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悅暢小說 > 其他 > 探夢緣 > 第6章 血詔
加入收藏 錯誤舉報

探夢緣 第6章 血詔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
    吳遠亮抱著高燒的女兒躲進破廟。

明玉在昏迷中哭喊:“娘親彆跳!爹爹接住糖鳳凰!”

他撕開孩子染血的衣襟,發現半幅帶齒痕的染血繈褓。

布帛內側是用血寫成的殘缺地圖與三個字:“鬼見愁...江柔煙...”

當追兵的鐵蹄踏碎廟門月光時,吳遠亮將女兒縛在背上,刀鋒割破掌心。

鮮血順著刀槽滴在明玉滾燙的額頭:“爹爹帶你去殺龍。”

夜風如刀,刮過吳遠亮滿是血汗的臉頰,割得生疼。懷裡的孩子滾燙得像塊火炭,微弱的氣息噴在他頸側,帶著令人心焦的灼熱。每一次顛簸,蕭明玉小小的身體都在他臂彎裡痛苦地抽搐一下,喉嚨裡溢位破碎的、意義不明的嗚咽。

身後,睿王府方向燃起的衝天火光,將半邊天際都染成了不祥的猩紅。那不是喜慶的燈籠,而是追捕的訊號!尖銳的哨音、此起彼伏的呼喝聲、還有沉重如雷的鐵蹄踏地之聲,如同跗骨之蛆,撕咬著上京死寂的夜幕,從四麵八方隱隱傳來,織成一張迅速收緊的天羅地網!

吳遠亮將自己的身體壓到最低,緊貼著冰冷粗糙的牆壁陰影,如同負傷的孤狼在迷宮般的陋巷中亡命穿梭。肋下的傷口在每一次發力蹬地時都傳來撕裂般的劇痛,粘稠的溫熱不斷滲出,浸透了夜行衣,與汗水、塵土混合在一起。肺部如同破舊的風箱,每一次吸氣都帶著鐵鏽般的腥甜。他不敢停!哪怕一瞬的停頓,都可能被那無處不在的追兵嗅到蹤跡,將他和懷中這小小的、脆弱的生命徹底吞噬!

柔煙最後那決絕的眼神,扯開衣襟暴露的累累傷痕,還有頸間蜿蜒刺目的血線……如同燒紅的烙鐵,一遍遍燙在他的靈魂深處!恨意如同岩漿在胸中翻湧,幾乎要衝破理智的堤壩!但他不能瘋!他懷裡還有明玉!柔煙拚儘性命、甚至不惜自殘也要護住的孩子!

這孩子……是柔煙在這地獄裡掙紮六年,唯一留下的、屬於他們共同血脈的證明!是支撐她活下去,也支撐他必須活下去的唯一微光!

“唔……冷……娘親……玉兒冷……”懷中的蕭明玉發出一聲細弱蚊蚋的呻吟,小臉燒得通紅,長長的睫毛上凝結著細小的水珠,不知是冷汗還是淚水。她無意識地往吳遠亮懷裡更深處鑽了鑽,尋求著一點點可憐的溫暖。

吳遠亮的心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猛地收緊了手臂,將孩子更緊地護在胸前,試圖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她。目光如同最凶戾的鷹隼,在濃稠的黑暗和錯綜複雜的街巷中急速搜尋。

必須找個地方!立刻!明玉的高燒不能再拖了!傷口也需要處理!否則不等追兵趕到,這孩子……

終於,他的目光鎖定了前方巷子儘頭,一片被高大槐樹陰影徹底籠罩的角落。那裡,隱約露出一角坍塌的土牆輪廓,像一座被遺忘的墳墓。一座廢棄的土地廟!香火早已斷絕,連門板都腐朽得隻剩半扇,斜斜地耷拉著,黑洞洞的門口如同怪獸張開的巨口。

就是那裡!

吳遠亮沒有絲毫猶豫,腳下猛地發力,身形如同離弦的箭,帶著最後一股狠勁,射向那片黑暗的角落!在衝入廟門前的最後一刹,他敏銳地察覺到斜後方屋頂似乎有極其輕微的瓦片摩擦聲!有暗哨!

他身體猛地向側麵一撲,抱著孩子就地翻滾!

嗤嗤嗤——!

