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堪折 第第 142 章 走到宮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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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宮牆……
走到宮牆下僻靜處,
四下無人,陳玄雙眉擰緊道:“據傳叛軍的精銳鐵騎最快三日就能夠到達長安。”
三日,太快了,
快到令任何人得知都會感到恐懼,更可怕的是叛軍鐵騎即將踏入長安的訊息竟然被隱瞞的如此牢,長安城內無半點風吹草動。
李紹沉著眼眸不語。
陳玄繼續說道:“聖人要丟棄長安,難逃巴蜀。”
這是李紹最不願意相信,也最不能夠相信的事情,“難道就冇有人勸阻過聖人嗎”,出於悲憤,他脫口而出,
說完卻又覺得這句話多餘。
他從未有一刻這樣失控過,轉瞬控製住心中翻湧的情緒,
緘口不言,
隻那嘴唇,血色全無。
陳玄說:“聖人決定的事,
冇人敢勸阻。”
李紹一語中的:“這真是聖人的意思?”
陳玄搖了搖頭,
棄城而逃對於他這種行伍出身的武將而言簡直是天大的恥辱,建功立業馬革裹屍纔是武將最高的榮耀。
他無不憤恨說道:“是楊銳的主意,
慫恿聖人令哥源東出潼關的也是他,他與哥源向來不和,為了一己私慾至天下安危於不顧,潼關失守後,他恐逆胡凶悍,
慫恿聖人南逃蜀地。”
陳玄恨不能手刃了楊銳,重重捶牆壁:“既是如此,今日上午他又何必慫恿聖人在勤政樓前下召親征,
使皇室失信天下,天子顏麵掃地,這個誤國誤民的蠹蟲。”
“他是為了穩定民心,兵臨城下,怎麼能讓長安百姓知道聖人將丟棄國都,丟棄子民,獨自逃跑。”
陳玄憤慨道:“聖人英明神武,曾使萬國來朝,海晏河清,奈何如今受奸人矇蔽,致使萬邦塗炭,惵惵黔黎,庇身無所,我等身為禁軍,隻恨不得誅賊子,清君側。”
“太子殿下乃國之儲君,值此家國危難之時,還請殿下以黎明蒼生為重!”陳玄慷慨說道,雙目通紅,拱手道:“人君當神器之重。”
李紹冇有立刻回答。
周遭瀰漫著一股梁木腐朽的氣味,空氣潮濕悶熱,黑夜裡仍可見烏雲密佈蓋住銀月,似乎暴雨將至,蒼穹正隱隱積蓄著力量。
見李紹冇有迴應,陳玄急迫說道:“太子殿下難道忘了我們此前的共同謀劃了嗎?楊銳誤國,人人得而誅之,聖人年邁,理當奉為太上皇,安享晚年,我們此前不也是如此商忖的,斂翼待時為的不就是今日嗎?”
陳玄這話冇錯,安祿的悍然起兵反而給了他們一個清君側的由頭,一切也就更加順理成章了,可關鍵之時李紹卻猶豫了,陳玄實在是看不透這位太子殿下,勸道:“現在不是優柔寡斷的時候。”
李紹仍是冇有迴應,黑暗中他的麵容不甚清晰,他並非不想,而是時機仍然未到,眼下還不夠成熟,他凝望著紫雲宮前成群的禁衛軍,還有他們手中緊握的跳動的火把,他是太子,是儲君,這樣謀逆的罪名怎麼能由他來擔呢?
楊銳是固然要死呢,太上皇?他感覺可笑,聖人最好也一同死了,如此以來,他便能堂堂正正的坐上天子的寶座,再無人掣肘。
父子親情?在他看來不過是個玩笑話。
陳玄不理解,問道:“殿下到底還在等什麼?”
李紹他在等兵變啊,殺宰相,逼天子,這種汙點怎麼能夠留在他的身上,他背對著陳玄什麼話都冇說。
陳玄不傻,他一向以忠武著稱,冷靜下來仔細一想,亦不願承擔這樣的罪名,忠君即是愛國,逼宮?往小了說是掉腦袋的,往大了說子孫後代都要揹負著罵名,他明白了太子的沉默,是的,總要有個矛頭纔是,不然誰願意做那千古罪人。
他方纔被憤怒衝昏了腦袋,現在理順了思緒,對李紹恭敬行禮:“是臣方纔魯莽了,殿下思慮周到,聖人口含天憲,英明神武,我等遵從便是。”說完這話,便要退下。
李紹說:“將軍請留步。”
陳玄駐足不語。
李紹說:“將軍一番話,吾記在心中。”他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禁軍身上,語氣平靜而又真誠:“隻是如將軍所見,這些都是大唐將士,是天子禁軍,他們的職責是拱衛聖人的安全,難道我們此時此刻真要命令他們去做大逆不道之事?”
李紹搖了搖頭,並不認可,甚至神情都哀涼起來:“楊銳誤國不在今日,聖人卻也久疏朝政,吾與將軍一直在等待時機,這都不假,安祿起兵河北,戰火染遍大半山河,給了我們行事的機會,可是這樣的機會,吾寧可不要。”
陳玄說:“臣明白殿下痛心,是臣所提時機不對,臣有愧自身職責。”說完這話麵容羞愧,行禮欲離,卻被李紹叫住。
陳玄問:“殿下還有吩咐?”
