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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夢緣 第19章 殘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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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宮密室燭火幽微,太醫指尖銀針懸在我心口上方,冷汗浸透重衣。

“此女經脈枯竭如百歲老妻,心脈卻灼烈如焚……”他指尖顫抖著收回,“非藥石可醫。”

屏風後,蕭衍指尖叩擊紫檀扶手的聲音戛然而止。

“下去。”

當沉重的殿門合攏,陰影裡無聲踏出一人,腰間懸著一枚與我袖中血玉簪紋路如出一轍的玄鐵令牌。

“殿下,”那人嗓音嘶啞如砂礫,“‘鑰匙’既已殘破,是否……換一枚新的?”

冰冷的簪尖,懸停在眼前不足三寸。

那點寒芒,幽冷、死寂,映著廊下殘燈搖曳的光,也映著我瞳孔中因劇痛和恐懼而渙散的倒影。它剛剛輕易地吸乾了蘇夫人最後的生機,此刻卻溫順地躺在蕭衍骨節分明的指間,溫潤的血玉簪頭流轉著一絲內斂的、妖異的紅暈。

像一頭饜足後假寐的凶獸。

“你的簪子。”蕭衍的聲音低沉平緩,如同在陳述一件再尋常不過的物事,卻字字砸在我早已不堪重負的心上,“收好。”

玄色的衣袂拂過地麵殘留的暗紅血汙,帶著一種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那支簪子,離我更近了。冰冷的、混合著血腥與死亡的氣息,無聲地鑽進鼻腔,直刺肺腑。

收好?

我蜷縮在濕冷的角落,渾身浴血,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臟腑深處撕裂般的灼痛,靈魂彷彿被反複撕扯後隻剩下殘破的碎片。指尖深深摳進身下冰冷濕滑的青石板縫隙,指甲儘數翻裂,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隻有深入骨髓的冰冷,和那被徹底掏空後的虛脫。

收好這……噬魂奪命的妖物?

身體的本能在瘋狂尖叫著抗拒!那支簪子每一次噬血帶來的靈魂撕裂感,如同跗骨之蛆,烙印在每一寸神經。蘇夫人瞬間枯槁死寂的臉,還在眼前瘋狂閃回。

然而,蕭衍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沉沉地釘在我身上。那裡麵沒有逼迫,沒有威脅,隻有一片深不見底的、掌控一切的漠然。他不需要言語,僅僅隻是站在那裡,拈著那支簪子,便已昭示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抗拒的念頭在絕對的力量麵前,脆弱得如同風中殘燭。

我顫抖著,用儘全身殘存的所有力氣,才勉強抬起那隻沾滿泥汙、血漬(有自己的,也有刺客的)和冰冷雨水的右手。手臂沉重得如同灌滿了鉛,每一次細微的移動都牽扯著肩膀撕裂的傷口,帶來尖銳的痛楚。

指尖,終於觸碰到那冰冷的簪身。

就在觸碰的刹那——

嗡!

一股極其微弱、卻清晰無比的震動,猛地從簪身傳入指尖!彷彿沉睡的凶獸被喚醒了一絲氣息!緊接著,一股微弱卻帶著詭異吸力的灼熱感,順著指尖的傷口(掌心被簪尾刺破的地方)瞬間鑽了進來!

“呃!”我控製不住地悶哼一聲,手臂劇顫,幾乎要立刻甩開這邪物!那灼熱感如同細小的毒蛇,沿著手臂的脈絡向上急速蔓延,所過之處,帶來一種被抽吸般的虛弱和令人作嘔的麻癢!

但蕭衍的目光,依舊沉沉地鎖著我。那無形的壓力,比簪子本身的詭異更令人絕望。

我死死咬住下唇,鐵鏽般的血腥味在口腔裡彌漫開,壓製住喉嚨裡幾乎要衝出的尖叫和甩手的衝動。用儘最後一絲意誌力,顫抖著、無比艱難地,將那隻冰冷、彷彿帶著自己體溫和生命力的妖異簪子,重新攥回了掌中。

簪尖刺破掌心的舊傷,帶來一絲尖銳的刺痛,反而讓混沌的頭腦有了一絲短暫的清明。那詭異的灼熱吸力似乎隨著簪子被握緊而暫時平息,蟄伏下去。

“帶走。”蕭衍的目光從我緊握簪子、指節青白的手上移開,轉向一旁如同泥塑木雕般呆立的永寧侯蘇震,聲音沒有任何起伏。

兩名玄衣侍衛無聲上前,動作依舊迅捷而冷漠。他們不再攙扶,其中一人直接彎腰,手臂穿過我的腋下,另一人則托住我的腿彎,如同搬運一件沒有生命的物品,將我整個人從冰冷的地麵上“提”了起來。

