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夢緣 第24章 燃燈
“她是孤的人。”
低沉平緩的五個字,如同九幽寒風瞬間席捲了整個偏殿!凜冽的殺意混合著無上的威壓,將皇後林氏鳳令發出的尖銳鳴嘯、鳳儀衛拔劍的鏗鏘、以及殿內彌漫的極致冰寒,統統凍結、碾碎!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凝固。
皇後林氏擎著鳳令的手猛地一顫!那精心描繪的妝容下,刻薄怨毒的表情瞬間僵硬,瞳孔因極致的驚駭而急劇收縮!她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身體控製不住地向後微微踉蹌了半步,撞在身後一名鳳儀衛女官身上!
蕭衍!
他怎麼會在這裡?!他不是應該在紫宸殿承受陛下的滔天怒火嗎?!
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所有的算計和戾氣!她手中這麵象征國母權威的鳳令,在眼前這道玄色身影散發的、如同實質深淵般的威壓麵前,竟顯得如此可笑而脆弱!那“鎖拿妖女”的懿旨,此刻更像是一張催命符!
蕭衍並未看她。那雙深不見底的墨瞳,如同淬了萬載寒冰的利劍,穿透混亂的光影和凜冽的寒風,沉沉地、帶著一種洞穿靈魂的漠然,落在了皇後那張因恐懼而微微扭曲的臉上。
僅僅一個眼神。
一個沒有任何情緒波動的眼神。
皇後林氏如同被毒蛇盯住的青蛙,渾身血液瞬間冰涼!喉嚨裡彷彿被塞滿了冰塊,連呼吸都變得無比艱難!她張著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有身體在無法抑製地微微顫抖。她身後那些氣勢洶洶的鳳儀衛和禁軍侍衛,此刻也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立在原地,臉上寫滿了極致的震駭和恐懼,握劍的手心瞬間被冷汗浸透!
擋在浴桶前的老嬤嬤,周身那股冰冷強大的氣息也悄然收斂,但她佝僂的身軀依舊如同最堅固的磐石,牢牢護住身後冰髓中那具殘破的軀體。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籠罩著偏殿,隻有殿外呼嘯的寒風灌入破碎殿門的嗚咽聲。
蕭衍的目光,終於緩緩移開,落在了浴桶中。
冰寒刺骨的乳白色液體裡,那具僵硬如石、覆蓋著薄薄白霜、僅剩一絲微弱氣息的軀體。
他緩步上前。
玄色的錦靴踏過冰冷的地麵,落在地磚上凝結的薄冰上,發出輕微的碎裂聲。每一步,都踏在所有人緊繃到極限的心絃上。
他走到浴桶邊,停下。
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陰影,將整個浴桶和桶中的軀體完全籠罩。
他沒有看老嬤嬤,也沒有看任何人。
他緩緩抬起手。
那隻戴著白玉扳指的、骨節分明的手,並未伸向桶中的人,而是懸停在冰髓液麵上方寸許之處。
指尖微屈。
嗡——!
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冷到極致卻又帶著奇異生機的玄奧力量,如同無形的漣漪,從他指尖蕩漾開來,悄無聲息地滲入那粘稠冰寒的乳白色液體之中!
“滋……”
冰髓液麵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泛起極其細微的波紋。覆蓋在我身體表麵的薄霜如同遇到暖陽,迅速消融、褪去!深入骨髓的、幾乎凍結靈魂的極致冰寒,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強行抽離,迅速消退!
“呃……”一聲極其微弱、如同溺水者重新接觸到空氣般的抽氣聲,從喉嚨深處艱難地擠出。僵硬如石的身體猛地一顫!麻木的感官瞬間被劇烈的、如同萬針攢刺般的回溫痛楚淹沒!血液彷彿從冰封中解凍,重新開始緩慢而艱澀地流動,帶來一陣陣令人暈眩的麻癢和劇痛!
更重要的是,心脈深處那團被冰封壓製的灼氣,如同被投入火星的乾柴,瞬間重新點燃!雖然依舊虛弱,卻帶著一種被壓抑後的、更加暴躁的反彈!而識海中那顆沉寂的“血瞳”毒種,也如同被驚醒的毒蛇,微微搏動了一下,散發出冰冷的邪異波動!
