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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棣花開映月明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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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獄後的第三年,我在醫院裡碰見了養兄陸景淮。

我看心理科,他提著妹妹陸予晴最愛的美容科招牌麵膜。

瞥見我清瘦的身影,他皺了皺眉,“提前出獄為什麼不說?”

我神色淡淡,“你換了電話號碼,我聯係不上。”

他輕咳掩飾尷尬,“既然出來了,就跟我回家。”

我往後退了一步,“不了,不太方便。”

他眼中閃過錯愕,“昭昭,你還在恨我?”

我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我已經找到了自己的親哥哥。

無關緊要的人,談不上愛恨了。

……

我俯身去撿被他撞落在地上的病曆本,卻被他搶了先。

封麵上工整的“自閉症”三個字似乎刺痛了他。

他微微蹙眉,“昭昭,這麼多年過去了,小晴已經原諒你了,我也一樣。”

“你不應該再任由負麵情緒傷害自己。”

我淡淡地笑笑,“嗯,不會了。”

我禮貌而疏離地道彆後,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身後的陸景淮卻紅了眼。

“昭昭,你的腿,受傷了?”

“這樣你還要怎麼跳舞?”

我愣了一瞬,垂眸看了一眼我的義肢,扯出一個笑容。

很久以前,我就不會再為它的存在而難過了。

陸景淮衝上來拽住我的手腕,壓低了聲音,“你坐過牢,又傷了腿,一個人要怎麼生活?”

“跟我回家,我是你和小晴的哥哥,就算你犯過錯,我還是會一視同仁照顧你們。”

我拒絕的話還沒說出口,陸予晴麵帶笑容從美容科出來。

看見我,她的笑容僵在臉上,卻在一秒後恢複了笑意。

“姐姐,你從監獄裡出來了?”

刻意的聲音讓周圍的人不自覺將目光落在我身上。

陸景淮蹙緊雙眉看著她,“小晴,你小聲點,昭昭畢竟是我……”

對上陸予晴一貫的委屈表情,我打斷他的話,“沒關係。”

“不用掩蓋,畢竟她說的是真的。”

陸予晴伸手想來牽我的手,我偏身避開。

她依舊滿臉笑意,“今天是我的生日,哥哥陪我來打水光,好貴,要6位數呢。”

“哥哥還親手給我做了蛋糕,知道我愛熱鬨,又預訂了全城的煙花。”

“姐姐,你們監獄裡有煙花和蛋糕嗎?”

她突然捂嘴皺眉。

“對不起姐姐。”

“我的意思是,想請姐姐一起來我的生日宴,多個人多雙筷子,我和哥哥都不會介意的。”

陸景淮瞪了瞪她,又略帶尷尬地解釋,“昭昭,這些,等你生日哥哥也會準備的。”

“今天先去露個麵,跟大家打個招呼。”

我淡淡地看著他們,“不了,我約了人,就不打擾你們了。”

空氣沉默了片刻,陸景淮聲音苦澀。

“你從前的朋友都因為那件事斷了關係,如今你剛出來,能約什麼人?”

“昭昭,我知道你在怪我,可不管怎麼樣,我們都是這個世界上最親近的人。”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

曾經,我們確實是世界上最親近的人。

我有先天性自閉症,是所有人口中的怪物,媽媽受不了指指點點帶著哥哥跑了。

爸爸上班時,把我托付給樓下的奶奶。

院裡的小朋友會一起拿石頭砸我,賭我會不會因為生氣而說話。

每次陸景淮都會幫我趕走他們,再遞給我一根棒棒糖。

後來,他撞見他媽媽出軌他大伯,在最藏不住話的年紀,他把事情告訴了他爸。

那天晚上,他爸殺了他媽媽和大伯,自己也從頂樓一躍而下。

福利院來接他那天,我死死地抓住他的手不放。

他留在了我們家。

那天,爸爸有了新兒子,我有了新哥哥。

為了他不再背負害死父母的罵名,爸爸帶著我們搬到海島。

台風來襲那晚,爸爸為了救落水的陸景淮,自己被海水捲走。

陸景淮摟著蜷縮在角落裡的我發誓,“哥哥會照顧你。”

