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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花淚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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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沈木是整個盛京最好的相公,他會溫柔地看著我的眉眼給我描眉,會為了給我做一碗桂花羹跑遍全城。

可當匪徒那把刀朝我們插來時,他卻將懷孕兩月的我推給匪徒,自己擋在我娘麵前。

看著他們深情相視的眉眼,我腦袋嗡嗡作響。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他是被我娘收養的弟弟,曾對我娘愛而不得,含淚成全。

而我,是我娘給他的補償。

我捂著傷口倒下時,沈木正擋在我娘麵前。

他攬著她的腰,在漫天刀光劍影下,目光纏綿得宛若一對生死相依的眷侶。

我的那聲‘相公’湮沒在兵器相擊的‘鏗鏘’聲中。

他甚至沒有看一眼跌倒在地上的我。

直到所有劫匪都被殺光,他交代侍衛處理現場,然後匆忙抱著嚇得腿發軟的娘頭也不回進了馬車。

我看著他們的背影,甩掉心中那股異樣,嘗試著自己站起來。

隻是傷的太重了,我捂著鮮血淋漓的傷口,試了很久才勉強爬起來,一瘸一拐跟在他們身後爬上了馬車。

馬車裡,娘正淚眼朦朧地靠在車壁上,她裸露的小腿紅了一塊,沈木拿著藥膏小心地給她塗抹。

他神色溫柔又帶了幾分虔誠,彷彿眼前的人不是他的嶽母而是他求而不得的神女。

見我掀起簾子,娘驚慌的‘啊’了一聲,匆忙推開他。

“糖糖,你怎麼跟過來了。”

沈木像是直到現在纔看到我,冷聲道,“你去另一個馬車,你娘受傷了,不要打擾她休息。”

說完他一把撂下簾子,將我隔絕在馬車外。

我心裡莫名有些難堪,可自我出生以來所有人都告訴我,我娘身體格外嬌弱,我要體貼她,要把她放在第一位。

在我們家她是爹的珍寶,是外祖的掌上明珠,哪怕我是她的女兒,也不能有分毫越過她。

沈木這麼做也是為了我。

想到這我撐著幾乎站不穩的身體磕磕絆絆地爬上了另一輛馬車。

簡單包紮後,馬車終於在天黑前到了城鎮。

在客棧安頓好,侍衛替我請了大夫,我的傷口很深,當時沈木將我推過去,劫匪的刀直接穿透了我的肩膀。

當時沒有感覺,現在平靜下來竟然徹骨的疼。

大夫說止疼藥對我肚子裡的孩子不好,我隻好忍著疼,想到不見蹤影的沈木,心裡止不住一陣委屈。

成婚三年他一直把我放在手心裡。

上次我隻是臉上被樹枝劃了一個小口子,他就大半夜冒著風雪進宮向貴妃娘娘替我討了一罐玉顏霜。

這次我傷的這樣重,他卻遲遲不見蹤影。

娘說過沈木已經待我極好了,我不該太過挑剔。

可白天那一幕始終在我眼前縈繞。

我睡不著換了身衣服,躡手躡腳地走去了阿孃的房間。

這次去丹楓山看楓葉之前爹和娘吵架了,所以爹才沒有來,但他叮囑我要照顧好娘,還派了好幾個侍衛跟著娘。

如今侍衛卻全都不見了蹤影,整個二樓一片寂靜,我走到門口剛要敲門便聽見了沈木的聲音。

他的聲音好似月光般輕柔,隻是落在我耳中卻如同炸雷。

“阿姐,這些年你一直不肯回京城是躲著我嗎?”

“你知道嗎,我想你都要想瘋了。”

朦朧的月色下,他眼底全是我未曾見過的深情,絲絲縷縷攪的我心口發痛。

阿孃似是哀怨地看了他一眼,“沈木,我們是不可能的,我已經嫁給霍長衍了。”

“這麼多年你也該放下了。”

沈木搖了搖頭,一把抓住阿孃的手,“我怎麼可能放下,當初隻是想讓你幸福,我才強迫自己放手。”

“今天看見你受傷我的心都碎了。”

“阿姐,你心裡真的沒有我了嗎?哪怕是一絲一毫”

阿孃歎了口氣,溫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都知道,所以我才把糖糖嫁給你。”

“她代替我陪在你身邊,就當是我給你的補償。”

2

一門之隔我渾身都在發抖,這幾句荒謬的話在我耳邊不停地回響,每個字我都能聽懂,可連在一起卻讓我茫然。

我娘是說,她曾和我夫君有過一段情,而我是她給他的補償?

