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夢緣 第94章 血途龍塚照生門
蕭景玨背著昏迷的柳詩窈,牽著幼童,帶著兩個大孩子,在屍橫遍野、風雨如晦的廢墟中艱難跋涉。每一步都踏在泥濘與血水混合的冰冷地麵上,腳下發出令人牙酸的“噗嘰”聲。他後背那道被屍傀利爪撕裂的傷口,隨著每一次邁步而牽扯,暗紅的血水混著淡金的龍血,不斷滲出,浸透了本就破爛的衣衫,順著脊溝蜿蜒而下,在冰冷的雨水中暈開刺目的痕跡。每一次顛簸,都讓背上柳詩窈本就微弱的呼吸更加飄搖,彷彿隨時會斷絕。三個孩子緊緊跟在他身後,如同驚弓之鳥,小石頭死死拉著妹妹的手,幼童則緊緊攥著蕭景玨一根染血的手指,冰涼的小手抖得厲害,麻木的大眼睛裡隻剩下空洞的恐懼。
視野所及,皆是煉獄焦土。傾頹的屋舍如同巨獸殘破的骨架,在鉛灰色的天幕下支棱著焦黑的斷木和扭曲的梁柱。雨水衝刷著斷壁殘垣,卻衝不散那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混合氣味——濃重的血腥味、屍體燒焦的惡臭、還有枯爪死域殘留的、如同腐爛內臟般的枯寂死意。水窪裡漂浮著辨不清原貌的殘肢和破碎的布片,渾濁的水被染成詭異的暗紅。死寂,除了風雨的嗚咽和孩子們壓抑的、斷斷續續的抽泣,再無其他聲響。這片被詛咒的土地上,生機似乎已被徹底抹去。
“咳…咳咳咳…”
一陣撕心裂肺的劇咳毫無征兆地從蕭景玨背上傳來!柳詩窈的身體猛地痙攣般弓起,彷彿要將五臟六腑都咳出來!一大口粘稠的、帶著詭異暗灰色澤的汙血,猛地從她乾裂的唇間噴出!暗灰色的汙血濺在蕭景玨染血的頸側,那顏色冰冷死寂,與周圍廢墟的色調融為一體,散發著令人心悸的不祥氣息!
“姐姐!”
蕭景玨心臟驟停!猛地停住腳步,小心翼翼地將柳詩窈從背上解下,半抱在懷裡。她的臉色已經不是蒼白,而是一種死氣沉沉的灰敗,眼窩深陷,嘴唇呈現出烏紫色。剛才那陣劇咳似乎耗儘了最後一絲力氣,此刻軟軟地靠在他臂彎裡,氣息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身體卻冷得像一塊冰。更讓蕭景玨肝膽俱裂的是,他清晰地感覺到,一股冰冷、粘稠、帶著強烈侵蝕性的死意,正從她體內深處彌漫開來,瘋狂地吞噬著她僅存的生機!枯爪的侵蝕…在深淵中被強行壓製,此刻失去了玄穹血冕持續的壓製和龍氣的滋養,如同蟄伏的毒蛇,徹底反噬了!
“怎麼會…怎麼會這樣!”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巨手攥緊了他的心臟,比後背的傷口更痛百倍!他下意識地想要催動龍魂之力渡入柳詩窈體內,但丹田空空如也,玄穹血冕印記沉寂冰冷,連一絲微光都激發不出。反噬的虛弱感如同跗骨之蛆,瘋狂啃噬著他的意誌。他隻能徒勞地用手背擦去柳詩窈唇邊的汙血,那冰冷的觸感讓他渾身發顫。
“柳仙姑…”
“姐姐…”
三個孩子也圍了上來,小石頭帶著哭腔,幼童茫然地伸出小手想去碰柳詩窈冰冷的臉頰。
就在這時!
“嗬…嗬嗬…”
“沙沙…沙沙…”
令人毛骨悚然的、此起彼伏的低沉嘶吼和拖遝的腳步聲,如同死亡的潮汐,從四麵八方、從那些倒塌房屋的陰影深處、從積水的窪地裡,清晰地傳來!越來越近!越來越密集!
蕭景玨猛地抬頭,瞳孔因驚怒和殺意瞬間收縮!
隻見風雨交加的廢墟中,一個個扭曲腫脹的灰敗身影,如同從地獄泥沼中爬出的惡鬼,僵硬而迅捷地圍攏過來!比之前遭遇的數量多了數倍不止!它們灰白的眼球“盯”著這邊活人的氣息,咧開的腐爛嘴角流出腥臭的涎水,發出興奮而充滿饑渴的嘶吼!濃烈的死意和腐臭瞬間壓過了雨水的冰冷!
屍傀群!被徹底驚動了!
“啊——!”
小女孩發出淒厲的尖叫,死死抱住小石頭的胳膊。幼童嚇得連哭都忘了,隻是渾身篩糠般顫抖。
絕望!冰冷的絕望如同這漫天雨水,瞬間澆透了蕭景玨的四肢百骸!前有枯爪死意反噬索命,後有屍傀群潮水般圍殺!他孤身一人,重傷瀕死,還要護住四個毫無戰力的人!
“退到我身後!躲好!”
蕭景玨發出一聲嘶啞的咆哮,如同受傷孤狼最後的嚎叫!他輕輕將柳詩窈放在身後一處相對高些、半塌的土牆根下,用身體死死擋住她。僅存的右手猛地攥緊,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試圖壓榨出體內最後一絲力量!他必須戰!哪怕流儘最後一滴血!
“吼——!”
最先撲到的三頭屍傀,帶著濃烈的腥風,腐爛的手爪直取蕭景玨和他身後的柳詩窈!速度快得驚人!
蕭景玨眼中血絲密佈,不退反進!身體如同繃緊到極限的弓弦,險之又險地側身避過正麵抓向他咽喉的利爪!同時,灌注了最後殘存氣力的右拳,燃燒著一層微弱得幾乎看不見的金紅虛焰,帶著一往無前的慘烈,狠狠砸向左側一頭屍傀那灰白腫脹的太陽穴!
