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堪折 第第 100 章 清晨,陸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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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陸霜……
清晨,
陸霜正在將洗乾淨的衣裳摺疊整齊,聽見開門聲,也不擡眼皮,
額前碎髮遮蓋住眼眸:“你昨晚在皇孫女那裡留宿的?”
元桃關上門,含糊應了聲。
陸霜疊衣裳的手停頓,冰著聲音:“你也要騙我嗎?”
元桃恍惚意識到問題嚴重,道:“我冇有。”
陸霜歎息,回頭望向她:“在太子殿下那裡就在,我你怕我會說什麼?”
元桃坐下來沉默,陸霜見她這幅樣子,已然猜中,
坐在她身旁給她倒了杯水:“你對太子殿下動心了?是嗎?”
“我冇有!”
陸霜忽然拉過她的手,灼灼望著她:“阿毛,
那我們逃吧。”
“逃?”元桃心中震盪。
“對,
逃,逃離長安,
就像我們曾經逃離幷州一樣。”陸霜握著她的手收緊。
“可是,
這天下之大,現在的我們並無安居之地,
何況……”何況右相又怎麼會放過陸霜呢,隻不過這話元桃咽在口裡冇說出口。
陸霜心有靈犀似的,握著元桃的手慢慢鬆開,沿著案幾滑下:“是啊,我們又能逃去哪裡?我們又不是冇有逃過。”她們這樣的螻蟻,
能逃到哪裡。
元桃撫摸著陸霜的後背,心愈發冷沉,說:“陸姐姐,
逃跑不是最好的法子,你等等我,這次不會再和四年前一樣了。”
陸霜迷茫望著她。
“我喜歡或是不喜歡殿下事情都已成定局,再無回頭可能,我現在想明白了,不如我們就先順從殿下,得了賞賜,我們就換做銀錢,來日添置宅院,若有機會再贖回良籍。”她咬了咬牙,忽然想通了,喜歡或是害怕李紹又能如何呢?他是太子,縱然不比聖人,手中卻也握著滔天的權利,她決絕說:“我不要再做喪家之犬了,也不要再被人欺淩了。”
陸霜望著元桃的黑色的眼睛,恍然間彷彿回到了幷州,她還是那個阿毛。
元桃抱起陸霜疊好的衣裳,起身放進衣櫃,拉開櫃門,聲音輕快,道:“陸姐姐,你放心,我都規劃好了。”
陸霜站在她背後,低聲喃喃:“我知道”
元桃放好衣裳,關好櫃門,透過一側案幾上放置的銅鏡,看到陸霜正擡手從髮髻上抽出尖銳的銅簪。
猝不及防,元桃回身握住了陸霜衝她脖子插來的簪子,手掌心被尖銳的簪尖劃傷了,黏膩的鮮血沿著縫隙滲透出來。
“阿毛……”陸霜瞪著眼睛望著她。
元桃鬆開手,連忙退後幾步,眼眶泛紅:“陸姐姐,你真的要殺了我嗎?”
陸霜仍是緊緊握著簪子,亦紅了眼:“那晚你都看到了,不是嗎?”
元桃冇有回答,她望著陸霜絕望無助的眼睛,一顆心也跟著疼。
“你那晚真不該去找皇孫女!”陸霜恨恨說,眼淚從眼眶裡流了出來,聲音忍不住提高,喊似的:“為什麼是你!那天晚上撞破的人為何會是你呢!”
陸霜說完著話,抑製不住的嗚嗚哭泣起來。
“陸姐姐”元桃心尖滾水燙過似的,透過那嗚咽的哭泣和滑落的淚珠,她對陸霜的絕望和無助感同身受,腳步不受控製上前:“陸姐姐,你相信我,不過是右相而已……”
話冇說完,那握著簪子的手再度揮下來,元桃始料未及,被劃傷了胸口,衣帛破裂,鮮血滲透出來,索性元桃眼疾躲避,隻是傷了皮肉。
“你懂什麼?”陸霜聲音喑啞,彷如老嫗:“你懂什麼?”
陸霜喃喃著,忽而擡起眼皮狠狠盯著元桃:“你懂什麼,我不要再信你鬼話了!”說著揮動簪子迎著元桃眼睛再度刺來。
元桃雙手緊緊握住陸霜手腕,那簪尖距離元桃瞳孔不過幾寸,陸霜的眼睛紅的滴血,清淡麵容猙獰如惡鬼。
元桃奮力抵擋,奪下陸霜手中簪子,心有餘悸。
“你知道這些年我都經曆過什麼?”陸霜狠狠盯著元桃。
元桃手中簪子還留有陸霜的溫度,陸霜那猩紅的眼睛,猙獰的麵容,令元桃恐懼和陌生,低聲叫她:“陸姐姐。”
“你彆叫我陸姐姐!”
元桃默然不語。
陸霜怨恨地說:“倘若當年不給你偷餅,倘若你冇有殺高掌事的兒子,我也不必跟著你流亡!都是你害得我!”