冰與火!生與死!兩股恐怖的力量再次在這具殘破的軀殼內蠢蠢欲動!
蕭衍緩緩收回手。
那冰冷的、帶著絕對掌控的目光,終於落在了我因痛苦而微微扭曲、睫毛上冰晶融化如同淚水的臉上。
“帶出來。”他開口,聲音依舊低沉平緩,沒有任何情緒。
老嬤嬤沒有任何遲疑,立刻上前,動作麻利而穩定地將我從冰髓中撈出。刺骨的寒意雖然消退,但身體依舊冰冷僵硬,如同剛從冰河中撈出的屍體。濕透的寢衣緊貼著麵板,勾勒出嶙峋的輪廓,不斷滴落著乳白色的冰冷液體。
兩名如同影子般出現的玄衣侍衛立刻上前,接過我軟癱的身體,用一件厚重的、帶著蕭衍身上那冷冽鬆針氣息的玄色大氅迅速裹緊。然而,這微弱的暖意根本無法驅散體內的冰寒和那兩股即將再次衝突的力量帶來的劇痛。
我被侍衛架著,如同一個沒有生命的木偶,雙腳虛軟地踩在冰冷的地麵上。
蕭衍的目光,再次轉向門口那如同驚弓之鳥的皇後林氏和她的爪牙。
他沒有說話。
隻是那眼神裡的冰冷和漠然,比任何威脅都更令人膽寒。
皇後林氏臉色煞白,嘴唇哆嗦著,想說什麼,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她手中的鳳令,此刻彷彿有千鈞之重,幾乎要脫手掉落。
蕭衍不再停留。
他轉身,玄色的衣袂拂過地麵凝結的冰淩,邁開沉穩的步伐,徑直朝著殿門破碎的缺口走去。
架著我的兩名侍衛緊隨其後。
在經過皇後林氏身邊時,那無形的威壓如同實質的牆壁,迫得她和身後的鳳儀衛、禁軍不由自主地、狼狽地向兩側踉蹌退開,讓出一條通道。
無人敢攔。
無人敢言。
蕭衍的身影消失在殿外灰暗的天光裡。
架著我的侍衛緊隨其後。
殿內,隻剩下皇後林氏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手中鳳令的光芒黯淡,臉上充滿了劫後餘生的恐懼和巨大的屈辱。老嬤嬤如同幽靈般,悄無聲息地開始收拾浴桶的殘局。
皇宮·紫宸殿(午時)
壓抑!令人窒息的壓抑!比之前更甚!
巨大的鎏金蟠龍柱支撐著空曠的殿堂,卻彷彿要被那沉甸甸的、如同山崩海嘯般的帝王之怒徹底壓垮!龍涎香霧被狂暴的氣息攪得紊亂不堪,濃烈的藥味和衰老腐朽的氣息更加刺鼻。
明德帝蕭胤枯瘦的身軀因極致的震怒而劇烈顫抖,蠟黃灰敗的臉上湧動著駭人的、病態的潮紅!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抓著禦案邊緣,指節因用力而泛出青白,手背上虯結的青筋如同要爆裂開來!渾濁的眼眸裡布滿了駭人的血絲,死死瞪著禦階下那道玄色的身影,如同在看一個不共戴天的仇寇!
“逆……逆子——!!!”
嘶啞的咆哮帶著破音,如同瀕死野獸的哀嚎,狠狠砸在死寂的大殿裡!“你……你竟敢……竟敢公然違抗朕的旨意?!竟敢……竟敢在朕的禁宮之內……威脅當朝國母?!你……你眼裡……還有沒有朕?!還有沒有這大胤的江山?!!”
