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夢緣 第98章 龍吟青鋒照殘陽
黑暗,冰冷,死寂。
意識如同沉入萬載玄冰的深淵,感知被徹底剝奪,隻剩下無邊無際的虛無與沉重。彷彿過了億萬年,又彷彿隻是一瞬。一點微弱卻異常堅韌的暖意,如同投入永夜的星火,在靈魂的最深處頑強地搏動起來。
那是…玄穹血冕的印記?
劇痛如同蘇醒的毒龍,瞬間撕裂了沉重的黑暗,蠻橫地灌入蕭景玨的每一寸感知!骨骼如同被碾碎後強行粘合,經脈如同塞滿了燒紅的鐵砂,臟腑如同被無形的大手反複揉捏!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牽扯著全身撕裂般的痛楚,每一次心跳都像瀕臨破碎的鼓點。
他艱難地、極其緩慢地掀開彷彿粘連在一起的眼皮。視野模糊一片,隻有影影綽綽的暗紅色光暈在晃動。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血腥味、硫磺味、還有枯爪死域特有的、如同腐爛內臟般的枯寂死意,混雜著刺鼻的煙塵氣息,如同粘稠的毒液,瘋狂地湧入他的口鼻,灼燒著脆弱的肺腑。
“咳…咳咳…”
劇烈的咳嗽撕扯著胸腔,帶出帶著內臟碎塊和淡金光澤的汙血。他試圖動彈,身體卻如同不屬於自己,沉重得如同被澆築在岩石之中。隻有左手的手指,傳來一絲冰冷的、帶著棱角的觸感。
他艱難地轉動眼珠,聚焦。
眼前,是地獄般的景象。
他正躺在一堆巨大的、棱角分明的破碎岩石縫隙中。頭頂,是犬牙交錯的、由斷裂巨柱和扭曲岩層構成的穹頂廢墟,如同巨獸崩塌的骨架,被一種粘稠的、散發著暗紅幽光的熔岩狀物質(枯爪死意侵蝕地脈後形成的汙穢能量淤積)勉強粘合著,搖搖欲墜。無數細小的碎石和灰燼,如同永不停息的黑色雪片,簌簌落下。空氣中彌漫著毀滅後的塵埃,在暗紅幽光的映照下,如同飄蕩的鬼影。
身下,是冰冷滑膩的岩石,覆蓋著一層厚厚的、混雜著暗金色汙血和灰白色骨粉的粘稠泥濘。不遠處,半截覆蓋著暗沉甲片、流淌著汙穢膿血的巨大手臂,如同被遺棄的垃圾,深深地嵌在岩石裡,那是“血屠”殘存的肢體。更遠處,一些扭曲的、散發著灰敗死氣的屍傀殘骸,如同破敗的玩偶,散落在廢墟的各個角落。
整個空間,如同一個巨大的、被強行縫合的傷口,彌漫著死亡和汙穢的氣息。巨大的壓力從四麵八方擠壓而來,那是億萬噸坍塌岩石和汙穢能量淤積的重量。枯爪本體那如同跗骨之蛆的、充滿了貪婪與暴怒的意誌,雖然被厚重的岩層和汙穢能量隔絕大部分,卻依舊如同冰冷的毒蛇,絲絲縷縷地滲透進來,試圖侵蝕、吞噬任何殘存的生機。
這就是…龍塚的廢墟?他被埋葬的地方?
巨大的悲涼和孤寂感瞬間攫住了蕭景玨的心臟。趙叔…顧先生…姐姐…孩子們…他們怎麼樣了?逃出去了嗎?還是…他不敢想下去。身體各處傳來的劇痛和深入骨髓的虛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幾乎要將他再次拖入絕望的深淵。
就在這時,胸前那枚黯淡到極致、表麵甚至布滿細微裂痕的玄穹血冕印記,傳來一絲極其微弱的溫熱悸動。這悸動如同黑暗中的燈塔,瞬間將他沉淪的意識強行拉回!
不!不能死在這裡!
姐姐還在等著他!血仇未報!枯爪未滅!他答應過太祖爺爺!答應過高爺爺!答應過雲太妃!他背負著太多人的期望和犧牲!