數道細微卻淩厲的破空聲幾乎是貼著他的頭皮掠過!幾枚閃著幽藍寒光的細針深深釘入了他剛才站立位置前方的泥地裡!

淬毒的暗器!

吳遠亮驚出一身冷汗!不敢有絲毫停頓,抱著明玉,連滾帶爬地撲進了那半扇腐朽廟門後的絕對黑暗之中!腐朽的塵土和濃重的黴味瞬間將他淹沒。

幾乎就在他撲入廟內的同時,外麵巷口火光一閃!一隊打著睿王府燈籠、手持利刃的巡衛疾步跑過,沉重的腳步聲和甲冑摩擦聲清晰可聞。他們並未停留,顯然沒發現這角落裡的破廟,或者……是認為這種地方根本藏不住人?

吳遠亮背靠著冰冷潮濕、布滿蛛網的土牆,劇烈地喘息著,心臟在胸腔裡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他側耳傾聽,確認外麵的腳步聲遠去,追兵的呼喝聲似乎也暫時被引向了彆處,緊繃到極致的神經才稍稍鬆懈了一絲。

安全了……暫時。

他小心翼翼地將懷中滾燙的孩子放在地上——地上隻有一層厚厚的、散發著黴爛氣味的枯草。借著廟頂破洞透入的極其微弱的星光,他迅速檢查了明玉的情況。

孩子小小的身體蜷縮著,不住地顫抖。小臉燒得通紅,嘴唇卻乾裂發白。呼吸急促而灼熱,每一次吸氣都帶著細微的哨音。她緊閉著眼睛,長睫痛苦地顫動著,顯然陷入了深度的昏迷。

吳遠亮的心沉到了穀底。他撕下自己相對乾淨的內衫下擺,摸索著找到廟角一個積著渾濁雨水的破瓦罐,將布條浸濕,小心翼翼地擦拭著明玉滾燙的額頭、脖頸和手心,試圖為她降溫。冰涼的濕意似乎帶來了一絲微弱的舒適,明玉緊蹙的小眉頭稍稍舒展了一瞬,但隨即又被更深的痛苦攫住。

“娘親……彆走……玉兒乖……”破碎的夢囈從她乾裂的唇間溢位,帶著濃濃的哭腔。

吳遠亮的手猛地一顫!濕布險些掉落。娘親……柔煙……

就在這時!

昏迷中的蕭明玉身體猛地劇烈抽搐起來!小小的四肢如同被無形的繩索捆縛,拚命地掙紮蹬踹!她的小臉扭曲,充滿了巨大的驚恐,喉嚨裡發出不成調的、瀕死般的尖利嘶喊:

“不要——!娘親彆跳!下麵……下麵是黑的!是懸崖!爹爹——爹爹接住!接住糖鳳凰——!”

“啪嗒!”

她胡亂揮舞的小手,狠狠地打在了吳遠亮正為她擦拭臉頰的手上!

糖鳳凰!

鬼見愁斷崖!

轟——!!!

彷彿積蓄了六年、足以撕裂時空的狂暴雷霆,在吳遠亮腦海中轟然炸響!他整個人如遭雷擊,僵立當場!渾身的血液瞬間衝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

明玉在喊什麼?!

娘親彆跳?懸崖?糖鳳凰?爹爹接住?!

鬼見愁!六年前!柔煙就是在鬼見愁斷崖附近失蹤的!屍骨無存!

難道……難道當年柔煙不是死於亂軍踩踏?!她是……跳了崖?!為什麼?!她看到了誰?!在躲避什麼?!

而明玉……她怎麼會知道?!她怎麼會喊出“糖鳳凰”?她怎麼會……喊“爹爹”?!

巨大的震驚和難以言喻的狂喜、悲痛、疑惑如同滔天巨浪,瞬間將吳遠亮徹底淹沒!他死死盯著地上痛苦掙紮、嘶聲哭喊的孩子,那雙酷似柔煙的眉眼在昏迷的痛苦中扭曲……難道……難道這孩子……她記得?!她看到了當年的片段?!在睿王府那令人窒息的囚籠裡,這些記憶碎片如同噩夢般糾纏著她?!

“明玉!明玉!”吳遠亮再也無法抑製,猛地俯下身,顫抖的手輕輕拍著孩子滾燙的小臉,聲音嘶啞地呼喚,“告訴爹爹!你看到了什麼?娘親怎麼了?!告訴爹爹!”