“會補足所有你缺失的愛意。”

他淩晨送牛奶,白天在工地搬磚,晚上送外賣,用一雙手扛起我高額的治療費。

看著他滲血的肩膀,皸裂的手指,我開始慢慢懂事,也有了自己的愛好,跳舞。

醫生說,跳舞可以幫助我敞開心扉,陸景淮便拚了命送我去最好的舞蹈學校。

一個午後,舞蹈室著火。

陸景淮趕到的時候,漫天的火光燒紅了半個天空,有人大叫,還有一個不愛說話的女孩在舞蹈室。

他不顧阻攔就往裡衝,“我要救我妹妹!”

火苗把他的頭發燒得滋滋響,他仍舊一往無前往裡衝。

我穿過人海看見被熏得不斷嗆咳的他,說了這輩子第一句話。

“哥哥,昭昭沒事。”

那一刻,從來流血不流淚的陸景淮抱著我喜極而泣。

“昭昭,你說話了,你說話了!”

我開始正常上學、跳舞,陸景淮也沒有後顧之憂去拚去闖。

短短幾年,他將自己拚成了海城新貴。

所有人都知道,陸總有一個比眼珠子還金貴的妹妹,被他寵上天,要星星不給月亮。

在他足夠富足的寵愛下,我的自閉症完全被治癒,成了一個快樂的舞者。

我以為我們會一直這樣生活下去,直到他帶回了陸予晴。

陸予晴是慶大舞蹈係學生,也是他公司的暑假工。

因為舉報了她媽媽和上司的姦情,被媽媽遺棄。

她爸爸也怪她逼走了自己的老婆,任由她自生自滅。

陸景淮說,她孤苦無依的模樣,讓他看見了當年的自己,所以他決定收留她。

我知道陸景淮一直釋懷不了他父母的事情,便欣然同意。

陸予晴小心翼翼看著我的玉佩,“姐姐的玉佩真好看。”

陸景淮便扯下玉佩遞給她,“就當給你的見麵禮。”

我下意識就搶了回來。

對上陸予晴猩紅的雙眼,陸景淮滿臉失望地看向我。

“我給你買了這麼多珠寶,一個玉佩而已,你也要搶!”

“是我這些年太過寵你了!”

我滿眼委屈地哭訴。

“我是有很多珠寶,可這個,是爸爸留給我唯一的東西。”

我賭氣跑出家門,連手機都忘了拿。

我在彆墅的長椅上坐著,像之前無數次一樣,倒計時20秒,等著陸景淮來道歉。

可我倒數了一夜,都沒有等到陸景淮來找我。

我回家的時候,陸景淮正在喂陸予晴吃早餐。

那一刻,我的心似乎蒙上了一層東西。

晚上,陸景淮向我道歉,並一再保證,絕對不會再偏心陸予晴。

我沒有過多計較,緊鑼密鼓地開始了舞團巡演的排練。

一個月後,陸景淮要給陸予晴辦滿月宴,慶祝她徹底新生。

一再強調,我是姐姐,一定要出席。

為了不掃興,我向舞團請了假,還挑了一顆粉鑽送給陸予晴當做禮物。

可陸予晴卻跪倒在我麵前。

“姐姐,我不要粉鑽,我從小的夢想就是當首席,求你把這次巡演首席的位置讓給我好不好?”

我苦練10多年才爭取到的首席位置,自然不會放棄。

我不假思索地拒絕了她。

那頓飯再一次不歡而散。

巡演第一天,我的舞鞋被人塞了鋼釘,雙腳淋漓從十米高台墜落。

我在醫院搶救的時候,陸予晴頂替了我的首席位置,在舞台上大放異彩。

而陸景淮守著她,為她全程錄屏。

我隻覺得蒙在心上的東西越來越重,我排解不了。

我不受控製地砸了整間病房,要陸景淮趕走陸予晴。

陸景淮神色淡淡,“是你自己不小心受傷,跟小晴沒有關係。”

我幾乎歇斯底裡,“是她覬覦首席的位置,是她放的鋼釘!”

陸景淮用我小時候見過無數次的那種眼神看著我。

“你一定要這樣嗎?”

