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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夢緣 第15章 天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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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和殿內,死寂無聲。

數百道目光如同凝固的冰棱,死死釘在沈清璃攤開的掌心上。那支金簪靜靜地躺在那裡,簪頭的重瓣蓮花在無數宮燈璀璨的映照下,流淌著冰冷而妖異的金芒,花蕊處的幽藍寶石如同深淵之眼,無聲地注視著這滿殿的驚惶與死寂。

帝王那聲裹挾著雷霆之怒的厲喝,如同實質的巨錘,狠狠砸在沈清璃的心口!她渾身猛地一顫,彷彿被無形的電流貫穿,從指尖到發梢都在劇烈地顫抖。那支冰冷的金簪,此刻卻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她幾乎要尖叫著甩脫!

然而,她動不了。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封的枷鎖,將她死死釘在原地。腦中一片空白,隻剩下那夜冷宮深處,男人握著這支金簪、刺向她手腕時那死寂決絕的眼神,和他腰間一閃而逝的猙獰龍紋!這簪子……果然是索命的符咒!

“拿下!”帝王身側侍立的大監,尖利的聲音如同淬毒的冰錐,瞬間刺破了凝固的死寂。

兩名身著玄甲、麵容冷硬如鐵的禁軍侍衛,如同兩道黑色的閃電,瞬間從禦座高階兩側撲下!沉重的腳步聲踏在金磚上,發出令人心膽俱裂的悶響。他們動作迅捷狠戾,沒有絲毫猶豫,一左一右,如同鐵鉗般猛地扣住了沈清璃纖細的手臂!

“啊!”劇痛和巨大的力量讓沈清璃痛撥出聲,身體被強行拖離座位,踉蹌著幾乎栽倒。手臂被反剪在身後,骨頭彷彿要被捏碎!她精心梳就的發髻瞬間散亂,赤金點翠步搖墜落在地,發出清脆卻絕望的碎裂聲。身上的雲霞錦宮裝被粗暴地拉扯,發出不堪重負的裂帛聲。

“小姐!”流螢撕心裂肺的哭喊聲響起,她不顧一切地想撲上來,卻被旁邊的侍衛一腳狠狠踹在腰腹,慘叫著滾倒在地,蜷縮著再也爬不起來。

“清璃!”母親沈夫人的尖叫帶著絕望的哭腔,想要衝過來,卻被身邊同樣嚇得麵無人色的誥命死死拉住。父親沈崇明臉色鐵青,霍然起身,嘴唇劇烈地顫抖著,想要開口,卻被帝王那如同萬載寒冰般掃視過來的眼神硬生生逼退了所有話語,頹然跌坐回去,額上青筋暴跳。

“陛下!陛下息怒!”戶部尚書張大人硬著頭皮出列,聲音發顫,“沈侍郎之女年幼無知,這其中必有誤會!懇請陛下明察……”

“誤會?”皇帝的聲音如同九幽寒風,每一個字都帶著刺骨的冰碴,目光卻死死釘在那支金簪上,眼神深處翻湧著滔天的怒火和一種難以言喻的、近乎瘋狂的痛楚,“朕的……東西,出現在一個臣女手中!你告訴朕,這是誤會?!”

“東西”二字,他咬得極重,彷彿帶著千鈞恨意。

“陛下!”沈崇明終於衝破恐懼的束縛,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老淚縱橫,額頭重重磕在金磚上,“臣教女無方!臣有罪!但小女自小循規蹈矩,絕無可能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求陛下開恩,容臣查明緣由!求陛下開恩啊!”咚咚的叩頭聲在死寂的大殿中回蕩,令人心酸。

“查明?”皇帝猛地一揮袍袖,動作間帶起凜冽的風聲,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暴戾和殺意,“此物關係重大!豈容爾等在此巧言令色!給朕押下去!嚴加看管!無朕旨意,任何人不得探視!違令者,斬!”