砰!
拳頭砸中目標,發出沉悶的骨裂聲!那屍傀頭顱猛地一歪,動作僵住!但金紅虛焰一閃即逝,並未能徹底焚滅其死核!屍傀隻是晃了晃,灰白眼珠轉動,再次嘶吼著抓來!
而右側那頭屍傀的利爪,已然帶著惡風,抓向柳詩窈毫無防護的頭顱!
“滾開!”
蕭景玨目眥欲裂!根本來不及回防!他猛地一個旋身,不顧後背空門大開,用自己的左肩狠狠撞向那頭撲向柳詩窈的屍傀!
噗嗤!
屍傀的利爪狠狠抓入他左肩本就存在的傷口!劇痛伴隨著冰冷的死意瞬間侵入!蕭景玨悶哼一聲,身體被巨大的衝擊力撞得一個趔趄!但他借著這股撞擊之力,右腿如同鋼鞭般狠狠掃出,重重踹在第三頭屍傀的腰腹!
哢嚓!那屍傀被踹得倒飛出去,撞倒了後麵幾個湧來的同類!
可更多的屍傀如同嗅到血腥的鯊魚,悍不畏死地湧了上來!四麵八方都是揮舞的腐爛爪牙和流淌涎水的血盆大口!蕭景玨如同陷入泥潭的困獸,在狹小的空間裡左支右絀,每一次格擋、每一次閃避都牽動全身傷口,鮮血不斷從後背、左肩、腰側滲出!他的動作越來越慢,力量肉眼可見地衰竭下去。右拳再次砸碎一頭屍傀的下頜,汙血碎骨濺了他一臉,但另一隻屍傀的爪子已經在他肋下撕開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呃!”
劇痛讓他眼前一黑,腳下踉蹌,差點摔倒。死亡的陰影如同冰冷的鐵幕,沉沉壓下!
“哥哥小心!”
小石頭帶著哭腔的尖叫響起!
蕭景玨猛地回頭!隻見一頭格外高大的屍傀,不知何時繞過了他,灰白腐爛的巨爪,帶著撕裂空氣的惡風,正狠狠抓向蜷縮在土牆根下、抱著妹妹瑟瑟發抖的小石頭!
完了!蕭景玨心頭一片冰涼!距離太遠,他根本來不及救援!
就在這千鈞一發、所有人都以為小石頭必死無疑的瞬間!
“嗡——!”
一道低沉、蒼勁、如同古鐘震鳴般的破空聲,驟然撕裂了風雨和屍傀的嘶吼!
一道匹練般的烏光,快得如同瞬移!裹挾著一種古樸、厚重、彷彿能劈開山嶽的恐怖力量,從不遠處一片相對完好的高大斷牆之後,毫無征兆地激射而出!
噗嗤——!
烏光精準無比地貫入那頭高大屍傀的脖頸!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隻有一種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血肉被瞬間震成齏粉的悶響!
高大屍傀那抓向小石頭的腐爛巨爪,僵在半空。它那灰白的眼球似乎轉動了一下,帶著一絲茫然,隨即整個頭顱連同小半邊肩膀,如同被重錘砸中的爛西瓜,轟然爆碎!腥臭的汙血和碎骨爛肉如同噴泉般向後濺射,淋了後麵幾頭屍傀滿頭滿臉!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瘋狂撲殺的屍傀群出現了一瞬間的死寂!連蕭景玨都震驚地看向烏光射來的方向!
斷牆之後,一個高大魁梧的身影緩緩站起,如同從廢墟中拔地而起的鐵塔!
那是一個穿著破舊不堪、幾乎看不出原色甲冑的老卒。甲冑上布滿了刀劈斧鑿的痕跡和暗沉的血垢,多處破損,露出底下古銅色、肌肉虯結卻同樣布滿新舊傷疤的麵板。他頭發花白,隨意用一根皮繩紮在腦後,臉上刻滿了風霜與縱橫交錯的傷疤,如同乾涸大地的溝壑,一雙眼睛卻銳利如鷹隼,燃燒著曆經戰火淬煉的不屈火焰!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右腿——自膝蓋以下,是一截打磨得鋥亮的精鐵義肢,深深嵌入泥地,穩如磐石!
他手中,握著一柄造型極其古樸、通體烏黑、刃口閃爍著暗沉冷光的巨大斬馬刀!刀身厚重,長度幾乎與他等高,刀刃上還滴落著汙穢的屍傀黑血。剛才那道撕裂屍傀的烏光,顯然就是這把恐怖巨刃的刀氣!
老卒的目光如同兩道冰冷的探照燈,瞬間掃過場中。在看到蕭景玨背上昏迷不醒、死氣纏繞的柳詩窈,看到他身上那些猙獰的傷口和不斷滲出的淡金色血液時,那雙鷹隼般的眼眸猛地一縮!隨即,他的視線落在蕭景玨胸前——那被血汙和破爛衣衫半掩著、雖然黯淡卻依舊能辨認出輪廓的玄穹血冕印記之上!
老卒的身體,肉眼可見地劇烈一震!握著斬馬刀刀柄的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發出咯咯的爆響!他死死盯著蕭景玨,眼神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狂喜、刻骨的悲愴,以及一種近乎燃燒的、跨越了漫長歲月的忠誠!
“吼——!”
屍傀群短暫的死寂被打破,同伴的慘死反而激發了它們的凶性!更多的屍傀發出更加狂暴的嘶吼,一部分繼續撲向搖搖欲墜的蕭景玨和柳詩窈,更多的則調轉方向,如同嗅到新獵物的鬣狗,朝著突然出現的老卒瘋狂撲去!
“哼!汙穢孽畜!安敢在此造次!”
老卒一聲炸雷般的怒喝!聲浪滾滾,竟將風雨都壓下去幾分!他拖著沉重的精鐵義肢,一步踏出!咚!地麵彷彿都震顫了一下!麵對蜂擁而至的屍傀群,他非但不退,反而拖著斬馬刀,悍然迎上!
“殺——!”