“你是不是忘了,當年就是你這副怪物模樣,嚇走了你媽媽。”

一句話,比小時候千千萬萬句怪物更有殺傷力。

心上的繭縛得更重,我幾乎喘不過氣來。

出院後,我馬不停蹄去尋找證據,固執地要向陸景淮證明是他錯了,是陸予晴傷害的我。

可所有的監控都被人做了手腳,我拿出重金購買線索。

終於,在一個舞者的手機裡找到了陸予晴放鋼釘的視訊。

我不管不顧將視訊放到了網上。

背水一戰,隻為讓陸景淮看清她的真麵目。

陸予晴卻比我更決絕,她毫不猶豫割下自己的手腕,直到血流了一地,才被陸景淮發現。

搶救室門口,陸景淮第一次動手打了我。

“小晴隻是沒有安全感,她無意傷害你。”

“因為你,她整夜整夜睡不著,日日跪在菩薩麵前贖罪,還不夠嗎?”

兩句話,我卻發現了華點,“所以你知道,是她放的鋼釘?”

“那些監控,是你讓人動的手腳?”

陸景淮眼神閃爍了一瞬,沒有說話。

我卻已經知道答案。

他輕聲哄我,“小晴不是故意的,否則,你的雙腿怎麼可能不留下後遺症。”

“一個首席而已,隻要你現在幫小晴出個澄清說明,我給你買個舞團,讓你天天當首席。”

我怒不可遏給了他一巴掌,“所以陸景淮,你現在是在用你的錢侮辱我?”

陸景淮神色淡淡,“不然,你要什麼?”

我氣極反笑。

陸景淮繼續說道。

“如果你想要的是毀了小晴,我告訴你,不可能!”

他拿起一旁的釘子紮進自己的雙腳,“我把雙腳賠給你,夠了嗎?”

一滴滴鮮紅的血晃得我眼睛發燙。

陸予晴哭哭啼啼跑出來,用手捂住陸景淮的傷口。

“哥哥,對不起,我隻是羨慕姐姐。”

“羨慕她有你的疼愛,還有首席的位置。”

“我控製不了我自己。”

陸景淮輕聲安慰她,“彆怕,哥哥知道,小晴是單純善良的女孩。”

“哥哥已經把她流過的血還給她了,以後,她沒有資格怪你了。”

我幾乎失控,“陸景淮,我和你,和她之間,沒完!”

陸景淮嫌惡地看著我。

“許昭寧,爸爸要是知道你現在這麼惡毒……”

我歇斯底裡嘶吼,“你沒有資格說我爸!”

“是你眼瞎!”

“我會證明給你看!”

我找來私家偵探調查陸予晴。

輕易就查到,她根本不是什麼純白茉莉花,而是私生活混亂的女黃毛。

我用十萬買下了她和男友的親密視訊。

視訊裡,陸予晴和男人激烈來回的。

有車上的,草地的,電影院的。

最特彆的,是有一段陸予晴被捆著,男人在她身上來回,陸予晴不斷勁喊著救命,就像她被強迫那樣……

她男朋友壞笑著解釋,那是他們之間py情趣,是陸予晴的最愛……

我將u盤甩給陸景淮,“陸予晴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樣,她18歲就跟人拍這種視訊……”

“她就是一個不三不四的人!”

“她不配做我們的家人。”

同一時間,陸予晴“被強迫”的那段視訊在網上流傳開來。

陸予晴蜷縮在陸景淮懷裡,哭得梨花帶雨。

“姐姐這麼不待見我,把我最痛的傷暴露給所有人看,我沒有臉再活下去了。”

“這輩子欠哥哥的,小晴下輩子再還……”

她舉起匕首,瞄準自己的心臟,卻被陸景淮徒手握住,鮮血一滴一滴往下掉。

陸景淮的視線像是要把我刺穿,聲音冷得像冬日裡的冰碴。

“你看不出小晴是被強迫的嗎?”

“你知不知道,一個女孩子的名聲有多重要?”

