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夢緣 第227章 蕈母之心與往昔回響
冰冷、粘稠、散發著致命惡臭的沼澤黑水，瞬間淹沒了小腿，刺骨的寒意和其中蘊含的微弱腐蝕效能量，透過衣物不斷侵蝕著肌膚。
青木聖女悶哼一聲，強忍著不適，深一腳淺一腳地緊跟著前方那道沉默卻堅定的背影。懷中的嬰兒似乎也被這極度的不適驚醒，發出細微的、不滿的哼唧聲，小小的身體不安地扭動著。
吳遠亮的速度極快，他在齊膝深的泥沼中前行，卻如履平地，每一步都精準地踏在相對堅實的落腳點上，幾乎不濺起多少泥水。他身上那層黯淡下去的暗金光芒再次微弱地流轉起來，並非用於戰鬥，而是形成一種奇異的力場，
subtly
（巧妙地）排開部分毒瘴，並震懾著周圍黑暗中那些蠢蠢欲動的窺視目光。
即便如此，青木聖女也能清晰地感覺到，無數充滿貪婪、饑餓、殘忍的意念，如同附骨之疽，從四麵八方密密麻麻的枯木林、渾濁的水窪、濃稠的瘴氣霧團中投射而來，死死鎖定著他們三人。黑瘴澤，這座生命的禁區，已然徹底蘇醒了它的惡意。
剛才通道口那短暫而激烈的戰鬥，以及吳遠亮最後那蘊含“鎮”之法則的磅礴一拳，如同在死寂的泥潭中投入了巨石，產生的能量波動和聲響，足以驚動這片沼澤更深、更恐怖的存在。
必須儘快離開這片區域！
吳遠亮顯然也明白這一點，他的方嚮明確，沒有絲毫猶豫，不斷根據某種冥冥中的感應調整著路線，向著沼澤的某個特定方向快速移動。
周圍的景象愈發詭異。扭曲的枯樹越發高大，枝杈如同怪物的利爪，探入灰綠色的瘴氣之中。水窪變得更多更深，不時可以看到巨大的、布滿苔蘚的蒼白骨骸半沉在泥水裡，也不知是屬於何種恐怖生物。空氣中開始出現一些飄蕩的、如同鬼火般的幽綠色光點，它們似乎擁有簡單的意識，好奇地圍繞著兩人盤旋，卻又不敢過於靠近吳遠亮身上那令它們厭惡的氣息。
窸窸窣窣的聲音從未停止，彷彿有無數東西在泥漿下、在枯木林中跟隨、移動。
突然，吳遠亮猛地停下腳步，抬起手示意警戒。
青木聖女立刻屏住呼吸，神念最大限度散開，警惕地注視著前方。
前方的瘴氣變得異常濃稠，幾乎化為實質的灰綠色牆壁，能見度不足數米。而在那濃霧深處，傳來一種緩慢、沉重、如同巨型心臟搏動般的聲響！
咚……咚……咚……
每一聲都彷彿敲在人的心臟上，帶來莫名的壓抑感。同時，一股遠比之前那些腐語妖蕈更加龐大、更加古老、更加陰冷的精神力量，如同無形的蛛網，彌漫在每一寸空氣之中。
這力量並非充滿攻擊性的瘋狂，而是一種……慵懶的、掌控一切的、帶著某種冰冷智慧的凝視。
“我們被注意到了。”吳遠亮的聲音壓得極低，暗金色的眼眸銳利地掃視著濃霧，“是這片區域的‘蕈母’，它醒了。”
蕈母？腐語妖蕈的母體？或者說，是更高階、更可怕的存在？
青木聖女的心沉了下去。光是感受到這股精神力量的餘波，她就覺得神魂刺痛，彷彿要被凍結。懷中的嬰兒也似乎感受到了極大的威脅，停止了哼唧，小臉繃緊，身體微微顫抖。
“它的本體應該還在沉睡，或者無法輕易移動，這隻是它擴散的感知領域。”吳遠亮冷靜地分析著，他繼承了守碑人的部分知識和經驗，對黑瘴澤的瞭解遠超常人，“它在評估我們，也在……驅趕我們。”
他的話音剛落，兩側的枯木林中，以及前方的沼澤水域裡，開始浮現出密密麻麻的紅色光點！
那是無數雙眼睛！
大量之前見過的腐爛行屍、沼澤巨蠍、軟泥怪從藏身之處湧出，但它們並沒有立刻攻擊，而是如同接受檢閱的軍隊般，沉默地排列開來，封堵了所有可能前進的路線。它們的眼中不再隻有瘋狂的貪婪，更多了一種被統一操控的冰冷和服從。
