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替身日常 082
斷情
沈虞進屋的時候采薇正在屋裡端著剛煎好的藥一籌莫展。
見她進來忙迎上去,
小聲道:“姑娘,太子殿下不肯吃藥,這可如何是好?”
沈虞將藥碗端來,“我來吧,
你先下去。”
采薇忙應是,
掩門退了下去。
沈虞端著碗走到床邊,
慢慢坐下去,
攪了攪碗中漆黑的藥汁,吹散熱氣。
“殿下是小孩子嗎?”
李循睜開眼,
黑黢的眸子一動不動地盯著她。
“她們笨手笨腳,孤不喜歡。”
“殿下說的是,我天生是勞碌命,
合該伺候人。”
李循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悻然,“孤……不是那個意思。”
好像是為了證明自己,他奪走了沈虞手中的藥碗,一口灌了下去,被燙的舌頭疼,中間還停頓了下,又強行灌完。
沈虞目光淡淡地看著他將藥喝光,
又因為手忙腳亂灑了的藥汁弄臟錦被。
“對不起,你彆生氣,我來擦……”
李循額頭冒汗,
伸手去摸一邊的帕子,
沈虞去拿他手中的藥碗,
兩人不小心撞在一起。
沈虞撞在他的胸膛上,男人悶哼一聲,直直地就倒在了大迎枕上。
“撞疼了?”沈虞隻得又撂下碗,
趕緊俯身去給他將胸口處的繃帶慢慢解開一圈,發現隻是輕微滲血。
她便鬆了一口氣,剛剛想要抬頭,額頭上忽然被輕輕軟軟地、如蜻蜓點水般地印了一下。
沈虞抬起頭。
李循看著她,狹長的鳳眸清澈見底,見她微惱地望過來,還十分認真地問她:“怎麼了?傷勢又重了?”
怎麼了你心裡沒數?
沈虞冷著臉直起身來,背對著他,令他隻能望見一道纖細的背影。
李循等了片刻也不見她扭頭搭理自己,隻好忍著痛自己將衣裳係好。
“待會兒殿下就和陳風離開罷。”沈虞說。
“孤傷成這樣,你要孤如何離開?”他虛弱地喘了口氣,還往攢金絲彈花迎枕上靠了一靠。
沈虞心想我又不是在和你商量!
那廂好似也猜到她會生氣,又放柔了語氣,商量道:“虞兒,等孤傷好了,會自行離開,但你現在……彆趕孤走,好不好?”
他低聲道:“在陳風他們麵前,孤自不會喊一個疼字,但你是孤最親近的人,在你麵前,孤不想裝。”
“很疼。”他說。
“疼?”你還知道疼?!
沈虞扭頭,抬手握住他剛剛包紮好的手臂,用力一壓,神情難掩慍怒,“原來殿下還知道疼,為何這般不拿自己的性命當回事?殿下再過幾年也是而立的年紀,行事卻還和小孩子一般魯莽。身體發膚受之父母,若章敬皇後在天之靈,知道太子殿下如此不愛惜自己的性命,怕是會被你活活氣過來!”
