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夢緣 第41章 劫灰
那聲源自靈魂深處的“哢”聲,如同冰封萬載的巨蛋裂開第一道縫隙,微弱,卻宣告著一個時代的終結。
戰場上死寂如墓。
衝鋒的北遼重甲步兵凝固在城門豁口,臉上猙獰的表情被極致的痛苦和茫然取代,高舉的戰斧上凝結著幽藍的冰霜。城頭廝殺的士兵如同被施了石化咒,刀刃嵌入彼此的骨骼,血珠懸停在半空,折射著天穹儘頭那片瘋狂扭曲的光海。血狼衛擲出的彎刀,冰冷的鋒刃距離江柔煙的後心僅餘三寸,刀尖繚繞的寒氣幾乎要刺破她單薄的衣衫。
時間被無形的手死死扼住咽喉。
唯有籠罩江柔煙的三色光繭——斬魂散油紙的純淨白芒、涼州都督令牌的溫潤黃光、獸皮地圖路線的暗紅血光——在滅世般的意念狂潮中頑強閃爍,如同驚濤駭浪中的一葉扁舟,將她殘存的意識與行動能力死死護住,儘管動作遲緩如陷泥沼。
她艱難地、一寸寸地轉動脖頸,望向北方。
地平線的儘頭,葬龍淵寒眼所在的天穹,已淪為諸神混戰的畫布。赤紅的流火如同垂死的巨龍噴吐的龍息,幽綠的毒瘴如同地獄張開的巨口,冰藍的極光如同破碎的星河傾瀉,暗紫的雷霆如同末日的號角……無數混亂到極致的光色瘋狂地扭曲、撕扯、碰撞、湮滅,將整個北境的天幕渲染成一片癲狂的、令人靈魂顫栗的末日圖景!
在那片光怪陸離的混亂中心,一道貫通天地的巨大幽藍光柱巍然矗立,如同支撐世界的巨柱。光柱之內,無數條粗如巨蟒、閃爍著汙穢綠芒的符文鎖鏈,正發出瀕死的哀鳴,瘋狂地扭動、崩斷!每一條鎖鏈的斷裂,都伴隨著一道無聲卻足以撕裂靈魂的尖嘯!
寒眼核心,那團搏動到極限的綠焰光繭,此刻膨脹到了令人心悸的規模,如同孕育著滅世魔胎的巨卵!繭壁在幽藍光柱的衝刷和內部狂暴力量的衝擊下,劇烈地凹凸變形!
終於!
在光繭表麵那道最先出現的細微裂痕處!
“嗤啦——!!!”
沒有聲音,卻彷彿億萬生靈在靈魂深處聽到了那層薄膜被強行撕裂的恐怖聲響!
一道凝練到無法形容、帶著初生混沌與無儘毀滅氣息的暗綠光流,如同開天辟地的第一道劫光,從裂痕中激射而出!
光流所過之處,空間無聲無息地塌陷、湮滅!留下一條短暫存在的、純粹的、吞噬一切光與暗的虛無軌跡!它並非直線,而是扭曲著、咆哮著,瞬間跨越了無儘冰原的距離,狠狠轟擊在涼州城西側那片相對薄弱的城牆區域!
轟——!!!
這一次,是驚天動地的物理爆炸!
被暗綠光流直接命中的那段城牆,連同上麵凝固的守軍士兵,如同烈日下的薄雪,瞬間氣化!沒有煙塵,沒有碎石,隻有一圈肉眼可見的、混合著幽藍與暗綠色的毀滅衝擊波,呈完美的球形,朝著四麵八方瘋狂擴散!
衝擊波掃過之處!
被“定身”的北遼士兵、周軍守卒、血狼衛、戰馬……所有血肉之軀,如同被投入熔爐的蠟像,瞬間融化、扭曲、碳化!又在下一秒被極致的低溫凍結成各種詭異姿態的漆黑焦炭!
靠近爆炸中心的鬼域冰爆體戰士,那引以為傲的岩石麵板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寸寸碎裂,內部噴湧出的並非血肉,而是粘稠的、燃燒著幽綠火焰的汙穢能量流,隨即被衝擊波徹底撕碎、湮滅!
江柔煙瞳孔驟縮!死亡的氣息從未如此清晰!她離爆炸中心尚有數百丈,但那股毀滅性的衝擊波已如同無形的億萬鈞重錘,狠狠撞在三色光繭之上!
“嗡——!”
光繭發出不堪重負的哀鳴,劇烈震蕩,三色光芒瘋狂閃爍、明滅!純淨白光與暗紅血光首當其衝,瞬間黯淡如風中殘燭!唯有涼州都督令牌散發的土黃光芒,死死抵住衝擊波最狂暴的前鋒,與腳下的大地產生著微弱的共鳴,頑強地護住核心!