刀光起!如同平地捲起一道毀滅的黑色旋風!
沒有花哨的招式,隻有最直接、最暴力、最有效的戰場殺伐之術!劈!斬!掃!撩!沉重的斬馬刀在老卒手中輕若無物,化作一片吞噬生命的死亡光幕!
噗!嗤!哢嚓!
烏黑的刀光所過之處,如同熱刀切黃油!撲在最前麵的幾頭屍傀,無論是堅硬的骨骼還是灰敗腫脹的軀體,在絕對的力量和那烏光蘊含的奇特震蕩之力麵前,如同紙糊般脆弱!斷肢橫飛!頭顱爆碎!汙血混合著內臟碎片潑灑一地!老卒如同虎入羊群,每一次沉重的步伐踏出,每一次巨刃揮舞,都伴隨著數頭屍傀的徹底終結!他那條精鐵義肢踩踏之處,甚至能將撲到腳下的屍傀頭顱直接踏碎!
他一人一刀,竟硬生生在屍傀群中殺開一條汙血鋪就的道路!所向披靡!氣勢如虹!
蕭景玨看得心神劇震!這老卒的刀法,充滿了屍山血海中磨礪出的慘烈殺意,每一刀都蘊含著一種奇特的震蕩之力,專門克製這些死意凝聚的汙穢之物!更重要的是,他體內散發出的那種磅礴、剛烈、如同大地般厚重的氣血之力,雖然蒼老卻依舊熊熊燃燒,將靠近的屍傀散發出的死意都衝淡了許多!
壓力驟減!蕭景玨精神一振,強壓下翻騰的氣血和眩暈,抓住這千載難逢的機會!他不再試圖與屍傀硬拚,而是將身法施展到極致,如同遊魚般在屍傀的攻擊間隙中穿梭,目標隻有一個——護住身後的柳詩窈和三個孩子!
嗤啦!
他右掌如刀,凝聚最後一絲微弱的玄鳥神焰,精準地切斷了一頭試圖繞過老卒、撲向幼童的屍傀腳筋!屍傀撲倒在地,被後麵湧上的同類踩踏。
砰!
他側身閃過抓向他麵門的利爪,同時一記凶狠的肘擊,重重砸在另一頭屍傀的喉骨上,將其喉骨擊碎!
他用自己的身體作為盾牌,擋開飛濺的汙血和碎骨,將柳詩窈和三個孩子牢牢護在身後方寸之地!
老卒的斬馬刀旋風終於殺透重圍,巨大的刀身帶著淋漓的汙血,重重頓在蕭景玨身前的地麵上,發出沉悶的響聲,濺起一片泥濘。他魁梧的身軀如同一堵不可逾越的鐵壁,擋住了殘餘屍傀的衝擊。那些僅存的屍傀似乎也被這鐵塔般的老卒殺得膽寒,嘶吼著,卻不敢再輕易上前,隻是在不遠處徘徊,灰白的眼球死死盯著這邊。
風雨中,隻剩下沉重的喘息聲和屍傀不甘的低吼。
老卒緩緩轉過身,他那雙銳利如鷹隼、此刻卻盛滿了複雜情緒的眼睛,死死地釘在蕭景玨身上。他的目光掃過少年蒼白染血的臉,掃過他無力垂下的左臂,掃過他胸前那黯淡卻不容錯辨的印記,最後落在他背上氣息微弱、死氣纏繞的柳詩窈臉上。
老卒的嘴唇劇烈地顫抖著,花白的胡須上沾滿了汙血和雨水。他猛地深吸一口氣,彷彿用儘了全身的力氣,拖著那條沉重的精鐵義肢,向前踏出一步。
咚!
他單膝,重重地跪倒在泥濘冰冷的血水之中!
頭顱深深低下,花白的頭發在風雨中顫抖。那柄染滿汙穢的斬馬刀被他雙手捧起,橫托於身前,刀尖朝下,刀柄向著蕭景玨——這是軍中覲見主帥、獻上兵器以示臣服與效死的最高禮節!
一個嘶啞、蒼老、卻帶著穿越了漫長時光的悲愴與無上狂喜的聲音,如同壓抑了萬載的火山,轟然爆發,響徹在這片死寂的廢墟之上:
“龍驤衛!前哨營!執戟郎——趙破虜!”
“參見——小殿下!!!”
“龍驤衛…執戟郎…趙破虜…”
蕭景玨的腦子“嗡”的一聲,彷彿被重錘狠狠砸中!這沉甸甸的名字,如同鑰匙,瞬間捅開了塵封在血脈記憶深處的閘門!
龍驤衛!太祖蕭衍麾下,拱衛東宮、護衛太子血脈最核心也最隱秘的鐵血親軍!傳說中,在二十年前那場焚儘東宮的滔天大火和隨之而來的血腥清洗中,龍驤衛早已全軍覆沒,屍骨無存!他們的名字,他們的忠魂,隻存在於太祖留下的零碎記憶和午夜夢回時高無庸那含淚的囈語中!
可眼前…這個如同鐵塔般從廢墟中站起、一人一刀殺透屍潮、此刻單膝跪倒在自己麵前、捧刀獻禮的老卒…他說他是龍驤衛!前哨營!執戟郎——趙破虜!
巨大的震撼如同電流般竄遍全身,讓蕭景玨幾乎站立不穩。他死死盯著跪在泥濘血水中的趙破虜,看著他身上那件飽經風霜、遍佈刀痕箭孔的破舊甲冑,看著他臉上縱橫交錯、記錄著無數生死搏殺的傷疤,看著他那條深深嵌入泥地的精鐵義肢…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和滾燙的熱流猛地衝上眼眶!
“趙…趙叔…”
一個帶著濃重鼻音、近乎哽咽的稱呼,不受控製地從蕭景玨乾裂帶血的唇間逸出。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小殿下,而是如同迷途的幼獸,終於找到了失散多年的族親長輩。
這一聲“趙叔”,如同點燃了趙破虜體內壓抑了二十年的熔岩!這個鐵塔般的漢子,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猛地抬起頭!那雙銳利如鷹隼的眼中,此刻竟已蓄滿了渾濁滾燙的淚水,順著他臉上刀刻般的皺紋洶湧而下,混合著雨水和汙血!