活下去!必須活下去!
求生的本能如同野火般在瀕死的身體裡燃燒起來!他艱難地、一點一點地調動著體內殘存的力量。丹田氣海如同被風暴肆虐過的廢墟,龍脈本源之力枯竭混亂,新生的混沌灰芒更是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唯有那枚玄穹印記,如同最後的火種,在枯爪死意的冰冷侵蝕下,頑強地搏動著,散發出微弱卻堅韌的熱流,護住他的心脈和靈魂核心。
他嘗試著運轉《浩然養氣篇》中記載的最基礎的引氣法門。每一次意念引導,都如同在布滿荊棘的泥潭中跋涉,劇痛伴隨著巨大的精神消耗。但奇跡般的,一絲絲極其稀薄、卻精純無比的龍脈之氣,正艱難地從周圍汙穢粘稠的空氣中剝離出來,如同受到感召的螢火蟲,極其緩慢地、小心翼翼地朝著他彙聚而來!
這龍氣…源自那截徹底黯淡的護國龍骨最後的殘餘!雖然稀薄,卻帶著一種曆經磨難後的純淨與悲愴意誌,是這片死域絕境中唯一的生機!
蕭景玨如同久旱的沙漠旅人遇到甘泉,貪婪地吸收著這絲絲縷縷的生機暖流。龍氣入體,如同春雨滋潤乾涸的土地,雖然無法立刻修複重傷,卻極大地緩解了枯爪死意的侵蝕,讓他冰涼的四肢百骸恢複了一絲微弱的暖意,意識也變得更加清晰。
他艱難地轉動脖頸,看向左手傳來的冰冷觸感來源。
那是一塊巴掌大小、邊緣鋒利的暗金色骨片!骨片表麵布滿了天然的、如同龍鱗般的玄奧紋路,入手溫潤,卻又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感。骨片深深嵌入他左手掌心,邊緣還沾染著他淡金色的血跡。更奇異的是,骨片內部,似乎有一點極其微弱、如同風中殘燭般的淡白色光點在緩緩流轉。
這是…護國真龍隕落後,殘存的…龍骨碎片?!
蕭景玨的心臟猛地一跳!他能清晰地感覺到,這塊骨片中蘊含著一種極其古老、極其精純、卻又帶著無儘悲愴的龍魂本源氣息!正是這塊骨片的存在,似乎形成了一層微弱的屏障,極大地削弱了周圍枯爪死意對他的侵蝕,並隱隱引導著那些稀薄的龍氣向他彙聚!
是它在最後關頭保護了他?還是…護國龍魂最後的不滅意誌,在冥冥中選擇了他?
巨大的震撼和一種沉甸甸的責任感湧上心頭。他小心翼翼地,用儘力氣,將這塊嵌入掌心的龍骨碎片緊緊握住。溫潤的觸感傳來,彷彿握住了龍魂前輩最後的囑托。
活下去!帶著它的意誌,活下去!離開這裡!找到姐姐!找到趙叔他們!然後…讓枯爪和宇文家,血債血償!
求生的意誌前所未有的堅定!蕭景玨不再分心,強忍著劇痛,全力運轉那粗淺的引氣法門,貪婪地汲取著廢墟中殘存的、稀薄的龍脈之氣。每一次呼吸都伴隨著巨大的痛楚,但他咬緊牙關,如同石縫中求生的野草,頑強地汲取著每一絲養分。
時間在這片死寂的廢墟中失去了意義。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天,也許是幾天。蕭景玨身上猙獰的傷口在龍骨碎片微弱氣息和龍氣的滋養下,終於停止了滲血,表麵結了一層暗紅色的血痂。斷裂的左臂骨處傳來強烈的麻癢感,那是骨骼在緩慢癒合。體內的龍脈本源雖然依舊微弱混亂,但總算有了一絲流淌的跡象,不再像之前那般瀕臨枯竭。
他嘗試著動了動手指,然後是手臂…終於,在耗儘全身力氣後,他掙紮著,用未斷的右手支撐著冰冷的岩石,一點點地、極其艱難地坐了起來!