“遵旨!”禁軍侍衛齊聲應諾,聲音如同金鐵交鳴。

沈清璃被粗暴地拖拽著,踉蹌前行。手臂上傳來的劇痛遠不及心中那滅頂的絕望和冰冷。她像一具被抽走了靈魂的破敗玩偶,任由侍衛拖行。經過禦座下方時,她眼角的餘光瞥見了太子蕭景琰。

他站在那裡,俊朗的臉上寫滿了“震驚”與“痛心”,眉頭緊鎖,眼神裡是恰到好處的“不敢置信”和“憂慮”。然而,在那份偽裝的擔憂之下,沈清璃清晰地捕捉到了一閃而逝的、冰冷如毒蛇般的……快意!

是他!果然是他!這步步殺局,這借刀殺人的毒計!那杯“纏骨歡”,那場冷宮的噩夢,如今這狼王獻簪的絕殺!都是為了這一刻!為了將她,連同她可能接觸到的那個冷宮秘密,徹底碾碎在帝王的雷霆之怒下!

恨!滔天的恨意如同岩漿在胸腔裡奔湧!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嘗到濃重的血腥味,才勉強壓製住那幾乎要衝口而出的、撕心裂肺的詛咒!目光如淬了毒的冰錐,狠狠釘在蕭景琰那張虛偽的臉上!

蕭景琰似乎被她眼中那刻骨的恨意驚了一下,隨即,那虛偽的擔憂麵具下,唇角極其細微地、幾不可察地向上勾了一下,快得如同幻覺。那是一個勝利者嘲弄螻蟻的弧度。

沈清璃的心,徹底沉入了永劫的冰窟。她不再看任何人,任由侍衛將她拖出這金碧輝煌、卻比地獄更可怕的太和殿。身後,是母親撕心裂肺的哭喊,是父親絕望的哀求,是滿殿死寂中壓抑的抽氣聲,還有……西域使者那混雜著驚愕與幸災樂禍的眼神。

通往天牢的路,漫長而黑暗。

宮燈慘淡的光暈在深長的宮巷裡搖曳,將侍衛玄甲的身影拉得如同索命的鬼魅。冰冷的夜風如同刀子,刮過沈清璃單薄破碎的宮裝,帶走她身上最後一絲暖意。手腕被鐵鉗般的大手死死扣著,反剪在身後,每一次顛簸都帶來鑽心的疼痛。散亂的烏發黏在汗濕冰冷的額角頰邊,遮住了她慘白如紙、布滿淚痕的臉頰。

她感覺不到痛,也感覺不到冷。隻有無邊無際的黑暗和絕望,如同黏稠的墨汁,從四麵八方湧來,將她徹底吞沒。那支金簪……帝王震怒的眼神……蕭景琰那抹冰冷的笑意……冷宮男人腰間猙獰的龍紋……無數畫麵碎片在她混亂的腦中瘋狂旋轉、切割,最終都指向同一個結局——萬劫不複。

不知走了多久,穿過多少道沉重、布滿鐵鏽的門檻,空氣變得越來越渾濁、陰冷,帶著濃重的黴味、血腥味和一種令人作嘔的、彷彿無數冤魂哀嚎的氣息。

“哐當!”

一聲沉重刺耳的鐵門開啟聲。

沈清璃被猛地推了進去!

巨大的力量讓她再也無法站穩,重重地撲倒在冰冷堅硬、布滿汙垢和不明粘膩物的地麵上。刺鼻的惡臭瞬間湧入鼻腔,嗆得她劇烈地咳嗽起來,眼淚不受控製地湧出。

“進去吧!沈大小姐!好好享受!”侍衛冰冷刻薄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帶著毫不掩飾的嘲弄。哐當一聲巨響,沉重的鐵門被從外麵死死關上、落鎖!最後一絲微弱的光線也被徹底隔絕。

黑暗,純粹的、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如同沉重的裹屍布,瞬間將她緊緊包裹。

沈清璃蜷縮在冰冷肮臟的地麵上,身體因為寒冷和恐懼劇烈地顫抖著。她摸索著,觸手所及是冰冷滑膩的石壁,地麵是粗糙的碎石和厚厚的、不知沉積了多少年的汙垢。角落裡,似乎有細小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窸窣聲傳來。

這裡是天牢的最底層。關押重犯、死囚的地方。她沈清璃,一個侍郎府的閨閣小姐,一夜之間,竟成了帝王震怒下、意圖竊取“禦物”的階下死囚!