身體驟然懸空,失重的眩暈感和肩膀傷口被牽拉的劇痛同時襲來,眼前猛地一黑,喉間再次湧上腥甜。我死死咬緊牙關,將那口血硬生生嚥了回去,意識在劇痛和虛弱的邊緣搖搖欲墜。隻能無力地垂著頭,任由侍衛架著,像一個破敗的布偶,被帶離這片充滿了血腥、死亡和背叛的院落。

身後,是蘇震那呆滯、死灰般的臉,是癱倒在暖閣門檻內、雙目圓睜空洞的蘇夫人冰冷的屍體,是滿地狼藉和斷刀碎片。整座奢華的侯府,在深夜的暴雨衝刷下,死寂得如同巨大的墳墓。

沉重的朱漆大門在身後緩緩合攏,隔絕了那片令人窒息的夢魘之地。

冰冷的雨水無情地衝刷著臉頰,試圖澆滅靈魂深處燃燒的劇痛和恐懼。我被侍衛架著,穿過深夜空寂、被暴雨籠罩的京城長街。馬蹄踏在濕滑青石板上的聲音,車輪碾過積水的轆轆聲,在死寂的雨夜裡顯得格外清晰。

不知過了多久,意識在顛簸和劇痛中愈發模糊。

直到——

“籲!”

馬車停下。架著我的侍衛動作沒有絲毫停頓,直接躍下馬車。

眼前不再是侯府那壓抑的朱門高牆。

一片極其廣闊、在雨幕中更顯肅穆森嚴的殿宇群落,如同蟄伏在黑夜中的巨獸,顯露出威嚴的輪廓。高聳的宮牆在雨水中泛著冰冷的青黑色,巨大的宮門緊閉,門樓上懸掛的氣死風燈在狂風中劇烈搖晃,將“東宮”兩個巨大的鎏金篆字映照得忽明忽暗,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皇家威儀。

東宮……太子居所……

心猛地沉了下去,如同墜入無底寒淵。他要把我……帶到這裡?

沉重的宮門無聲開啟,沒有侯府管家的驚慌失措,隻有門內守衛沉默而整齊的躬身行禮,動作劃一,如同精密的機器。玄衣侍衛架著我,腳步沒有絲毫停頓,徑直踏入宮門。

門內,是另一個世界。

寬闊得足以跑馬的青石禦道,兩側是連綿不絕、在雨夜裡沉默矗立的巍峨宮殿。飛簷鬥拱如同猛獸的利爪,刺向墨黑的蒼穹。迴廊深邃,懸掛的宮燈透出昏黃的光暈,在密集的雨簾中暈開一片片模糊的光團,將幢幢人影投射在濕漉漉的地麵上,更添幾分幽深莫測。

空氣裡彌漫著雨水的氣息,還有一種更沉重的、無處不在的、令人骨髓發冷的威壓和死寂。這裡沒有侯府的慌亂和恐懼,隻有一種冰冷到極致的秩序和掌控。

我被架著,穿過重重宮門,踏過長長的、被雨水衝刷得光可鑒人的玉石甬道。沿途所過,無論是值夜的侍衛還是匆匆走過的內侍宮人,全都低眉斂目,腳步輕捷無聲,如同沒有生命的影子。他們甚至沒有抬眼看一下我這個渾身浴血、狼狽不堪、被侍衛架著的不速之客。

最終,在一座格外幽深、遠離主殿群的偏殿前停下。殿門無聲開啟,一股混合著淡淡藥味和沉水香的、冰冷而乾燥的氣息撲麵而來,與外麵濕冷的雨意形成鮮明對比。

殿內光線幽暗,隻在角落點著幾盞如豆的銅燈,跳躍的火苗將巨大的空間切割成明暗交織的碎片。地上鋪著厚重的、吸音的深色地毯。空氣中彌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令人心神緊繃的寂靜。

侍衛將我放在殿中央一張鋪著厚厚錦褥的矮榻上。動作算不上輕柔,但至少避開了我肩膀的傷口。身體接觸到柔軟的錦褥,那一點微不足道的暖意,反而更襯出身軀內部的冰冷和劇痛。