僅僅是這個動作,就讓他眼前發黑,大口喘息,汗水混合著血汙浸透了破爛的衣衫。
他靠在冰冷的岩壁上,喘息著,打量著這個巨大的、被汙穢熔岩粘合著的廢墟墳墓。穹頂搖搖欲墜,巨大的壓力無處不在。唯一的生機…或許在那條被趙破虜開啟的、通往更深地脈的逃生通道方向?但那裡,早已被坍塌的巨石和湧出的汙穢岩漿徹底封死,隻留下一個巨大的、被暗紅熔岩覆蓋的凸起。
希望渺茫。
但坐以待斃,隻有死路一條!
蕭景玨的目光死死鎖定那個被封死的通道口。他緩緩抬起右手,掌心之中,那縷新生的、微弱卻極其凝練的混沌灰芒艱難地浮現出來。雖然力量遠不及全盛時期萬一,但這是他唯一的依仗!
“歸墟鎮魂…以點破麵…”
他低聲呢喃,回憶著在深淵和龍塚中領悟的奧義精髓。他不再奢望大範圍的湮滅,而是將全部心神和殘存的力量,瘋狂地壓縮、凝聚到掌心那點灰芒之中!
灰芒越來越凝實,顏色越來越深邃,散發出一種令人心悸的湮滅波動。四周彌漫的枯寂死意似乎都本能地避開了這一點微光。
“破——!!!”
一聲低沉的嘶吼!蕭景玨用儘全身力氣,將掌心凝聚到極致的混沌灰芒,如同投擲標槍般,狠狠射向通道口那片被暗紅熔岩覆蓋的、相對薄弱區域的中心點!
嗤——!!!
灰芒無聲無息地沒入暗紅熔岩!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隻有一種令人牙酸的、如同強酸腐蝕岩石般的消融聲!那堅韌無比、能抵抗高溫和腐蝕的汙穢熔岩,在接觸到混沌灰芒的瞬間,如同遇到了剋星,迅速變得灰敗、酥脆,然後無聲地瓦解、氣化!
一個僅容一人勉強通過的、邊緣還在不斷冒著青煙的孔洞,出現在厚重的封堵物上!孔洞後麵,是深邃的、散發著微弱硫磺氣息的黑暗!
成功了!
巨大的狂喜湧上心頭!蕭景玨掙紮著爬起,拖著沉重劇痛的身體,一步一挪地走向那個新生的孔洞。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但他眼神堅定,沒有絲毫猶豫。
就在他即將鑽入孔洞的刹那!
嗡——!!!
一股冰冷、粘稠、充滿了純粹惡意的意誌,如同潛伏已久的毒蛇,猛地從廢墟深處某個汙穢能量淤積的核心爆發出來!這股意誌並非枯爪本體,更像是它殘留在此地的一縷強大分念,被蕭景玨破開封堵的動靜徹底驚醒!
一道純粹由汙穢死意凝聚而成的暗金尖刺,無聲無息地從側麵岩壁的汙穢熔岩中暴射而出,帶著凍結靈魂的陰寒和洞穿金鐵的銳利,直刺蕭景玨毫無防備的太陽穴!速度快如閃電!
致命的偷襲!時機把握得陰毒無比!
“哼!”
蕭景玨眼中厲芒爆閃!生死關頭,龍魂的戰鬥本能瞬間壓倒了一切!他身體猛地一個極其狼狽卻異常有效的側撲,如同滾地葫蘆般向旁邊翻滾!
嗤啦!
暗金尖刺擦著他的耳際飛過,帶起的銳風在他臉頰上劃開一道深深的血口!冰冷的死意瞬間侵入,帶來一陣刺骨的麻痹!但他險之又險地避開了要害!
“孽障!一縷殘念也敢作祟!”
蕭景玨怒喝一聲,在翻滾中強行穩住身形!他不再試圖鑽洞,反而轉身,眼中金紅烈焰燃燒!左手緊握的龍骨碎片傳來溫潤的暖流,右手掌心殘餘的混沌灰芒再次凝聚!
那縷枯爪分念似乎被激怒,廢墟中更多的汙穢能量被調動,數道暗金死光如同毒蛇般從不同角度激射而來!