還沒等我理清楚,沈木的聲音再次穿透門板傳了過來,他一把將阿孃抵在牆邊,目光哀怨。

“她怎麼能和你相比,我不過是靠著她那張與你七分相似的臉來解半分相思罷了。”

“她不是你,沒有人能代替你,也沒有人能取代你在我心裡的位置!”

“阿姐,我這輩子隻會愛你一個人,你讓我娶你女兒我已經娶了,如今我隻想遠遠看著你,所以不要再躲著我了好不好。”

娘似乎是被感動了,月光下她眼裡含著淚光,深情地抬起頭。

那一刻我扣著牆的手一鬆,身上像是被抽乾了最後一點力氣,尖銳的痛感從小腹蔓延全身,鮮紅的血從身下流出。

怎麼會?怎麼會這樣?

我捂著刺痛的小腹從牆邊滑落撞開門板,直直地倒了下去。

像是墜入一團霧氣中,什麼也看不清什麼也聽清。

其實我原本不該嫁給沈木的。

我爹是將軍,自我出生後他一直和我娘待在邊關,是祖母把我帶大的。

祖母原本給我定了禦史家的小兒子,但到該正式定親那年娘卻匆匆從邊關趕了回來。

她說少年輕浮,她不放心,轉身帶我見了沈木。

杏花枝頭我一眼便墜入了沈木溫柔的眼裡,一個位高權重的男人獨獨願意為我獻出所有的溫柔,那個少女會不心動呢?

可直到現在我才知道他的溫柔原來不是為我,原來從不是為我!

我以為的夫妻恩愛,我以為的天賜姻緣原來都隻是一個女人對另一個男人求而不得的補償!

我抽噎一聲從睡夢中醒來,茫然地望著床帳。

身上的痛意告訴我這一切都是真實的。

丫鬟翠珠從門外端著藥走了進來,“小姐,彆亂動,大夫說你要是再受刺激肚子裡的孩子就保不住了。”

我扯著沙啞的嗓子問,“沈木呢?”

“姑爺陪夫人去丹楓山賞楓葉了,姑爺說,你一時半會好不起來,可丹楓山的楓葉等不起,錯過了就不是最好的風景了。”

我捂著胸口瘋狂地笑了起來,眼淚劈啪地砸在枕頭上,砸的我心口疼。

好荒唐啊,怎麼會有這麼荒唐的事呢。

一連幾天我都懨懨地躺在床上,這天我還在睡夢裡,突然有一雙冰冷的手替我掖了掖被子。

沈木一身青衣,站在床頭,好似什麼事也沒發生,見我醒了獻寶似的將一片楓葉放到我手裡。

“糖糖快看,這是我特地為你摘的楓葉。”

我收回手避開那片葉子,一開口聲音啞的嚇人。

“你和我娘你沒有什麼想解釋的嗎?”

他收起笑,“我和你娘之間能有什麼,你難道連自己親孃的醋都要吃嗎?”

“丹楓山的楓葉就這幾天最好看,難道就因為你受了傷就要讓我們一直陪在你身邊嗎?做人不能這麼自私。”

我譏諷地笑了一聲,捂著絞痛的心口就那麼看著他。

他又恢複了溫柔的模樣,用溫熱的手指輕輕地摸了摸我的額頭。

“好了,糖糖,你不是一直很想要養一隻小狗嗎,回去我讓人找一隻給你好不好。”

成婚以來我一直想養一隻小狗,每次都被他用各種理由拒絕,這是他給我補償嗎?