然而,蕭明玉隻是陷入更深的夢魘和抽搐,小小的身體燙得嚇人,對吳遠亮的呼喚毫無反應,口中依舊斷斷續續地哭喊著“娘親彆跳”、“糖鳳凰”、“爹爹”,聲音越來越微弱,氣息也越發急促紊亂。

不行!再這樣燒下去,孩子會沒命的!

巨大的恐慌瞬間壓過了心頭的驚濤駭浪!吳遠亮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必須立刻找到水源!更乾淨的水!給孩子降溫!他焦急的目光在破廟內掃視,這廢棄的廟宇除了枯草和塵土,空無一物!那個破瓦罐裡的水渾濁不堪,根本無法再用!

他的目光最終落在了蕭明玉身上那件水紅色的寢衣上。寢衣的領口和袖口已經被汗水和塵土浸透,緊緊貼在孩子滾燙的麵板上。必須解開!讓她透透氣!

吳遠亮伸出微微顫抖的手,小心翼翼地解開孩子寢衣領口的盤扣。指尖觸碰到孩子滾燙脆弱的肌膚,他的心也跟著狠狠一揪。

就在他解開第二顆盤扣,準備將衣襟稍稍拉開一些的瞬間——

他的指尖,猛地觸碰到了衣襟內側靠近心口的位置!

那裡……似乎有東西!

觸感異常!不是柔軟的細棉布料,而是……一種更厚實、更粗糙的、帶著某種奇異韌性的織物!而且……似乎被折疊成了一個小方塊,緊緊地縫在了寢衣的內襯裡!

什麼東西?誰會在一件孩子的寢衣內襯裡縫東西?還藏在如此隱秘靠近心口的位置?

吳遠亮的心跳驟然加速!一股難以言喻的預感如同電流般竄遍全身!他再也顧不得許多,手指用力,“刺啦”一聲,直接將孩子寢衣的內襯撕開了一道口子!

借著廟頂破洞透下的、極其微弱的星光,吳遠亮看清了那被縫在內襯裡的東西——

那是一小塊布帛!

顏色晦暗,邊緣毛糙,顯然是從更大的布料上撕扯下來的。布料的質地非常古老粗糙,像是某種農家自織的土布,早已洗得發白,卻異常堅韌。

而更讓吳遠亮瞳孔驟縮、渾身血液幾乎倒流的是——

這塊布帛上,布滿了大片大片早已乾涸凝固、呈現出深褐色的……血跡!那血跡滲透了布帛,觸目驚心!而在那大片深褐色的血汙邊緣,清晰地印著幾道深深凹陷、邊緣扭曲的……齒痕!

齒痕!

和柔煙手腕上那猙獰的印記……一模一樣!

這布帛……這分明是嬰兒的繈褓!而且是……染血的繈褓!

轟隆——!

吳遠亮的腦子彷彿被重錘狠狠擊中!一片空白!柔煙……明玉……繈褓……齒痕……這一切碎片如同狂暴的漩渦,在他腦海中瘋狂旋轉!

是誰的血?!是誰的齒痕?!這繈褓……怎麼會縫在明玉的貼身衣物裡?!是誰放的?!

他顫抖著手指,幾乎是憑著本能,將那塊染血的繈褓殘片從寢衣內襯裡完全取了出來。布片不大,隻有成人巴掌大小,入手卻沉甸甸的,彷彿承載著無儘的血淚和秘密。

就在他展開這塊染血的繈褓殘片的刹那——

星光,恰好透過廟頂最大的一個破洞,吝嗇地灑下了一縷微弱的光線,照亮了布帛的……內側!

吳遠亮的呼吸,在看清布帛內側景象的瞬間,徹底停滯!

那不是空白的!

布帛的內側,被人用某種極其尖銳的東西,蘸著……那深褐色的、早已乾涸的血跡,刻畫出了一幅殘缺的、線條顫抖卻異常清晰的……地圖!

地圖的線條歪斜扭曲,帶著一種刻骨銘心的痛苦和倉促。上麵標注著幾處極其關鍵的、吳遠亮熟悉到靈魂顫抖的地形!