絕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著她的脖頸,一點點收緊。她將臉深深埋進冰冷的臂彎裡,牙齒死死咬住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不能哭!不能崩潰!父親還在外麵苦苦哀求,母親會心碎……還有……那個男人……那支染血的簪子……她不能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死在這裡!

可是……出路在哪裡?在這深不見底的天牢,麵對帝王滔天的怒火和太子處心積慮的陷害,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能做什麼?

時間在無邊無際的黑暗和寒冷中,失去了意義。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個時辰,也許是一整天。沈清璃的意識在極度的疲憊和寒冷中變得昏沉。手腕上那兩個淡去的疤痕,在這陰冷汙濁的環境中,又開始隱隱作痛,如同細小的針在不停地紮刺。

“嘩啦——!”

刺耳的鐵鏈碰撞聲和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打破了死寂。

牢門外傳來鑰匙轉動鎖芯的、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

沈清璃猛地驚醒,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將她淹沒。是來提審?還是……直接行刑?

“哐當!”

牢門被粗暴地拉開。

一盞昏黃搖曳、散發著劣質油脂惡臭的氣死風燈被提了進來。昏黃的光線如同垂死之人的喘息,勉強驅散了一小片濃稠的黑暗,映照出門口兩個高大的身影。

不是禁軍侍衛的玄甲,而是穿著天牢獄卒特有的、臟汙不堪的赭色號衣。兩人都生得滿臉橫肉,眼神凶狠,帶著長期浸淫在黑暗之地所特有的麻木與殘忍。

為首的那個獄卒,臉上有一道從眉骨斜劃到嘴角的猙獰刀疤,在昏黃的燈光下如同一條盤踞的蜈蚣。他提著燈,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在蜷縮在地、狼狽不堪的沈清璃身上掃視著,帶著毫不掩飾的、令人作嘔的淫邪和評估貨物的意味。

“嘖嘖,這就是那位金尊玉貴的沈大小姐?”刀疤臉獄卒咧開嘴,露出一口黃黑的牙齒,聲音嘶啞難聽,如同砂紙摩擦,“瞧瞧這細皮嫩肉的,這身段……嘖嘖,落到咱們這閻王殿裡,可真是糟蹋了!”

另一個矮胖些的獄卒也嘿嘿地淫笑起來,搓著手:“疤哥,上頭吩咐了,要‘好好招待’這位大小姐呢!這細胳膊細腿的,也不知道能經得住幾下?”

“上頭?”刀疤臉獄卒嗤笑一聲,眼中凶光畢露,“進了這地字三號牢房,管你是天王老子還是金枝玉葉,都得按咱們這兒的規矩來!先讓這小娘皮清醒清醒!”

話音未落,他猛地抬起腳,穿著硬底牛皮靴的大腳,帶著一股惡風,狠狠踹在沈清璃蜷縮的腰腹上!

“呃啊——!”

劇痛如同炸開的驚雷!沈清璃隻覺得五臟六腑都被這一腳踹得移了位!身體不受控製地蜷縮成更緊的一團,喉頭一甜,一股腥甜猛地湧上!她死死咬住牙關,硬是將那口血嚥了回去,卻控製不住地發出痛苦的悶哼,身體劇烈地抽搐著。

“喲?還挺能忍?”矮胖獄卒獰笑著上前一步,粗糙油膩的大手一把抓住沈清璃散亂的頭發,猛地將她從地上提了起來!

