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夢緣 第321章 九死無悔
蕭煜指腹撫過瓔珞頸側，那微弱的脈搏跳動，如同風中殘燭，每一次細微的起伏都牽扯著他緊繃的心神。他俯身，將一個近乎虔誠的、帶著血與硝煙氣息的吻，烙印在她冰涼的額間。
“瓔珞，”他聲音嘶啞，每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碾磨出來，“你若敢走，上窮碧落下黃泉，我也定會將你抓回來。”
落雁關大捷的餘暉，尚未照亮關城幾日，便被一層更為濃重的陰霾所覆蓋。
祥瑞公主夏侯瓔珞，因憂勞過度、心力交瘁，自北狄退兵那夜便昏迷不醒，藥石罔效。靖淵侯蕭煜，這位剛剛以雷霆手段肅清關內叛軍、重創北狄鐵騎，自身亦被傳頌為得“天降星輝”治癒重傷、宛若神明的男人，此刻卻束手無策地守在病榻前，如同一頭困守珍寶的受傷雄獅。
一連三日，瓔珞的氣息越來越弱，原本因引動星輝而短暫恢複的血色早已褪儘，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彷彿一件精緻卻布滿裂痕的瓷器，隨時可能徹底碎裂。軍醫換了一撥又一撥，珍稀藥材如同流水般送入帥帳，得出的結論卻隻有一個：公主心神損耗遠超肉身極限，魂魄似有離體之兆，非尋常醫藥所能及。
“侯爺，”石悍看著蕭煜布滿血絲的眼睛和下頜新生的、淩亂的青茬，忍不住勸道，“您肩上舊傷也未好利索，這般不眠不休……”
“出去。”蕭煜頭也未回，聲音低沉沙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
石悍歎了口氣，隻能躬身退下，輕輕掩上帳門。
帳內重歸寂靜，隻剩下燭火偶爾爆開的劈啪聲，以及瓔珞那微弱得幾乎聽不見的呼吸。
蕭煜伸出手，指腹極其輕柔地撫過瓔珞頸側，感受著那彷彿下一刻就要斷絕的微弱脈搏。指尖下冰涼的肌膚，讓他心口一陣陣發緊。他想起落雁關城牆上，她為他擋下黑蠱部詛咒時決絕的眼神；想起星輝灌體時，那磅礴力量中蘊含的、屬於她的溫暖氣息；更想起她昏迷前，緊握鏡片、麵無血色卻依舊試圖對他微笑的模樣。
“碧落黃泉，永不相負……”他低語著昨夜許下的承諾，眼底是翻湧的痛楚與一種近乎瘋狂的偏執，“你既應了我，便不能食言。”
他俯下身，將一個滾燙而鄭重的吻，烙印在她冰涼的額間。那觸感，讓他想起北境最寒冷的堅冰，彷彿無論如何溫暖，都無法將其融化。
“你若敢走，”他的唇貼著她的肌膚，聲音嘶啞，帶著一絲血腥氣的狠厲，“上窮碧落下黃泉，我也定會將你抓回來。”
就在這時，他懷中那枚較小的、沾染了他鮮血的菱花鏡碎片，忽然傳來一陣極其微弱的悸動！不同於以往的灼燙或冰涼，那感覺……更像是一種共鳴，一種源自血脈深處的、微弱的呼喚！
蕭煜猛地直起身，迅速將那塊小鏡片取出。隻見鏡片邊緣那暗金色的紋路，正以肉眼難以察覺的頻率微微閃爍著，而鏡麵之上，竟浮現出幾縷比發絲還要纖細的、遊弋的淡綠色光絲，如同擁有生命的藤蔓，試圖勾勒出什麼，卻又因力量不足而屢屢潰散。
是瓔珞的力量？還是……那鏡影世界的回應？
蕭煜心臟狂跳，他立刻看向瓔珞依舊緊握著最大那塊鏡片的右手。他嘗試著，將自己那絲得自星輝洗禮後愈發精純的佛門金剛之力，混合著強烈的意誌，小心翼翼渡入手中的小鏡片。
“嗡……”
小鏡片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輕鳴，暗金紋路光芒微亮，那遊弋的淡綠色光絲似乎凝實了一瞬！而與此同時，瓔珞掌心中的那塊大鏡片碎片，也彷彿被無形之力牽引，邊緣同樣泛起微光！
兩道微光，隔著咫尺之距，遙遙呼應！
一幅極其模糊、斷斷續續的景象，強行湧入蕭煜的腦海——
那是一片無邊無際的、死寂的灰敗空間，與他之前驚鴻一瞥的鏡影世界相似，卻又有所不同。這裡沒有蝕靈迷霧的瘋狂翻湧，也沒有青木聖女的身影，唯有空中漂浮著無數細碎的、如同星辰般明滅不定的光點。而在這些光點的最中央，一團極其淡薄、彷彿隨時會消散的乳白色虛影，正蜷縮著，那輪廓……依稀與瓔珞有幾分相似！
是瓔珞的魂魄？！竟被困在了這樣的地方？