“噗!”
江柔煙如遭重擊,五臟六腑彷彿移位,一口滾燙的鮮血噴在光繭內壁,瞬間被低溫凍結成刺目的紅晶!巨大的力量將她連同殘存的光繭狠狠掀飛出去,如同斷線的風箏,砸向城牆內側一處燃燒的廢墟!
就在她即將撞入火海的瞬間,光繭終於支撐不住,砰然碎裂!
冰冷的空氣和灼熱的氣浪同時湧入肺腑!
“砰!”
身體重重砸進一堆焦黑的、尚有餘溫的木梁瓦礫中,劇痛讓她眼前一黑,差點昏死過去。她掙紮著抬起頭,抹開糊住眼睛的血汙和冰碴,望向爆炸的方向。
視野所及,一片末日景象。
西側城牆出現了一個巨大的、邊緣流淌著暗綠色岩漿和幽藍冰晶的恐怖豁口。豁口內外,是環形擴散的死亡地帶,地麵覆蓋著厚厚的琉璃狀物質,無數焦黑扭曲的碳化物保持著死前的姿態,無聲地訴說著瞬間湮滅的恐怖。更遠處,未被直接波及的士兵和冰爆體戰士,則如同被無形的巨手揉捏過,肢體扭曲成詭異的角度,被厚厚的幽藍堅冰覆蓋,如同地獄中凍結的群魔雕像。
寒風卷過死寂的戰場,帶來刺骨的冰寒和濃烈的焦糊、血腥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源自汙穢能量的惡臭。
城門方向,短暫的死寂被打破。僥幸未被衝擊**及的北遼士兵和冰爆體戰士,從極致的恐懼中回過神來,發出了野獸般的咆哮,踏著同伴的殘骸,更加瘋狂地湧入城門豁口!城內的喊殺聲、慘叫聲再次響起,卻比之前更加絕望!
涼州城,破了!真正的災難,才剛剛開始!
而北方天際,那破繭而出的暗綠光流在撕裂城牆後並未消失,反而如同擁有生命般扭曲著升騰而起,在高空中凝聚、翻滾,隱約勾勒出一個巨大、模糊、充滿痛苦與毀滅**的……人形輪廓!
雲湛!
城西,一片被衝擊波掃平的廢墟深處。
斷裂的梁柱斜插在焦黑的土地上,冒著縷縷青煙。半堵殘牆倔強地矗立著,牆皮剝落,露出裡麵燒得發紅的磚石。空氣灼熱,混雜著木頭燃燒的劈啪聲和遠處戰場傳來的模糊廝殺。
江柔煙蜷縮在一堆尚有餘溫的瓦礫後,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全身的劇痛。右臂的幽藍蛛網紋路已蔓延至心口,每一次搏動都像冰錐在攪動心臟,帶來窒息般的寒冷。懷中斷魂散油紙的光芒微弱得幾乎看不見,涼州都督令牌也沉寂下去,隻有那張獸皮地圖緊貼著麵板,傳來一絲微弱的、帶著指引意味的暖意。
都督府!必須去都督府!這是地圖上紅叉標記的核心,也是沈破奴用命換來的最後希望!
她掙紮著撐起身體,左臂摸索著,抓住了那柄崩口的彎刀。刀柄冰冷,給她一絲虛幻的支撐。她撕下破爛的貂裘一角,將散落的三件物品——油紙、令牌、地圖——再次牢牢捆在胸前。
剛探出頭,一股混雜著血腥和硫磺的惡風撲麵而來!
“吼!”
一個麵板青灰、半邊身體覆蓋著不規則幽藍冰晶的冰爆體殘骸,正拖著一條斷裂的骨刃手臂,在廢墟中蹣跚爬行!它空洞的眼眶望向江柔煙的方向,下頜骨開合,發出無聲的咆哮,殘留的汙穢能量驅動著它,如同最執著的亡靈!
更遠處,幾個被衝擊波震傷但未死的北遼士兵也發現了她,眼中瞬間爆發出貪婪和殺戮的光芒!
“周狗探子!抓住她!”
江柔煙眼中厲色一閃!退無可退!她猛地從瓦礫後躍出,身體因劇痛而微微踉蹌,但動作卻帶著一種被死亡淬煉出的狠絕!她不再試圖格擋或閃避那冰爆體殘骸遲緩的攻擊,而是將全身的力量和僅存的意誌,灌注於左手的彎刀!
刀光如殘月!
“噗嗤!”