我試著解釋,“網上的視訊,不是我……”

陸景淮卻像是沒有聽見我的話,,“看來你是不知道。”

“那麼,你該去感同身受。”

他找來最好的律師,全程直播審判過程,將我以泄露他人隱私罪送進了監獄。

我成了過街老鼠。

我要求上訴,卻被他無情掐斷希望。

“你不是看不上我的錢嗎?我要你知道,你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給你的。”

“有我在,整個海城,你找不到一個幫你的律師。”

“希望5年時間,可以讓你學會尊重,同情還有示弱。”

心上的束縛徹底將我封鎖,我陷入了巨大的痛苦之中無法自拔……

我放棄了掙紮,重重倒地,目光觸及到的最後畫麵,是他帶著陸予晴頭也不回地離去。

眼前的男人與記憶中那張臉重合,我沒有痛苦,沒有怨恨,沒有任何情緒。

醫生評估得很對,我徹底走出來了。

我淡然地笑了笑。

“陸先生最親近的人可以是你的妹妹,也可以是你未來的妻子,唯獨不會是我。”

陸景淮聲音裡的苦澀更濃,“昭昭,你一定要這樣說話嗎?”

“我知道當年我對你的懲罰重了些,可我隻是不想你變成一個恃寵而驕的人。”

“聽話,跟哥哥回家,哥哥會照顧好你。”

“人心險惡,你從小嬌貴,隻有回家,哥哥才能給你最好的保護,最好的醫療資源和最好的物質……”

“昭昭。”

遠處的聲音打斷了他的話,我轉頭,看見我哥戴著口罩朝我跑來。

我高興地朝他揚手,我哥由遠及近,自然地接過我手裡的袋子,拉著我往前走。

陸景淮眼神猛地一沉,“昭昭,他是誰?”

我哥被他這樣一問,也停住了腳步。

“昭昭,你們認識?”

我扯出一個笑容,“很多年前的舊友。”

陸景淮警惕地看著我哥,想把我拽到他身邊。

我哥摘下口罩,禮貌地打招呼,“你好,孟宴昭。”

陸景淮愣了半晌,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

“孟總,我們環宇是有求於您,但昭昭是我妹妹,陸某絕不是為了前途出賣妹妹的人。”

“孟總貴為首富,要什麼樣的女人都有,昭昭她有案底,又有情緒病,不值得孟總放在心上……”

我哥大概聽出了他就是陸景淮,一把將我護在身後。

“陸總說笑了。”

“我不把自己的妹妹放心上,難道要把彆人的妹妹放心上嗎?”

陸景淮不可置信地看著我,“昭昭,你怎麼成了孟總的妹妹?”

我轉過身,麵向他,“他就是我哥哥,同父同母的親哥哥。”

他追問,“他是那個被你媽媽帶走的哥哥?”

“可為什麼這麼巧?他們拋棄你這麼多年,你一出來,他就出現了?”

“驗過dna嗎?結果可靠嗎?”

“排除了他家裡有沒有誰身體不好需要移植器官的嗎?”

“還有,他的生意有沒有涉及……”

他口不擇言的樣子,讓我有一瞬間的恍惚。

像是回到了10多歲的時候,他盤問好心送我回家的男同學那般喋喋不休。

似乎,他依舊那樣在意我。

可那些身體和精神上的傷害那樣真實,真實到我一輩子都不想再想起。

我笑了笑,打斷他的話。

“拋棄我的是我媽媽,不是我哥,這些年,我哥一直再找我。”

“所以,不是我一出來,我哥就出現。”

“而是我哥出現,我才能出來。”

陸景淮下意識反駁,“怎麼可能,孟氏進海城已經三年了……”

我接下他的話,“對,三年前,我就出來了。”

陸景淮滿眼震驚,“昭昭,你三年前就出獄了?怎麼會?”

我沒有說話。

我哥嘲諷出聲,“看來陸總平日不聞不問,如今偶然遇見,出於良心譴責,纔想要表達出你那毫無意義的關心吧。”

“這三年,但凡你去看過我妹妹一次,就該知道,她早就出獄了。”

陸景淮略顯蒼白地解釋,“我去過的。”

“我每次去,昭昭都避而不見。”

“獄警說昭昭每次聽到我的名字都會大受刺激,所以我每個月都讓小晴幫我去看昭昭,順便讓她去打點,不讓昭昭在裡麵受苦……”

他轉頭問陸予晴,“小晴,昭昭三年前就出獄這麼大的事情,你為什麼會不知道?”