而在這些怪物之中，還夾雜著一些更加詭異的存在——有完全由蒼白菌絲纏繞而成、形似蜘蛛的怪物；有漂浮在空中、如同巨大水母般散發著致幻光粉的蕈類生物；甚至還有幾具體型龐大、彷彿由多種沼澤生物屍體拚接而成的、不斷滴落黑泥的縫合怪！
它們無一例外，都散發著被同一意誌操控的氣息。
這根本不是散兵遊勇，這是一支受到統一指揮的、結構完善的恐怖軍隊！而指揮者，就是那濃霧深處、如同心臟般搏動的蕈母！
退路也被堵死，後方隱約傳來更多怪物迫近的聲音。
他們被包圍了！陷入了真正的絕境！
吳遠亮眉頭緊鎖，周身暗金光芒再次變得明亮起來，顯然在做著戰鬥的準備。但麵對如此數量的、被統一指揮的怪物，再加上一個深不可測的蕈母，強行突圍，勝算渺茫，更何況還要保護幾乎失去戰鬥力的青木聖女和嬰兒。
就在這劍拔弩張、一觸即發的時刻——
青木聖女懷中的嬰兒，似乎被那蕈母強大的精神力量和周圍濃鬱的惡意刺激到了極限，眉心的麵板之下，那三色光痕以前所未有的頻率瘋狂閃爍起來！
一股微弱、卻帶著至高無上、不容褻瀆的威嚴氣息，不受控製地從嬰兒體內逸散出一絲！
這氣息太微弱了，對於吳遠亮或者蕈母來說，本應如同清風拂麵。
然而，就在這絲氣息出現的瞬間——
咚！！！
濃霧深處，那沉重如心臟搏動的聲音猛地一滯！緊接著，如同受到了某種極致的驚嚇和刺激，爆發出一連串混亂、急促、甚至帶著一絲……恐懼的劇烈搏動！
咚咚咚咚咚！！！
彌漫在空氣中的、那冰冷古老的精神力量如同潮水般猛地縮回，甚至因為收縮得太急，引發了小範圍的精神衝擊，讓周圍那些被操控的怪物齊齊一僵，眼中紅光混亂閃爍。
那蕈母……在害怕？
害怕這嬰兒無意中泄露的一絲氣息？
沒等青木聖女和吳遠想明白，更加驚人的變化發生了！
那縮回的蕈母精神力量，在短暫的混亂和恐懼之後，竟然開始變得……柔和起來？甚至帶上了一種極其複雜的、彷彿跨越了無儘歲月的……激動、敬畏、以及無法言喻的悲傷？
一股並非通過語言，而是直接作用於靈魂深處的、斷斷續續的意念流，小心翼翼地、帶著試探和無比的敬畏，傳遞了過來。這意念流古老而晦澀，充滿了蕈類特有的意象和感知方式，但大致的意思，卻被吳遠亮和青木聖女模糊地捕捉到了。
“……源初……的氣息……是您嗎……偉大的……母親……”
“……等待了……太久……太久……”
“……汙穢……侵蝕……痛苦……守護……”
“……幫幫……我們……”
母親？它在稱呼誰？這嬰兒？源初？
青木聖女和吳遠亮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震驚與難以置信。
這黑瘴澤中恐怖詭異的蕈母，竟然將嬰兒誤認為了某種“母親”？或者說，是感應到了嬰兒那源自“混沌奇點”、與世界本源相近的氣息，從而產生了某種根源上的敬畏和依戀？
沒等他們消化這驚人的資訊，那股柔和的、帶著哀求的意念流再次傳來，這一次，指向更加明確。
“……通道……安全……禮物……懇求……淨化……”
隨著這股意念，前方那濃稠的、由蕈母力量維持的灰綠色瘴氣牆壁，忽然如同簾幕般向兩側緩緩分開，露出了一條狹窄卻相對乾淨的道路。道路兩旁那些沉默的怪物軍隊，眼中的紅光也黯淡下去，它們默默地跪伏下來，低下頭顱，擺出了一副絕對臣服、不敢有任何冒犯的姿態。
而在道路的儘頭，隱約可見一片不同於沼澤死寂環境的、散發著微弱柔和白光的地域，似乎就是出口的方向！