彎刀精準地捅進了冰爆體殘骸那隻還算完好的眼眶,深深沒入!
冰爆體殘骸的動作瞬間僵住!眼眶中並未流出鮮血,反而噴湧出一股粘稠的、散發著惡臭的幽綠霧氣!江柔煙猛地抽刀後退,避開霧氣。那殘骸搖晃了幾下,體表的冰晶迅速蔓延覆蓋,轟然倒地,化作一座真正的冰雕。
“嗖!”
一支冷箭擦著她的臉頰飛過,帶起一串血珠!
北遼士兵已近在咫尺!猙獰的麵孔,帶血的彎刀!
江柔煙咬緊牙關,轉身就向廢墟深處亡命奔逃!身後是追兵的怒吼和箭矢破空聲!她利用殘垣斷壁作為掩護,身形如同鬼魅,在濃煙與火光中穿梭。右臂的劇痛和心臟的冰寒幾乎讓她暈厥,但胸前三件物品沉甸甸的存在,如同燒紅的烙鐵,燙著她的神智,逼著她向前!
不知奔逃了多久,穿過幾條燃燒的街巷,甩掉了大部分追兵。眼前豁然開朗,卻又瞬間被更大的絕望籠罩。
一座雄偉的府邸矗立在眼前,高牆深院,門樓巍峨,飛簷鬥拱間依稀可見昔日的威嚴。朱漆大門緊閉,門楣上懸掛的匾額被煙熏得漆黑,但仍能辨認出鐵畫銀鉤的三個大字——涼州都督府!
然而此刻,這座象征著涼州最高權力和最後希望的府邸,卻正陷入慘烈的圍攻!
府邸高大的圍牆外,黑壓壓地圍滿了北遼士兵和鬼域的皮囊人!他們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瘋狂地衝擊著府門和圍牆!雲梯搭上牆頭,悍不畏死的北遼士兵向上攀爬!皮囊人則用異化的骨刃手臂瘋狂劈砍著包鐵的大門,發出震耳欲聾的“哐哐”巨響!
牆頭之上,殘餘的周軍守軍浴血奮戰!箭矢如雨落下,滾油金汁傾瀉,刀光劍影閃爍!不斷有士兵或被箭矢射中,或被爬上牆頭的敵人砍倒,慘叫著跌落牆下。
大門在持續不斷的撞擊下,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門軸處火星四濺!門後隱約傳來士兵用身體頂門的怒吼和木杠斷裂的脆響!
府邸,隨時可能被攻破!
江柔煙的心沉入穀底。最後的堡壘,也搖搖欲墜!如何進去?
就在她焦急萬分,尋找潛入路徑時,眼角餘光瞥見都督府東側圍牆外,一處相對僻靜的角落。那裡的戰鬥似乎並不激烈,隻有幾個皮囊人機械地劈砍著牆壁。牆根下,堆積著不少守軍用來禦敵的雜物——破損的拒馬、燒焦的滾木、甚至還有幾具被丟棄的、覆蓋著厚厚冰層的屍體。
其中一具“屍體”,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屍體”蜷縮在雜物堆的陰影裡,身上覆蓋著一層異常純淨、如同水晶般剔透的幽藍堅冰。冰層極厚,幾乎看不清裡麵人的形貌,隻能勉強辨認出是一個女子的輪廓。最奇異的是,冰層表麵並非光滑,而是天然形成了一朵巨大的、含苞待放的冰晶鳶尾花的紋理!
一股微弱卻精純到不可思議的冰寒氣息,正從那朵冰晶鳶尾花中散發出來,帶著一種源自生命本能的排斥,將周圍試圖靠近的汙穢能量(包括那些皮囊人)都逼退開一小段距離。
謝婉如?!
江柔煙心頭劇震!那個在庭州被龍醒宸軒親手冰封的冰凰!她怎麼會在這裡?是被衝擊波掀飛過來的?還是……那冰封的鳶尾花在自行移動?
來不及細想!這或許是唯一的機會!那冰晶鳶尾花散發的氣息,能短暫逼退皮囊人!
江柔煙眼中閃過一絲決絕。她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氣血和刺骨的冰寒,猛地從藏身的斷牆後衝出!
目標直指那堆雜物和冰封的謝婉如!
她的出現立刻引起了附近幾個皮囊人的注意!它們空洞的眼珠轉向她,異化的骨刃手臂抬起!
“滾開!”
江柔煙發出一聲嘶啞的怒吼,左手彎刀帶著同歸於儘的決絕,狠狠劈向最近的一個皮囊人!同時,她懷中斷魂散油紙似乎感應到皮囊人核心的汙穢,再次爆發出微弱的、卻帶著強烈淨化氣息的白光!