她瞪著他,一雙大眼睛水潤分明,閃爍著嗔怒與責備,卻因她五官過於柔美精緻,不僅半分也唬不住人,還令她瑩白玉桃般的小臉上染了薄薄的緋紅,像十二月剛剛開盛的細枝硃砂,綺麗穠豔,嬌媚欲滴。
李循沒有言語,也不喊疼,隻沉默地承受著她的憤怒。
說實話,每一刀都是真真切切地砍在身上,怎麼可能不疼?也許當時是不疼的,那時他滿心滿眼對自己都充滿了厭棄,一腔怒火無處發泄,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現在想想,也是挺傻的。
可若是這些傷痛能換來她對自己的半分憐惜,他寧願傷得再重一些,半死不活什麼的,反正他皮糙肉厚,也能撐住。
他又不說話了,兩頰因高燒暈紅,睜著一雙漂亮的鳳眸默默地看著她,黑黢的眼珠中宛如盛了千言萬語,卻一言不發。
沈虞就有些沮喪。
他這個樣子,真像是一條受了傷又餓了數日的大狗,招人厭煩同時又可憐兮兮搖尾乞憐,倒顯得她像那惡毒的主人,一絲不通人情。
但她還是希望他能好好活著,做個親政愛民的好皇帝,實現哥哥生前未儘的心願,而不是每天在她身邊賴著不走整什麼幺蛾子。
沈虞隻好耐心跟他講道理,“你在我這裡,找不到好的大夫,你回到驛館去,要陳風去給你找醫術更為精湛的大夫,那裡的奴仆雜役也多,更能照顧好你的,殿下在我這裡賴著不走,又不肯痛痛快快地吃藥,病情隻會愈來愈重,若是出了什麼事,不是我……”
沈虞說到一半突然停住。
身旁,男人已經闔上了眼眸,沉沉睡去。
她捏著眉心歎了口氣,想起身,卻發現他還攥住了她一截裙角,用力抽也抽不出來。
她隻好去掰他的大手,一根手指接著一根,毫不憐惜。
他冷峻的眉就擰了起來,啞著嗓子低聲斥:“彆動。”大腦袋往前湊了湊,竟又壓住了她的一截裙角。
也不知究竟是睡著了還是沒睡著,反正不管她怎麼推他都不肯動一下。
沈虞沒了法子,氣得抬手去捏他的臉,“你真是我前世的冤家,就不能消停一會兒?”
他的臉還是有些燙的,氣息清淺綿長,可見當真是昏睡過去了,這男人當初欺負她的時候手上的力道就從沒輕巧過,經常給她掐的青一塊兒紫一塊兒的。
沈虞懷著一半報複的心將指甲陷進他的肌膚裡,他那兩道劍眉就漸漸地又蹙了起來,悶哼一聲,突然又一把握住她捏在他臉上的小手。
粗糙的掌心肉摩挲著她嬌嫩的手背,在自己的臉上蹭了蹭,聲音繾綣而沙啞,喃喃道:“小魚,你做什麼呢……”
他死死地抓住自己,像是緊握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般,沈虞費了半天勁兒才將自己的手掙出來。
熬了大半宿,她幾乎要餓得前胸貼肚皮了,出去吩咐采薇給她端些米湯過來,陳風還在外頭候著,五六個錦衣衛正襟危立,見到沈虞走出來,紛紛都眼巴巴地望著她。
沈虞還能怎麼辦?她克製著自己的脾氣說:“將他立刻抬走。”
陳風怔了一下,撓頭道:“呃……姑娘,咱們這樣做是不是不太好?我聽說殿下還發著燒,他身上可都是傷呢,萬一抬走的路上又血崩了,或是醒過來後肝氣上逆,再氣得咯血什麼的……咳咳!”
說著還給四周的錦衣衛打眼色,這一群大老粗也趕忙應和:“是啊,萬一病情又加重了可怎麼了,小人們回去都不好交差啊!”
“就是就是,不如先讓殿下在這裡將養將養,病情好了再說?”
好吧,就知道問你們也是白問。
沈虞說道:“采薇,將諸位大人請出去。”
頓了頓,又指向了一側的青牆高簷,“從這裡。”
說罷扭過身去,一撩軟簾走了進去。
陳風:“……”
他怎麼覺著太子妃和太子殿下越來越像,愈發記仇了?!
大家互看幾眼,陳風攤手歎道:“唉,還能怎麼著,來吧——老四輕功最好,你先上,老三墊背。”
*
沈虞回到屋裡,小憩一會兒,吃了點糕餅湯水墊了墊肚子。
采薇昨日也跟著沈虞忙活了大半宿,這會兒正坐在繡墩上望著門口的軟簾發呆,沈虞吃完,用帕子擦了擦嘴,讓她也回去休息休息。
采薇猶豫了會兒,輕聲問:“這事兒要告知老爺和夫人麼?”