咆哮聲震得梁柱嗡嗡作響,灰塵簌簌落下。下方跪伏的文武重臣個個麵如土色,抖如篩糠,連齊王蕭景琰也深深埋著頭,眼中卻閃爍著怨毒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快意。
禦案上,那枚幽藍的“藍環鏢”已被砸得變形,那份血跡斑斑的供詞被撕成了碎片,散落一地。而那份關於睿王府三百七十九口“無一生還”的奏報,如同最刺眼的嘲諷,攤開在那裡。
蕭衍站在禦階之下,玄色的身影如同深淵本身投下的具象,沉默地承受著帝王的雷霆之怒。他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平靜得如同萬年玄冰。那雙深不見底的墨瞳,甚至沒有看暴怒的明德帝,而是微微垂著,彷彿在欣賞金磚地麵上自己模糊的倒影。
這極致的平靜,在明德帝眼中,無異於最**的蔑視和挑釁!
“說話!朕讓你說話——!!”明德帝猛地抓起手邊的九龍玉鎮紙,用儘全身力氣狠狠砸向蕭衍!
沉重的玉鎮紙帶著呼嘯的風聲,狠狠砸在蕭衍身側半步之遙的金磚地麵上!瞬間碎裂開來!飛濺的玉屑如同炸開的冰花!
蕭衍甚至沒有移動分毫。碎裂的玉屑濺落在他玄色的錦袍下擺上,如同塵埃般滑落。
“父皇息怒。”他終於開口了,聲音低沉平緩,沒有任何起伏,彷彿剛才砸碎的隻是一件無關緊要的擺設,“兒臣並非違旨,亦非威脅國母。隻是,”他微微抬眸,那雙深不見底的墨瞳終於迎嚮明德帝那幾乎要噴出火來的眼睛,裡麵是一片冰冷的漠然,“東宮之內,自有法度。擅闖者,無論何人,皆以謀逆論處。”
“謀逆?!哈哈哈哈哈!”明德帝怒極反笑,笑聲嘶啞癲狂,充滿了被徹底激怒的瘋狂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好一個謀逆!朕的皇後!手持鳳令!奉朕口諭!前往東宮鎖拿戕害皇嗣的妖女!在你蕭衍口中,竟成了謀逆?!那朕呢?!朕是不是……也是謀逆?!你是不是……也要把朕……一並鎖拿了?!啊?!”
咆哮聲如同驚雷,震得整個紫宸殿都在顫抖!所有大臣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廢黜太子的風暴,已然降臨!
“陛下!”齊王蕭景琰抓住這千載難逢的機會,猛地抬起頭,臉上充滿了“悲憤”和“大義凜然”,“太子殿下如此狂悖無道,目無君父!公然包庇妖邪,對抗聖意!其心……已昭然若揭!此等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徒,豈能再居東宮之位?!豈配為我大胤儲君?!兒臣泣血懇請父皇!為江山社稷計!為皇室血脈計!即刻下旨——廢黜太子蕭衍!鎖拿妖女!交由三司會審!明正典刑——!!!”
“臣等附議!請陛下廢黜太子!”
“國法不容!天理難容!請陛下廢儲!”
“妖女禍國!太子跋扈!請陛下聖裁!”
齊王黨羽如同得到了訊號,齊聲高呼!聲浪如同洶湧的潮水,裹挾著“廢儲”的滔天殺意,狠狠拍向禦階下那道沉默的玄色身影!
明德帝胸膛劇烈起伏,枯瘦的手指死死攥著龍椅扶手,渾濁的眼睛裡充滿了震怒、猜忌、恐懼……以及一絲被逼到懸崖邊緣的瘋狂!他看著階下群情洶洶(實為齊王黨鼓譟)的臣子,又看向那個依舊平靜得可怕的玄色身影……
廢儲!
這是最後的通牒!也是他作為帝王,挽回尊嚴的最後機會!
他枯瘦的身體因極致的憤怒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懼而劇烈顫抖著,蠟黃的臉上青筋暴跳,渾濁的眼中充滿了被逼到絕境的瘋狂和一絲……玉石俱焚的狠戾!
“好……好……好!”明德帝連說三個“好”字,聲音嘶啞扭曲,如同夜梟啼哭,“蕭衍!你……你很好!朕……朕今天就成全你!”