最上方,用顫抖的血線勾勒出的,是並州城外那座如同巨獸獠牙般聳立、令人望之生畏的險峻山脈輪廓——鬼見愁!

一條蜿蜒扭曲的血線,如同泣血的淚痕,從鬼見愁山脈的某個點延伸出來,指向地圖中央。那裡,用更濃重、更用力的血痕,畫了一個小小的、粗糙的圓圈。圓圈旁邊,用同樣顫抖的血跡,歪歪扭扭地寫著一個地名——黑水村!

黑水村!吳遠亮的心臟狂跳!那是位於鬼見愁山脈深處、極其偏僻閉塞的一個小村落!當年梁國擾邊,戰火並未波及那裡!

血線的軌跡並未在黑水村終止!它繼續扭曲延伸,指向了地圖的下方。那裡,用同樣濃重的血痕,畫了一個更大的、彷彿帶著無儘痛苦的圓圈。圓圈旁邊,血跡書寫的字跡更加扭曲,幾乎力透布背,帶著一種絕望的控訴——睿王府!

而在整個地圖的最下方,在那代表著睿王府的、如同巨大囚籠的圓圈旁邊,用最後的、幾乎耗儘所有力氣的血痕,深深地、深深地刻下了三個字!

那三個字,每一個筆畫都如同泣血的控訴,每一個轉折都蘊含著滔天的恨意和刻骨的絕望,狠狠地烙印在染血的布帛上,也如同最鋒利的匕首,狠狠刺穿了吳遠亮的靈魂!

江柔煙!

轟——!!!

彷彿積蓄了六年的火山在這一刻徹底爆發!吳遠亮隻覺得一股狂暴的、足以焚毀一切的熱流從腳底直衝天靈蓋!眼前瞬間被一片猩紅覆蓋!他死死攥著那塊染血的繈褓殘片,指關節因為用力過度而發出咯咯的脆響!渾身的血液都在沸騰、咆哮!

柔煙!是柔煙!是柔煙用自己的血!在繈褓上畫下的地圖!是她留下的血詔!

鬼見愁……黑水村……睿王府……

齒痕……繈褓……血跡……

明玉夢中哭喊的“娘親彆跳”、“糖鳳凰”……

所有的線索!所有的碎片!在這一刻,被這張染血的布帛,被柔煙用生命和屈辱刻下的血字,徹底串聯起來!拚湊出一個令人發指、毛骨悚然的真相!

六年前,鬼見愁戰場。柔煙並非死於亂軍踩踏!她是在躲避什麼極其可怕的東西(極可能就是蕭屹!)時,被迫跳下了懸崖!但她沒有死!她落入了鬼見愁山脈深處,被黑水村的人所救(或者她自己掙紮求生)!

然而,蕭屹!那個惡魔!他追蹤而至!在黑水村……找到了她!強行擄走了她!那繈褓上的齒痕和血跡……就是那時留下的!是柔煙掙紮反抗的印記!也可能是……明玉出生時的血?!(吳遠亮被這個念頭刺得心臟劇痛!)

然後,就是長達六年的囚禁!在睿王府那華麗的囚籠裡,被當做生育工具,承受著非人的折磨!而這血詔……就是她在無儘的黑暗和絕望中,用儘一切辦法,偷偷留下的!她將真相,將求救的訊號,藏在了她唯一能接觸、能保護的孩子——明玉的貼身衣物裡!

她一直在等!等著有人能發現!等著她的遠亮……能來救她!

“柔煙——!”一聲痛苦到極致、壓抑到無聲的嘶吼,如同受傷野獸最深的悲鳴,從吳遠亮劇烈起伏的胸腔裡擠壓出來!他猛地跪倒在地,額頭重重地磕在冰冷堅硬、布滿塵土的地麵上!滾燙的淚水混合著臉上的血汙和塵土,洶湧而下,砸在那塊染血的布帛上,暈開深色的痕跡。

他明白了!全都明白了!

這血詔,是地圖,是指引,更是柔煙用生命發出的最後呐喊和控訴!

就在這時——

“哇——!”一聲更加痛苦、更加劇烈的嘔吐聲響起!