“滋啦!”
彎刀劈在皮囊人肩頭,發出烙鐵般的聲音!油紙的白光掃過,那皮囊人動作猛地一滯,覆蓋麵罩的臉部騰起一股黑煙,發出無聲的嘶吼,踉蹌後退!
借著這一瞬間的空隙,江柔煙如同矯健的獵豹,猛地撲入雜物堆,翻滾著靠近了那朵巨大的冰晶鳶尾花!
精純的寒氣瞬間包裹了她,凍得她牙齒打顫,右臂的幽藍紋路卻似乎受到了某種同源力量的牽引,搏動得更加劇烈!但更讓她心驚的是,那冰層深處,謝婉如緊閉的眼睫,似乎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
她來不及細看!追兵和更多的皮囊人已經圍攏過來!
江柔煙咬緊牙關,用儘全身力氣,猛地將身體撞向冰封的謝婉如!
“砰!”
身體撞在堅硬的冰層上,骨頭差點散架!但她的目的達到了!借著撞擊的力量和冰層表麵的光滑,她抱著這巨大的“冰坨”,順著一個斜坡,狠狠撞向了都督府東側圍牆下,一處被雜物半掩著的、不起眼的……狗洞!
“嘩啦!”
腐朽的木柵欄和堆積的雜物被撞開!江柔煙抱著冰冷的“冰坨”,連同破碎的木屑一起,滾入了都督府的高牆之內!
冰冷的石板地麵硌得骨頭生疼。江柔煙劇烈地咳嗽著,吐出帶著冰碴的血沫。懷中的冰坨散發著刺骨的寒意,讓她半邊身體幾乎麻木。
入眼是青石板鋪就的庭院,假山傾倒,花木摧折,一片狼藉。遠處正門方向傳來震天的喊殺聲、大門被撞擊的轟鳴聲,以及士兵們絕望的怒吼!
“頂住!死也要頂住!”
“金汁!火油!快!”
“門杠要斷了!”
府邸,危在旦夕!
江柔煙掙紮著爬起,看向懷中。巨大的冰晶鳶尾花依舊包裹著謝婉如,紋絲不動,隻是那精純的寒氣似乎因剛才的撞擊而波動了一下。她嘗試推動冰坨,發現其沉重無比,根本無法快速移動。
不能把她丟在這裡!這冰坨是最後的護身符,也是……或許喚醒謝婉如的希望?
她咬咬牙,將彎刀插回靴筒,用還能活動的左手和肩膀,抵住冰坨光滑的邊緣,使出吃奶的力氣,艱難地、一點點地向著庭院深處、喊殺聲稍弱的正廳方向挪動。每一次推動,都耗儘她殘存的體力,右臂心口的幽藍紋路如同毒蛇噬咬,帶來陣陣眩暈。
“什麼人?!”
一聲厲喝從側廊傳來!兩名渾身浴血、甲冑殘破的周軍士兵持刀衝了過來,臉上充滿了疲憊和警惕。當他們看到江柔煙和她推著的巨大冰晶鳶尾花時,明顯愣了一下。
“我……奉謝雲湛世子之命!有……緊急軍情呈送都督!”江柔煙喘息著,艱難地抬起左手,露出緊緊綁在小臂內側的涼州都督令牌!令牌上的“涼”字,在戰火映照下,散發著溫潤而威嚴的光芒!
“都督令?!”兩名士兵瞳孔驟縮,臉上的警惕瞬間化為震驚和一絲敬畏!
“快!帶我去見都督!涼州存亡,在此一舉!”江柔煙嘶聲道,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沫。
士兵對視一眼,不再猶豫。一人立刻上前,幫江柔煙推動沉重的冰坨。另一人則警惕地護衛在側,目光掃過江柔煙布滿汙血和冰霜的臉,尤其是她眼尾那顆鮮紅的淚痣時,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異樣。
三人推著冰坨,艱難地穿過混亂的庭院,衝向正廳。
正廳大門洞開,裡麵燈火通明,卻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絕望氣氛。十幾名將領和幕僚模樣的人聚集在巨大的沙盤前,人人帶傷,麵色慘白。沙盤上,象征涼州城的模型已被象征北遼聯軍的黑色小旗團團包圍,象征都督府的位置,更是插滿了代表陷落的紅色三角!
主位之上,一個身材魁梧、滿臉虯髯、身披厚重玄甲的大漢,正拄著一柄門板般的巨劍,如同受傷的雄獅般喘著粗氣。他左肩插著一支折斷的狼牙箭,鮮血浸透了半邊甲冑,正是涼州都督——嶽橫江!