“殿下!真的是您!老奴…老奴…”
趙破虜的聲音哽咽得無法成句,巨大的激動和悲痛讓他魁梧的身軀都在搖晃。他猛地用那蒲扇般、布滿老繭的大手狠狠抹了一把臉,強行壓下翻湧的情緒,目光瞬間變得無比焦灼,死死盯住蕭景玨背上氣息奄奄的柳詩窈。
“柳姑娘!她這是…枯爪死意反噬?!”
趙破虜的聲音帶著驚怒和凝重,他一眼就認出了柳詩窈身上那股不祥的灰敗死氣!“快!此地不可久留!屍傀雖暫退,血腥氣很快會引來更多汙穢!還有宇文家的鷹犬,隨時可能出現!”
他猛地站起,動作依舊迅捷如風,拖著精鐵義肢,一步跨到蕭景玨身邊。那高大的身軀帶來一股令人心安的厚重感。“殿下!信老奴!跟老奴走!這廢墟深處,有我們龍驤衛最後的據點!有藥!有能暫時壓製死意的東西!”
他的語氣斬釘截鐵,充滿了不容置疑的決斷。
蕭景玨看著趙破虜那雙燃燒著忠誠與急切火焰的眼睛,沒有任何猶豫,重重點頭:“走!”
信任,在血脈的共鳴和生死關頭的抉擇中,瞬間建立!
“好!”
趙破虜眼中閃過一絲欣慰的厲芒。他猛地轉身,拖刀在手,對著不遠處那些依舊徘徊嘶吼的屍傀發出一聲炸雷般的咆哮:“孽畜!滾開!”
吼聲如同實質的音波,混合著他那身曆經戰火淬煉的磅礴氣血,竟將最前麵的幾頭屍傀震得連連後退!趙破虜不再理會它們,對著蕭景玨低吼一聲:“殿下,護住柳姑娘和娃娃!跟緊老奴!”
話音未落,他已如同出閘的猛虎,拖著精鐵義肢,朝著廢墟深處一個不起眼的、堆滿巨大破碎條石的角落猛衝而去!沉重的步伐踏在泥濘中,發出“咚!咚!”的悶響,如同戰鼓擂動!
蕭景玨精神一振,再次將昏迷的柳詩窈牢牢縛在背上,左手雖然劇痛無力,卻依舊本能地護住她,右手則緊緊抓住幼童冰冷的小手,對著小石頭低喝:“拉緊妹妹!跟上!”
三個孩子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力氣,緊緊跟在蕭景玨身後。
趙破虜衝到那堆巨大的破碎條石前,並未停下,反而猛地掄起手中沉重的斬馬刀!
嗚——!
刀風呼嘯!烏黑的刀光狠狠劈在幾塊看似隨意堆疊、實則隱隱構成某種門戶形狀的條石縫隙處!
轟隆!哢嚓!
幾聲沉悶的機括轉動聲響起!那堆巨大的條石竟緩緩地向內凹陷、旋轉,露出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黑黢黢的、向下傾斜的狹窄通道!一股混合著鐵鏽、潮濕泥土和淡淡藥味的陳舊氣息,從通道深處撲麵而來!
“快!進去!”
趙破虜橫刀守在洞口,如同門神,銳利的目光警惕地掃視著後方再次蠢蠢欲動的屍傀群。
蕭景玨沒有絲毫遲疑,背著柳詩窈,護著三個孩子,率先鑽入那狹窄漆黑的通道。腳下是濕滑向下延伸的石階,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土腥味和封閉已久的陳腐氣息。黑暗瞬間吞噬了光線,隻有身後洞口透入的微弱天光和趙破虜那魁梧的剪影。
等到三個孩子都跌跌撞撞地鑽進通道,趙破虜才猛地回身,對著再次逼近的屍傀群發出一聲震懾性的怒吼,魁梧的身軀如同鐵閘般堵住洞口,最後看了一眼外麵風雨飄搖的廢墟煉獄,然後拖著精鐵義肢,一步踏入通道深處。
轟隆!
沉重的機括聲再次響起!洞口那堆巨大的條石緩緩複位,嚴絲合縫,將外界的風雨、屍傀的嘶吼、還有那令人窒息的血腥與絕望,徹底隔絕在外。
通道內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隻有粗重的喘息聲在狹窄的空間裡回蕩,混合著幼童壓抑的啜泣和石階上滴落的積水聲。
“彆怕,跟著我。”
趙破虜嘶啞沉穩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緊接著,一聲輕微的摩擦聲,一點昏黃搖曳的火光在他手中亮起——是一支特製的牛油火摺子。昏黃的光暈勉強驅散了身周幾尺的黑暗,映照出腳下濕滑長滿青苔的石階和兩側粗糙冰冷的石壁。
火光照亮了蕭景玨蒼白染血的臉,和他背上柳詩窈那死灰般的麵色。趙破虜的眉頭瞬間擰成了疙瘩,眼中憂色更重。“殿下,堅持住!馬上就到!”
他不再多言,一手持火折,一手緊握斬馬刀,精鐵義肢在石階上發出沉重而規律的“哢、哢”聲,如同黑暗中的路標,當先引路向下。通道狹窄曲折,不斷向下延伸,空氣越來越潮濕陰冷,石壁上的水珠凝結滴落,發出單調的“滴答”聲。
蕭景玨緊跟在趙破虜身後,每一步都踏得無比沉重。背上的柳詩窈氣息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那冰冷的死意如同附骨之疽,不斷侵蝕著她的生機,也侵蝕著他的心。通道內壓抑的環境和未知的前路,讓三個孩子緊緊靠在一起,連啜泣都壓抑在喉嚨裡,隻剩下恐懼的顫抖。
不知向下走了多久,彷彿深入了山腹。前方終於出現了一絲微弱的不同光亮,不再是火折的昏黃,而是一種柔和的、如同月光般的淡白色微光。
通道豁然開朗。
一個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地下空間出現在眾人眼前!