陸予晴依舊是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樣,抬眸便紅了眼眶。

“哥,姐姐她有病,每次我去,她都拿東西砸我。”

“對不起,哥哥。”

“我隻是不想再被姐姐打砸,才對你撒了謊。”

她轉過身,抓著我的衣角哭得梨花帶雨,“姐姐,你明明知道我和哥哥都在等你回家,為什麼出獄了卻不來找我們?”

“當年的事,大家各有苦衷,姐姐隻是失去了幾年自由,我失去的可是女孩子最珍貴的名節。”

“哥哥夾在我們兩個中間,已經很為難了,求求姐姐,不要再讓哥哥心存內疚了好不好?”

“你要怪,就怪我,是我不夠強大,當時沒能立即釋懷那些傷害,才牽連姐姐受了牢獄之災。”

這些年,我已經學會如何控製自己的情緒。

可麵對陸予晴,我還是沒有忍住皺了皺眉,甩開她的手。

這是我不喜歡一個人的常規動作。

陸景淮一把將她拉扯開,幾乎咬牙切齒,“陸予晴,那裡是監獄!”

“你就這樣放任昭昭一個人在裡麵,你什麼時候變得這樣自私了?”

“你知不知道,你一句不想,就讓我成了一個失格的哥哥?成了幾年對昭昭不聞不問的哥哥!”

“所以昭昭纔出來三年了都不肯回家,她一定在怪我!”

陸予晴抬眸,瞳孔驟縮,“哥,明明是你說的,我可以做我任何想做的事情。”

“我隻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值得你用惡毒來形容嗎?”

“你是不是後悔了?”

“後悔把我接回家,後悔讓她為做作所為付出代價?”

“還是說,你覺得我一個孤女,隻配被人強奸,被人將恥辱的一麵放到網上無限放大,被所有人唾棄?”

陸景淮蜷了蜷手心,壓低了聲音,“你為什麼每次都要提那兩個字?”

“昭昭已經為她的行為付出了代價!”

“我們現在討論的是你的行為!你不要無理取鬨!”

陸予晴的眼淚肆無忌憚落下,“我無理取鬨?”

“她對我的傷害難道不是真的嗎?她是個瘋子難道不是真的嗎?”

“她自己的媽媽都被她逼走了,我又為什麼要每個月去看她?”

“像她這樣的瘋子,走到哪裡都是惹人厭煩,打不打點,又有什麼意義?”

陸景淮怒極,抬手打了她一巴掌。

“你閉嘴!”

“昭昭不是你說的這樣!”

陸予晴捂著半邊臉,滿眼不可置信。

“你打我?”

“你為了這個瘋子打我?”

“六年前你說今天是我重獲新生的日子,六年後,親手在今天將我推入絕望的人也是你。”

“如果是這樣,我寧願從來都沒有擁有過你這個哥哥?”

陸景淮顫抖著雙手,眼神卻落在我身上。

“昭昭,所以當時,你也是這樣想的對不對?”

“對不起,是哥哥不好。”

“昭昭,告訴哥哥,裡麵有沒有人欺負你?你的腿是不是在裡麵傷到的?”

一句話,就讓我的思緒回到了那些暗無天日的日子。

入獄時,我的自閉症已經到了最嚴重的地步,我不受控製機械性地重複撞牆的動作。

獄警從一開始的好言相勸,到了最後的不勝厭煩。

對於我受到的霸淩,獄警也隻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我成了所有人的出氣筒。

在看不到希望的日子裡,她們把所有的怨氣都發泄在我身上。

她們對著我拳打腳踢,以拔光我的頭發為樂。

“死怪物,你哥哥都這麼長時間不來看你了,你以為自己還是什麼千金大小姐。”

“聽說你媽媽被你逼走了,你爸被你剋死了,你還不安分,還要陷害彆人,現在你哥哥寧願要隨手撿來的妹妹,也不要你。”

“我要是你,就乾脆不活了。”