可我不需要啊。

我一把推開他的手,“彆叫我糖糖,沈木,那天你們說的話我都聽見了。”

“我真的很好奇,你每一次叫我糖糖的時候,到底是在叫我的小名還是在叫我孃的名字?你不嫌惡心嗎?”

我娘姓謝單名一個棠,當年給我取名字之前,我爹先取了糖糖作為小名,後來我有了霍舒寧這個名字後,再無人提及糖糖這個小名,隻有沈木愛極了這個名字。

在床第間,上下起伏,婉轉交彙時,他最愛用手指描過我的眉眼,喚一聲‘糖糖’。

現在想來,糖和棠同音,他到底是在喚我,還是借著喚我的機會喚出那一句對著心上人永遠無法說出的愛稱?

見被我戳破沈木的臉瞬間沉了下去,惱羞成怒道,“你在胡說什麼?”

他甩了甩衣袖,第一次在我麵前冷了臉。

“算了,看在你有孕在身的份上,我不跟你計較。”

想到孩子,我麻木地坐起身難過地摸了摸小腹,幾天前,我還在為它的到來無比開心,可如今肚子裡這個尚未成型的孩子彷彿和我一起成為了一個笑話。

我神色裡是止不住的哀傷,我問他,

“沈木。”

“我聽到你管我娘叫阿姐。”

“那我們的孩子生下來,是該叫你爹呢,還是該叫你舅公?”

“再或者,是不是我也該叫你聲小舅舅?”

他躲開我的眼睛,好似對待胡鬨的小孩子一樣疲憊地揉了揉眉心。

“我跟你孃的事早就過去了。”

“不要亂想,我既然娶了你就會一輩子對你好,彆的事情何必在意那麼多呢?”

“滿城的夫人誰不羨慕你。”

我抹了抹眼角的淚,毅然決然地抬起頭,“不會有一輩子了。”

“沈木,咱們和離吧。”

沈木沒想到會從我嘴裡聽到這樣的話,一下子愣住了。

“我不答應。”

“難道你覺得知道那些事之後我還能和你生活下去嗎?我現在看見你就覺得惡心。”

“沈木,你好惡心啊。”

似乎被眼裡的厭惡傷到了,他後退了一步。

這時房門突然開啟,娘走了進來。

3

幾十年的歲月並未在娘身上留下半分痕跡,她站在這兒依然如同少女般嬌俏。

而我縮在被子裡,臉上全是憔悴的淚痕。

若是不知情的人怕是無論如何都想不到我是她的女兒。

她上來對著我便是指責。

“霍舒寧,我是怎麼教你的?和離兩個字是能隨便說的嗎?”

“跟沈木道歉,馬上立刻!”

我沒忍住,冷嗤了一聲。

“不然呢?繼續和他生活在一起嗎?到時候我是該叫你娘還是和他一起叫你一聲姐姐呢?”

說著我心裡更難受了,眼淚不爭氣地掉了下來,我哽咽著看向她。

“娘,在你心裡我是什麼啊?”

“一個能利用的工具?一個能消除你愧疚的布娃娃?還是你送給追求者的替身?”

“你愛過我這個女兒嗎?”

聽見我的話她臉上閃過一抹心虛,但立刻被委屈和憤怒填滿,她指著我彷彿我纔是那個做錯事的人。

“霍舒寧,我關心你難道還關心出錯了嗎?你問問全京都哪個未出閣的女兒不想嫁給沈木?如果我不是你娘,這麼好的姻緣怎麼能輪得到你?!”

“你德行不出挑,琴棋書畫也一般,是我讓你有了這麼安穩的人生,你不知感激就算了,如今到還埋怨起我了。”

“怪不得人說兒女都是債,我生你養你容易嗎?”

說著她委屈得抽噎起來,晶瑩的淚珠說掉就掉。

沈木一臉心疼伸手就要替她擦眼淚,隻是手伸到一半時看到了旁邊的我,他的手頓在半空中僵了片刻,氣衝衝地收了回來。

他一甩袖子冷冷地看向我。

“霍舒寧,把你娘氣哭了,你滿意了嗎?”

“難道非要鬨個家宅不寧你才滿意嗎?”