景象一閃而逝，鏡片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無論蕭煜如何催動力量，都無法再喚起分毫。顯然，僅憑這兩塊碎片和他無意識激發的共鳴，還不足以維持這種聯係，更彆提將她的魂魄帶回。
希望如同曇花一現，隨即是更深的焦慮。蕭煜緊緊攥住兩塊鏡片，指節因用力而泛白。他明白了，要救瓔珞，關鍵依舊在這詭異的菱花鏡上！必須找到方法，修複它，或者……徹底激發它的力量！
“石悍！”蕭煜猛地朝帳外喝道。
“末將在！”石悍應聲而入。
“立刻派人，不惜一切代價，去尋找所有關於古鏡、巫祝、魂魄之說的典籍、秘錄、傳聞！尤其是與南疆黑蠱部、或是前朝秘術相關的線索！同時，將我們擒獲的那幾名黑蠱部俘虜分開嚴加審訊，撬開他們的嘴，本侯要知道一切關於這鏡子和詛咒的細節！”蕭煜語速極快，眼神銳利如刀，彷彿重新回到了運籌帷幄的戰場。
“是！侯爺！”石悍感受到蕭煜身上那股熟悉的、令人心悸的殺伐之氣，不敢多問，立刻領命而去。
命令下達後，蕭煜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坐回榻邊，將瓔珞冰涼的手緊緊握在自己溫熱的掌心，目光落在她蒼白卻依舊難掩清麗的麵容上。
“等著我，”他低聲道，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沉穩與決絕，“無論付出什麼代價，我一定會找到辦法。”
接下來的幾日，落雁關內外，明麵上依舊在蕭煜的掌控下井然有序地運轉，抵禦著北狄可能的反撲，清理著叛軍殘餘。暗地裡，一場針對古鏡與招魂秘術的大規模搜尋與審訊，正如火如荼地進行。
不斷有各種真偽難辨的古籍殘卷、民間異聞被送到蕭煜案頭。他幾乎是廢寢忘食地翻閱著，那雙習慣於研判軍情地圖的眼睛，此刻正逐字逐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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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晦澀難懂的巫祝符文與神話傳說。同時，來自黑蠱部俘虜的零碎口供，也經由玄七之手，不斷彙總而來。
“……黑蠱部傳承自南疆古巫‘幽冥族’，信奉‘虛實之鏡’，傳聞其聖物便是一麵能溝通生死、映照魂魄的‘幽冥鏡’……”
“……祭司能以特定血脈或執念為引，佈下‘縛靈禁製’，囚禁生魂於‘鏡隙’之間，直至魂力耗儘……”
“……欲破禁製，需以至親之血、至強之念，或……或蘊含天地本源生機之物為媒，重燃魂火……”
零碎的線索如同散落的珍珠，被蕭煜以強大的意誌力和邏輯一點點串聯。他腦海中逐漸勾勒出一個模糊的輪廓：瓔珞的魂魄，很可能是因為過度催動菱花鏡（這鏡子極可能與黑蠱部信奉的“幽冥鏡”同源或相關），加之之前太後身上禁製的反噬，導致魂魄離體，被困在了現實與鏡影之間的某個“鏡隙”之地！
而至親之血……瓔珞在這世上的血親，恐怕隻剩下來曆成謎、可能與前朝帝星血脈相關的青木聖女，如今也已消散。至強之念，或許可以一試，但風險未知。而那“蘊含天地本源生機之物”……
蕭煜的目光，再次落在了那兩塊菱花鏡碎片上。鏡片中殘留的、屬於瓔珞的生機之力，以及那夜引動的清冷星輝，是否就是所謂的“天地本源生機”？
關鍵在於，如何將這些“媒介”的力量，有效地作用於被困的魂魄。
就在蕭煜殫精竭慮之際，玄七帶來了一個意想不到的訊息。
“侯爺，我們根據一名俘虜含糊的供詞，順藤摸瓜，在關內一處被查封的趙昆秘宅中，發現了一間密室。裡麵……有一尊造型詭異的巫祝雕像，以及一些被焚毀大半的獸皮卷。殘片上提到了一種名為‘九死還魂’的禁術……”
“說下去！”蕭煜眼中精光一閃。
“據殘卷所述，‘九死還魂’需以施術者心頭精血為引，輔以特殊陣法，強行打通‘鏡隙’壁壘，接引生魂歸位。但……但此術凶險至極，對施術者損耗極大，幾乎九死一生，故名‘九死還魂’。而且，需要一種極其罕見的藥草作為穩定魂力的輔藥——‘彼岸幽曇’的花蕊。此花隻生長於至陰至寒之地，十年一開花，花開僅一瞬，極難采摘。”