“給我——滅!!!”
蕭景玨不退反進,拖著傷體,將速度提升到極限!他不再試圖閃避所有攻擊,而是將目標死死鎖定在感知中那股惡意意誌的核心源頭——一塊鑲嵌在岩壁深處、不斷搏動著的暗金色肉瘤狀物體!
噗嗤!噗嗤!
兩道死光擦過他的肋下和右腿,帶起大蓬血花和冰冷的死意侵蝕!劇痛讓他眼前發黑,但他咬碎了舌尖,強行保持清醒!右掌之中,壓縮到極致的混沌灰芒,如同燒紅的烙鐵,帶著他所有的憤怒和決絕,狠狠印在那塊搏動著的暗金肉瘤之上!
嗤——!!!!
如同滾油潑雪!暗金肉瘤發出淒厲無比的精神尖嘯,在混沌灰芒的侵蝕下劇烈扭曲、膨脹,表麵的暗金光澤迅速黯淡、剝落!構成它的汙穢死意被瘋狂分解、淨化!肉瘤瘋狂地掙紮,試圖調動周圍更多的死意反撲,但蕭景玨的手掌如同鐵鉗,死死按住!
“歸墟!鎮魂!”
靈魂深處的咆哮再次響起!玄穹血冕印記劇烈搏動,最後的力量被壓榨出來,注入掌心!
轟!
暗金肉瘤再也無法承受,如同被點燃的火藥桶,由內而外地猛烈爆炸開來!粘稠腥臭的汙血和破碎的肉塊四濺!那股冰冷的惡意意誌發出一聲充滿不甘的哀鳴,徹底消散!
蕭景玨也被爆炸的衝擊力狠狠掀飛出去,重重撞在身後的岩壁上,再次噴出一口鮮血。但他眼中卻閃爍著劫後餘生的光芒和冰冷的殺意。解決了這最後的阻礙!
他不再停留,強撐著幾乎散架的身體,踉蹌著撲向那個被腐蝕出的孔洞,毫不猶豫地鑽了進去!
孔洞後麵,是一條傾斜向下、極其狹窄、布滿了鋒利棱角和粘稠汙穢的裂縫。濃烈的硫磺氣息幾乎令人窒息。蕭景玨手腳並用,在黑暗中艱難地向下攀爬、挪動。鋒利的岩石邊緣不斷劃破他的麵板,汙穢的粘液沾染傷口,帶來灼痛和陰冷的侵蝕感。每一次移動都牽扯著全身的傷口,劇痛如同跗骨之蛆。
但他心中隻有一個信念:向下!離開這絕地!找到生路!
不知在黑暗中攀爬了多久,就在他體力即將耗儘,意識再次模糊的邊緣…
一絲極其微弱、卻帶著草木清新和水汽的涼風,如同沙漠中的甘霖,悄然拂過他滿是血汙和汗水的臉頰!
風?!
蕭景玨精神猛地一振!求生的**再次點燃!他咬緊牙關,朝著風吹來的方向,用儘最後的力量加速向下!
前方,黑暗的儘頭,終於出現了一點極其微弱、卻真實存在的——天光!