“不用。”沈虞回頭看了床上的男人一眼。
她覺著,他應該不會在這裡住太久。
綰音昨日去了她姨母家小住,沒個三四日怕是回不來,澄哥兒也還有好些時日才能旬休,平日裡周夫人事忙,隻要她不過來,怕是沒人知道李循又回來了。
她實在是不想再要舅舅和舅母為她提心吊膽了,一定得在旁人知道之前將他弄走。
用完早膳後便有些困頓備懶起來,可惜她的床已經被男人給霸占,沈虞隻得重新從櫥櫃裡又抱了床被子,在描金穿藤雕花小坐榻上歪著休息了一會兒。
也不知睡了多久,耳邊突然傳來“咣當”一聲。
沈虞驟然驚醒。
原來李循在昏睡中口渴,迷迷糊糊地去摸拔步床一側立櫃上的茶水,卻不小心碰到了茶盞。
沈虞隻得給他倒了盞冷茶,將他半扶起來喂進去。
又抬手試了試額頭的溫度,雖不算很燙,卻還熱著未退。
他整個人都燒得有些迷糊了,薄唇微分,一直在喚著她的名字。
說不擔心是不可能的,阿槿和采薇都休息去了,沈虞擦了擦麵上的汗,去外頭端了盆冷水來,絞乾了帕子扔到額頭上給他散熱。
陳風留了一個叫郭九的錦衣衛幫忙,沈虞讓進來他幫忙給李循重新抹了遍藥膏。
郭九的動作很小心,李循還以為是沈虞在給他上藥,一開始還在囈語,慢慢地也就平靜下來,躺在床上睡得安靜乖巧。
沈虞還從未見過他這般模樣,這霸王似是的人物竟也有服帖乖順的時候,若是他一直這般好欺負該多好?不,也不成,他這幅模樣極容易叫她心軟,待他燒退了,她得趕緊把他趕走,眼不見心不煩。
沈虞從屋裡走出來,看見阿槿端著一碗藥在外麵,“他怎麼樣?”
“不太好。”沈虞蹙著眉接過藥來,“若是這一劑藥還不成,下午需得再尋個大夫來。”
晌午的時候沈虞去了正房陪周夫人一道用膳,周夫人還不知道這事,問她:“怎麼臉色不太好,昨晚沒睡好?”
沈虞笑道:“興許是,夜裡風吹得實響,便一時沒睡著。”
周夫人心疼道:“既如此,早知叫人給你把飯端過去便是了,下晌我要許媽媽給你從庫房裡裁幾尺棉布,把窗縫糊上一糊。”
沈虞趕緊道:“不用麻煩許媽媽,我要阿槿去取就好,舅母放心,我糊的也很好呢。”
幸而周夫人沒多問,用過午膳後沈虞回去,郭九已偷偷從外麵買了飯菜回來,將食盒遞給沈虞。
天青色撒花軟紗帳影影綽綽地掩著一個高大男人的身影,她腳步輕,走過去將帳子打起來,見他躺在裡頭看著一本平日裡她常翻看的琴譜。
“醒了?”
他便抬起頭來,臉頰的暈紅退了許多,點點頭。
沈虞將琴譜抽出來,塞回枕下,將食盒中的雞肉粥端給他。
李循抬頭望了她一眼,將雞肉粥接過來小口小口優雅地喝著。
吃到一半卻停了下來,遲疑地看向她。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生了病的緣故,那雙漂亮的鳳眼裡彷彿埋了勾子纏了絲線,格外的深邃繾綣。
“虞兒,你吃過了嗎?”他輕聲說:“我吃什麼都成,下次你不要費心為我做了。”
沈虞淡淡道:“不是我做的,是你的人給你從外麵買的”
沈虞不喜歡他這樣看自己,明明眼神清澈見底,卻總叫她不自在。
“那便好,你彆勞動自己。”
李循就笑了笑,臉上也沒有尷尬的神情,繼續吃著手中的粥,吃得一粒米也不剩。
采薇給他端茶漱了口,沈虞想去休息,臨走的時候他又拉住她的手。
他現在真的像個小孩子一樣,沈虞無奈,“我去休息,你彆鬨,快放手。”
他不肯鬆開,“我的東西丟了。”
“什麼東西?”