地上的蕭明玉猛地蜷縮起身體,劇烈地乾嘔起來!她小小的身體弓得像隻煮熟的蝦米,喉嚨裡發出痛苦的咯咯聲,卻什麼也吐不出來,隻有粘稠的涎水順著嘴角流下。她的體溫似乎更高了,小臉呈現出一種可怕的青紫色,呼吸微弱得幾乎斷絕!

“明玉!”吳遠亮肝膽俱裂!他猛地撲過去,將孩子緊緊抱在懷裡!孩子的身體滾燙得嚇人,氣息微弱如遊絲,小小的身體間歇性地劇烈抽搐著,顯然已到了生死邊緣!

“水……對!水!”吳遠亮腦中一片混亂,隻剩下這一個念頭!他必須找到水!乾淨的水!否則明玉……他唯一的女兒……柔煙拚死也要護住的骨血……就要……

他抱著孩子,如同無頭蒼蠅般在狹小破敗的廟內瘋狂搜尋!目光掃過每一個角落,最終絕望地落回那個積著渾濁雨水的破瓦罐上!管不了那麼多了!

就在他顫抖著手,準備去舀那渾濁不堪的泥水時——

“砰!!!”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破廟那半扇搖搖欲墜的腐朽木門,被一股狂暴的巨力從外麵狠狠踹飛!碎裂的木屑如同暴雨般激射進來!

冰冷的、帶著濃烈血腥味的夜風,瞬間灌滿了狹小的廟宇!

清冷的、慘白的月光,如同死神的注視,順著洞開的廟門,冷冷地傾瀉而入,照亮了廟內吳遠亮抱著孩子、僵立當場的驚駭身影!

也照亮了廟門外——

火光!熊熊燃燒的火把瞬間將破廟門口映照得亮如白晝!

人影!密密麻麻!如同從地獄湧出的惡鬼!

數十名身著玄黑輕甲、臉覆猙獰鬼麵的睿王府親衛,手持製式彎刀,刀鋒在火光下反射著冰冷的、嗜血的寒芒!他們無聲地矗立著,如同鋼鐵鑄就的城牆,徹底封鎖了所有去路!濃烈得化不開的殺氣如同實質的冰水,瞬間將破廟內的空氣凍結!

為首一人,並未覆麵。身形挺拔如標槍,麵容冷峻如萬載寒冰,眼神銳利得如同淬了劇毒的刀鋒,正是睿王麾下頭號鷹犬——親衛統領冷鋒!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瞬間穿透月光和火光,精準地釘在吳遠亮臉上,釘在他懷中氣息奄奄的孩子身上,最後……落在他手中緊緊攥著的那塊……染血的繈褓殘片上!

冷鋒的嘴角,極其緩慢地、極其冰冷地向上勾起一個殘酷的弧度。那弧度裡沒有絲毫溫度,隻有貓捉老鼠般的殘忍和掌控一切的冷酷。

“吳都督,”他的聲音不高,卻如同冰錐鑿擊,清晰地回蕩在死寂的破廟和喧囂的風聲中,帶著一種宣判般的漠然,“殿下有請。請隨卑職……回府。”

他緩緩抬起右手。

隨著他的動作,身後數十名玄甲親衛齊刷刷地向前踏出一步!沉重的鐵靴踏地聲整齊劃一,如同悶雷滾過!手中的彎刀同時揚起!冰冷的刀鋒組成一片死亡的森林!殺氣瞬間沸騰!鎖定了廟中那孤立無援的身影!

“至於小郡主……”冷鋒的目光掃過吳遠亮懷中抽搐的蕭明玉,那眼神如同看待一件即將被回收的物品,“殿下仁慈,自會命最好的太醫……為她‘診治’。”

“診治”二字,被他咬得極重,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退路已絕!生機已斷!

吳遠亮抱著懷中滾燙的、生命之火正在急速流逝的女兒,背靠著冰冷刺骨、布滿蛛網的土牆。前是刀山劍林,是通往地獄的入口。退……是冰冷的牆壁,是絕路。

柔煙泣血的眼神,累累的傷痕,抵在頸間的碎瓷……

明玉痛苦的抽搐,滾燙的額頭,夢魘中的哭喊……

繈褓上染血的地圖,扭曲的“江柔煙”三個字……

還有此刻,廟門外那密密麻麻的刀鋒,冷鋒眼中那毫不掩飾的殘忍和殺意……

所有的畫麵,所有的聲音,所有的絕望和憤怒,在這一刻,如同被點燃的炸藥,在他瀕臨崩潰的腦海中轟然引爆!炸碎了他最後一絲猶豫,炸飛了所有的恐懼!