這裡顯然並非天然形成,而是被某種巨大的力量硬生生開辟出來,又經過了人工的加固。穹頂高不見頂,隱沒在黑暗之中。支撐穹頂的,是數十根需要數人合抱的粗大石柱,石柱表麵布滿了刀劈斧鑿的痕跡,還有許多巨大的爪痕和撞擊凹陷,彷彿經曆過慘烈的戰鬥。石柱之間,用巨大的條石和粗糲的原木搭建著簡陋卻異常堅固的棚屋、瞭望臺、甚至還有幾處明顯是冶煉爐的遺跡,爐火早已熄滅,隻剩下冰冷的爐膛。
最引人注目的是空間的中央!那裡並非祭壇,而是一個直徑約十丈的、深不見底的巨大石坑!石坑邊緣光滑如鏡,彷彿被某種高溫瞬間熔融過。坑底並非漆黑,而是散發出柔和的、如同水波般蕩漾的淡白色光芒!光芒的源頭,是坑底中心處,一截斜斜插入岩石的巨大骸骨!那骸骨晶瑩如玉,即便隔著遙遠的距離,也能感受到其中蘊含的浩瀚、威嚴、卻又帶著無儘悲愴的龍威!
絲絲縷縷精純至極的龍脈之氣,如同氤氳的霧氣,正從那截巨大的龍骨之上散發出來,彌漫在整個地下空間!正是這龍氣散發的微光,照亮了這片地下堡壘!
“龍塚…真的是龍塚!”
蕭景玨胸前的玄穹血冕印記,在感受到那浩瀚龍威和精純龍氣的瞬間,竟自發地傳來一絲微弱的溫熱悸動!太祖記憶碎片中關於“龍塚”的模糊資訊瞬間變得清晰!這裡是當年太祖與枯爪本體激戰之地!這截龍骨,恐怕就是當年隕落於此的護國真龍遺骸!也是太祖最終鎮壓枯爪、構建封印的核心節點之一!
“是老龍…最後的脊梁骨…”
趙破虜的聲音帶著沉痛的緬懷,望向那巨大龍骨的目光充滿了敬畏。“二十年來,是它殘留的力量,在枯爪死意的侵蝕下,庇護著這方寸之地未被徹底汙染,也支撐著我們這些殘兵敗將苟延殘喘…”
他的話音未落,一陣急促而沉重的腳步聲從側麵的石階上傳來,伴隨著壓抑的驚呼。
“老趙!是你嗎?”
“有動靜!警戒!”
“是…是生人?!”
七八個身影從不同的石屋和通道口迅速湧出,聚集到中央石坑邊緣。他們大多和趙破虜一樣,穿著破舊不堪的甲冑,身上帶著各種傷殘——斷臂的、瞎眼的、瘸腿的…一個個麵容滄桑,飽經風霜,眼神卻依舊銳利如刀,充滿了曆經戰火淬煉的警惕與彪悍!他們手中緊握著磨損嚴重的刀槍劍戟,瞬間將警惕、探究、甚至帶著一絲敵意的目光,投向了趙破虜身後的蕭景玨一行人。
當他們的目光掃過蕭景玨背上昏迷不醒、死氣纏繞的柳詩窈,掃過他滿身的血汙和猙獰傷口,最後落在他那張雖然稚嫩卻異常堅毅、尤其是那雙燃燒著不屈烈焰的金紅瞳孔和胸前那若隱若現的玄穹印記時…
空氣彷彿凝固了!
一個瞎了一隻眼、臉上帶著一道猙獰刀疤的老卒,死死盯著蕭景玨的臉,身體如同篩糠般劇烈顫抖起來!他猛地丟掉手中的長槍,踉蹌著向前衝了兩步,僅存的那隻獨眼瞪得滾圓,渾濁的淚水瞬間湧出!
“像…太像了…太子…太子殿下年輕時的模樣!還有那眼睛…那…那是玄穹血冕?!”
他嘶啞的聲音如同破鑼,充滿了巨大的震驚和難以置信!
“淡金血…是太祖血脈!是皇血!”
另一個瘸腿的老卒指著蕭景玨身上滲出的淡金色血液,失聲叫道!
“小殿下…真的是小殿下!太子爺的血脈還在!!”
又一個聲音帶著哭腔響起。
確認了!血脈的氣息,玄穹的印記,還有那酷似太子的麵容!所有殘存的龍驤衛老卒,如同被一道驚雷劈中!震驚!狂喜!巨大的悲愴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衝垮了這些鐵血老兵的心防!
哐當!哐當!
兵器掉落在堅硬地麵上的聲音接連響起!
“龍驤衛!陷陣營!校尉——周鐵柱!”
“龍驤衛!驍騎營!斥候——孫瞎子!”
“龍驤衛…”
一個個蒼老、嘶啞、帶著無儘激動和哽咽的聲音,伴隨著沉重的跪地聲,在巨大的地下空間中轟然回蕩!
“參見小殿下——!!!”
七八個傷痕累累、飽經滄桑的老兵,如同趙破虜之前一樣,齊刷刷地單膝跪倒在冰冷的地麵上,頭顱深深低下!他們用最卑微的姿勢,獻上跨越了二十年漫長黑暗歲月、始終未曾熄滅的忠誠!渾濁的熱淚滴落在腳下的岩石上,暈開小小的深色痕跡。二十年的堅守,二十年的等待,二十年的血與火,在這一刻,似乎都找到了最終的歸宿!
蕭景玨站在跪倒一片的老兵中間,看著這些為了守護太子血脈、為了一個渺茫希望而在枯爪死域邊緣掙紮求存了二十年的忠魂,看著他們身上累累的傷痕和眼中滾燙的淚水,胸中激蕩的情緒如同沸騰的熔岩!喉嚨彷彿被什麼東西死死堵住,酸澀腫脹,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隻有滾燙的淚水,終於再也無法抑製,洶湧地衝出眼眶,混合著臉上的血汙,滾滾落下。
“殿…殿下!”