他臉上難得泛著一絲暈紅,“我來時手裡拿的那個……你知道的,還給我吧。”
“哦,”沈虞不鹹不淡地道:“那個東西,殿下確定是你的?”
李循慢吞吞道:“這麼說,你是不想還給我了?”
四目相對,沈虞不以為意,心想,什麼你的我的,本來明明是我的,我就不給你,你現在就是隻病老虎,能耐我何?
她大約是被眼前溫情脈脈的景象給迷惑住了,沒想到病老虎還能垂死一搏呢,更何況這廝不知道有幾分是裝出來的。
他目不錯珠地看著她,眸光漸漸晦暗幽黑。
下一刻,一個黑影突然就襲了過來,將她撲倒在了身下。
熾熱的呼吸噴在她的眼睫與發上,男人捧著她的臉在那白玉凝脂般的雪腮上重重地親了一口,啞聲哼道:“是你給我縫的,是你親手送給我的,現在想要回去?”
“做、夢!”
他沙啞的聲音回蕩在耳邊,癢癢地騷擾著她的耳朵。
沈虞呆呆地瞪大一雙杏眼,還沒反應過來。
她肌膚本就嬌嫩,如腮凝新荔,鼻膩鵝脂,李循這一口親的又重又響亮,女孩兒軟軟的雪腮就陷下去一塊兒,還隨著他的動作在空氣中響起一道極其羞人的聲音。
沈虞摸了摸自己臉上的口水,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是被人輕薄了,登時惱羞成怒,一腳踢過去,雙手抵在男人的胸膛上猛然一推。
李循輕輕悶哼一聲,身子軟軟地向地上倒去。
沈虞挺身坐起來,對著一側啐道:“混蛋,你再這樣我就……”話說到一半驀地停住,低頭看著自己手心上大片的濕潤嫣紅,簡直觸目驚心。
沈虞隻覺頭腦暈眩,趕緊解開他的衣服看。
這一看不要緊,隻見男人麵色慘白,額頭冷汗直冒,唇角留下一行血漬。
原本已經包紮好的傷口處更是有大片的血跡在慢慢地透過紗布滲出來,隻是她適才全副身心都在李循的臉上,是以根本就沒注意,這會兒他胸口滲出的血甚至蹭她胸口的衣襟上都滿是血漬。
“殿下,殿下!”
沈虞嚇壞了,捧住他臉急聲道:“你彆嚇我,你醒醒……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的聲音幾乎都帶上了哭腔,李循也不知有沒有聽到,修長的睫毛顫了顫,悠悠轉醒。
他半睜開眼睛輕咳了一聲,若無其事地抹去嘴角的血漬,“怎麼嚇成這樣……咳,孤沒事,你,你放心。”
抬起手輕撫去她眼角的淚,他磁沉而溫柔地說:“禍害遺千年,孤沒那麼容易死,孤還要纏著你一輩子。”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情戲弄我!”沈虞慍怒,捉住他不老實的大手,將他扶到床上去。
李循身體不好,隻是看著強壯,最要命的是他的咯血之疾,一旦不好好救治,落下病根,怕是會和明熙帝一般短壽,他不能再吐血了。
她抿著唇垂著目,手指攥得緊緊地抓住裙擺,看起來好像是在擔心他。
李循不知道,但他告訴自己是這樣,她很擔心他。
他的心幾乎要化作一灘水,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定定地說:“虞兒,若是你肯為我流一次淚,便是要我現在去死,也甘願。”
“你快閉嘴!”沈虞捂住他的嘴巴。
李循那雙漂亮的鳳眸亮亮的,忽而伸出舌頭,在她的掌心輕輕舔舐,留下一道濕潤。