青陽穀,殘陽如血。
這座位於莽莽群山環抱之中的隱秘山穀,此刻卻被戰爭的陰雲徹底籠罩。穀口那兩座如同天然門戶般的險峻山峰“青陽雙闕”之上,臨時搭建的瞭望臺和簡易箭樓林立。粗糲的原木和巨大的山石構築起簡陋卻異常堅固的壁壘,布滿了手持簡陋刀槍、甚至農具的穀民,以及趙破虜等龍驤衛殘部老兵。人人臉色凝重,眼神中充滿了決絕與悲壯。
壁壘之外,是黑壓壓、如同潮水般蔓延開來的宇文家大軍!繡著猙獰“宇文”二字的玄黑戰旗在風中獵獵作響,如同招魂的幡。裝備精良的重甲步兵方陣如同移動的鋼鐵叢林,閃爍著寒光的矛戟如同鋼鐵荊棘。弓弩手方陣引而不發,冰冷的箭簇在殘陽下閃爍著死亡的光澤。更令人心悸的是那些混雜在軍陣中、散發著灰敗死氣、動作僵硬迅捷的屍傀,以及一些明顯被枯爪死意侵蝕、體型龐大、形態扭曲的異化戰獸!濃烈的殺氣和枯寂死意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片令人窒息的死亡陰雲,沉沉地壓在青陽穀上空。
大軍陣前,三騎當先。
正中一人,身披玄黑蟠龍紋重甲,麵容陰鷙,目光如同鷹隼般銳利而冰冷,正是宇文家當代家主,權傾朝野的大將軍——宇文灼!他左側,是一個穿著寬大血色袈裟、手持一串由慘白骷髏頭骨串成的念珠、麵容枯槁如同僵屍的老僧,周身彌漫著濃鬱的血腥氣和不祥的死意波動,正是宇文家供奉的枯爪死域高階祭司——“血佛”鳩摩羅!右側,則是一個穿著華麗宮裝、麵容妖嬈卻眼神怨毒如蛇蠍的美婦——宇文灼的胞妹,宇文貴妃宇文嫣!
“顧長卿!趙破虜!”
宇文灼冰冷的聲音如同金鐵摩擦,在真氣的催動下響徹山穀,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和滔天殺意,“交出玄穹餘孽蕭景玨和前朝妖女柳詩窈!否則,今日之後,青陽穀雞犬不留!片瓦無存!”
“阿彌陀佛!”
“血佛”鳩摩羅低宣一聲佛號,聲音卻如同夜梟啼哭,充滿了令人毛骨悚然的邪異,“苦海無邊,回頭是岸。交出那身負龍孽的魔星和汙穢的引信,或可免去爾等螻蟻兵解之苦。”
“跟他們廢什麼話!大哥!下令進攻!我要親手剮了那個小雜種和那個賤人!為泓兒報仇!”
宇文嫣的聲音尖利刺耳,充滿了刻骨的怨毒,她口中的泓兒,正是被蕭景玨在鏡花水月閣前斬殺的宇文泓!
壁壘之上,顧長卿一襲青衫,立於最前方,手中青陽劍斜指地麵,劍身青瑩如玉,流轉著溫潤卻鋒銳無匹的浩然劍氣,將撲麵而來的軍陣煞氣和死意都逼退數尺。他麵色沉靜,眼神卻銳利如劍,掃過下方黑壓壓的大軍,朗聲道:
“宇文灼!勾結死域,荼毒蒼生,焚殺太子血脈,其罪當誅!青陽穀雖小,卻容得下浩然正氣!爾等魑魅魍魎,欲行不義,先問過顧某手中之劍!”
他身旁,趙破虜拄著巨大的斬馬刀,精鐵義肢深深嵌入腳下的岩石。他渾身纏滿了滲血的繃帶,臉色蒼白,但腰桿挺得筆直,獨眼中燃燒著不屈的火焰,聲如洪鐘:“宇文老狗!二十年前的血債,今日該清算了!龍驤衛殘部在此!想動殿下和柳姑娘,先從老子的屍體上踏過去!”
“龍驤衛!死戰!死戰!”
他身後,僅存的幾名龍驤衛老兵,包括斷了一條手臂、氣息虛弱的孫瞎子,都發出了嘶啞卻無比堅定的怒吼!
穀民們也被這悲壯的氣氛感染,緊握著手中的武器,發出壓抑的怒吼!壁壘之上,同仇敵愾!
“冥頑不靈!”
宇文灼眼中殺機爆閃,猛地揮手下令:“弓弩手!三輪齊射!給本將軍——碾碎他們!”
嗚——!
淒厲的號角聲撕裂了山穀的寧靜!
嗡——!!!
下一刻,令人頭皮發麻的弓弦震鳴聲響徹天地!天空瞬間為之一暗!數以萬計的箭矢,如同遮天蔽日的死亡蝗群,帶著刺耳的破空尖嘯,撕裂空氣,朝著青陽穀口的壁壘,傾瀉而下!
鋼鐵的暴雨!死亡的洗禮!
“舉盾——!!!”
趙破虜嘶聲咆哮!