“候著。”其中一名侍衛低聲說了一句,聲音平板無波。兩人隨即退到殿門兩側的陰影裡,如同兩尊沒有生命的雕塑,徹底融入了這片幽暗死寂的空間。

殿門無聲地合攏。

偌大的偏殿,隻剩下我一人。

不,還有那無處不在的、冰冷沉重的威壓,彷彿這座宮殿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沉默的監牢。

我蜷縮在錦褥上,濕透冰冷的囚衣緊貼著麵板,寒意刺骨。肩膀的傷口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像有無數細小的刀刃在切割著肺腑。靈魂深處那種被反複撕扯後的疲憊和劇痛,如同跗骨之蛆,啃噬著最後一絲清明。

袖中的血玉簪冰冷依舊,緊緊貼著我的手臂,像一塊無法擺脫的寒冰。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簪身溫潤的玉質,那詭異的觸感讓我心頭一陣陣發寒。娘……這支簪子……到底是什麼?它為何會如此?蕭衍……他又到底想做什麼?僅僅是要一個指證蘇夫人的人證?蘇夫人臨死前喊出的“血瞳”又是什麼?還有那個能驅使她殺人的“主人”……

紛亂的念頭如同亂麻,在劇痛和虛弱的泥沼中掙紮,卻找不到任何頭緒。隻有一種巨大的、冰冷的無力感,如同這宮殿的陰影,沉沉地壓了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是一刻,或許更久。偏殿那扇沉重的、雕花的殿門,被無聲地推開了一道縫隙。

沒有腳步聲。

一個穿著深青色宮裝、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的老嬤嬤,如同幽靈般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角的皺紋如同刀刻,眼神平靜得如同兩潭死水,隻在掃過我身上破爛囚衣和斑駁血汙時,眼底極快地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隨即歸於沉寂。

她身後,跟著兩名同樣麵無表情、端著銅盆和乾淨布巾的小宮女。

老嬤嬤走到榻前,居高臨下地看著蜷縮的我。沒有詢問,沒有客套,甚至沒有一絲多餘的情緒波動。

“更衣。”她吐出兩個字,聲音乾澀平板,沒有任何起伏,如同在傳達一道再普通不過的指令。

話音落下的瞬間,那兩名小宮女已經上前,動作麻利卻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冷漠,開始動手解我身上那件早已被泥汙血漬浸透、冰冷貼在身上的囚衣。

“不……我自己……”我下意識地想抗拒,身體卻虛弱得連抬起手臂都困難。肩膀的傷口被牽動,劇痛讓我倒抽一口冷氣。

老嬤嬤的眼神沒有任何變化,彷彿沒有聽到我的掙紮。其中一名宮女已經麵無表情地按住了我試圖抬起的手臂,另一名宮女則直接開始剝離那件破爛的囚衣。

冰冷的布巾沾著溫熱的清水,擦拭著身上凝結的泥汙和乾涸的血痂。那觸感帶來一絲微弱暖意的同時,也暴露了身上更多被柴房木刺劃破、被雨水泡得發白的細小傷口,以及肩膀上那道最深的、皮肉翻卷的猙獰創口。

宮女擦拭的動作沒有任何停頓,如同在清理一件器物。老嬤嬤站在一旁,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一寸寸掃過我裸露在外的麵板——手臂、脖頸、肩背……那眼神,不像在看一個人,更像是在檢查一件物品是否有瑕疵,是否有……某種不該存在的印記。

當她的目光落在我緊握著血玉簪的右手上時,微微停頓了一瞬。但最終,她沒有說話,也沒有試圖拿走簪子。

濕冷的囚衣被剝離,換上乾燥柔軟的素白中衣。布料觸碰到傷口,帶來一陣陣尖銳的刺痛。整個過程迅速、高效、冰冷得沒有一絲人情味。我像一個沒有靈魂的木偶,被隨意地擺弄著,更換著衣物,清理著汙穢。

最後,一條薄薄的錦被蓋在了身上,隔絕了空氣中那一絲微弱的寒意。

老嬤嬤的目光在我蒼白如紙、冷汗浸濕鬢角的臉上停留了片刻,那死水般的眼底似乎沒有任何波瀾。她微微側首,對著殿門的方向,無聲地點了點頭。

殿門再次無聲開啟。

這一次,進來的不是宮女,而是一個穿著深緋色太醫官袍、須發皆白的老者。他背著一個沉重的藥箱,臉上帶著一種職業性的沉靜,但細看之下,那沉靜之下,卻掩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和……敬畏?他身後跟著一個同樣捧著藥箱的小藥童,更是大氣不敢出,頭垂得低低的。