我確實不想活了。

於是在某一個淩晨,她們又一次在我床上拉尿,押著我去舔被褥的時候,我用儘全身的力氣奮起反擊,與她們打作一團。

混亂中,她們合力將床抬起,重重地砸在我的右腿上。

撕心裂肺的痛意讓我暈厥過去,我卻隻覺得解脫。

死了,就不會再被傷害了。

再睜眼,我已經在醫院裡。

醫生滿臉遺憾地告訴我,我的右腿沒有保住。

我麻木地聽著,心裡卻在盤算下一次要怎麼去死。

我哥卻在那時出現。

他抱著我,滿眼猩紅,“昭昭,是哥哥來晚了。”

“所有苦難都過去了。”

我呆呆地看著他,眼神空洞。

醫生告訴他,“孟總,許小姐受到的刺激太大,比起身體上的傷,心裡的傷更為棘手。”

我哥溫柔地為我擦拭臉上的汙濁,“昭昭,彆怕,哥哥會給你找最好的醫生。”

三年過去,我終於從精神科泰鬥鐘老的手上畢業。

他前一秒對我說,恭喜我徹底與過去告彆。

我卻又在下一秒戲劇性地碰上了陸景淮和陸予晴。

我微微蹙眉地看著眼前的兩個人,隻覺得呱噪。

我哥看出了我的情緒,上前一步擋在我麵前。

“陸總難道不知道,遲來的關心,是最廉價的東西嗎?”

“至於陸小姐口口聲聲說的那一切,究竟是傷害還是栽贓,很快就會有答案了。”

“希望如今的陸小姐,有一個足夠強大的內心去承受一切後果。”

“陸總,再見,我們一定還會再見的。”

我哥就牽著我,將麵色扭曲的二人在身後越拉越遠。

我哥一直握著我的手安撫我的情緒。

我咧著嘴朝他笑,試圖讓他安心,“哥,我真的沒事。”

“今天的終極評估,醫生說我已經痊癒了。”

“你看,今天遇到他們,我的情緒都很穩定。”

“甚至,現在我的腦海裡隻有一個念頭,我要吃我哥親手做的麵。”

“他們完全沒有影響到我。”

我哥將車停在路邊,鄭重無比地說道,“昭昭,哥哥這三年沒有動手,不是因為原諒了他們,而是怕會影響你。”

“我害怕你聽到他們的名字,害怕你看到他們的新聞,會有過激的行為。”

“但昭昭今天表現得很好,好到哥哥可以放手去做想做的事情。”

“昭昭,哥哥希望你開心,但更重要的,哥哥要你堂堂正正、清清白白站在所有人麵前。”

“他們潑給你的臟水,我們要一滴一滴清洗乾淨。”

我看著哥哥,無比心安地點了點頭。

陸景淮比想象中要更早找來。

我拒絕見他,他就坐在彆墅門口不肯走,任由媒體和行人對著他拍個不停。

僵持到第三天,我還是讓管家帶他進門了。

他提著大包小包的禮物,殷勤地向我介紹。

“昭昭,這是我親手做的蠶豆,你以前最愛吃的了。”

我聲音淡淡的,“現在不愛吃了。”

“監獄裡唯一的零食就是蠶豆,我吃膩了。”

陸景淮愣了一瞬,眼裡閃過一絲心疼,而後重新揚起笑意。

“那我們看這些。”

“這些都是這幾年,我給你攢的生日禮物。”

“有珠寶,有孤品舞鞋,有古董舞衣,還有……”

我打斷他的話,“陸先生,我已經不跳舞了。”

他的笑容僵在臉上,“是因為腿傷嗎?”

“腿傷可以治療的,我找了幾個國際專家……”

我掀起右腿褲腳,露出我的義肢。

“治不好了。”

“所以陸先生,把這些禮物留給你的妹妹吧。”

陸景淮的瞳孔驟然收縮,目光呆滯地落在我的義肢上,整張臉的血色在一瞬間褪去。

“昭昭,這是怎麼回事?”