聽見沈木的話,娘哭的更起勁了。

我唇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淡淡地看向麵前的兩人。

他們兩個一個是我最愛的娘親,一個是和我最親密的夫君。

當我受了重傷躺在床上不省人事之時,他們正相攜著去看一場最美的風景。

如今又倒打一耙說我不孝,我嗤笑一聲。

“我就算要鬨到家宅不寧又如何,如果你不和我和離,我要去告訴爹,要讓全城的人都知道!”

“知道你沈木毫無廉恥,知道你謝棠為母不慈。到時候就讓所有人都看看,讓大家來評評理!聽聽昔年京都第一才女和禦前指揮使愛而不得的淒婉故事!”

我的話沒說完沈木一個巴掌朝我甩了過來。

隨著他的巴掌聲落下,整個房間都靜了一瞬,就連孃的哭聲都止住了。

沈木也不敢置信地看著自己的手,他眼底似乎閃過一絲心疼,但隻是片刻又恢複了那副冷漠的神色。

“和離的事我不同意,這些天你就好好抄些女戒女訓反省吧。”

然後他小心地扶著阿孃,走了出去。

隻留我捂著發痛的臉,無力地盯著他們的背影,心如死灰。

這時小腹一陣劇烈的刺痛傳來,溫熱的液體從身下流出。

我驚慌地攥著錦被,腦中想起大夫的叮囑,驚慌地向沈木和娘求救。

“沈木,沈木,娘,娘給我叫大夫”

然而他們頭也不回,隻留下一句‘好好反省’便一把甩上了門。

4

我無力地癱軟在床上,隻感覺身體越來越冷。

我昏了過去。

再醒過來是在沈府。

我的孩子沒了。

沈木把我軟禁在院子裡,不允許我和任何人聯係。

隻有苦藥一碗一碗地端進來。

喝完藥,我每日便坐在窗邊看著外麵的杏樹發呆。

這棵杏樹是我們成婚那年我和沈木親手栽下的。

那時我像所有新婚的女子一般對婚姻充滿了憧憬,這棵樹像是我們愛情的見證。

可不過走了這麼十幾天,杏樹的葉子便已枯黃掉落,枯枝殘葉在凜冽的秋風下擺啊擺。

我看著它枯敗的模樣格外心煩,吩咐翠珠找人砍了它。

翠珠欲言又止,侍衛也勸我。

“夫人,這杏樹來年就接杏子了,現在砍了豈不是太可惜了。”

我直接從侍衛手裡奪過斧子,用力砍了過去。

斧子卡在樹乾上,拔下來後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砍痕。

“當然可惜,可若是結出來的是苦果,豈不是更可惜。”

侍衛怕我傷到自己,隻好按照我的話將它砍了。

當晚沈木來了,他似乎剛飲過酒,身上帶著淡淡的酒氣。

“聽下人說你今天砍了窗外那顆杏樹?怎麼了,不喜歡了?”

“那明年換成桃花可好?”

我正窩在軟榻上讀一本遊記,聞言連頭也沒有抬。

他走過來像從前一樣從身後抱住我,“還生氣呢?是為夫錯了,彆生氣了啊。”

“可你也不該那樣說你娘,她心思一向純淨,你那麼說她怎麼受的了。”

“好了啊,咱們各退一步。”

說著他便低頭朝我親了過來。

聞到那股酒氣我心裡泛起一陣惡心,猛然推開他,趴在床頭乾嘔了起來。

他僵了一下,隻是片刻又變成一副溫柔的模樣,體貼地給我拍背。

“知道你沒了孩子心裡難受,過段時間你養好身體,咱們再要一個,好不好?”