那獨眼的周鐵柱猛地抬起頭,臉上刀疤扭曲,急切地嘶吼:“柳姑娘!快!老孫!快把你那點壓箱底的‘地脈石乳’拿出來!快啊!遲了就來不及了!”
“對對對!”
那被稱為“孫瞎子”的瘸腿老卒猛地驚醒,連滾帶爬地衝向旁邊一個用巨石壘砌的簡陋石屋,嘴裡語無倫次地唸叨著:“石乳!石乳!老天保佑還剩下點…還剩下點…”
趙破虜早已一步搶到蕭景玨身邊,小心翼翼、卻又無比迅捷地幫他將柳詩窈從背上解下。他的動作帶著一種與魁梧身軀不符的輕柔。“殿下,這邊!快!”
他指著石坑邊緣一處相對平整、鋪墊著乾燥獸皮的石台。
蕭景玨抱著柳詩窈冰冷僵硬的身體,在趙破虜和幾個老卒的簇擁下,快步走到石台旁,小心翼翼地將她平放上去。柔和的龍骨微光照耀下,柳詩窈的臉色灰敗得沒有一絲人色,嘴唇烏紫,那縷纏繞不散的暗灰死氣在她眉心若隱若現,如同索命的符咒。
“來了!來了!”
孫瞎子連滾帶爬地衝回來,手裡緊緊攥著一個巴掌大小、用整塊暖玉雕成的粗糙玉瓶,瓶口用蜜蠟死死封著。他顫抖著手指摳掉蜜蠟,一股極其精純、帶著大地厚重生機和淡淡清香的乳白色氣息,瞬間彌漫開來!
“殿下!這是老龍隕落之地,龍骨精氣滲透地脈,萬年才凝結出的幾滴‘地脈石乳’!最能滋養生機,壓製邪祟!快!給柳姑娘服下!”
孫瞎子將玉瓶遞到蕭景玨麵前,瓶底隻有淺淺一層,不足十滴,乳白色的液體如同融化的玉髓,散發著令人精神一振的磅礴生機。
蕭景玨毫不猶豫,接過玉瓶,用未受傷的右手小心翼翼地掰開柳詩窈緊閉的牙關。那石乳甫一接觸空氣,散發的生機氣息更加濃鬱。他屏住呼吸,極其小心地將瓶口傾斜,將裡麵僅存的、不足十滴的乳白色石乳,一滴不剩地全部滴入柳詩窈乾裂的唇間。
石乳入口即化,瞬間化作一股溫潤磅礴的暖流,湧入柳詩窈幾乎枯竭的經脈!
奇跡發生了!
柳詩窈灰敗如死的臉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極其艱難地浮現出一絲極其微弱的、如同初雪消融般的血色!雖然依舊蒼白,卻不再是那種令人絕望的死灰!她眉心那縷纏繞的暗灰死氣,彷彿遇到了剋星,劇烈地波動起來,不甘地掙紮著,被一股柔和卻堅韌無比的白光強行壓製、驅散,暫時退縮了下去!原本微弱到幾乎斷絕的氣息,如同被強行注入了一股強心劑,變得清晰、穩定了許多!雖然依舊昏迷不醒,但那股冰冷的、不斷流逝生機的感覺,終於被遏製住了!
“呼…”
圍在旁邊的所有老兵,包括蕭景玨,都長長地、不約而同地鬆了一口氣。緊繃到極限的神經驟然放鬆,巨大的疲憊如同潮水般席捲而來。
“暫時…穩住了…”
孫瞎子抹了把額頭的冷汗,心有餘悸,“但石乳隻能壓製,無法根除枯爪死意…柳姑娘本源損耗太重,又被死意侵蝕入髓…必須找到真正能拔除死意、修複本源的靈藥或方法…”
蕭景玨看著石台上呼吸終於平穩下來的柳詩窈,心中的巨石稍稍落下,但孫瞎子的話又讓他的心懸了起來。他緩緩抬頭,目光掃過圍在石台邊,一張張飽經滄桑、寫滿了關切和疲憊的老兵麵孔。看著他們身上破舊的甲冑,看著周鐵柱空洞的眼窩,看著孫瞎子那條扭曲變形的瘸腿,看著趙破虜那沉重的精鐵義肢…二十年的堅守,二十年的掙紮,如同沉重的畫卷在他眼前展開。
“趙叔…周叔…孫叔…各位叔伯…”
蕭景玨的聲音沙啞,帶著劫後餘生的疲憊,卻無比鄭重,“這些年…辛苦你們了!蕭景玨…代蕭氏列祖列宗,代父皇母妃…謝過諸位忠魂不滅,守我血脈!”
他強撐著想要站直身體,向這些老兵鄭重行禮。
“殿下不可!”
“折煞老奴了!”
趙破虜和周鐵柱等人慌忙上前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體。
“殿下!您身上的傷!”
趙破虜這才注意到蕭景玨身上那些猙獰的傷口,尤其是後背被屍傀利爪撕裂、此刻還在滲著淡金血液的傷口,還有左臂那不自然的角度!他的臉色瞬間變得無比難看。
“老孫!快!金瘡藥!還有續骨的‘虎骨斷續膏’!把最好的都拿來!”
趙破虜急聲吼道,語氣中充滿了自責和心疼。
“哎!就來!”
孫瞎子一瘸一拐,再次跑向石屋。
很快,散發著濃鬱藥香的藥粉和膏藥被取來。幾個老兵七手八腳,小心翼翼地幫蕭景玨處理傷口。當清洗掉後背的血汙,露出那深可見骨、邊緣皮肉翻卷發黑、甚至隱隱透著一絲灰敗死氣的爪痕時,所有老兵都倒吸了一口涼氣!那死意,顯然來自枯爪爪牙!
“這幫天殺的畜生!”