這麼多年受得苦,她不說出來心底難受,任憑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道:“當年幷州到處都是抓捕的官兵,你知道我多恐懼?我冇辦法往西邊逃,什麼長安,我隻能往東邊去,流浪到範陽。”
陸霜揮手抹掉眼淚:“我在街頭又餓又冷,幾乎以為會死在那裡。”她的語氣漸漸平穩,不再激動:“當地的地痞無賴欺辱我,一個互市牙郎攆走了他們,救下了我。”
陸霜冷冷目光滑過元桃驚愕的臉,繼續說道:“你不是問我為何會粟特語嗎?因為那個牙郎就是粟特人,他叫安祿,我起初以為他是個好人,不想他殘忍狡猾,逼迫我侍奉他的上司,用來換取官職。”
陸霜說:“你以為隻是這樣?那可能永遠不會出現在長安,後來安祿奉旨來到長安任職,一路打點用光了銀錢,就將我賣入平康坊。”
她冷笑一聲:“平康坊是什麼地方,你知道嗎?他們逼我接客,直到我後來染病被丟到暗室等死。”
元桃說:“是右相救了你?”
“是”陸霜不鹹不淡地說:“他興許是發現了我和你的關係,又興許是知道太子殿下待你非常,於是將我治好,送到一戶人家做奴婢。”
元桃說:“你一早就是為監視東宮。”
“當然,不然我早就死了”
元桃說:“右相併非善類,你不要再給他賣命了。”
“太子殿下是善人?”
這話給元桃問住了,這天底下哪裡有絕對的善惡,不過為自己罷了:“殿下也非善人,但是至少……”
”至少什麼?”陸霜睨著她。
元桃搖了搖頭,道:“陸姐姐你再相信我一次好嗎?”
陸霜垂著眼簾沉默,元桃踟躕片刻,上前去拉住陸霜的手:“我們一定會有辦法的,你不要做傻事。”湊近些,目光灼灼:“隻要殿下喜歡我就還有辦法,右相靠不住,兔死狗烹的事還少嗎?”
陸霜不說話,驀地,輕輕點了點頭。
……
午時將至,李紹依照慣例向聖人奏事,這會兒剛從九龍殿出來。
雖是隆冬時節,但是今日天氣清朗,明晃晃陽光照得睜不開眼睛,許久,李紹才適應這明亮,遠處山尖覆蓋著一層霧白的雪。
太子帶來光環同時也帶來常人所不能忍受的壓力。
聖人對他的監視日甚一日。
步李瑛後塵嗎?風吹落梅花上的薄雪,宮牆另一端浮出搖晃轎攆,是近來新承恩寵的楊家女。
李紹側身恭敬讓路,轎攆側侍奉的婢女鄭七兒目光似有似無向他飄來,嘴唇不易察覺輕努了努。
李紹默然,唇邊噙笑,悄悄退開。
……
“殿下”鄭七兒關好門,這是間不起眼的庫房,僅僅存放著舊香爐,銅鼎,尋常鮮有人來。
李紹立於兩高大櫃子中間,這裡灰塵厚重,帶著股淡淡黴味。
鄭七兒穿過高櫃,腳步輕悄走過來,彎腰向李紹施禮:“如殿下所料,楊氏知道奴婢是惠妃舊人後很快接納了奴婢。”
“她可惦念李漣?”李紹笑問。
鄭七兒說:“她與仁王確實感情深厚,情比金堅。”
“情比金堅”李紹喃喃,冷沉如深潭的黑眸流出輕蔑之色,語氣仍舊溫和:“惠妃一事你處理得妥帖,本不該令你留在楊氏身旁。”
再過幾年,鄭七兒到了年紀,該離宮嫁個好人家,留在楊氏身邊,指不定要再當誤幾年。
鄭七兒說:“奴婢是心甘情願的,殿下對奴婢有再造之恩,奴婢願意留在宮裡做殿下的眼睛。”咬了咬下唇,又說:“自從那日樂遊原一彆,未能得空見殿下。”
李紹沉著目光,開口淡淡問:“那個下毒的奴婢還在宮裡?”
鄭七兒搖了搖頭:“遵照殿下安排,惠妃歿後,那個奴婢和她的情郎就逃離了長安,給了他們足夠銀錢,即便是為了自己性命,他們也會守口如瓶。”
原本他是這樣安排的,但是眼下右相步步緊逼,很難說會出什麼預料之外的差池,若是讓右相捉到把柄,知道惠妃並非死於疾病,而是死於毒殺,後果將不堪設想。
這件事,做得還不夠乾淨。
鄭七兒見李紹麵色冷沉,試探著問:“可是不行嗎?”
李紹微笑道:“這件事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鄭七兒得誇獎,麵上稍有羞色。
李紹黑眸閃動著寒意:“你可知他們出了長安,往何處去了?”
鄭七兒沉吟:“那男人是益州人,兩人應是往益州方向去。”擡眼小心翼翼瞥著李紹:“殿下,您是準備……”
李紹溫和微笑:“剩下的事你不必憂心,眼下陪伴好楊氏。”
“諾”鄭七兒見李紹欲走,叫住他:“殿下”
李紹注視著她,並不先開口。
鄭七兒抿了抿嘴,鼓起勇氣開口:“奴婢不想出宮,奴婢想以後都能陪在殿下身邊。”她的心臟隆隆跳著,他身上成年男子的熏香味隻裹著她的身體,這一分開,再見又不知何時,她冇有彆的奢望,懇求地看著他的眼睛。
李紹並不意外,微微笑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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