太醫走到榻前,目光落在我身上時,眉頭不易察覺地微微蹙了一下。他顯然已經得到了某種程度的“知會”,沒有多問一句,直接伸出三根手指,搭在了我露在錦被外的手腕上。

指尖微涼。

殿內一片死寂,隻有銅燈燈芯偶爾爆開的細微劈啪聲。

太醫的指尖搭在我的腕脈上,如同三根冰冷的探針,瞬間刺入肌膚。那觸感帶來的不是醫者的溫和,反而是一種被審視、被剖析的寒意。他閉著眼,眉心的褶皺如同刀刻般越來越深,花白的胡須隨著他綿長而凝重的呼吸微微顫動。

時間在死寂中緩慢流淌,每一息都如同被拉長。

我虛弱地躺在錦褥上,意識在劇痛的泥沼中浮沉。太醫指尖傳來的冰涼觸感,彷彿能穿透麵板,直抵那被血玉簪反複撕扯後殘破不堪的魂魄深處。每一次心跳,都牽扯著臟腑深處撕裂般的灼痛,如同有無數燒紅的炭塊在血脈裡滾動。

不知過了多久,太醫緊閉的雙眼猛地睜開!

那雙蒼老卻依舊清明的眼睛裡,瞬間布滿了無法掩飾的震驚和難以置信!彷彿他指尖觸碰到的,不是活人的脈象,而是某種顛覆了他畢生醫道的、極其可怖的存在!

他搭在我腕上的手指,控製不住地劇烈顫抖起來!如同觸電般猛地想要收回,卻又強行抑製住,隻是那顫抖愈發劇烈,連帶著他整個手臂都開始微微發顫!

“這……這怎麼可能……”他失聲低呼,聲音乾澀嘶啞,充滿了極度的困惑和駭然。他猛地抬頭,目光如同探照燈般死死釘在我蒼白如紙、冷汗淋漓的臉上,彷彿要從這具殘破的軀殼裡找出某種非人的證據。

他飛快地換了一隻手,再次搭上我的另一隻手腕,手指的力道不自覺地加重,彷彿要強行從那混亂虛弱的脈息中抓住一絲確鑿的線索。

這一次,他臉上的驚駭之色非但沒有消退,反而更加濃重!額角甚至滲出了細密的冷汗,在幽暗的燈光下閃爍著微光。

他猛地收回手,如同被無形的火焰燙到。身體微微後仰,深吸了幾口氣,試圖平複那翻江倒海般的驚悸。他顫抖著手,從隨身的藥箱裡取出一方潔白的絲帕,動作近乎虔誠地擦拭著額角的冷汗和剛才搭脈的手指。那動作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懼和避諱。

“如何?”一直如同幽靈般侍立在側的老嬤嬤,終於開口,聲音依舊平板無波,卻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

太醫的身體猛地一僵,擦拭的動作頓住。他緩緩抬起頭,看向老嬤嬤,又像是透過她,看向這幽深宮殿更深處那無形的威壓。他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臉上血色儘褪,嘴唇哆嗦著,好半晌,才用一種近乎夢囈般的、充滿了驚懼和困惑的語調,斷斷續續地說道:

“稟……稟大人……此女脈象……奇詭絕倫!前所未見!”

“其……其經脈……枯竭紊亂,寸寸滯澀,如同……如同被烈火焚燒殆儘、又被寒冰徹底凍結的朽木!其氣血衰敗之象,更甚……更甚於風中殘燭的百歲老嫗!生機……生機幾近斷絕!”

他急促地喘息著,像是被自己的診斷結果嚇到,目光再次掃過我,充滿了極度的憐憫和一種看怪物的恐懼。

“然……然而!”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無法理解的尖銳,“其心脈深處!卻……卻有一股異乎尋常的灼烈之氣盤踞!其勢……其勢如火如荼,狂暴肆虐,如同……如同地肺深處壓抑萬載、即將噴發的熔岩!這股灼氣……非但與其枯槁衰敗的軀殼格格不入,更……更在時時刻刻焚燒、反噬著她僅存的那點微末生機!”