周鐵柱獨眼中迸射出駭人的殺意,一拳狠狠砸在旁邊冰冷的石柱上。
趙破虜臉色鐵青,動作卻異常輕柔,用烈酒仔細清洗傷口,再敷上厚厚一層帶著清涼氣息的淡綠色藥粉。藥粉接觸到傷口,帶來一陣刺痛,蕭景玨咬緊牙關,一聲不吭。處理到左臂斷骨時,孫瞎子拿出一種粘稠如琥珀、散發著奇異香氣的黑色膏藥。“殿下,忍著點!”
他手法熟練而精準地將蕭景玨斷裂的左臂骨複位,塗抹上厚厚的膏藥,再用幾根堅韌的木棍和乾淨的布條牢牢固定住。
藥力化開,一股溫和卻持續的熱流在傷口處流轉,極大地緩解了疼痛和死意侵蝕的陰冷感。疲憊如同山崩海嘯般襲來,蕭景玨靠著冰冷的石台,眼皮沉重得如同墜了鉛塊。
三個孩子早已被一個麵容和善、缺了兩根手指的老卒帶到旁邊一個相對乾淨的石屋角落裡。老卒拿出幾塊硬邦邦卻乾淨的黑麥餅,用溫水泡軟了,一點一點喂給嚇壞了的孩子們。幼童呆呆地抱著布娃娃,小口小口地吞嚥著,空洞的眼神裡似乎有了一絲微弱的光。小石頭和妹妹依偎在一起,疲憊和驚嚇讓他們很快在角落的乾草堆上沉沉睡去,小小的身體還時不時地驚悸顫抖。
昏黃的牛油火把插在石壁的凹槽裡,發出劈啪的輕響,跳動的火焰將老兵們沉默而凝重的身影拉長,投在冰冷的石壁上,如同古老的浮雕。巨大的龍塚空間裡,彌漫著藥味、潮濕的土腥味、還有淡淡的血腥氣。疲憊如同無形的潮水,浸沒了每一個人。
趙破虜坐在石台旁一塊冰冷的條石上,精鐵義肢在火光下泛著冷硬的光澤。他粗糙的大手無意識地摩挲著斬馬刀布滿缺口的刀柄,目光卻始終沒有離開石台上依舊昏迷、但氣息平穩了許多的柳詩窈,以及旁邊靠著石台、閉目調息、臉色依舊蒼白的蕭景玨。
許久,他才緩緩抬起頭,那鷹隼般的銳利目光掃過圍坐的幾位核心老卒——獨眼的周鐵柱,瘸腿的孫瞎子,還有沉默寡言、臉上帶著火燒疤痕的“啞炮”李震。
“二十年了…”
趙破虜的聲音低沉沙啞,打破了沉重的寂靜,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胸腔深處碾磨出來,帶著鐵鏽和血的味道,“我們像老鼠一樣,守著老龍的骨頭,在這不見天日的地底下熬著…熬走了多少老兄弟…就為了當年高公公拚死傳出的那句話:‘火種未熄,龍塚不絕’!”
他的目光猛地轉向蕭景玨,眼中燃燒著壓抑了太久的火焰:“殿下!您…您是怎麼活下來的?當年東宮大火…還有柳姑娘…高公公他…”
後麵的話,他哽在喉嚨裡,巨大的悲痛讓他無法繼續。
蕭景玨緩緩睜開眼,金紅的瞳孔在火光映照下如同跳躍的熔岩。疲憊依舊,但趙破虜的話點燃了他胸中的悲憤與決絕。他深吸一口氣,強撐著坐直身體,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回蕩在寂靜的空間裡。
“東宮大火…不是意外。”
他開口,第一句話就讓所有老兵渾身劇震,眼中爆射出駭人的精光!
“是宇文氏!勾結枯爪死域!意圖焚殺太子血脈,斷絕龍氣,助枯爪掙脫太祖封印!”
蕭景玨的聲音冰冷,每一個字都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刺入在場所有人的心臟!
“大火之中…娘親將我推入密道…她…她被宇文家的爪牙拖走…”
巨大的痛苦讓蕭景玨的聲音微微發顫,眼前彷彿再次浮現那衝天烈焰和母親最後絕望而決絕的眼神。“是高爺爺…高無庸!”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刻骨的恨意,“他抱著我,從密道逃出…一路被追殺…最後…最後在城外亂葬崗…為了護我…他…他引爆了貼身攜帶的龍氣雷珠,與追兵同歸於儘!”
“高公公!”
“老高!”
周鐵柱和孫瞎子等人發出壓抑的悲呼,虎目含淚。那個總是笑眯眯、卻忠心耿耿守護著東宮的老太監形象,瞬間浮現在他們眼前。
“是雲太妃…”
蕭景玨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無儘的複雜,“她暗中派人,在爆炸後的廢墟裡…找到了昏迷的我…將我秘密帶回了水月祠…以‘癡傻庶子’的身份…藏了整整十年!”
“雲太妃?!”
趙破虜眼中閃過一絲驚疑和難以置信,“她…她不是…”
“她恨宇文氏!恨枯爪!更恨當年未能護住太子妃的…她自己!”
蕭景玨打斷他,眼中閃過一絲複雜,“十年藏匿,她教我識字,暗中調養我身體…直到…直到宇文家察覺端倪,派死士血洗水月祠!雲太妃…她為了給我和阿窈姐姐爭取逃離的時間…點燃了祠堂…**於火海之中!”
巨大的悲愴和恨意在胸中翻湧,蕭景玨的聲音帶著一絲哽咽,但他死死忍住,繼續講述著隨柳詩窈逃往鏡花水月閣,閣中枯爪投影降臨,玄鳥焚身,柳詩窈以血引魂喚醒他龍魂本源,兩人墜入枯爪本源深淵,他領悟“歸墟鎮魂”奧義重創枯爪本體,最終浴血殺出魔窟的驚心動魄的曆程!
當聽到柳詩窈自毀銅鏡、以血引魂喚醒蕭景玨龍魂時,所有老兵看向石台上那個昏迷女子的目光,充滿了無上的敬意和痛惜。
當聽到蕭景玨抱著柳詩窈躍入枯爪本源深淵,以自身為熔爐,引動枯爪本源反噬其自身時,趙破虜等人更是倒吸冷氣,看向蕭景玨的眼神充滿了震撼和後怕!