“報——!”
護衛士兵衝入廳內,單膝跪地:“稟都督!有人持都督令求見!言奉謝世子之命,有緊急軍情!”
“謝世子?!”嶽橫江虎目猛地瞪圓,如同黑暗中看到一絲微光,“人在何處?速速請進!”
江柔煙在另一名士兵的攙扶下,幾乎是跌撞著衝入正廳。她渾身浴血,氣息奄奄,懷中緊緊抱著那三件物品,身後是士兵艱難推入的巨大冰晶鳶尾花冰坨。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她身上,充滿驚疑。
“令牌!”嶽橫江聲音沙啞,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江柔煙顫抖著,用儘最後力氣,將綁在手臂上的涼州都督令牌解下,遞了過去。
嶽橫江一把抓過令牌,粗糙的手指摩挲著上麵“涼”字的刻痕,又翻到背麵,看著那座孤城殘旗的浮雕,眼中爆發出駭人的精光!他猛地抬頭,目光如電射向江柔煙:“謝世子何在?有何軍情?!”
“世子……殿下身陷鬼域,冰封之前……命我送來此物!”江柔煙喘息著,從懷中掏出那張泛黃的斬魂散配方油紙和那張堅韌的獸皮地圖!她將油紙高高舉起,微弱卻純淨的白光在血腥彌漫的大廳中顯得格外醒目:
“此乃克製皮囊人、冰爆體之邪術的斬魂散配方!地圖所標,乃煉製核心‘斬魂木心’所在!”
“斬魂散?!”
“克製皮囊人?!”
廳內瞬間炸開了鍋!絕望的將領們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火苗!
“快!拿與本督!”嶽橫江一步上前,劈手奪過油紙和地圖!他目光如炬,迅速掃過油紙上密密麻麻的藥材和煉製方法,又看向獸皮地圖上標注的“斬魂穀”和那條隱秘路線,虯髯因激動而顫抖!
“天不亡我涼州!天不亡我大周!”他猛地抬頭,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哮,“沈破奴!好兄弟!你留下的是救命的火種!”
他猛地將巨劍往地上一頓,聲如洪鐘,瞬間壓下廳內所有嘈雜:
“傳本督將令!”
“第一!親衛營分出兩隊!一隊死守前門!另一隊隨本督護衛藥師,立刻前往府內地火丹房,按此配方,不惜一切代價,以最快速度煉製‘斬魂散’!府內所有藥材,任其取用!違令者斬!”
“第二!斥候營殘部聽令!持此地圖,由密道出城!目標西南五十裡斬魂穀!不惜一切代價,尋回‘斬魂木心’!若遇阻截,焚圖亦不可落入敵手!”
“第三!”嶽橫江的目光掃過江柔煙和她身後散發著寒氣的冰坨,眼中閃過一絲決絕,“其餘諸將,收攏殘兵,放棄外院!死守正廳及後堂!為丹房爭取時間!戰至最後一人,流儘最後一滴血!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末將領命!!”
廳內將領轟然應諾,絕望之氣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破釜沉舟的慘烈戰意!
親衛立刻分頭行動,傳遞命令。兩名將領接過獸皮地圖,重重一抱拳,轉身帶著幾名精銳斥候,衝向廳後。
嶽橫江大步走到江柔煙麵前,目光複雜地看了一眼她身後巨大的冰坨,沉聲道:“姑娘,大恩不言謝!此地即將化為修羅場,你……”
他話音未落——
“轟隆——!!!”
一聲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恐怖的巨響從前門方向傳來!伴隨著大門徹底碎裂的爆鳴、士兵臨死的慘嚎和敵人瘋狂的咆哮!
“城門破了!殺進去!活捉嶽橫江!”
“皮囊人!冰爆體!上!碾碎他們!”
北遼聯軍和鬼域的殺戮兵器,如同決堤的洪流,衝垮了前院最後的防線,正朝著正廳洶湧撲來!
“來不及了!”嶽橫江虎目赤紅,猛地將斬魂散配方油紙塞回江柔煙手中,指著正廳後方一條被帷幕遮擋的通道,“帶這冰坨和配方,去地火丹房!交給首席藥師陳墨!告訴他,涼州百萬生靈,係於他一身!快走!”
他不再看江柔煙,轉身拔出地上的巨劍,魁梧的身軀如同一座鐵塔,擋在了正廳大門前,對著潮水般湧來的敵人,發出了震天的戰吼:
“涼州兒郎!隨我——殺!!!”