太醫的胸膛劇烈起伏,眼中充滿了醫者麵對絕症的絕望和麵對未知的恐懼:“枯榮相衝,冰火同爐……此等脈象,亙古未聞!非藥石……非藥石可及!非人力……所能挽回!這……這絕非尋常傷病,倒像是……像是被某種……某種邪異之力,徹底侵染、摧殘了本源根基!”

他話音落下,整個偏殿陷入一片死寂,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銅燈的火苗似乎都畏懼地矮了一截。老嬤嬤那死水般的眼底,終於也掠過一絲極其凝重的波動。架著我的兩名玄衣侍衛,雖然依舊如同雕塑,但周身的氣息似乎更加冷硬了幾分。

太醫顫抖著,從藥箱裡取出一個細長的錦盒。開啟盒蓋,裡麵是長短不一、閃爍著幽幽寒光的銀針。他取出一根最長的三棱針,針尖在昏暗的燈光下凝聚著一點刺目的寒芒。

他深吸一口氣,強壓下眼中的驚懼,示意小藥童上前幫忙按住我的身體。他的目光,死死鎖定了我胸前中庭穴的位置——那是心脈交彙的要害之地!

“姑娘,得罪了。”太醫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那根閃爍著致命寒芒的三棱針,緩緩抬起,懸停在我心口上方不足一寸之處!針尖的寒芒,幾乎要刺破薄薄的中衣!

他要做什麼?探那心脈深處的灼烈之氣?還是要……直接刺破那狂暴的源頭?!

巨大的恐懼瞬間攫住了我!那針尖的寒意,比抵在咽喉的劍鋒更令人絕望!身體本能地想要蜷縮躲避,卻被藥童死死按住,肩膀的傷口被大力牽扯,劇痛讓我眼前陣陣發黑!隻能眼睜睜看著那點致命的寒芒,如同死神的凝視,懸停在心口要害!

“不……”破碎的嗚咽從喉間溢位,帶著無法抑製的顫抖。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夠了。”

一道低沉、平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的聲音,如同無形的冰牆,瞬間阻隔了那根即將落下的銀針,也凍結了殿內所有凝滯的空氣。

聲音來自偏殿深處,那道巨大的、繡著雲海龍紋的紫檀木屏風之後!

太醫的手如同被無形的巨鉗猛地攥住,懸停的銀針再也無法下落分毫!他渾身劇震,臉上瞬間褪去所有血色,眼中爆發出極致的驚恐!那根三棱針“當啷”一聲脫手掉落在地毯上,發出一聲沉悶的輕響。

他猛地轉身,朝著屏風的方向,“撲通”一聲重重跪倒在地,額頭死死抵在冰冷的地毯上,身體抖如篩糠:“殿……殿下恕罪!老臣……老臣……”

屏風後,一片沉寂。

隻有那低沉聲音留下的餘威,如同沉重的鉛塊,壓在每個人的心上。

老嬤嬤無聲地揮了揮手。那兩名小宮女立刻上前,幾乎是半拖半架地將癱軟在地、抖得不成樣子的太醫和同樣嚇傻的藥童,迅速地、無聲無息地“請”了出去。殿門開合,帶進一絲外麵濕冷的空氣,隨即又陷入更深的死寂。

偏殿內,隻剩下我粗重壓抑的喘息聲,錦被下無法控製顫抖的身體,以及那巨大屏風後,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存在感。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隻是幾個呼吸,也許漫長如同一個世紀。

屏風後,那低沉平緩的聲音再次響起,隻有兩個字,卻帶著終結一切探究的絕對力量:

“下去。”

這一次,是對老嬤嬤和那兩名如同雕塑般的玄衣侍衛說的。

老嬤嬤沒有任何遲疑,甚至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朝著屏風的方向無聲地、深深地躬下身。隨即,她如同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身影融入殿外的黑暗。那兩名玄衣侍衛也如同得到了指令,身形微動,無聲地退到殿門之外,如同兩道融入夜色的影子,徹底消失。

沉重的殿門,再次緩緩合攏。

“哢噠。”