“小魚。”
沈虞的手心便如同被燙般,驟然收回,怒瞪他。
他卻好像這才脫了力般,眼皮開始上下亂碰,腦袋一歪暈了過去。
……
幸而隻有胸口和後背的幾道傷處被沈虞按破淌了血,其它地方都已經結了一層薄薄的痂。
外傷隻要包紮上藥便好,隻是內傷她無可奈何。
沈虞重新打水給李循擦洗乾淨,上藥後包紮起來,再往窗外望去時,差不多已經到了掌燈時分,庭中都掛起了羊角燈。
門外傳來許媽媽的聲音:“……夫人打發我來問問,表姑娘身子怎麼樣了,若是還有些備懶,便要我將晚膳都端過來,不用再勞動表姑娘了。”
而後是采薇的聲音,“勞煩夫人和媽媽垂問,姑娘晌午睡了一覺,已經不頭暈了,就是這會兒還在床上賴著,待會兒我與阿槿去膳房端飯就成,媽媽趕緊回去罷。”
許媽媽笑了笑,“那就好,那就好。”說著腳步聲走遠。
少頃阿槿與采薇拎著食盒走了進來。
晌午剩下的半隻雞燉得軟爛,沈虞藉口說想吃紅棗板栗雞和鮮魚湯,膳房的婆子們極是殷勤,給她盛了兩個湯碗端過來,主食是粟米飯。
沈虞沒什麼胃口,忙完之後吃了兩塊兒餅餌墊肚子,而後把李循推起來用晚膳。
李循麵色仍舊不大好看,他靠在大迎枕上,問:“虞兒吃過了嗎?”
沈虞說:“吃過了,你手上可有力氣?”
“沒有。”他搖了搖頭。
沈虞這次沒再說什麼,垂下長長的睫毛,將手中的雞湯吹涼,喂給他。
他倒是聽話,她喂一口,他便吃一口,眼睛目不錯珠地看著她,燙了也不知道說話,若不是沈虞被灑下的一滴雞湯燙到,還以為這雞湯是溫的。
端來魚湯的時候,她就特意先嘗了幾口,嘗著溫度差不多了,再喂給他。
“你也吃。”
他吃完了恢複了些力氣,接過碗作勢要喂她。
沈虞心亂如麻,哪裡還吃得下去。
李循便也不吃。
沈虞不想被他喂,隻好自己喝了一碗。
一時飯畢,采薇伺候他服過藥,沈虞就有些疲倦,郭九在外麵幫阿槿糊窗,她徑自拿了一卷書窩在坐榻上犯困。
待阿槿糊完窗進來的時候,她已經趴在小榻上睡著了。
阿槿過去給她掖了掖被角,采薇過去給同樣睡熟的李循打下帳子。
兩人吹滅了燈,並肩走出來,采薇小聲問:“阿槿,你說,這次姑娘會不會心軟答應了太子殿下?”
“你覺著呢?”
“我覺著姑娘有些心軟了,”采薇歎道:“誰能想到呢,我第一次見太子,可真是嚇壞了,他看上去可真不是個好相處的人,光是在他身旁站著,都覺著心肝打顫。“
“但是隻要到了姑娘麵前,他就跟變了一個人似的,那目光溫柔的都好像能滴出水來,若是我日後的夫婿也能這般待我,不去看旁的女子一眼,那我這輩子也就知足了。”
“那是因為你隻看見了他對姑孃的好,不知他從前對姑娘多苛待。”
阿槿冷淡道:“遲來的深情比草賤,姑娘她心裡有數。”
兩人的聲音漸漸聽不見。
屋裡,李循睜開雙眼。
他揭開錦被,強忍著喉嚨中的癢意扶著床慢慢走到狹小的坐榻旁,將榻上熟睡的沈虞輕手輕腳地抱去拔步床上。
他的懷抱結實、溫暖,雖然受了重傷,卻還是能輕輕鬆鬆地將她嬌小的身子籠在其中。
白霜一般的月光射入帳中,灑落在她白皙精緻的小臉上,他俯身在她額頭蜻蜓點水一吻,而後將她攬在懷中,疲倦睡去。
燒退了,勤擦藥,身上的傷口也很快結了痂,不過四五日李循的神色便紅潤了許多,隻是上的傷口總是掙開,時不時的都要淌幾次血,幾乎是每日沈虞都要給他換一床褥子。