一股狂暴到極致、純粹到極致的殺意,如同沉寂萬年的火山,帶著焚毀一切的熾熱和毀滅,從他身體的每一個細胞裡轟然爆發!

他的眼睛,在月光和火光的映照下,瞬間變得一片赤紅!如同浸泡在血海中的兩輪殘陽!那裡麵,再也沒有了痛苦,沒有了彷徨,沒有了悲傷!

隻剩下最原始、最暴戾、最決絕的——

毀滅!

“嗬……嗬嗬……”一聲低沉沙啞、如同砂紙摩擦骨骼的怪笑,從吳遠亮喉嚨深處緩緩溢位。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低下頭,最後看了一眼懷中氣息微弱、小臉青紫的女兒。

然後,他猛地扯下自己早已破爛不堪的夜行衣下擺!堅韌的布條在他手中如同擁有生命,迅速而精準地纏繞、打結!他將蕭明玉小小的、滾燙的身體,牢牢地、緊緊地縛在了自己寬闊而傷痕累累的背上!動作輕柔,卻又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

明玉似乎感受到了這緊密的束縛,發出一聲微弱的、如同幼貓般的嗚咽,小腦袋無力地垂落在吳遠亮沾滿血汙的頸側,滾燙的呼吸噴在他的麵板上。

吳遠亮彷彿沒有察覺。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直起身。

他的目光,如同兩柄燒紅的烙鐵,死死地、怨毒地釘在廟門外冷鋒那張冰冷的臉上。然後,他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手中,緊握著那把跟隨他征戰多年、飲過無數敵人鮮血的短匕!冰冷的刀鋒在月光下流淌著幽暗的光澤。

他沒有絲毫猶豫!

手腕猛地發力!刀鋒帶著刺耳的摩擦聲,狠狠地、深深地割開了自己緊握刀柄的左手掌心!

嗤——!

皮肉割裂的聲音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一股滾燙的、帶著濃鬱鐵鏽味的鮮血,如同決堤的洪流,瞬間從深可見骨的傷口中噴湧而出!

鮮血並未滴落在地。

吳遠亮將染血的左手猛地抬起,高高舉起!任由那滾燙的、象征著生命和複仇的血泉,如同粘稠的瀑布,順著他的手臂流淌,然後……一滴一滴,沉重地、滾燙地……滴落在他背後、蕭明玉那滾燙的、布滿冷汗的小小額頭上!

溫熱的鮮血,混合著父親滾燙的體溫和刻骨的恨意,瞬間染紅了孩子蒼白的肌膚,順著她細軟的鬢角蜿蜒流下,如同一條猩紅的小蛇。

“呃……”昏迷中的蕭明玉似乎被這滾燙的液體刺激,發出一聲極其微弱的呻吟,小小的身體在束縛中無意識地抽搐了一下。

吳遠亮卻恍若未聞。他染血的左手依舊高舉,任由鮮血流淌。右手緊握的短匕緩緩抬起,刀尖直指廟門外那一片冰冷的刀鋒和冷鋒漠然的臉!

他沾滿血汙的臉上,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扯開一個笑容。那笑容扭曲、猙獰、瘋狂!如同從地獄血海中爬出的修羅!帶著一種毀天滅地、神魔皆殺的恐怖氣勢!

嘶啞、低沉、卻如同驚雷般炸響在整個破廟上空、炸響在每一個玄甲親衛耳邊的聲音,裹挾著泣血的恨意和焚儘八荒的決絕,一字一頓地響起:

“明玉……不怕。”

“爹爹……”

“帶你去……”

“殺龍!”

話音落下的刹那!

吳遠亮的身影,如同被壓抑到極致的火山轟然噴發!帶著背後滾燙的女兒,帶著掌心淋漓的鮮血,帶著那柄燃燒著複仇烈焰的短匕,化作一道決絕的、赤紅的血影!

不退反進!向著那片由冰冷刀鋒組成的死亡森林!

向著那深不見底的龍潭虎穴!

向著那名為睿王府的——

無間地獄!

義無反顧地!

撞了過去!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