同時，一株通體呈溫潤乳白色、形態如同含苞待放蓮花般的奇異小蕈，從分開的霧氣中緩緩漂浮而出，散發著精純的生命能量和安撫心神的氣息，緩緩飛到了青木聖女的麵前，靜靜懸浮著。
這……是蕈母的“禮物”？表示善意？
這一切的轉折太過突然，太過詭異，讓人難以置信。
吳遠亮暗金色的眼眸中光芒急速閃爍，他在快速分析著蕈母意念中的真偽，評估著風險。那“淨化”的哀求，似乎暗示著這蕈母本身也承受著某種痛苦？是被淵毒汙染了？還是其他？
眼前的道路，是生路，還是另一個更精緻的陷阱？
青木聖女也緊張地看著吳遠亮，等待他的決定。懷中的嬰兒似乎因為那蕈母惡意的消退和白色小蕈的安撫，再次安靜下來，眉心的光痕也漸漸隱去。
吳遠亮沉默了片刻，最終，他看了一眼那株散發著純淨生命能量的白色小蕈，又看了看道路儘頭那若隱若現的出口，做出了決斷。
他伸出手，接過了那株白色小蕈。入手溫潤，能量純淨，沒有任何有害物質。
“走。”他言簡意賅，率先踏上了那條由怪物臣服、霧氣分開的道路。
青木聖女立刻跟上。
走在寂靜的道路上，兩旁是密密麻麻跪伏的恐怖怪物，這種感覺詭異到了極點。那蕈母的意念始終柔和地籠罩著他們，如同最忠誠的護衛，驅散著周圍其他的危險，同時不斷傳遞著那種夾雜著敬畏、哀求與悲傷的情緒。
通過這種奇特的意念連線，一些破碎的、模糊的畫麵，斷斷續續地流入吳遠亮和青木聖女的感知中。
他們彷彿看到，在無比久遠的過去，黑瘴澤並非如此死寂汙穢，而是一片生機勃勃、蘊藏著獨特生態的瑰麗濕地。那時的蕈母，也並非現在這般扭曲詭異，而是如同森林母神般，庇護著這片土地的生靈，與世無爭。
然而，災難降臨。恐怖的“汙穢”（畫麵中顯示的是漆黑的、如同石油般的潮汐從天而降）侵蝕了這片土地，萬物凋零，生靈異化。蕈母為了庇護最後的子民，不得不與“汙穢”抗爭，自身也被侵蝕、汙染，變得痛苦而扭曲，隻能在瘋狂與清醒之間掙紮。它本能地憎惡著一切外來者，卻又在靈魂最深處，渴望著回歸純淨，渴望著“母親”般的源初力量來拯救它和這片土地……
這些畫麵破碎而混亂，卻帶著真切的情感衝擊。
吳遠亮沉默地感受著，他掌心的那個“鎮”字元文微微發熱，似乎對那所謂的“汙穢”產生了強烈的反應和厭惡。青木聖女則感到一陣悲涼，無論是無聲峽的亡靈，還是這黑瘴澤的蕈母，似乎都是那場遠古災難的受害者。
這條道路並不長，很快，他們就走到了儘頭。
前方果然是一片相對安全的硬地，瘴氣變得稀薄，甚至能看到遠處扭曲但真實的地平線。他們已經離開了黑瘴澤最核心的危險區域。
那蕈母的意念流變得微弱起來，充滿了不捨與哀求，最終，緩緩地縮回了濃霧深處。兩側的霧氣開始重新合攏，那些跪伏的怪物也重新隱入黑暗之中。
彷彿剛才的一切，隻是一場光怪陸離的夢。
隻有手中那株溫潤的白色小蕈，證明著剛才發生的不可思議的一切。
吳遠亮和青木聖女站在硬地上，回望那重新被濃稠瘴氣籠罩的死寂沼澤，心情都有些複雜。
他們成功脫險，甚至因禍得福，得到了蕈母的“禮物”和指引。
但黑瘴澤的遭遇，也向他們揭示了這片大地更深沉的傷痛與隱秘。遠古的災難，其影響遠未結束。
“走。”
吳遠亮收起白色小蕈，沒有絲毫停留，繼續向著遠方未知的地平線走去。
他的背影，依舊沉默而堅定，隻是那暗金色的眼眸深處，似乎又多了一份沉重。
青木聖女抱緊孩子，最後看了一眼那片充滿痛苦與掙紮的沼澤，轉身跟上。
他們的腳步，踏出了黑瘴澤，也踏向了一段承載著更多往昔回響與未來重任的、真正的——
無名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