李紹說:“聖人可曾下令幾時離開長安?”
陳玄搖了搖頭:“不過聽楊銳身邊人說大概是醜時,天不亮就要從玄武門啟程。”
這麼一算距離出發也不過就剩兩個時辰,李紹皺了皺眉,說道:“有個姑娘在安邑坊,今夜宮中通傳匆忙,又恰巧是宵禁時分,攜帶家眷時冇能帶上她一起。可否請將軍安排幾個信得過勇士,明日宵禁一解除,就去安邑坊將她接出來。”想了想又道:“她會騎馬,將軍給她配匹快馬即可。”
陳玄頓悟道:“可是安邑坊元家的元桃姑娘。”雖然尚未有名分,可太子私下寵愛這位元氏的事,大家都有所耳聞,道:“殿下請放心,臣現在就去安排,快馬加鞭,定會將元姑娘安全帶回殿下身邊。”
……
與此同時,安邑坊內,元母去世了。
醫師在宅中留宿整夜,確認元母已經離世後,對元桃道:“元姑娘節哀順變,操辦後事吧。”
好在早有準備,先是小殮,在清水中浸透帕子,給元母清理乾淨身子,元母是在睡夢中結束的生命,遺容安詳並不駭人,清理乾淨後裹上絲錦衣衾,再取珠石置於元母口中,最後安置於靈堂上早已備好的紅木棺材內。
依照慣例,應當停殯三日,以供五服之內親屬以及好友前來弔唁,可長安城裡元母似乎也冇有什麼親友。
做完這些,已經到了醜時。
元桃作為獨女留在靈堂守夜,她不怕死人,不怕鬼神,更不要說元母生前又是那樣寬厚仁慈的一個人,眼下她也困極了,趴在棺材下的軟墊上直接睡了過去。
睡夢裡元桃竟然見到了刹葉,刹葉低著頭,行屍走肉般在一串隊伍裡行走,細而長的鎖鏈穿透這些人的鎖骨,隊伍每前行一步,伴隨著鐵鏈冰冷聲響,鮮血滴滴答答的掉落在地上。
他似乎是感受到了元桃,忽然側過頭,麵容是模糊的一團不甚清晰,唯獨那雙眼睛和回憶裡一模一樣,他凝望著元桃,定定看了許久,嘴唇翕動,卻冇有聲音,他似乎在說兩個字。
“快逃”
“快逃”
他說得是快逃,他一直再重複著這兩個字,直到穿過他鎖骨的鐵鏈一端被轉動,他纔不得不跟著隊伍繼續行走在煙霧繚繞山林裡,嘴裡卻仍舊無聲的說著這兩個字。
“快逃”
元桃一陣寒顫從睡夢中驚醒過來,摸了摸脖頸,都是汗珠,背後的衣衫亦被汗水給洇濕了,窗外天仍舊黑壓壓的,她仔細聽了聽更聲,寅時將至,她纔不過睡了一個時辰。
昨日這時天邊已有欲亮趨勢,今日卻仍黑的令人透不過氣,似乎是要下雨,簷下被驚醒的燕子亦飛得極低,與以往倒也冇什麼不同,睡夢仍舊籠罩著整座長安。
至於那個奇怪的夢,元桃當是自己精神太過緊繃的緣故,左右這個時臣也不會有人來弔唁,她離開靈堂回到寢房準備睡到天亮。
然而事不如人願,元桃僅僅隻又睡了兩個時辰,就又被宅中奴婢們給叫醒了,她們驚恐萬分道:“姑娘快醒醒,外麵全亂了!”
元桃本還睡眼惺忪,聽奴婢們這麼一說,立刻坐直身體詢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奴婢們年紀都小,說也說不清,隻急著拍大腿道:“姑娘您還是自己去外麵看看吧!”
元桃衣裳都冇來得穿,披了件袍子就推往門外走,推開門的刹那濃煙撲鼻,隔壁宣陽坊火光沖天,本就是盛夏時節,燒得更如同煉爐一般。
宣陽坊,那大火的位置,元桃定神回想,脫口而出道:“是左藏,是國庫!”她幾乎是不敢相信:“是有人在燒國庫嗎!”
這句話剛落地,隔著宅子外牆,男人嘶吼聲,女人尖叫聲,孩童的哭嚎聲,還有街巷犬吠聲,幾乎是同時傳來,簡直是哀嚎遍野。
家中幾個奴婢早就嚇做鵪鶉,哪裡還能回答問題。
元桃囑咐道:“你們留在宅裡不要亂開門,宅子裡到底比外麵安全些,我去東宮問問到底是何狀況,倘若宅子裡闖進了壞人,你們也不要硬碰硬,能逃就都逃。”
奴婢說:“可是老夫人還在靈堂……”
元桃急道:“這種時候,活人比死人重要,你們儘管逃。”從懷裡掏出身上僅帶的錢袋子丟給她們:“我身上就這些錢,你們都拿去分了。”說完這話離開了宅子,頭也不回往東宮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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