他一直在流血,沈虞沒說過要趕他走,李循也心照不宣地不提此事。
燒退後陳風都會偷偷翻牆過去看一回李循,與他彙報近日事務,這時沈虞便想要退出來,李循攔下她,輕聲說:“沒什麼大事,耳房和罩房冷,你在屋裡隻管坐便是。”
沈虞“嗯”了一聲,卻還是不想聽,提裙走了出去。
她沒看見,背後的李循眼中一閃而過的失落。
慢慢地堆積,變成絕望。
又幾日,這日午後,天光晴好,午後暖洋洋的日光落在臥房正中的六折翹金屏風上,透過薄薄的屏紗,隱約可見屋裡的坐榻上,眉目清雋的男子閉目靠在榻背上休息,神情安靜而和緩。
沈虞從外麵走進來,看到這一幕。
她將剛煎好的藥遞過去,李循聽見動靜醒來,輕握住她的手腕,將藥碗端過來,眼睛看著她將藥喝光。
日光落在兩人的身上,像是籠了一層淡黃色光暈,窗外秋風拂過,竹影簌簌,空氣中都浮動著靜謐與繾綣。
李循看到她額上有濕意,從懷中拿出帕子,想為她拭汗。
沈虞往後退了退,“不必了。”
她看了一眼李循,坐下來,慢慢道:“我觀殿下的身體,已經好多了,擇日不如撞日,等會兒就隨陳風他們離開吧。”
李循手中的帕子掉落在腿上。
半響,他強撐起一抹笑意,“可是,孤身上的傷口還有些沒癒合……”
“殿下如果不將我端來的藥倒在窗外,不將身上的傷口故意掙開,”沈虞淡淡道:“身上的傷會好的更快。”
她麵上的神情是那樣的雲淡風輕、不以為意,彷彿這半個月的繾綣溫存隻是他的一場夢,夢醒來她的溫柔轉瞬即逝,連片刻亦不願再為他停留。
“都是,在哄我嗎?”他開口,語氣艱澀。
沈虞沉默片刻,“殿下喜歡的溫柔與體貼,我都可以給殿下,但殿下心裡很明白,那隻是一場夢,我從來不屬於殿下,夢醒了,殿下也該離開了。”
如夢初醒。
倘若這真的是一場夢,那他希望永遠都不要醒來。
李循怔怔地看著沈虞,午後的陽光是那樣的溫暖乾燥,可他的心卻是冷冰冰沉甸甸的,四肢百骸皆已涼透。
他從來都不是一個喜歡糾纏的人,當初和沈婼斷,他可以斷的乾脆利落,再見形同陌路人,將她關進無相寺之後,更是至今都未曾見過。
他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自己竟也會如此死纏爛打,踩碎驕傲,縱使將自己卑微到了塵埃裡,也換不來所愛之人的迴心轉意。
隻是因為,那個人不是她罷了。
不是沒有想過要將她一輩子囚禁在自己身邊,可是那樣他真的便得償所願了嗎?
得到她的人,也得不到她的心,反會將她與自己越推越遠,連朋友都做不得。
即便是強行留在自己的身邊,那也不過是金籠裡的畫眉鳥,錦衣玉食,生亦何歡,死亦何趣。
他癡癡地望著她,暖溶的日光灑在她瓷白的臉上,連低垂的長睫都是那般的動人。
他開口,柔聲說,“可以,再抱一抱你嗎。”
不待沈虞回答,他就突然抬手,將她擁入懷中。
將頭埋在她馨香的頸間,像從前無數次那般耳鬢廝磨,溫存繾綣,心頭那撕心裂肺的痛楚幾乎要將他吞噬湮滅。
他伏在她的頸間,輕聲說:“這些天我一直在想,如果我能比他早一些遇見你,結局是不是會不一樣?”
“如果那一年我能早一些認清自己的心意,不讓你受那麼多的委屈,你是不是便沒不會那麼討厭我?”