我躲開他的手,聲音平靜。

“過幾日祖母壽宴,我要回去給祖母祝壽。”

他點了點頭,話裡卻帶著幾分警告,“可以,我和你一起為祖母準備禮物。”

“隻是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夫人心裡應該清楚。”

“我知道,祖母年紀大了,受不了刺激。”

說完我翻開書,繼續看了起來。

祖母壽宴,爹也會回來,到時候希望我能得到我想要的。

我摸了摸小腹,掩去眼裡那半分苦澀。

自那日起,沈木每天都會過來,我不願意與他親密,他也不惱。

他篤定了我翻不出他的手心,覺得我總有一天會想通,和他得過且過。

可我生性雖柔弱,眼裡卻容不得沙子,餿了的飯強行嚥下,受傷的隻會是自己。

我閉上眼,心裡有了成算。

祖母壽宴這天,沈木帶我回了家。

祖母這幾年在佛寺清修,她的馬車要晚一會才能到,沈木借機提議去給娘請安。

我瞥了他一眼,沒有拒絕。

見到我,娘撇了撇嘴。

“呦,小冤家來了?聽說你小產了?”

“連自己的孩子都保護不好,真沒用。”

我低著頭,眼裡閃過一抹哀傷。

那天小產之後,沈木生怕我小產的訊息會嚇到娘,怕她會自責,所以對外聲稱我是回沈府之後不小心摔倒才小產的。

此刻她坐在座位上不停地數落我,“身為女子,就該賢德。”

“你看看整個京城哪個女子如你一般,沈木這麼好的相公還不知道滿足,如今小產便是你的教訓,日後謹言慎行,不可再如此胡攪蠻纏。”

我站在屋子裡,隻覺得頭腦一陣嗡鳴。

而我的旁邊沈木全程坐在椅子上喝茶,時不時用關切的眼神看她一眼。

那一刻怒氣如同滾燙的沸水般在心中不停地翻滾,幾乎要衝出胸膛,我抬起頭看向娘,忍不住發問。

“既然沈木這麼好,娘當初怎麼不嫁給他呢?”

“不過沒關係,時間還不算晚,我這就和沈木和離。”

“這個男人我不要了,娘要是喜歡自己留著好了!”

“霍舒寧!你你胡說什麼?”

聽見我的話娘把眼睛瞪的滾圓,她捂著胸口,氣得夠嗆,但又不知道說什麼來反駁。

沈木急忙開口,“霍舒寧,你怎麼說話呢?能不能有點為人子女的樣子?連規矩都不懂了嗎?”

暗中他朝我擠眉弄眼,似乎希望我能明白他的苦心忍氣吞聲,和他一起鬨娘。

我嗤笑一聲,冷冷地望向他們,“我說的還不夠清楚嗎?”

“你喜歡我娘,我娘也覺得你是舉世無雙的好男人,那就放我和離,我成全你們就好了。”

“你現在寫和離書,我立刻跟你去官府,之後我們橋歸橋路歸路。”

“剛好說不定這幾年娘嫌我爹年紀大了,說不定你還有機會上位。”

娘被氣得幾乎發瘋,再也顧不上她飄飄欲仙的形象,衝過來朝著我的臉就是一巴掌。

“霍舒寧,你給我閉嘴!”

“我為什麼要閉嘴?怎麼你心虛嗎?”

她捂著心口,指著我,“你給我跪下!給我跪下!你這個孽女。”

我不肯跪,就那麼看著她。

她一揮手召來了好幾個丫鬟婆子壓著我,強摁著我跪在地上,掙紮中刀口又開始隱隱作痛。

沈木站在旁邊一言不發,就那麼冷冷地看著我被人壓跪在地上,接觸到我的目光,他輕輕垂眸。

“舒寧,你也該受點教訓。”

我嗬了一聲,眼裡都是嘲諷。

娘用手指著我,言語裡帶著十足的怒意。

“我活了這麼多年還治不了你?今天我就非要讓你知道該怎麼做一個賢良的妻子!”

“來人啊,拿家法來!”

眼看棍子就要打在我身上,門外突然傳來急切的腳步聲。

祖母渾厚帶著略微怒意的聲音傳了進來,“我看誰敢!”

5

聽見祖母的聲音婆子們紛紛惶恐地鬆開了手。

祖母走進來,把我扶了起來。

看著我消瘦的臉,她眼裡全是心疼,手裡的龍頭柺杖重重地磕在地上。

“你們在將軍府欺負我的寶貝孫女是覺得我死了嗎?”