濃烈的血腥味和硝煙味撲麵而來。江柔煙被一名親衛拽著,踉蹌地衝入正廳後方的通道。身後,是震耳欲聾的喊殺聲、兵刃撞擊聲、以及嶽橫江那如同受傷雄獅般的咆哮!
通道狹窄而曲折,石壁上點著昏暗的油燈,光影搖曳。親衛奮力幫著江柔煙推動沉重的冰坨,冰層與地麵摩擦發出刺耳的“嘎吱”聲。
“快!丹房就在前麵!”親衛的聲音帶著急切。
通道儘頭,一扇厚重的、包裹著鐵皮的石門出現在眼前。門縫中,隱隱透出熾熱的氣息和沉悶的轟鳴。
親衛用力拍打石門旁的機括。
“陳藥師!快開門!都督急令!”
石門內部傳來齒輪轉動的“哢哢”聲,沉重的石門緩緩向內滑開一條縫隙。
一股灼熱的氣浪瞬間湧出!門內是一個巨大的地下空間,中央是一個深陷的、沸騰翻滾的岩漿池!赤紅的岩漿如同暴躁的巨獸,不斷噴吐著氣泡和硫磺氣息的濃煙。岩漿池周圍,架設著複雜的鐵架平台,上麵擺放著各種巨大的丹爐、銅鼎、以及奇形怪狀的蒸餾冷凝裝置。
一個穿著被藥漬和汗漬浸透的灰袍、頭發鬍子焦黃捲曲的老者,正站在平台邊緣,對著幾個同樣灰頭土臉的藥師學徒咆哮:
“地火不穩!控溫!快控溫!這爐‘金瘡散’要是廢了,老子扒了你們的皮!”
“陳藥師!”親衛拉著江柔煙衝了進去,“都督急令!煉製此物!刻不容緩!”他指向江柔煙手中的斬魂散配方油紙。
陳墨猛地回頭,焦黃的臉上滿是暴躁和不耐煩:“沒看老子正忙著嗎?什麼狗屁東西比金瘡散還……”
他的目光落在江柔煙高舉的油紙上,那微弱卻純淨的白光,以及紙上密密麻麻的古老字跡和圖形時,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雞,聲音戛然而止!
他一個箭步衝過來,幾乎是搶一般奪過油紙,渾濁的老眼瞬間爆發出駭人的精光,手指顫抖著撫摸著上麵的字跡:
“斬……斬魂引?!!‘焚木心,散魂根’……這……這是早已失傳的……破邪聖方?!”他猛地抬頭,看向江柔煙,又瞥了一眼她身後散發著寒氣的巨大冰坨,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狂熱,“哪來的?沈破奴那老小子真弄到手了?!”
“沈都督已殉國!此乃他拚死所留!”江柔煙急聲道,“都督有令!不惜一切代價,最快速度煉製!涼州存亡,在此一舉!”
“好好好!”陳墨激動得鬍子都在發抖,猛地將油紙拍在旁邊的石台上,對著幾個目瞪口呆的學徒吼道:“都他媽彆愣著!清空三號丹爐!地火開到最大!所有無關藥材給老子扔出去!準備‘寒玉髓’、‘無根水’、‘百年硃砂’……快!快!快!”
整個地下丹房瞬間如同上了發條的機器,瘋狂運轉起來!學徒們手忙腳亂地清理丹爐,搬運藥材。陳墨則如同入魔般,死死盯著油紙配方,口中念念有詞,手指在虛空中飛快地比劃著,計算著藥材配比和火候。
江柔煙靠著冰坨滑坐在地,劇烈地喘息著。右臂心口的幽藍紋路搏動得更加劇烈,冰寒的力量與丹房灼熱的地火氣息在她體內瘋狂衝突,讓她如同置身冰火煉獄,痛苦不堪。她懷中的獸皮地圖微微發燙,似乎在指引著什麼。
時間在焦灼中流逝。通道外傳來的喊殺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甚至能聽到沉重的腳步聲和皮囊人骨刃劈砍石壁的聲音!顯然,前廳的防線在節節敗退!
“成了!藥材齊備!開爐!”陳墨一聲大吼!
巨大的三號丹爐爐蓋被沉重的鐵鏈吊起,灼熱的氣浪撲麵而來!陳墨親自操持,將各種珍稀藥材按照特定的順序和手法,精準地投入沸騰的爐膛!每一種藥材的投入,都伴隨著一陣奇異的藥香或刺鼻的氣味,爐膛內的火焰也隨之變幻顏色!
“地火!穩住!給老子穩住!”陳墨額頭青筋暴起,對著控製地火閥門的學徒怒吼。
就在這時!
“轟隆!”