他猛地深吸一口氣,彷彿要榨乾肺腑裡所有的空氣,用儘全身殘存的力量,朝著殿外嘶聲咆哮,那聲音如同垂死巨龍的哀鳴,充滿了帝王的絕望和最後的威嚴:
“來人——!!!”
沉重的殿門被轟然推開!早已在殿外待命、身著明光重鎧、手持金瓜的殿前武士如同潮水般湧入!沉重的腳步聲和甲冑碰撞聲彙成一片肅殺的洪流!瞬間將整個紫宸殿圍得水泄不通!冰冷的兵戈寒光映照著大臣們驚恐萬狀的臉!
“給朕——!”明德帝枯瘦的手指,帶著刻骨的恨意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直直指向禦階下那玄色的身影,聲音因極致的用力而扭曲變形:
“拿下——這個……謀逆……弑君……的……逆子——!!!”
“謀逆弑君”!
四個字,如同最終的審判,帶著帝王的金口玉言,狠狠砸在死寂的大殿之中!徹底撕破了最後一絲遮羞布!將蕭衍推向了萬劫不複的深淵!
殿前武士統領(一名身材魁梧、麵容冷硬如鐵的中年將領)猛地踏前一步,腰間佩刀已然出鞘半寸,寒光凜冽!他朝著蕭衍的方向,沉聲喝道:“太子殿下!奉陛下旨意!得罪了!”話音未落,他身後數名如狼似虎的武士已然手持鐵鏈枷鎖,殺氣騰騰地朝著蕭衍猛撲過去!
空氣彷彿凝固了!
所有大臣都屏住了呼吸!
齊王蕭景琰的眼中,爆發出無法掩飾的狂喜和惡毒的光芒!
廢儲!就在眼前!甚至……是賜死!
就在那冰冷的鐵鏈即將觸及蕭衍玄色衣袍的千鈞一發之際——
一直沉默如淵的蕭衍,終於動了。
他並未後退,也未反抗。
他隻是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了頭。
那雙深不見底、彷彿能吞噬一切光線的墨瞳,如同沉睡的太古凶獸睜開了雙眼,平靜地、淡漠地掃過那些撲來的武士,掃過禦階上因激動和恐懼而渾身顫抖的明德帝,掃過下方那些或驚恐、或狂喜、或幸災樂禍的臣子……
然後,他的目光,穿透了巨大的殿門,投向了紫宸殿外——那鉛灰色、壓抑得令人窒息的天穹。
薄唇微啟,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雲霄的穿透力,清晰地、如同宣告般,響徹在死寂的殿堂和殿外肅殺的武士陣列之中:
“時辰……到了。”
話音落下的瞬間——
轟隆隆——!!!
一聲遠比之前任何雷霆都要震耳欲聾、彷彿天穹被撕裂的恐怖巨響,猛地從皇城之外、西北方向傳來!整個紫宸殿都在劇烈地搖晃!巨大的鎏金蟠龍柱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梁柱上的灰塵如同瀑布般傾瀉而下!殿頂的琉璃瓦片發出密集的碎裂聲!
“啊——!”殿內群臣發出驚恐的尖叫,紛紛抱頭伏地!
“地龍翻身了?!”
“天譴!這是天譴啊!”
明德帝被這突如其來的恐怖巨響和震動驚得從龍椅上猛地站起,又因虛弱和驚駭重重跌坐回去,蠟黃的臉上血色儘褪,隻剩下無邊的恐懼!
巨響過後,並非沉寂!
一陣沉悶的、如同萬馬奔騰、又如同大地深處熔岩翻湧的恐怖轟鳴聲,連綿不絕地從西北方向滾滾而來!越來越近!越來越響!震得人心膽俱裂!
緊接著——
“報——!!!”
一聲淒厲到變調、充滿了無儘恐懼的嘶喊,如同喪鐘般從殿外傳來!一個渾身浴血、盔甲破碎的傳令兵連滾帶爬地衝進殿內,撲倒在金磚地上,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充滿了末日降臨般的絕望:
“陛下——!禍事!天大的禍事啊——!!!”