祖母是當今皇帝的親姑姑,陛下親封的長公主,年輕時又和祖父征戰過沙場,渾身上下氣勢十足。

哪怕嫁進來二十多年娘也依舊怕這個老太君。

此刻看見祖母氣勢十足的模樣,她有些弱勢地開口,“娘,是舒寧太任性了,我正在教訓她呢。”

“身為一個女子怎麼能動不動就和夫君說和離,這哪有個女子的樣子啊。”

“我都是為她好。”

祖母磕了下柺杖,嗬斥道,“胡鬨。”

娘急忙點了點頭,“就是胡鬨,舒寧這孩子都嫁人好幾年了還不像一個妻子的樣子。”

“她普普通通的,能有沈木這麼個丈夫已經是難得,自己還不珍惜。娘您可得好好說說她。”

祖母卻瞥了她一眼,“我說你胡鬨。”

“舒寧是我帶大的,是我們將軍府的女兒!我十幾歲時能上戰場殺人,她隻是想和離有什麼不行的。”

“男人而已,能配得上我孫女是他的造化。”

“另外,舒寧是我帶大的,你可沒帶過她一天,你說她德行不好,你的意思是我教的不好,我也有錯咯。”

娘急忙擺手,“沒有沒有,我不是這個意思。”

“真的是舒寧這孩子太任性了。”

沈木看著娘百口莫辯的模樣也急忙挺身而出,“祖母,這次確實是舒寧做的不對。”

頂著祖母嚴厲的目光,沈木勉強開口,“舒寧她”

他還沒說完就被祖母打斷,“你彆說,讓舒寧說。”

祖母把我摟進懷裡,“來,乖孫女,跟祖母說,到底發生什麼了。”

“彆怕,一五一十的說,祖母給你做主!”

娘神色恐慌,沈木看向目光則帶了幾分警告。

我將他們的臉色儘收眼底,然後一字一句分毫不差把這段時間的經曆一一告訴祖母。

娘和沈木沒想到我真的敢跟祖母說,瞬間嚇得臉色慘白,連連解釋。

“不是這樣的。”

祖母臉色陰沉地抬起頭,“那是什麼樣的?”

她支支吾吾半天才說,“我和沈木曾經隻是普通友人罷了。”

我嘲諷地勾起唇角,“普通友人會勾肩搭背差點親到一起去嗎?”

“‘她怎麼能和你比,我不過是靠她那張和你七分像的臉來解半分相思罷了。’普通友人會說這種話嗎?”

沈木臉色陰沉,“霍舒寧!”

“你說話就非要這樣難聽嗎?”

我平靜地看向他,“我說的哪一句不屬實?沈指揮使不如指出來我聽聽。”

沈木啞口無言。

我起身跪在祖母麵前。

“今日是祖母生辰,孫女本不想在今日讓祖母心煩。可實在是走投無路,希望祖母替我做主讓我和沈木和離。”

祖母揉了揉太陽穴,看向娘,“謝氏,你做出來的好事!”

“把自己的女兒嫁給自己的追求者,真是從古至今聞所未聞,你真是狠毒啊!”

聽見祖母的指責,娘頓時六神無主。

看著祖母難看的臉色,沈木決定把過錯都攬在自己身上,他一甩袖子跪在地上。

“是我的錯,霍夫人從前並不知我的愛慕之心,是我騙了她。”

“她隻當我是普通的朋友,所以才會把舒寧托付給我。”

“是我情難自抑,所以沒忍住找了她。這一切都是我的錯,還望老太君不要怪霍夫人。”

祖母閉了閉眼,險些一口氣沒喘上來。

“那沈指揮使打算怎麼處理。”

沈木跪在地上朝祖母磕了一個頭。

“以後我保證不會再見霍夫人。”

“但我對舒寧並不是完全無情,我們夫妻三載,俗話說寧拆十座廟不拆一樁婚,這件事我會好好像舒寧解釋。”

“況且我若是和她和離整個京都都會知道,到時候她不但要承受城裡的閒言碎語,日後怕是也難再婚。”

“我不會和舒寧和離,以後我會好好彌補她。”

祖母扯了扯嘴角。

“沈指揮使打的好算盤啊,還當我將軍府的小姐真的好欺負!”