一聲輕微卻無比清晰的落栓聲響起,如同最後的審判錘音。

偌大的偏殿,徹底隻剩下兩個人。

一個是我,蜷縮在錦褥上,如同被剝光了所有防禦、暴露在猛獸獠牙下的獵物,每一次喘息都帶著血腥味和深入骨髓的恐懼。

另一個,隱匿在巨大的紫檀屏風之後,如同深淵本身,沉默,強大,掌控著一切。

死寂。

隻有銅燈燈芯燃燒時極其微弱的劈啪聲,和我自己擂鼓般、幾乎要撞破胸腔的心跳聲。

時間在凝固的空氣中緩慢地爬行。屏風後的存在沒有任何動靜,彷彿已經離開。但那無形的、如同實質般的威壓,卻愈發沉重地籠罩著整個空間,如同冰冷的潮水,一點點淹沒頭頂,讓人無法呼吸。

我死死攥著袖中的血玉簪,冰冷的玉質幾乎要嵌進掌心的血肉裡。指尖的傷口被擠壓,帶來一絲尖銳的刺痛,卻成了此刻唯一能證明自己還清醒的錨點。

他還在。

他為什麼還不走?

他想做什麼?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幾乎要將我徹底壓垮的瞬間——

屏風後的陰影,無聲地動了一下。

不是蕭衍。

一道身影,如同從最濃稠的墨色中分離出來,悄無聲息地踏入了昏黃的燈光籠罩範圍。

那是一個男人。

身形不算特彆高大,甚至有些瘦削,穿著一身極其普通、近乎融入陰影的深灰色布衣,沒有任何紋飾。他的腳步輕得沒有一絲聲響,如同行走在虛空之上。臉上覆著一張沒有任何表情、隻露出眼睛和嘴巴的、同樣深灰色的皮質麵具。麵具下的眼睛,並非尋常人的黑白分明,而是一種極其詭異的、彷彿蒙著一層淡淡灰翳的暗金色!那暗金色的瞳孔裡,沒有任何情緒波動,隻有一片死寂的、如同荒漠般的漠然。

他腰間,沒有懸掛任何彰顯身份的玉佩或香囊。隻有一枚約莫嬰兒巴掌大小、非金非玉、通體黝黑、泛著金屬冷光的令牌,用一根同樣不起眼的黑色皮繩隨意地係著。

當我的目光,無意間掃過那枚令牌時——

心臟彷彿被一隻無形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瞬間停止了跳動!

那令牌的材質冰冷黝黑,邊緣雕刻著極其繁複、扭曲、透著一股不祥邪異氣息的古老紋路。而令牌的中心,赫然是一個浮雕!

一個扭曲盤繞、線條詭秘的圖案!

像某種古老詛咒的符文,又像一隻閉上的、眼角卻詭異地淌下一滴血淚的眼睛!

那圖案……與蘇夫人手腕上那個妖異的刺青,與血玉簪讓我在幻象中看到的那個雨披凶手手腕上的印記……一模一樣!

血瞳!

蘇夫人臨死前嘶喊出的那個名字,如同驚雷般在我混亂的腦海中炸開!

這個戴著詭異麵具、有著暗金色死寂眼眸的男人……他腰間懸著的……是“血瞳”的令牌?!

他是“血瞳”的人?!

巨大的恐懼如同冰水兜頭澆下,瞬間凍結了四肢百骸!身體僵硬得無法動彈,連呼吸都停滯了!他怎麼會在這裡?在東宮?在太子的地盤?!難道……難道太子和“血瞳”……?!

那灰衣麵具人似乎並未在意我瞬間劇變的臉色和幾乎要崩斷的神經。他徑直走到距離我矮榻幾步之遙的地方停下,如同一個沒有生命的樁子。那雙暗金色的、蒙著灰翳的瞳孔,如同冰冷的探針,毫無情緒地落在我身上,掃過我蒼白汗濕的臉,掃過我緊攥著衣袖、指節青白的手(他知道我握著什麼),最後,停留在我被錦被覆蓋、卻依舊控製不住微微起伏的胸口——那心脈灼燒之處。

他的目光,像是在評估一件物品的損壞程度。

然後,他微微側身,朝著屏風的方向,以一種極其沙啞、如同砂礫摩擦鏽鐵般的、令人極不舒服的嗓音,開口了:

“殿下。”

那嘶啞的聲音在死寂的殿內響起,如同毒蛇吐信。

“鑰匙,”他頓了頓,暗金色的瞳孔再次掃過我,那目光裡沒有任何人類的感情,隻有一種看待工具的漠然和冰冷,“既已殘破至此……”

他微微抬首,麵具下模糊的嘴角似乎扯動了一下,吐出的字句如同淬了寒冰的匕首:

“是否……換一枚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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