“青……青峰峽……青峰峽大壩……塌了——!!!”
“滔天洪水……正……正朝著京城……奔湧而來——!!!”
“沿途……沿途州縣……儘成澤國……生靈……生靈塗炭啊——陛下——!!!”
轟——!!!
如同九天驚雷在每個人腦海中炸響!
青峰峽大壩!
年前那批沉沒的漕銀案的關鍵!北境軍糧轉運的咽喉!大胤北方最重要的水利屏障!
塌了?!
滔天洪水……奔湧而來……直指京城?!
沿途州縣……儘成澤國……生靈塗炭?!
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間攫住了殿內每一個人的心臟!什麼廢儲!什麼妖女!什麼黨爭!在這滅頂的天災麵前,統統化為了泡影!所有人的臉上,隻剩下無邊的震駭和末日降臨般的絕望!
“不……不可能……”明德帝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頭,癱軟在龍椅裡,渾濁的眼睛空洞地望著殿頂,口中喃喃自語,“漕銀……沉了……修壩的銀子……工部說……說勉強加固過……怎麼會……怎麼會塌……”
“陛下!”兵部左侍郎陳文遠如同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嘶聲喊道,“是睿王!定是睿王沉沒漕銀時……破壞了大壩根基!才……才釀此滔天大禍啊!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昨夜肅清睿王府……是……是為國除害!是未雨綢繆啊陛下!”
他瞬間倒戈,試圖將禍水引向死去的睿王。
“放屁!”齊王蕭景琰猛地跳了起來,臉色煞白,眼中充滿了驚惶和怨毒,他指著蕭衍,聲音尖利:“是你!蕭衍!定是你!你為了掩蓋屠戮睿王府的罪行!為了轉移父皇的怒火!故意……故意派人毀了大壩!製造天災!你……你好毒的心腸!你要拉著整個京城……給你陪葬嗎?!”
這指控惡毒至極!卻也瞬間點燃了殿內絕望的群臣!
“是太子!定是太子!”
“弑君不成!便引洪水禍國!其心可誅!”
“請陛下即刻誅殺此獠!以謝天下!”
混亂!極致的混亂!恐懼和猜疑如同瘟疫般蔓延!矛頭再次瘋狂指向蕭衍!
蕭衍靜靜地站在混亂的漩渦中心,玄色的衣袍在巨大的恐懼和喧囂中紋絲不動。他那張俊美無儔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那雙深不見底的墨瞳,如同寒潭古井,清晰地映著禦階上癱軟的帝王,映著下方歇斯底裡的齊王,映著殿內如同末日來臨般驚恐混亂的群臣……
然後,他的目光,緩緩轉向了殿外——那西北方向,彷彿能穿透重重宮牆,看到那席捲天地、毀滅一切的滔天洪水!
一絲極其幽微、難以察覺的弧度,在他緊抿的薄唇邊,極其短暫地一閃而逝。
那弧度裡,沒有恐懼,沒有慌亂。
隻有一片深不見底的、掌控一切的……
漠然。
東宮·觀星台(未時)
寒風凜冽如刀,卷著細碎的雪沫,抽打在冰冷高聳的漢白玉欄杆上,發出嗚咽般的聲響。這裡是東宮的最高處,視野極其開闊。鉛灰色的天幕低垂,如同巨大的、沉重的鉛蓋,死死壓在皇城連綿的琉璃瓦頂之上,壓得人喘不過氣。
西北方向,遙遠的天際線處,不再是純粹的灰暗。一片更加深沉、更加渾濁、如同攪動著死亡和毀滅的土黃色陰雲,正以一種肉眼可見的、令人心悸的速度,朝著京城的方向……翻滾、蔓延而來!
那不是雲。
是水汽。
是裹挾著無數泥沙、斷木、以及……無數生靈絕望哀嚎的……滔天洪峰揚起的……死亡之幕!