“我的兒媳,我的孫女好啊,好啊。”

我站起身,回過神冷冷地看向他。

“那就不嫁,我寧願終生不嫁也不願和你這個爛人再綁在一起!”

“我一定要和離。”

祖母走過來,把我抱在懷裡。

“和離,和離,這樣的爛人配不上我孫女!”

6

沈木一開始死活不肯寫和離書,直到祖母說要進宮讓皇帝做主,他纔不情不願的寫了。

他的手摁在和離書上,難過地看向我。

“舒寧,我後悔了。”

“我不會放棄的,我相信遲早你會迴心轉意。”

我從他手裡拽出和離書,然後順手給了他一巴掌。

“這一巴掌還給你。”

“希望我和沈指揮使從此再也不見。”

祖母派人將沈木轟出了將軍府。

娘也被祖母派人關在院子裡,等我爹回來再處置。

她從沒受過這樣的苦,每日在院子裡哭訴,叫著冤枉,哭訴自己被婆母虐待。

祖母聽得煩了,讓人堵住她的嘴。

而沈木也確實像他說的那樣,一直不肯放棄。

他隔三差五便差人往將軍府送東西,有時是一盤點心,有時是一支玉釵,有時是一個精巧的擺件。

還時不時寫幾首酸詩。

我置之不理,紛紛扔進火裡燒了。

他還想爬牆進將軍府來見我,但將軍府守衛嚴格,他連我的牆邊都沒摸到。

又過了幾個月,我的身體養好了,難得想出門賞賞花燈。

卻在街邊遇到了沈木,他像是知道我會在那個時間出府一樣,提著一隻小兔子花燈,等我一過去就朝我遞了過來。

“舒寧。”

許久沒見,他看起來憔悴了不少,一身青衣邊角繡著竹葉,玉冠束發,明顯是特意打扮過。

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然後繞開他。

他鍥而不捨地追了上來。

“舒寧,我給你書信你也不看,我叫人給你遞帖子,你也不去。”

“我許久沒見你了,真的很想你。”

我嗤笑一聲,回過頭。

“想我,想我什麼,想我和我娘七分像的容貌?”

他低下頭,臉上似乎又心痛又誠懇,“舒寧,之前的事是我錯了,我不該將你當成阿姐的替身。”

“你知道的,我從小無父無母,沒有人教過我什麼是愛,也沒人告訴過我怎麼做一個合格的丈夫。”

“從前是我對不起你,你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好好彌補你好不好?”

我一眼就不想看他,抬腳就走,“你不出現在我麵前對我而言就是最大的彌補了。”

“你有這個時間不如給我們那個可憐的孩子抄幾卷經書,來洗洗你身上的罪孽。”

他拽住我的手,“舒寧,我們夫妻三載,難道你對我一點感情也沒有了嗎?”

我一把甩開,“沒有。”

“從聽見你說那些話的時候,就不可能有了。”

他不依不饒又抓住我的手。

這次本來隻是想隨便出門走走,沒想到沈木這樣難纏,也沒想到會遇見沈木,所以身邊隻帶了一個小丫鬟。

如今他這樣用力我竟然一點也拽不開。

眼前周圍人越聚越多,時不時有幾道異樣的目光朝這邊看過來,我忍不住一陣心急。

“放開!”

“舒寧,你好好聽我解釋好不好。”

“我”

他還要說什麼,這時一道冰冷的劍光赫然劈下。

沈木連忙撒手,但還是被斬落了一片衣角。

我爹站在不遠處,穿著盔甲提著重劍冷冷地盯著他。

“沈指揮使這是想要對我女兒做什麼?”

“霍將軍。”

沈木朝我爹行了個禮,“這是我們小夫妻之間的事,霍將軍何必動怒。”

我爹嗤笑一聲,“你們已經和離了。”

“我曾經把好好的女兒給你,你不珍惜,如今又來糾纏是什麼道理?”

“滾!!!”