“可惜這世間沒有如果。”沈虞喃喃。
倘若這世間有如果,那一夜她便不會賭氣離開雲台山,她要守在逸哥哥的身邊,做他的新娘,哪怕隻能一息的時間,哪怕下一刻兩個人都會死去,哪怕……最終她也留不住他,她也願如飛蛾撲火般在絢爛中死去,而不是懊悔一世。
“是啊,沒有如果,”李循笑,“所以這一次,我要放手了。”
放開你,不是因為畏懼苦難,愛彆離,求不得。
而是因為,他並不是一個值得被人喜愛的人,不想再強求她,不想她再厭惡他更深一分。
是他配不上她。
與其癡纏糾結,做小女兒態,不如放手給她自由,他是一個驕傲的人,這個時候分開,或許能給他留下最後的一絲尊嚴。
他想要她活得自在舒心,即便身邊的那個人不是自己,隻要她平安喜樂,他一無所求。
他撫著她散在後背的長發,在她耳旁柔聲低語,“還記得我在南山湖那一夜與你說的那些話嗎?虞兒,人的這一生會走過許多的過客,譬如你的哥哥,我的兄長。我知你愛他甚深,這一生能遇見這樣美好的一個人,其他人都隻會變成他的點綴。”
沈逸於沈虞是如此,沈虞於他又何嘗不是?
“可是,你再忘不掉他,他也已經走了,再也不會回來。既然曾經傾心相許,隻要你過得好,他在泉下若有知,心中必定也是極歡喜欣慰。”
“謝淮安是個值得托付終身的人,他行事乾練,沉穩機敏,蔣通一直將他視作接班人,你若不想回長安,這次回去,我會找個藉口將他外放杭州,你若……若能與他在一起,有他護著你,我也能放心。”
親口說出將她親手推給彆人的話,幾乎每說一個字他的心都在滴血。
他曾經以為他到死都不會放開沈虞,他一直都是個極度自私的人,喜歡一個人就要將她牢牢掌控在自己的手中,生隨死殉並非戲言。
可如今他方纔明白,他依舊愛她不可自拔,卻並沒有權利去侵擾她的生活,也許現在放手,還能令她從今往後的歲月中對他存有幾分美好的回憶。
他慢慢鬆開沈虞,修長的十指撫上她的黛色的眉,烏黑的發,杏眼,瓊鼻,朱唇……
俯下身去,閉上雙眼,想最後一次親吻她。
“最後一次,不要拒絕我了,好嗎?”
沈虞剛剛想要拒絕,他便牢牢地扣住了她的後腦,輕柔地撬開她的貝齒。
她幾乎來不及拒絕,唇齒間滿是男人口中苦澀的藥味兒,瞬間淹沒在濃烈而熾熱的氣息中。
她也最終放棄了掙紮,闔上雙眸。
開始的時候他淺嘗輒止,情意綿長,後來卻像是瘋了一般地將她抵在牆上啃咬吮吸,幾乎要將她拆吃入腹,揉進自己的身體裡。
沈虞推了推他,被他將手扣在懷裡。
他的心口,跳動得快而劇烈,彷彿迴光返照。
也不知是過了多久,他才彷彿是逐漸冷靜下來,彌補似的輕含她的唇瓣,用濕潤的舌一點點描繪她的唇形,最後抵住她的額頭,氣喘籲籲地放過她。
他捧著她的臉,她是那樣的溫柔美麗,為何總是不屬於自己,真想時間就在此刻停止,哪怕知道你並不愛我。
“虞兒,答應我,即使我不在你身邊,即使你嫁給了旁人,也不許忘記我,好不好?”
李循眼尾泛紅,見她不答,又固執地重複一遍,“答應我,好不好?”
不要忘記我,不要,這已是我最後的請求。
“……好。”
終於得到她的答案,這一次,她沒有再拒絕他。
李循展顏一笑,再不離開,他馬上就要反悔了。
他驀地起身,大步離去,不曾猶疑半分。
直過了許久,沈虞摸了摸後頸,摸到一片濡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