擔心。”
擔心?沈虞就略有些不解地看向他。
她昨天說那樣的話傷他,他難道不應該生氣麼,怎麼今日又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
這可不像他的脾氣。如今,她倒是愈發看不懂他了。
“你彆多想,”李循有些不大自然地道:“你好歹也跟了孤這麼久,孤不會眼睜睜地看著你病死。”
病死?!
“真是難為殿下費心了,我哪裡就能病死了呢!”
沈虞給他一句話氣得夠嗆,譏諷道:“若殿下能答應放我離開,我的病隻會好得更快。”
“你……”
李循被她噎了一下,
“你不必故意激怒孤,孤也絕不會糾纏你,你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養好病後你是去是留,孤不會說半個不字。”
“當真?”
“當真。”
如此,沈虞倒鬆了口氣。
不過,什麼叫“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她怎麼覺著李循是話裡有話?
還沒等她問出來,李循就打斷了她的思緒,“昨夜陳州一戰,教中一名姓崔的大夫沒來得及逃走被我軍捉住,他親口承認潁州的那個李衡,確實是個贗品,三年前高綸將他帶回渡善教,由他根據高綸的記憶對遴選的贗品們進行易容,不過後來高綸又帶回一人,那人容貌酷似真正的李衡,甚至都不需要他來易容。”
裴佑和哥哥生得幾乎一模一樣,甚至連言行舉止都彆無二致,若是李循去看,也八成會認錯。
“易容之術?”
沈虞沉吟片刻,說道:“殿下可還記得裴佑?當初我在祁州被袖娘纏上,就是易容之後的他救了我,那時他便化名裴佑,不過那位姓崔的大夫……他如今可還活著?”
“怎麼,你認識他?”李循說道:“可惜了,他受了重傷,孤請了大夫來給他救治也沒能將他救活過來。”
死了!
沈虞眼中閃過一絲遺憾,“他極有可能是我的一位故人的朋友,當初祖父有一位友人名喚崔神醫,就是他研製出了可以為大哥……為廬江郡王續命的藥,可崔神醫卻在歸途中跌落懸崖而亡,兩人同樣姓崔,又精通易容之術,我懷疑崔神醫遇難,說不準便與此人有關。”
事涉李衡,李循的神情也嚴肅起來,“既如此,孤自當命蔣通去調查一番。”
“那殿下若得知真相,可否也告知我?”
沈虞看著李循,水汪汪的杏眸中含著幾分希冀和央求。
李循喜歡她這般看自己,求自己,他不知不覺地挺直了腰背,低沉地道:“虞兒,你在求孤?”
沈虞微微一怔。
她不喜歡李循用這種語氣同她說話,但她實在是想知道真相。
“對,求你。”
李循便不說話了,他將視線移開,盯著窗外青蔥的綠地,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道:“誠意。”
沈虞眉心微蹙。
李循問她要誠意,佈防圖的誠意還不夠嗎,這男人怎麼如此得寸進尺!
她心中也漸漸生了幾分怒意,微沉了目光道:“殿下若不方便,那便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