頭皮傳來撕裂般的劇痛!沈清璃被迫仰起臉,淚水混合著冷汗和汙垢,狼狽地糊滿了慘白的小臉。昏黃的燈光下,那雙因劇痛而水光瀲灩的眸子,此刻卻燃燒著不屈的火焰,死死地瞪著眼前的兩個惡魔!

“放開……我!”她嘶啞地低吼,每一個字都帶著血腥氣。

“放開你?”刀疤臉獄卒湊近,那張布滿橫肉和刀疤的臉幾乎貼到沈清璃臉上,濃烈的口臭和汗酸味熏得她幾欲作嘔。他伸出粗糙肮臟的手指,帶著侮辱的力道,狠狠捏住沈清璃的下巴,迫使她張開嘴。

“小美人兒,到了這兒,就彆想著你那侍郎爹了!”他眼中閃爍著殘忍的光芒,聲音壓低,帶著濃濃的惡意,“識相的,就乖乖說出那支金簪的來曆!是誰給你的?在哪兒拿到的?說了,或許還能少吃點苦頭,讓哥哥們……好好疼疼你……”

他另一隻肮臟的手,竟朝著沈清璃被撕破的衣襟內探去!

“呸!”

一口帶著血腥味的唾沫,狠狠地啐在了刀疤臉獄卒的臉上!

沈清璃眼中是決絕的恨意,如同燃燒的星辰:“狗奴才!你也配碰我?!”

“媽的!給臉不要臉!”刀疤臉獄卒被激怒了,抹了一把臉上的唾沫,眼中凶光大盛!他猛地鬆開捏著沈清璃下巴的手,反手就是一個極其狠戾的耳光,狠狠抽在了她的臉上!

“啪——!”

清脆響亮的耳光聲在狹小的牢房裡炸開!

巨大的力量讓沈清璃整個人都偏向一邊,耳朵裡嗡嗡作響,眼前金星亂冒。臉頰瞬間紅腫起來,火辣辣的劇痛伴隨著口腔內壁破裂的血腥味彌漫開來。她被打得頭暈目眩,身體軟軟地向地上倒去。

“賤人!敬酒不吃吃罰酒!”矮胖獄卒也怒了,鬆開抓著頭發的手,一腳踹在沈清璃的腿彎!

“啊!”沈清璃痛叫一聲,重重地跪倒在冰冷堅硬、布滿碎石的地麵上!膝蓋骨彷彿碎裂般的疼痛讓她眼前發黑,身體控製不住地向前撲倒,雙手下意識地撐地,掌心立刻被尖銳的碎石硌破,鮮血淋漓!

“說不說?!”刀疤臉獄卒一腳踩在沈清璃撐在地上的手背上,狠狠地碾磨著!粗糙的靴底摩擦著細嫩的皮肉和碎石,劇痛鑽心!

“啊——!”沈清璃發出淒厲的慘叫,額上青筋暴起,冷汗瞬間浸透了殘破的衣衫!她試圖抽回手,卻被死死踩住,動彈不得!

“骨頭還挺硬?”刀疤臉獄卒獰笑著,腳下更加用力,“老子倒要看看,你這身細皮嫩肉,能硬到幾時!”他抬頭對矮胖獄卒吼道,“拿鹽水來!給咱們沈大小姐好好‘洗洗’這雙金貴的手!”

“好嘞!”矮胖獄卒獰笑著應聲,轉身就去牆角一個臟汙的木桶裡,舀起一大瓢渾濁不堪、散發著濃烈刺鼻氣味的液體。那根本不是普通的鹽水,而是混合了各種汙垢、甚至可能帶有腐爛血肉的穢水!

沈清璃看著那瓢散發著惡臭的穢水,瞳孔因極致的恐懼而急劇收縮!她知道那意味著什麼!劇痛和感染,足以廢掉她一雙手!