我爹疾言厲色。

沈木看討不到什麼好處,訕訕離去。

7

我和我爹也好幾年沒見了。

爹鎮守邊關是不能隨便回京的,之前他和娘吵架,娘一人先回了京都,而他忙完公務得了皇帝允許,直到現在才匆匆趕回。

沒想到一回來就看到這樣一幕。

看見我依然有些憔悴的模樣,他臉上閃過幾分愧疚。

“是爹對你不夠關心,當時太過信任你娘,沒有差人調查沈木的底細,原本以為他隻是年齡大了點,但為人還算可靠,不曾想沈木竟然是這個樣子。”

“還有你娘”

所有情況祖母已經在信裡都和他說過。

我也沒有再多說什麼,隻是平靜地看向他。

“那爹打算如何處置娘?”

爹沉默了,他和娘二十載夫妻,一直將娘當成眼珠子疼愛。

娘雖然跟著他在邊關但卻從未受過半點苦楚。

吃穿住行都是最好的,就連每個月的胭脂都有人千裡迢迢送過去。

他猶豫半晌,似乎非常痛苦,過了許久才開口。

“讓我想想吧,舒寧,她到底是你娘。”

“至於沈木,我明天進宮述職便去和聖上麵前狠狠參他一本。”

“你放心,爹不會讓他好過的。”

我低下頭掩去眼中的嘲諷,不論娘做了什麼事,他到底還是狠不下心。

於是說,“爹還是先見過祖母吧。”

祖母不同意爹的處理方法,“謝氏分明是蛇蠍心腸,隻有你還被她罔騙!”

“舒寧的一輩子都被她害了!我要你休了她,將她送回謝家。”

我爹臉上露出幾分為難,“可阿棠和做了二十幾年的夫妻,我怎麼忍心。”

“我以後把她遠遠帶去邊關,再不回來。”

我爹還在這裡儘力維護娘,然而祖母以死相逼非要爹休了娘。

“你讓一個把自己親生女兒嫁給情人做替身的女人,做我們霍家的宗婦,我百年以後怎麼又臉去見祖宗啊,不如我現在就以死謝罪。”

爹無奈實在沒辦法隻好當著祖母的麵寫了休書。

娘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會被休,看見休書之後直接瘋魔了。

她也想以死相逼,逼爹把休書收回去。

她扯了一段白綾,打了一個結,又讓丫鬟去請爹,卻不知怎麼的沒站穩,那把木凳倒了。

而她為了把戲做真屋子裡也沒留人。

等爹趕到的時候娘已經斷氣了。

爹悲痛難忍,埋葬了娘,帶著孃的東西回了邊關。

很快春天來了,角落裡的杏樹再次開花了。

祖母把將軍府交給我,坐上馬車再次去寺廟裡清修。

雖然她一直看不上娘,但也沒想過娘會死,一個冬天過去,整個人又蒼老了幾分。

我歎了口氣,目送她的馬車遠去。

幾個月過去,我早已經從傷痛中走了出來。

這幾個月時間沈木再也沒來找過我。

當時爹失去娘整個人悲痛欲絕將所有的事都怪在了沈木頭上。

他先是跟皇帝彈劾沈木,又動用了他在京都所有的人脈讓沈木寸步難行。

不過短短幾日,他就被皇帝撤了職。

他還試圖找我求情,但都被爹派在我身邊的護衛打了出去。

就這樣,痛苦的他沉迷在酒裡,日日和朋友去各個酒樓喝酒,時不時哭兩聲,說他後悔了之類的話。

可我根本就不在意。

我撿起了將軍府在京都的生意,將生意做的紅紅火火。又認識了幾個小姐妹,閒來無事一起吃茶,出門遊玩。

後來不知又過了多久,沈木死了。

聽說是喝多了酒,醉醺醺地想去看杏花,不知怎麼過橋的時候被絆了一下,摔倒在河裡,就那麼溺死了。

聽說他死時唇角帶著笑,好像看見了什麼高興的事。

對此我不置一詞,連他的葬禮也沒有去。

有人以為我舊情難忘偷偷躲起來哭。

而我聞言隻是笑著搖搖頭,不重要的人,根本不需要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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