“彼岸幽曇……”蕭煜喃喃重複著這個名字，腦海中迅速搜尋著相關資訊。他記得曾在某本西域雜記中看到過，北狄聖山“葬雪峰”之巔的冰窟深處，似乎有此異花的傳聞。
葬雪峰，那是北狄腹地，龍潭虎穴！
幾乎沒有猶豫，蕭煜立刻下令：“玄七，你親自挑選一隊最精銳的好手，即刻出發，前往葬雪峰，不惜一切代價，取得‘彼岸幽曇’！”
“侯爺！”玄七震驚抬頭，“葬雪峰乃北狄聖地，守衛森嚴，此行無異於……”
“去執行命令！”蕭煜打斷他，聲音冷硬如鐵，“本侯隻要結果。”
“……是！”玄七深知蕭煜決心已定，咬牙領命。
“另外，”蕭煜走到窗邊，望著北方那隱約可見的、連綿的雪山輪廓，“傳訊給我們在北狄王庭的‘暗子’，是時候動一動了。想辦法製造些混亂，吸引北狄高層的注意力。”
“屬下明白！”
玄七退下後，蕭煜緩緩坐回椅中，疲憊地揉了揉眉心。派遣玄七去取花，是第一步，也是最不確定的一步。他不能將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此。那“九死還魂”禁術，即便找到彼岸幽曇，其本身的反噬也足以致命。
他必須做兩手準備。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榻上昏睡的瓔珞，以及她枕邊那兩枚鏡片。或許……真正的關鍵，還是在於他們兩人本身，在於這麵因他們之血而產生異變的鏡子。
他回想起星輝灌體時的感覺，那清冷磅礴的力量與他體內殘存的佛門金剛之力，以及瓔珞的生機之力，似乎並無排斥，反而在菱花鏡的碎片中達成了一種微妙的平衡。若他能主動引導這種平衡，以自身為橋梁，是否就能……
一個極其大膽、甚至堪稱瘋狂的念頭，在蕭煜心中逐漸成形。
他起身，走到榻邊，深深凝視著瓔珞，指尖拂過她冰冷的唇瓣。
“瓔珞，你說過，我們沒有退路了。”他低語，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桀驁的弧度，“那便不退了。前方是刀山火海，是九幽地獄，我蕭煜，陪你一起闖。”
他決定，在尋找彼岸幽曇的同時，開始嘗試以自己的精血和力量，溫養那兩塊鏡片，並研究那“九死還魂”陣法的奧秘。他要親自施術，以自身為祭，為她搏那一線生機！
然而，蕭煜並不知道，就在他全力尋找救治瓔珞之法時，遙遠的京城，一場針對他的更大風暴，已在暗流中醞釀成型。
紫宸殿內，夏帝看著手中由蘇文瀚呈上的密報，臉色陰沉得可怕。密報中，不僅詳述了蕭煜“擁兵自重”、“擅殺朝廷命官（趙昆）”，更附上了一名“僥幸逃生”的北狄巫師的血書，指證蕭煜與北狄左賢王早有秘密往來，落雁關大捷不過是一場精心策劃的“苦肉計”，目的是為了騙取朝廷信任，攫取更大的兵權，甚至……暗指其有裂土封王之心！
“陛下，”蘇文瀚垂首，語氣痛心疾首，“蕭煜如今在北境聲威日隆，軍中隻知有靖淵侯，不知有陛下啊！他身邊那祥瑞公主，來曆詭異，此番昏迷，誰知是不是與北狄邪術反噬有關？此二人不除，恐成大夏心腹之患！”
慕容皇後亦在一旁添油加醋：“舅舅所言極是！陛下，切不可再猶豫了！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啊！”
夏帝眼中厲色不斷閃爍，對蕭煜功高震主的忌憚，對“祥瑞”失控的恐懼，以及對蘇文瀚和慕容皇後讒言的偏聽，最終壓倒了他對蕭煜殘存的最後一絲期望。
他猛地將密報摔在地上，聲音如同淬了冰：
“擬旨！加派欽差，持朕金牌，率禁軍精銳，前往落雁關！若蕭煜抗旨不尊……便以謀逆論處，就地格殺！”
旨意一出，朝野震動。
無形的網，正從京城與北狄兩個方向，同時向著落雁關，向著那個為愛人身陷囹圄而欲逆天改命的男人，悄然收緊。
風雨欲來，黑雲壓城。
而帥帳之內，蕭煜對即將到來的致命危機恍若未覺，或者說，他已無暇他顧。他正將自身精血，一滴一滴，逼入那溫養著鏡片的清水中，目光專注而瘋狂，彷彿在進行一場與命運對賭的獻祭。
九死，亦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