一聲巨響從通道石門方向傳來!厚重的石門劇烈震動,灰塵簌簌落下!
“頂住!彆讓雜碎進來!”陳墨頭也不回地咆哮,全部心神都係在丹爐之上。
幾名學徒和親衛拿起武器,死死頂住石門。
江柔煙掙紮著站起,拔出彎刀,背靠著冰坨,死死盯著那扇不斷遭受撞擊的石門。每一次撞擊,都像砸在她的心上。
丹爐內,藥液在高溫和地火能量下劇烈反應,發出“咕嘟咕嘟”的沸騰聲,蒸騰起五彩的霧氣。霧氣在丹爐上方凝聚,隱隱形成一個不斷旋轉的漩渦。
陳墨死死盯著漩渦的變化,口中急速念誦著晦澀的咒訣,雙手不斷打出各種法印。汗水浸透了他的灰袍,如同剛從水裡撈出來。
“快……快啊……”江柔煙心中無聲呐喊。
“砰!哢嚓!”
石門終於承受不住連續的猛擊,門軸斷裂,厚重的石門向內轟然倒塌!煙塵彌漫!
數名頂門的學徒被震飛出去,口吐鮮血!
煙塵中,幾個麵板青灰、手持巨大骨刃的冰爆體戰士,如同地獄魔神般踏著碎石,衝入了地火丹房!他們空洞的眼窩掃過灼熱的岩漿池和巨大的丹爐,最後鎖定了平台上的陳墨和江柔煙!
“毀了丹爐!殺了藥師!”冰冷的電子合成音從其中一個冰爆體口中發出!
骨刃撕裂空氣,帶著幽藍的寒芒,直劈丹爐和陳墨!
“不——!”陳墨發出絕望的嘶吼!丹爐正處於成丹最關鍵的凝練階段,一旦被毀或被寒氣侵襲,前功儘棄!
千鈞一發!
江柔煙眼中厲色一閃!她沒有衝向冰爆體,而是猛地轉身,用儘全身殘存的力量,狠狠撞向身後那巨大的冰晶鳶尾花冰坨!
“醒來!謝婉如!!”她用靈魂嘶喊!
“砰!”
身體重重撞在冰層上!
與此同時,她懷中那張獸皮地圖,似乎感應到了她拚死的意誌和冰坨內同源的寒氣,驟然爆發出強烈的暗紅血光!血光如同有生命般,瞬間注入冰層!
“哢嚓嚓——!!!”
清脆的冰裂聲響徹丹房!
那朵巨大的、含苞待放的冰晶鳶尾花,花瓣之上,一道清晰的裂痕驟然出現!緊接著,無數細密的裂紋如同蛛網般瞬間蔓延至整個花苞!
一股浩瀚、冰冷、帶著遠古威嚴和一絲初醒迷茫的恐怖氣息,如同沉睡的冰凰睜開了眼眸,轟然爆發!
冰裂之聲,清脆得如同玉磬碎裂,卻蘊含著凍結靈魂的恐怖威壓,瞬間壓過了地火的轟鳴、丹爐的沸騰、以及冰爆體骨刃破空的尖嘯!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被強行拖慢。
獸皮地圖爆發的暗紅血光,如同活物般注入冰層裂紋,彷彿為這朵沉寂的冰晶鳶尾花注入了最後的、也是最關鍵的“生機”!
“哢嚓嚓——!”
裂痕瘋狂蔓延!巨大的花苞劇烈震顫!
下一瞬!
“轟——!!!”
冰晶鳶尾花轟然綻放!
並非柔美的花瓣舒展,而是億萬片鋒利無比的、閃耀著永恒冰藍光芒的晶刃,如同被壓抑了萬載的冰風暴,向著四麵八方狂暴地噴射、席捲!
首當其衝的,是距離最近的江柔煙!
她隻感覺一股無法抗拒的、帶著絕對零度氣息的寒流迎麵撞來!身體如同被無形的冰山狠狠拍中,瞬間倒飛出去,狠狠砸在滾燙的丹爐壁上!
“噗!”
滾燙的爐壁灼燒著後背,巨大的撞擊力讓她眼前一黑,鮮血狂噴!懷中斷魂散油紙爆發的純淨白光和涼州都督令牌的土黃光芒自動護體,才堪堪抵消了大部分致命的冰寒衝擊,否則她瞬間就會被凍成冰渣!
即便如此,她也被震得五臟移位,右臂心口的幽藍紋路如同被點燃的引信,傳來撕裂般的劇痛,意識瞬間模糊。
而那幾名衝入丹房、正揮刃劈向丹爐和陳墨的冰爆體戰士,則成了這初醒冰凰之怒的完美祭品!