當聽到最後玄穹血冕爆發混沌光束,洞穿汙穢巨爪,引發深淵崩塌,兩人在枯爪最後的反撲下險死還生,帶著三個孩子殺出屍傀重圍時…
整個龍塚空間一片死寂!隻有火把燃燒的劈啪聲和眾人粗重的呼吸聲。巨大的資訊量,字字血淚的過往,驚心動魄的搏殺,讓這些經曆過無數戰陣的老兵也心神劇震,久久無法言語。
“好!好!好!”
趙破虜猛地一拍大腿,精鐵義肢砸在岩石上發出悶響,他眼中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精光,連說了三個“好”字!“不愧是太子爺的血脈!不愧是太祖選定的玄穹之主!絕境反殺,焚魔窟,傷枯爪本體!痛快!解氣!”
他猛地站起,魁梧的身軀在火光下投下巨大的陰影,斬馬刀重重頓地!“殿下!如今您龍魂歸位,玄穹重燃!這血海深仇,這被汙穢侵蝕的河山,該是時候清算了!我們這些老骨頭,等了二十年,就等著這一天!這把刀,這條命,殿下您一句話,水裡火裡,皺一下眉頭就不是龍驤衛的種!”
“對!殿下!帶我們殺出去!”
“宰了宇文老狗!滅了枯爪!”
“為太子爺!為太子妃!為高公公!為雲太妃!為死難的兄弟和百姓報仇!”
壓抑了二十年的怒火和戰意,被蕭景玨的講述徹底點燃!老兵們群情激憤,眼中燃燒著複仇的火焰,低沉的吼聲在巨大的空間裡回蕩,震得穹頂彷彿都在嗡嗡作響!
蕭景玨看著眼前一張張被怒火和忠誠燒紅的臉龐,胸中同樣熱血沸騰!血仇必須報!河山必須奪回!枯爪必須誅滅!這是他的宿命!但…
他緩緩抬起手,壓下老兵們的激憤。目光掃過石台上依舊昏迷的柳詩窈,掃過角落裡蜷縮著睡去的三個孩子,最後落在趙破虜那條精鐵義肢、周鐵柱空洞的眼窩、孫瞎子扭曲的瘸腿…還有他們身上那些象征著二十年苦難掙紮的累累傷痕上。
“報仇!必須報!”
蕭景玨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但不是現在!”
他迎著老兵們不解和急切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
“枯爪本體雖被重創,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它必然陷入狂暴,宇文家更會如同瘋狗般不計代價地搜捕我們!”
“我們力量太弱!我龍魂初醒,力量不穩,反噬未愈!姐姐重傷垂危,枯爪死意隨時可能再次爆發!各位叔伯…更是傷痕累累,困守此地二十年,元氣大傷!”
“外麵,是宇文家掌控的朝廷大軍,是枯爪爪牙遍佈的死域!貿然出擊,非但複仇無望,隻會讓我們所有人…還有這三個無辜的孩子,白白送死!”
他每說一句,老兵們眼中的怒火就冷靜一分,取而代之的是沉重的現實和壓抑的不甘。
“那…那怎麼辦?難道就在這裡乾等著?”
周鐵柱獨眼中滿是不甘。
“等?不!”
蕭景玨眼中金紅烈焰熊熊燃燒,聲音帶著一種掌控全域性的沉穩,“我們需要的,是時間!是恢複!是積蓄力量!是找到真正能根除枯爪死意、讓姐姐痊癒的方法!是找到…太祖爺爺可能留下的、徹底誅滅枯爪的後手!”
他的目光投向空間中央那巨大的石坑,投向坑底那截散發著浩瀚龍威的晶瑩龍骨!“龍塚…太祖爺爺當年在此與枯爪決戰,最終將其鎮壓!這裡,一定還藏著我們不知道的秘密!這截龍骨…或許就是關鍵!”
趙破虜眼中精光一閃,猛地點頭:“殿下英明!是老奴被仇恨衝昏了頭!不錯!龍塚深處,我們這些年也隻探索了外圍!那核心之地,靠近龍骨之處,死意侵蝕與龍氣威壓交織,形成了一片絕域!我們實力不足,一直無法深入!或許…那裡就有太祖留下的線索,或者…能治癒柳姑孃的機緣!”
希望的火光,再次在眾人眼中點燃。
蕭景玨支撐著站起,儘管身體各處依舊傳來劇痛和虛弱感,但他的脊梁挺得筆直,如同出鞘的利劍。他走到石坑邊緣,俯瞰著下方那散發著柔和光芒的巨大龍骨。浩瀚的龍威如同潮汐般衝刷著他的靈魂,胸前的玄穹血冕印記傳來陣陣溫熱悸動。
“趙叔,安排人手,嚴密警戒!防備宇文家可能的探查和屍傀的侵擾!”
“孫叔,用最好的藥,全力救治姐姐,穩住她的傷勢!”
“周叔,照顧好孩子們,清點我們所有的物資和武器!”
“其他人…抓緊時間恢複!療傷!”
一道道指令清晰而果斷地從他口中發出,帶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沉穩與威嚴。此刻的他,不再是那個需要姐姐庇護的孩童,而是這群龍驤衛殘部當之無愧的主心骨,是承載著血仇與希望的…玄穹之主!
“是!殿下!”
所有老兵肅然領命,眼中再無質疑,隻剩下絕對的服從和燃燒的戰意!
“而我…”
蕭景玨的目光如同穿透了虛空,牢牢鎖定石坑底部那截巨大的龍骨,金紅的瞳孔中烈焰升騰,一字一句,如同誓言般在巨大的龍塚空間中回蕩:
“我要下去!下到龍塚最深處!靠近那截龍骨!我要找到太祖爺爺留下的答案!找到…救姐姐、誅枯爪的…唯一生路!”
冰冷的石台上,柳詩窈長長的睫毛,在無人察覺的瞬間,極其微弱地顫動了一下。彷彿在無邊的黑暗中,感應到了那指向她的、決絕而熾熱的誓言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