“不……不要!”她絕望地掙紮著,聲音嘶啞破碎。

“現在知道怕了?晚了!”矮胖獄卒獰笑著,提著那瓢穢水,一步步逼近。

冰冷的、帶著濃重腥臊和腐爛氣息的液體兜頭澆下!如同無數燒紅的鋼針,狠狠刺入她早已血肉模糊的手背和掌心的傷口!

“呃啊啊啊啊——!!!”

無法形容的劇痛瞬間席捲了沈清璃所有的神經!那感覺比刀割火燎更甚百倍!彷彿有無數細小的、帶著倒刺的毒蟲在她皮開肉綻的傷口裡瘋狂啃噬、鑽動!她發出不似人聲的淒厲慘叫,身體如同離水的魚般劇烈地彈跳、抽搐,卻被刀疤臉獄卒死死踩住,隻能徒勞地扭動、痙攣!

冷汗、淚水、血水和汙穢的鹽水混合在一起,在她慘白的臉上肆意橫流。眼前陣陣發黑,意識在劇痛的衝擊下如同狂風中的燭火,隨時可能熄滅。

“說!金簪哪來的?!”刀疤臉獄卒的咆哮如同地獄惡鬼的嘶吼,在耳邊嗡嗡作響。

沈清璃死死咬住下唇,牙齒深深嵌入皮肉,鮮血順著嘴角流下。她不能暈!不能屈服!一旦開口,無論說什麼,都是死路!還會連累父母!她猛地抬起被劇痛折磨得布滿血絲的眼睛,那眼神裡沒有求饒,隻有一片瀕死的、卻依舊燃燒著不屈火焰的瘋狂!

“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她用儘全身力氣,從齒縫間擠出破碎卻決絕的字眼。

“媽的!找死!”刀疤臉獄卒徹底暴怒!他猛地抬起腳,不再踩她的手,而是狠狠一腳,帶著全身的力氣,朝著沈清璃蜷縮在地的、毫無防備的胸口踹去!這一腳若是踹實,足以踹斷肋骨,震碎內臟!

勁風撲麵!死亡的陰影瞬間籠罩!

沈清璃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住手!!!”

一聲尖利、急促、帶著不容置疑威嚴的厲喝,如同驚雷般在牢房門口炸響!

那聲音並非來自牢內,而是來自牢門之外!

刀疤臉獄卒那勢大力沉的一腳,硬生生地懸停在了距離沈清璃胸口僅有一寸之遙的空中!勁風甚至掀起了她額前散亂的濕發。他臉上猙獰的怒容瞬間僵住,猛地扭頭看向牢門方向,眼中充滿了驚愕和難以置信。

矮胖獄卒也嚇得手一抖,那破瓢哐當一聲掉在地上,剩餘的穢水濺了一地。

昏黃的燈光搖曳下,一個身影出現在牢門口。

並非獄卒,也非侍衛。那是一個穿著深紫色內侍總管服飾的老太監!他身形乾瘦,脊背卻挺得筆直,一張布滿皺紋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如同風乾的橘子皮,唯有一雙眼睛,渾濁卻銳利得如同鷹隼,冷冷地掃視著牢房內的一切。他手中並未提燈,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裡,卻自有一股令人心悸的、久居上位者的陰冷氣勢彌漫開來。

“劉……劉公公?!”刀疤臉獄卒看清來人,臉上的橫肉猛地一哆嗦,眼中瞬間充滿了極致的恐懼,那懸在半空的腳如同被燙到般猛地收了回來,連同旁邊的矮胖獄卒一起,噗通一聲就跪倒在地,額頭死死抵在冰冷肮臟的地麵上,渾身抖如篩糠。

“劉公公饒命!小的……小的不知道是您……”刀疤臉的聲音帶著哭腔,充滿了極致的恐懼。這劉公公,是司禮監掌印大太監,帝王心腹中的心腹,在這深宮之中,權勢熏天,掌握著無數人的生殺予奪!彆說他們這種最低等的獄卒,就是天牢的提刑官,在他麵前也隻有跪著說話的份!