我雲淡風輕地告訴他,“在監獄裡,被人打斷的。”

陸景淮紅了眼眶,“昭昭,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我並不打算隱瞞什麼,“當時,因為你對我的懷疑和懲罰,我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我的自閉症甚至比小時候更嚴重。”

“監獄裡麵沒有醫生,沒有朋友,沒有親人,有的隻是無止儘的毆打和羞辱。”

“她們都希望我去死,於是我抱著必死的決心,第一次進行了反抗。”

“這條腿,就是反抗的代價。”

“如果不是恰好我哥尋來,我想這條命也已經成為了代價。”

聽到這裡,陸景淮早已經淚流滿麵,他用眼神搜尋著四周,最後將視線落在一旁的水果刀上。

“昭昭,是我欠你的,我把腿還給你。”

我漠然地看著他,“陸先生,這一招,你5年前就用過了,可我已經不是5年前的我了。”

“我選擇親口告訴你,就是想讓你知道,我已經走出來了。”

“那些痛苦的回憶,已經不再是我的禁區。”

“而你,也不再是我痛苦的來源。”

“換句話說,你已經不重要了。”

陸景淮揚起滿是淚痕的臉,聲音裡夾著苦澀。

“昭昭,在小晴的事情上,我對你確實嚴厲了些。”

“我向你道歉,對你的傷害,我也會用餘生來彌補。”

“但我們相依為命這麼多年,我看你比看自己的命還重要,那樣苦的日子,我都帶著你走過來了。”

“你怎麼可以說出我對你不再重要這樣殘忍的話,你忘了爸爸對我們的囑托了嗎?”

怎麼可能忘了呢?

爸爸被捲走前說的最後一句話就是要我們互相扶持。

可爸爸那麼愛我,如果他知道我受過的傷害,也是會心疼的吧。

我斂了斂情緒,“我從來沒有否認那些年你對我的付出,也從來沒有忘記爸爸的囑托。”

“可先辜負真心的人,是你。”

陸景淮表情變得扭曲,“昭昭,哥哥也不想的。”

“看見小晴,就像是看到當年無助的自己。”

“我保護她,是想治癒這些年的顛沛流離。”

“被強奸已經是她一輩子的痛,你卻讓所有人看到她的痛。”

“看著小晴在我麵前崩潰尋死,我沒有辦法……”

我依舊一臉平靜看著他。

“就算事情已經過去5年,我的答案還是同一個,那件事情不是我做的。”

“陸予晴也並沒有被強迫。”

陸景淮抬眸,試圖解釋什麼。

我遞給他一個檔案袋,那是我哥這些年搜尋到的證據。

“視訊裡麵的人,是她的男朋友,那條視訊,本就是她為我準備的刀刃。”

“她父母的故事,也是她為了接近你,蓄意編造的。”

“陸先生若是有興趣,可以看下去。”

“若是沒有興趣,也可以像6年前那樣,直接銷毀。”

“隻是這一次,無論你怎麼選擇,我都不會再哭了。”

“這個案子,我會申請重審。”

陸景淮一頁一頁地翻看,臉上的表情從質疑到震驚再到憤怒,最後是哀求。

“昭昭,對不起,對不起。”

“是我瞎了眼,被陸予晴天真的外表矇蔽……”

“昭昭,你等我,我會給你一個交代。”

他匆匆離去,又匆匆而來。

他粗魯地將陸予晴拖拽在地,“陸予晴,你冤枉昭昭,害得昭昭無辜入獄,受了那麼多罪,這筆賬,我們一起算!”

陸予晴伏在地上,癡傻般地笑出了聲。

“算賬?哈哈哈哈。”

“陸景淮,我本來就是陰溝裡的老鼠,怕什麼算賬?”

“我靠著我的身體,豁出去一切,才能讀書,才能跳舞。”

“是你把我帶到陽光下,我貪念這一尺天光,又有什麼錯?”

“許昭寧這個瘋子,都能得到你全部的嗬護,我為什麼不可以?”

“她想揭露我肮臟的過去,那我就拉著她一起沉淪。”

“既可以洗清我的過去,又能將礙眼的瘋子送走,何樂而不為?”

陸景淮一腳踢在她身上,“為了你心裡那點算計,就可以肆無忌憚傷害彆人嗎?”