即使相隔百裡,一股難以言喻的、帶著土腥味和毀滅氣息的沉悶威壓,已然如同實質般,沉甸甸地壓在整個京城的上空!皇城之內,警鐘長鳴!淒厲的號角聲此起彼伏!無數百姓驚恐的哭喊和奔逃的嘈雜聲,如同沸騰的潮水,從四麵八方湧來,彙聚成一片末日降臨的喧囂!
觀星台上,風更大,更冷。
我被兩名玄衣侍衛架著,站在冰冷的漢白玉地麵上。身上裹著蕭衍那件厚重的玄色大氅,卻依舊感覺不到絲毫暖意。深入骨髓的寒冷和體內那兩股蠢蠢欲動的恐怖力量帶來的撕裂痛楚,如同跗骨之蛆。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臟腑深處的灼痛,視線因虛弱而陣陣模糊。
蕭衍負手立於欄杆之前,玄色的衣袍在凜冽的寒風中獵獵作響。他背對著我,頎長挺拔的身影如同一柄插入雲霄的玄色利劍,沉默地凝視著西北方向那翻滾而來的死亡陰雲。
秦川如同一道融入風雪的影子,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身後半步,單膝跪地,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殿下!青峰峽急報!洪峰……已過落鷹澗!其勢……其勢遠超預估!沿途三道臨時堤壩如同紙糊,瞬間潰決!照此速度……最遲……最遲明日寅時!洪峰前鋒……將抵達京城西郊!”
“工部、河道衙門所有官員已全部趕赴西城牆上!然……然潰口過大,水勢滔天……堵……堵不住了!”
“城內……城內已亂!糧商閉戶,米價飛漲!流言四起!更有暴民趁亂哄搶!京畿衛……京畿衛彈壓不力!齊王殿下他……他下令緊閉九門!隻……隻許出,不許進!西城門外……已聚集數萬逃難災民……哭嚎震天……恐……恐生大變!”
“緊閉九門?”蕭衍的聲音低沉平緩,聽不出絲毫波瀾,如同在陳述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他倒是……替孤省心了。”
秦川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驚愕。緊閉九門,意味著將城外數萬乃至更多的災民徹底隔絕在洪水之下!這……這是何等冷酷絕情的命令!殿下他……
蕭衍緩緩轉過身。
那雙深不見底的墨瞳,如同寒潭古井,清晰地映出我蒼白如紙、冷汗浸透鬢角、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狼狽模樣。那目光裡沒有憐憫,沒有溫度,隻有一片掌控棋局、驅使凶兵的漠然。
他緩步走到我麵前。
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陰影,將我完全籠罩。那無形的威壓,混合著凜冽的寒風,幾乎要將我殘存的意識徹底凍結。
然後,他緩緩抬起手。
那隻戴著白玉扳指的、骨節分明的手,再次伸向了我——這一次,是伸向我的眉心!
冰冷的指尖,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輕輕點在了我的眉心之上!
嗡——!
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冷到極致的玄奧力量,如同無形的鑰匙,瞬間刺入識海深處!精準地……撬動了那顆沉寂的、散發著冰冷邪異波動的“血瞳”烙印!
“呃啊——!!!”
一股源自靈魂最深處的、被強行喚醒的劇痛猛地炸開!識海如同被億萬根冰冷的毒針同時攢刺!那蟄伏的烙印瞬間爆發出刺目的暗金光芒!冰冷怨毒的邪力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席捲了枯竭的識海!身體控製不住地劇烈顫抖起來,喉嚨裡發出壓抑不住的痛苦嗚咽!
與此同時,心脈深處那團被壓製的灼氣,如同受到了最強烈的挑釁,猛地狂暴升騰!焚身的劇痛再次席捲全身!
冰與火!邪力與灼氣!再次在這具殘破的軀殼內瘋狂衝突、撕咬!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身體如同被投入了煉獄的磨盤,被反複碾壓、撕裂!
就在這意識即將被劇痛徹底淹沒的瞬間——
蕭衍的手指微微用力。
那股冰冷的玄奧力量,如同最精準的引線,強行引導著識海中那爆發的“血瞳”邪力,以及心脈深處狂暴的灼氣,朝著同一個方向——我的雙眼——瘋狂彙聚!