劉公公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彷彿根本沒看見跪在地上抖成一團的兩個獄卒。他那雙銳利如鷹隼的渾濁老眼,緩緩地、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審視,落在了蜷縮在地、奄奄一息的沈清璃身上。

她的樣子極其淒慘。衣衫破碎襤褸,沾滿了汙穢的鹽水和地上的泥垢,濕漉漉地貼在身上,勾勒出瘦削的輪廓。臉頰高高腫起,嘴角破裂,鮮血混著汙跡蜿蜒而下。最觸目驚心的是那雙撐在地上的手,手背和掌心血肉模糊,皮肉翻卷,被鹽水和汙垢浸泡著,正不受控製地微微痙攣顫抖。散亂的烏發黏在慘白如紙、布滿冷汗和淚痕的臉上,隻有那雙緊閉的眼睛,睫毛還在因劇痛而微微顫動,證明她還活著。

劉公公的目光,最終定格在沈清璃血肉模糊的手腕上。那裡,破碎的衣袖下,兩個淡粉色的、幾乎難以察覺的細小疤痕,在周圍猙獰的傷口映襯下,顯得格外詭異。

他渾濁的眼底深處,似乎有極其細微的波瀾掠過,快得難以捕捉。

死寂。牢房內隻剩下兩個獄卒粗重恐懼的喘息,和沈清璃因劇痛而壓抑不住的、斷斷續續的抽氣聲。

良久,劉公公那如同砂紙摩擦般的乾澀聲音才緩緩響起,沒有任何情緒,卻帶著一種冰冷的重量:

“陛下口諭。”

僅僅四個字,讓地上的兩個獄卒抖得更厲害了,幾乎要癱軟在地。

劉公公的目光依舊落在沈清璃身上,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

“此女,暫留性命。”

刀疤臉和矮胖獄卒猛地抬頭,臉上充滿了錯愕和不解。暫留性命?這……這和之前“好好招待”的命令……

劉公公彷彿沒看見他們的表情,繼續用他那毫無波瀾的語調說道:“陛下要問的,是那支簪子的來曆。不是要你們把人弄死。”他頓了頓,那雙銳利的眼睛如同冰冷的刀子,緩緩掃過兩個抖如篩糠的獄卒,“人若死了,或者廢了,你們……還有你們的上峰,九族的腦袋,夠砍幾回?”

“是!是!小的明白!小的明白!謝公公提點!謝陛下隆恩!”刀疤臉獄卒嚇得魂飛魄散,磕頭如搗蒜,額頭上瞬間見了血。

劉公公不再理會他們。他緩緩抬起枯瘦的手,從寬大的深紫色袖袍中,取出一個小小的、通體漆黑、沒有任何紋飾的烏木盒子。

盒子隻有嬰兒拳頭大小,散發著淡淡的、清苦的藥香。

他彎下腰,動作帶著一種與其身份不符的、近乎詭異的輕緩,將那個小小的烏木盒子,放在了沈清璃麵前冰冷肮臟的地麵上,距離她血肉模糊的手隻有半尺之遙。

“外敷。”劉公公的聲音依舊乾澀冰冷,沒有任何溫度,彷彿隻是在執行一道冰冷的程式。說完這兩個字,他直起身,最後深深地、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意味,看了一眼地上昏迷不醒的少女,尤其是她手腕上那兩點淡粉色的疤痕,然後,毫不猶豫地轉身。

深紫色的袍角在昏黃的燈光下劃出一道冰冷的弧線,悄無聲息地消失在牢門外的黑暗裡。沉重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牢房內,隻剩下死一般的寂靜,和兩個獄卒劫後餘生般粗重的喘息。

刀疤臉獄卒癱坐在地上,後背的赭色號衣已被冷汗徹底浸透。他看著地上那個小小的烏木盒子,又看看地上氣若遊絲的沈清璃,臉上橫肉抽搐著,眼神裡充滿了後怕和一種難以理解的茫然。陛下的口諭……劉公公親自送來的藥……這沈家小姐,到底是什麼來頭?