壁壘之上,所有能動的士兵和穀民,奮力舉起手中簡陋的木盾、藤牌,甚至門板!顧長卿手中青陽劍爆發出璀璨的青色光暈,瞬間在壁壘最前方撐起一片巨大的劍氣屏障!
篤篤篤篤篤——!!!
密集如暴雨打芭蕉的聲音瞬間響起!箭矢如同冰雹般狠狠砸落在盾牌、屏障和岩石壁壘上!木屑紛飛!碎石四濺!不斷有盾牌被洞穿,有士兵和穀民慘叫著中箭倒下!劍氣屏障劇烈波動,將大部分勁弩格擋在外,但依舊有零星的流矢穿透屏障,帶起一蓬蓬血花!
三輪齊射過後,壁壘之上已是狼藉一片,傷亡慘重。濃烈的血腥味彌漫開來。
“步卒!屍傀!給本將軍衝!踏平青陽穀!”
宇文灼冰冷的聲音再次響起,如同死神的宣判!
轟!轟!轟!
沉重的腳步聲如同悶雷般響起!宇文家的重甲步兵方陣如同移動的鋼鐵堡壘,踏著整齊而沉重的步伐,開始穩步推進!沉重的塔盾在前,鋒利的長矛如林般探出!更可怕的是混雜在步兵方陣兩側和縫隙中、動作迅捷、悍不畏死的屍傀群!它們發出非人的嘶吼,灰白的眼球死死盯著壁壘,如同嗅到血腥的食人魚!
同時,軍陣後方,數十架簡易的攻城錘和巨大的撞木,在士兵和異化戰獸的推動下,發出隆隆的巨響,朝著穀口那並不算特彆堅固的壁壘緩緩逼近!
“弓弩壓製!死意祭司!給本座削弱他們的屏障!”
“血佛”鳩摩羅陰冷下令。他身後,數名穿著血色僧袍、手持骨製法器的枯爪祭司,開始念念有詞,揮灑出粘稠的黑色死氣,如同活物般朝著壁壘上的劍氣屏障和士兵們纏繞過去!
立體而致命的攻勢!如同鋼鐵與死意的洪流,朝著搖搖欲墜的青陽穀口,狠狠拍來!
“準備——迎敵!!!”
趙破虜的咆哮帶著血沫!壁壘之上,所有還能站起來的人,握緊了手中的武器,眼神決絕!最後的血戰,開始了!
青陽穀深處,一處相對僻靜、由天然岩洞改造而成的簡陋石室內。
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藥味。石床上,柳詩窈靜靜地躺著。她臉上的死灰之色已然褪去,顯露出玉石般的蒼白,呼吸平穩悠長,彷彿隻是陷入了深沉的睡眠。然而,她的眉心,那被護國龍魂最後力量滋養過的玉白色印記,此刻卻如同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陰翳,氣息微弱而紊亂。左手無名指上,那枚布滿裂痕的戒指,依舊黯淡無光。
石室角落,小石頭緊緊抱著依舊眼神空洞、緊緊攥著破舊布娃娃的幼童,妹妹依偎在他身邊,三個孩子蜷縮在一起,在恐懼和疲憊中沉沉睡去,小小的身體還時不時地驚悸顫抖。
顧長卿盤膝坐在石室入口處,膝上橫著青陽劍。他雙目微閉,似乎在調息,但眉宇間卻籠罩著一層化不開的凝重。穀口傳來的喊殺聲、兵刃撞擊聲、臨死的慘嚎聲,如同無形的重錘,一下下敲擊在石室每個人的心上。
“咳…”
一聲極其微弱、帶著痛苦的咳嗽從石床上傳來。
柳詩窈長長的睫毛劇烈地顫抖起來。她彷彿在無邊的噩夢中掙紮,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嘴唇無意識地翕動著,發出破碎的音節:“玨…玨兒…跑…快跑…”
“柳姑娘?”
顧長卿瞬間睜開眼,身形一閃已到石床邊,手指搭上柳詩窈的脈搏。脈象依舊虛弱,但比之前平穩了許多。他輸入一縷溫和的浩然之氣,試圖安撫她混亂的心神。
“顧…顧先生?”