陸予晴嗤笑,“那是因為哥哥你給我的底氣啊。”

“是你的偏愛讓我有恃無恐,但凡當時你多看一眼,就會發現真相。”

“可你沒有,大概,你跟所有人一樣,其實也嫌棄她是一個瘋子吧?”

陸景淮拚命搖頭,“昭昭,我沒有嫌棄你,從來都沒有。”

我依舊神情淡然,“不重要了。”

陸景淮轉而看向陸予晴,語氣裡是掩不住的憤怒,“你說得對,是我親手將你拉出泥潭,就由我親手再送你回去。”

“僅僅是誹謗這一條罪名,就足夠你在裡麵待10年了。”

我哥推門而入,“誹謗的罪名是你的,陸總。”

“陸總應該沒有忘記,當年那場官司所有的字都是你親自簽的吧。”

“陸總回家等官司吧,我們法庭見。”

陸予晴笑得更加癲狂,“哥,你為了人家掏心掏肺又如何?”

“人家現在有親哥哥了,親哥哥比你有錢,比你疼人。”

“隻有我纔是你最親的妹妹。”

“你放心,等你進去了,我會好好守著你的公司,好好為你打點獄中的一切,好好報答你的恩情。”

我哥睥睨了她一眼,“陸小姐,既然是兄妹,當然要齊齊整整的。”

“你買兇殺我妹妹的事,那群人全招了。”

“你的罪名,隻會比你哥哥的重。”

陸予晴慌亂地狡辯,“你胡說,許昭寧不是沒有死嗎?”

“隻是斷了條腿,最多就是傷人罪,賠付點醫藥費,法律也不能拿我怎麼樣。”

我哥一個眼神,身邊的律師就站了出來。

“陸小姐,根據你收買的囚犯的口供,你當時的措辭,是讓她們要了許小姐的命。”

“不管在哪國的法律,你這都屬於教唆殺人。”

“加上當年你在許小姐的舞鞋裡放鋼釘,證據確鑿,所以,陸小姐想要的傷人罪名也會成立。”

“最後,上傳視訊的人也已經抓獲,他有通話錄音可以證明,是陸小姐讓他上傳的視訊,陸小姐該知道,上傳淫穢視訊,也是一條重罪。”

陸予晴翻了一個白眼,“你少嚇唬我,我告訴你,我懷孕了,並且不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單親媽媽。”

“不管是什麼罪,你們現在都拿我無可奈何。”

誰也沒有注意到,陸景淮突然衝到她身邊,朝著她的肚子猛地踢了數下。

“是我惹的禍,就由我來結束。”

“你不知自愛,還想用懷孕逃避法律的束縛,我第一個不允許。”

猩紅的血從陸予晴腿間流出來,她痛苦地蜷縮在地上,一雙手死死護住腹部。

“哥,你……救救……我……”

她匍匐到陸景淮的腳下,虛弱地扯著他的褲腳。

“哥,我不想坐牢,失去自由,失去尊嚴,我會瘋掉的。”

陸景淮麵無表情地看著她,“你害昭昭失去自由失去尊嚴的時候,怎麼沒有想過會有這一天?”

“這是你欠昭昭的!”

警鳴聲越來越近,陸景淮從懷裡掏出一根棒棒糖遞給我,“昭昭,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我也一樣。”

“忘掉從前,忘掉傷痛,也忘掉我。”

我怔怔地看著棒棒糖,沒有伸手。

他扯著嘴角笑了笑,對我哥說道,“好好照顧昭昭。”

陸景淮被拷走的那一刻,我哥用手矇住我的眼睛。

“昭昭,都過去了。”

幾天之後,警方通報了陸景淮和陸予晴的罪名,也洗刷了我身上的冤屈。

我哥也正式對外公佈了我的身份。

那天,我被媒體堵在街頭。

“許小姐,你恨陸景淮以及你的母親嗎?”

我揚起頭,眼裡沒有一絲怯意。

“每個人的人生應該是豁達而燦爛的,我也一樣。”

“所以,我不願浪費精力去恨任何一個人。”

不遠處的哥哥朝我豎起了大拇指。

那天晚上,許久未入夢的爸爸來到我的夢裡。

他笑得無比欣慰,“我的昭昭,你是爸爸的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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