“呃——!!!”
眼前瞬間被一片濃鬱到化不開的暗金與血紅交織的光芒徹底淹沒!
視野被強行剝離!
感官被無限放大!
“看。”
低沉平緩的聲音,如同惡魔的低語,清晰地砸入混亂不堪的識海。
“看那水。”
我的“視線”,如同被無形的巨手托起,猛地拔高!穿透了凜冽的寒風,穿透了鉛灰色的天幕,以一種近乎神靈的視角,俯瞰而下!
不再是模糊的土黃色陰雲!
而是……清晰得令人頭皮發麻的滅世景象!
渾濁的、裹挾著無數泥沙斷木的滔天巨浪,如同蘇醒的洪荒巨獸,以摧枯拉朽之勢,瘋狂地奔湧、咆哮!所過之處,良田化為澤國,村莊瞬間吞噬,城鎮如同積木般被輕易衝垮!無數渺小的身影在洪水中絕望地掙紮、沉浮,淒厲的哭嚎和瀕死的哀鳴彙聚成無聲的死亡交響,清晰地傳遞到識海深處!濃烈的死亡、絕望和毀滅氣息,如同實質的巨錘,狠狠砸在靈魂之上!
這就是……青峰峽潰壩後的……人間地獄!
“看那城。”
“視線”猛地拉近!聚焦在巍峨卻脆弱的京城城牆之上!
高大的西城牆上,人影幢幢,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工部的官員麵無人色地嘶喊著,河道衙門的差役徒勞地搬運著沙袋,士兵們驚慌地跑來跑去。而城牆之下……是地獄!
黑壓壓、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頭的災民!如同絕望的蟻群,哭嚎著、推搡著、瘋狂地衝擊著緊閉的、如同天塹般的巨大城門!無數雙手絕望地拍打著冰冷的鐵門,發出沉悶而絕望的轟鳴!老人、孩子、婦女的哭喊聲震天動地!更遠處,渾濁的洪水如同連線天地的黃色巨牆,正以一種令人窒息的速度,朝著這片絕望的人海……碾壓而來!
“看……那殿。”
“視線”再次轉換!如同鬼魅般穿透了厚重的宮牆,落回了金碧輝煌卻充滿死寂的紫宸殿內!
明德帝如同被抽掉了魂魄,癱軟在龍椅裡,眼神空洞地望著殿頂,口中喃喃著誰也聽不清的話語,彷彿瞬間蒼老了十歲。齊王蕭景琰臉色煞白,眼中充滿了驚惶和怨毒,正對著幾名心腹將領歇斯底裡地咆哮著什麼,手指瘋狂地指向西城方向。下方的大臣們如同無頭蒼蠅,有的痛哭流涕,有的麵如死灰,有的則眼神閃爍,似乎在謀劃著退路……整個帝國最高權力的中樞,在這滅頂的天災麵前,徹底暴露出了它的腐朽、脆弱和……無能!
“呃……”巨大的視覺衝擊和靈魂層麵的痛苦讓我控製不住地弓下身體,大口喘息著,每一次吸氣都帶著濃烈的血腥味和毀滅的氣息。緊攥著大氅邊緣的手指指節青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蕭衍緩緩收回點在我眉心的手指。
那強行拔高的、如同神靈般的俯瞰視角瞬間消失。劇痛如同退潮般稍稍減弱,但識海中那被引動的“血瞳”烙印和心脈的灼氣依舊在瘋狂衝突,帶來陣陣撕裂感。
凜冽的寒風重新灌入感官,帶著末日般的喧囂。
蕭衍的目光,依舊沉沉地落在我的臉上。那雙深不見底的墨瞳裡,清晰地映出我眼中殘留的痛苦、恐懼、以及對那滅世景象的深深驚悸。
“現在,”他開口了,聲音低沉平緩,如同在陳述一個既定的結局,每一個字都淬著寒冰,清晰地砸入我混亂不堪的識海:
“告訴孤。”
“這血海……”
“該由誰來點燃?”
“這漫漫長夜……”
“又該用誰的屍骨……”
“來燃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