柳詩窈艱難地睜開眼,眼神起初是茫然的,隨即被巨大的恐慌和急切填滿!昏迷前的最後一幕如同閃電般劈入腦海——崩塌的龍塚!滅頂的巨石!弟弟燃燒自己、如同瓷器般碎裂的身影!
“玨兒!玨兒呢?!他在哪?!”
她猛地掙紮著想要坐起,身體卻虛弱得如同風中柳絮,被顧長卿輕輕按住。
“柳姑娘,冷靜!”
顧長卿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殿下他…吉人自有天相。我們逃出龍塚時,他…他為我們斷後,暫時失散了…”
“失…散了?”
柳詩窈如遭雷擊,眼中的光芒瞬間黯淡下去,巨大的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不…不可能…他…他為了救我…他…”
滾燙的淚水如同決堤般洶湧而出,混合著巨大的心痛和自責,瞬間浸濕了衣襟。
就在這時!
轟——!!!
一聲遠比之前更加劇烈、更加沉悶的爆炸聲,伴隨著地動山搖般的恐怖震動,猛地從穀口方向傳來!整個石室都在劇烈搖晃,簌簌落下碎石和灰塵!緊接著,是震耳欲聾的喊殺聲、兵刃斷裂聲、以及無數士兵瀕死的淒厲慘嚎!那聲音如同海嘯般席捲而來,充滿了血腥和絕望!
“趙將軍!左翼被撞開了!”
“屍傀!屍傀衝進來了!”
“頂住!死也要頂住——啊!”
壁壘…破了!
巨大的恐慌瞬間攫住了柳詩窈的心臟!玨兒生死未卜,青陽穀最後的庇護所也要被攻破了?!
“顧先生!穀口…”
柳詩窈的聲音帶著顫抖。
顧長卿臉色前所未有的凝重,眼中寒光爆射:“宇文家動用了死域邪法加持的攻城重器!壁壘…撐不住了!”
他猛地站起,青陽劍發出一聲清越的嗡鳴!“柳姑娘,你傷勢未愈,在此照看孩子!顧某去前陣!縱是身死,也要讓宇文家付出血的代價!”
“不!”
柳詩窈猛地抓住顧長卿的衣袖,指尖因為用力而發白。她抬起頭,蒼白的臉上淚痕未乾,但那雙被淚水洗過的眼眸中,絕望和悲傷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近乎燃燒的決絕與冰冷!
“我要去!”
她的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斬釘截鐵!“玨兒不在了…但我還在!我是他的姐姐!是太祖血脈的引信!我的血,還沒流乾!”
她掙紮著,不顧顧長卿的阻攔,強行從石床上撐起虛弱的身體。劇烈的動作讓她眼前發黑,幾乎栽倒,但她死死咬住下唇,硬生生挺住!她低頭,看向左手無名指上那枚布滿裂痕的戒指。戒指依舊黯淡,但在她強烈到極致的守護意誌和血脈之力的引動下,戒指深處,那一點沉寂的金紅光芒,極其極其微弱地…跳動了一下!
“這戒指…還有力量…”
柳詩窈眼中爆發出異樣的光芒,如同抓住了最後的稻草。她猛地將戒指湊到唇邊,毫不猶豫地,用牙齒狠狠咬向自己左手腕上那道早已結痂、卻象征著犧牲與守護的咬痕!
噗嗤!
淡金色的、帶著奇異光澤的皇室之血再次湧出!鮮血瞬間染紅了布滿裂痕的戒指!
嗡——!!!
戒指在接觸到皇血的瞬間,如同被點燃的火星,猛地爆發出一點微弱卻極其純粹的金紅光芒!光芒順著戒指的裂痕流淌,瞬間蔓延至柳詩窈的指尖!一股微弱卻帶著焚儘萬物意誌的熱流,順著她的指尖湧入乾涸的經脈!
“以吾之血!燃吾殘魂!護吾親族!衛吾河山!”
柳詩窈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悲愴與決絕,在石室中轟然回蕩!她染血的指尖,猛地指向穀口的方向!
“隨我——殺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