他掙紮著爬起來,踢了一腳同樣癱軟的矮胖獄卒:“還……還愣著乾什麼!快!把人……把人抬到那邊的草墊上去!輕點!媽的,彆碰她的手!”

矮胖獄卒連滾爬爬地起身,兩人再也不敢有絲毫褻瀆之心,小心翼翼、如同對待一件易碎的瓷器般,將昏迷的沈清璃抬到角落裡那堆勉強還算乾燥的稻草上。

刀疤臉獄卒猶豫了一下,看著地上那個散發著藥香的烏木盒子,最終還是咬著牙,小心翼翼地撿了起來。他開啟盒蓋,一股更加濃鬱清苦的藥味彌漫開來。裡麵是幾顆龍眼大小、通體烏黑、泛著奇異光澤的藥丸。

他不敢怠慢,忍著惡心,掰開沈清璃的嘴,將一顆藥丸硬塞了進去。藥丸入口即化,一股清涼苦澀的氣息瞬間彌漫開來。

他又拿出兩顆藥丸,看著沈清璃那雙血肉模糊的手,一咬牙,將藥丸捏碎成粉末,極其小心地、儘量不觸碰傷口地,撒在那猙獰的皮肉翻卷之處。

黑色的藥粉接觸到血肉模糊的傷口,發出極其細微的“滋滋”聲。昏迷中的沈清璃,身體猛地一陣劇烈的痙攣,喉嚨裡發出一聲模糊痛苦的嗚咽,隨即又陷入了更深的昏迷。但奇異的是,那原本不斷滲出的鮮血,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減緩了流淌,傷口邊緣那翻卷的皮肉,似乎也微微收斂了一些。

刀疤臉獄卒看得目瞪口呆,心頭那點疑惑和恐懼更深了。這藥……絕非凡品!

他不敢再停留,將剩餘的幾顆藥丸小心收好,連同盒子一起放在沈清璃身邊的稻草上,然後拉著矮胖獄卒,如同躲避瘟疫般,迅速退出了牢房。

“哐當!”沉重的鐵門再次關閉、落鎖。

狹小的地牢,重新被濃稠的黑暗和死寂吞噬。

隻有角落裡,少女微弱的、時斷時續的呼吸聲,證明著生命尚未徹底熄滅。

不知又過了多久,也許是藥力起了作用,也許是身體本能的求生意誌。

沈清璃在無邊無際的寒冷和劇痛中,艱難地恢複了一絲意識。

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鉛,每一次掀開都耗儘了力氣。眼前依舊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但似乎……沒有那麼冷了?手腕和手掌那鑽心刺骨的劇痛,也似乎減輕了一些,雖然依舊痛得讓她渾身發抖,卻不再像之前那樣如同被淩遲。

她艱難地動了動手指,指尖觸碰到身邊粗糙的稻草和……一個冰冷的、帶著奇異清苦藥香的硬物。

是那個烏木盒子。

劉公公……皇帝的口諭……暫留性命……

昏沉混亂的意識中,這些碎片一點點拚湊起來。帝王滔天的怒火是真的,可為何……又送來如此珍貴的傷藥?隻是為了讓她活著接受審訊?為了問出金簪的來曆?

那金簪……到底代表著什麼?能讓帝王如此震怒失態,卻又在她瀕死之際送來救命的藥?

一個更可怕的念頭鑽入腦海:帝王震怒,或許並非僅僅因為她“竊取禦物”。他看那金簪的眼神……充滿了難以言喻的痛楚和……瘋狂!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件失竊的寶物,更像是在看一件……勾起他極度痛苦回憶的禁忌之物!