狂暴的冰藍晶刃風暴,如同無數把來自遠古寒淵的死神鐮刀,毫無阻礙地穿透了他們青灰色的岩石麵板!
沒有鮮血噴濺。
被晶刃穿透的傷口瞬間覆蓋上極致的幽藍堅冰,並沿著傷口向全身瘋狂蔓延!冰爆體戰士揮刃的動作瞬間凝固,如同被按下了暫停鍵!他們體表狂暴的汙穢能量試圖抵抗,卻在絕對精純的聖山本源寒氣麵前,如同沸湯潑雪般迅速消融、凍結!
“哢……哢哢……”
令人牙酸的凍結聲密集響起!
僅僅一個呼吸!
三名強悍的冰爆體戰士,連同他們手中巨大的骨刃,被徹底封存在了巨大而扭曲的、散發著寂滅氣息的深藍冰坨之中!冰坨內部,還能看到他們最後時刻猙獰咆哮的凝固姿態!
冰晶風暴餘勢未歇,席捲整個地火丹房!
靠近的丹爐、鐵架平台表麵瞬間覆蓋上厚厚的冰層!沸騰的岩漿池被冰晶掃過,翻滾的岩漿表麵“滋啦”作響,凝結出一層暗紅色的琉璃狀硬殼!灼熱的氣浪被瞬間壓製!
學徒和親衛們被衝擊波掀翻在地,駭然地看著這如同神跡般的一幕!
風暴的中心,冰晶與寒氣緩緩收斂。
一道纖細的身影,靜靜地懸浮在原本冰坨的位置。
她赤著雙足,踩在虛空無形的冰階之上。一襲冰晶凝結而成的戰甲包裹著玲瓏的身軀,甲葉流淌著幽藍的光暈,如同星河披身。如墨的長發在冰寒的氣流中無風狂舞,發梢凝結著細碎的冰晶。
她的麵容,完美得如同冰雕玉琢,卻覆蓋著一層萬年不化的寒霜。那雙緩緩睜開的眼眸,是純粹的、燃燒著永恒冰焰的冰藍色!瞳孔深處,倒映著地火丹房的混亂景象,卻沒有任何屬於人類的情感波動,隻有一種俯瞰塵埃、漠視眾生的神性威嚴!
冰凰,謝婉如!
她醒了!
然而,那冰封萬古的眸子深處,除卻神性的漠然,卻還有一絲極其細微的、如同初生嬰兒般的……茫然?
她微微歪頭,冰藍色的長發滑過肩甲,目光掃過地上昏迷的江柔煙,掃過被冰封的冰爆體戰士,掃過驚駭欲絕的陳墨和學徒,最後……落在了那尊巨大的、爐膛內五彩藥液正在劇烈翻騰、處於凝丹最關鍵階段的丹爐之上。
爐膛內,藥氣蒸騰,凝聚的漩渦中心,一點純淨如晨曦的白色光芒,正在艱難地孕育、掙紮著想要成形!
謝婉如冰封的眉宇間,似乎極其輕微地蹙了一下。
就在這時!
“轟——!!!”
一股比之前破繭時更加混亂、更加狂暴、充滿了無儘痛苦與毀滅**的恐怖意念波動,如同滅世的海嘯,再次從北方——雲湛所在的方向,橫掃而來!瞬間穿透了厚重的山岩,狠狠撞入了地火丹房!
這一次,意念中清晰地夾雜著一個尖銳、稚嫩、卻帶著撕裂一切規則的瘋狂女童尖嘯:
“痛——!都去死——!!!”
整個地火丹房劇烈震動!地火岩漿池表麵的琉璃硬殼瞬間爆碎!赤紅的岩漿再次沸騰噴湧!巨大的丹爐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爐壁上的冰層寸寸碎裂!爐膛內那點艱難孕育的純淨白光,在這股狂暴意唸的衝擊下,劇烈閃爍,眼看就要徹底潰散!
陳墨發出一聲絕望的悲鳴!
懸浮於空的謝婉如,那雙燃燒著永恒冰焰的眸子,猛地轉向北方!
冰封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一絲清晰的、如同被侵犯了領地的……怒意!
她緩緩抬起了右手。
掌心向上,五指張開。
一股比丹房地火更加灼熱、卻蘊含著絕對冰寒本源的恐怖力量,在她掌心瘋狂彙聚!周圍的空氣瞬間被抽空、凍結!無數細密的、玄奧的冰藍符文在她掌心流轉、組合!
地火丹房內的溫度,驟降至絕對零度的邊緣!
劫灰漫天,冰凰睜眼。真正的風暴,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