冷宮……男人……龍紋玉佩……染血的金簪……帝王的異常反應……

無數線索如同糾纏的亂麻,在她劇痛的腦中瘋狂攪動。她感覺自己彷彿站在一個深不見底的懸崖邊緣,腳下是湍急的、足以吞噬一切的漩渦,而漩渦的中心,隱隱浮現出被遺忘的、屬於這座皇宮最黑暗血腥的秘密輪廓。

就在這時——

“噠……噠……噠……”

極其輕微、卻異常清晰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在寂靜得如同墳墓的牢獄通道中響起。

不是獄卒那種沉重拖遝的腳步聲。這腳步聲很輕,很穩,帶著一種刻意的收斂,卻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令人心悸的壓迫感。

腳步聲停在了她的牢門外。

鑰匙插入鎖孔,轉動。

“哢噠。”

鎖開了。

牢門被推開一條縫隙。

沒有燈光。隻有外麵通道裡極其微弱、不知從何處透來的、如同鬼火般的昏黃光線,勉強勾勒出一個修長挺拔、穿著深色鬥篷的身影輪廓。

那人並未立刻進來,隻是靜靜地站在門口,如同融入黑暗的幽靈。

一股熟悉的、清冽的、帶著淡淡龍涎香氣的味道,隨著門縫湧入這汙濁腥臭的牢房。

沈清璃的心臟,在嗅到那氣息的瞬間,驟然停止了跳動!血液彷彿瞬間凝固!一股比這地牢更深、更冷的寒意,瞬間從脊椎骨竄遍全身!

是他!

太子!蕭景琰!

他果然來了!在這深更半夜,如同鬼魅般出現在這死囚牢房之外!是來確認她的死亡?還是……來欣賞她此刻的慘狀?或者……是來給她那“最後的選擇”?

沈清璃的身體瞬間繃緊如弓弦!恐懼和滔天的恨意如同兩條毒蛇,在她心中瘋狂撕咬!她死死咬住牙關,不讓自己發出任何聲音,連呼吸都壓抑到了極致。黑暗中,她睜大了眼睛,努力地想要看清門口那個身影,那眼神如同瀕死的幼獸,充滿了警惕、絕望和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瘋狂。

門口的身影,似乎微微動了一下。

一隻骨節分明、在微弱光線下顯得異常蒼白的手,緩緩抬起,推開了半掩的牢門。

鬥篷的陰影下,那張俊朗溫潤的臉龐,終於暴露在牢房內那極其微弱的光線下。依舊是那副無可挑剔的儲君風姿,隻是此刻,在昏昧的光影中,那溫潤如玉的表象彷彿一層脆弱的薄冰,冰層之下,是深不見底的、令人骨髓發寒的幽暗。

蕭景琰的目光,如同精準的探針,穿透黑暗,落在了角落裡蜷縮的沈清璃身上。那目光掃過她散亂的頭發,紅腫破裂的臉頰,殘破染血的衣衫,最終,定格在她那雙被黑色藥粉覆蓋、依舊顯得猙獰可怖的手上。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沒有憐憫,沒有愧疚,甚至連一絲驚訝都沒有。隻有一片深沉的、如同古井寒潭般的平靜。那平靜之下,是令人窒息的冰冷。

他緩緩走了進來,動作優雅從容,彷彿踏入的不是肮臟汙穢的死囚牢,而是東宮的書房。深色的鬥篷下擺拂過冰冷肮臟的地麵,卻沒有沾染絲毫塵埃。

牢門在他身後,悄無聲息地、緩緩地合攏。發出沉悶而令人心悸的輕響。

狹小的空間裡,隻剩下他和她。

死寂無聲。空氣彷彿凝固成了沉重的鉛塊,壓得人無法呼吸。

蕭景琰在距離沈清璃幾步之遙的地方停下。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如同破敗玩偶般蜷縮在稻草上的少女。他並未立刻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那目光如同在審視一件失去了價值的殘次品。

良久,他那溫潤如玉、此刻卻帶著一絲金屬般冰冷質感的聲音,纔在這死寂的牢房中緩緩響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清璃妹妹,”他開口,語氣甚至帶著一絲熟悉的、屬於兄長的溫和,彷彿兩人隻是在花園偶遇,“這牢獄之苦,可還……受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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