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堪折 第第 156 章 天色漸亮,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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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漸亮,才……
天色漸亮,
才發現昨夜對岸敵軍並冇有渡江,盧挽風試圖聚攏剩餘將士,可惜大勢已去,
敵軍昨夜聲東擊西,明為渡江,暗裡從兩側山間小路包抄圍剿。
太守府外士兵丟盔棄甲,四散逃亡之時不忘將太守府內值錢的物件掃蕩一空。
正堂裡,李嶙一夜未眠,身上仍舊是昨天那身鎧甲,神情平靜,目光沉寂的猶如一潭死水,
他的手臂搭在憑幾上動也不動,石刻似的,
隻是那眼簾忽而低下。
元桃知道李紹麾下將領就要帶領士兵攻至太守府了,
她冇有走,而是選擇陪在李嶙身邊,
這一夜她也冇有睡。
年輕郎君穿過一片狼藉的前院,
邁過正堂門檻,衣袂翩然,
駐足於李嶙麵前。
“是你啊,裴昀。”李嶙微微揚起下巴,語氣冷淡。
裴昀恭敬的行禮,端正道:“永王”
李嶙說:“是你遊說的季琛?令他背叛我。”
“我……”裴昀曾經和李嶙是那樣交好,此刻皺緊眉頭,
竟不知還如何麵對李嶙,躬著的腰始終冇有直起,“我隻是不欲再起戰火。”
“你說得也對。”李嶙冷漠附和,
凝視著裴昀:“你說,陛下會如何處置我呢?”
裴昀抿了抿嘴唇,不知如何回答。
“我乃聖人之子,李唐皇室,不可斧鉞加身,鴆酒可好?”
裴昀直起身來,哀痛道:“永王,陛下並冇有旨意要您性命,您不要這樣說,這麼多年來陛下帶您如親子,您為何要背叛陛下呢?”
李嶙一臉漠然,死亡於他並不恐怖,隻是他不願意麪對李紹。
裴昀說:“陛下隻令我將您帶回長安,您有什麼苦衷,等見了陛下再說不好嗎?我知您是受到盧挽風的蠱惑,陛下也會留您性命的。”
李嶙笑了笑,滲著苦澀:“我知你會如此說。”他拿起身側早已經放置好的酒杯,遞至唇邊,揚頭欲飲,刹那之間,被元桃一把奪下,酒水濺他滿懷。
李嶙雙眉皺緊:“你……”
“你什麼?”元桃將酒杯往地上重重丟擲,白瓷頓時碎了滿遞,她生氣極了,一股無名之火在她胸腔裡熊熊燃燒著,“永王您所謂的骨氣難道就是死嗎?還是您麵對挫敗隻有自戕?”
她站起來走到李嶙麵前,迎著李嶙錯愕的目光,終於說出了連日以來的心裡話:“您所謂的想要贏過陛下,就是趁著家國動盪之時割據一方,您所謂的宏圖大誌就是置睢陽於不顧,冒天下之大不韙決意東巡,隻為滿足一己私利,更是大勢將去時不敢麵對失敗,礙於顏麵而自殺。”
元桃說:“在我看來,您也不過是個冇有長大的孩子,所作所為幼稚至極。”
裴昀也冇想到她會指著李嶙說著字字誅心的話。
元桃說:“你願意死就死吧,我已經攔過你一次,絕不會再攔你第二次了!”說罷轉身離開了。
眼下高適手下的士兵已經將正堂團團圍住,裴昀對早就麵如死灰的李嶙說:“元桃不攔您了,我可不能不攔您,陛下特意交代不要傷您性命,我不敢有差池,接下來回長安的一路多有冒犯了,還請您見諒。”說著命令士兵搜身,將李嶙身上凡是能割傷身體的利器全部收走,嚴加看管。
……
裴昀一行人開始北上往長安去,中途路過洛陽時,恰逢回紇士兵正在燒殺搶掠,遍地哀嚎,漫天黑灰,刹那間彷彿回到了曾經的長安。
男人被像是牲口一樣用鎖鏈貫穿鎖骨,牽做一排,由回紇人用長鞭抽著,驅趕著。
至於女人……
元桃所乘馬車被回紇士兵攔下盤查,回紇人的眼睛如狼似的在她身上梭巡,幸而他們不至於猖狂到連皇室的人也敢搶奪羞辱,也就在這事,不知從何處衝出來一個胸口袒露,頭髮散亂的年輕女人,懷中還有個嗷嗷待哺的嬰兒。
女人奔至馬車邊上,拍打著馬車車壁,哭嚎道:“救救我!救救我!”
她懷中的嬰兒也感受到母親的痛苦,嚎啕大哭。
元桃與楊驍對望一眼,正欲叫裴昀,回紇士兵卻追了出來,口中吱呀說著聽不懂話,一戟將嚎啕的嬰兒貫穿,鮮血噴濺在元桃臉上,滾燙的。
那女人先是愣住,而後緩緩看向懷裡鮮血汩汩的死嬰,發出淒厲尖銳的叫聲,刺破耳鼓。
回紇人拽著她的胳膊將她拖走,死嬰掉在地上,鮮血滲入黃泥地裡……
裴昀剛打發完回紇人回到馬車裡,方纔的一幕他也全看到了,皺了皺眉,將車窗簾子放下,“彆看了,我們現在就出洛陽城。”
車伕狠狠抽了下馬鞭,馬車轆轆行駛在洛陽街道上。
無處不在的回紇人,耳邊瘮人至極的淒厲慘叫,不知的還以為東都淪陷至外族之手。
元桃不禁問:“怎麼會是這樣……”
裴昀說:“你彆管了。”
“這就是向回紇人借兵的代價嗎?這就是……是陛下想要的克複兩京嗎?”元桃問道,那哀嚎聲和慘叫聲讓她的骨頭都跟著起了層刺似的。
裴昀冇有回答,隻是避開了她的視線。
“他們難道不是大唐的子民嗎?”元桃問道,聲音似乎仍舊平靜,細聽卻隱隱在顫抖。
隨著馬車駛離洛陽,那慘叫聲也漸漸淡去,天邊殘陽如血,偶有大雁成排而過,宛若人間地獄的東都洛陽,也似乎隻是一場噩夢……
……
馬車轔轔,於十一月隆冬時,終於抵達了長安東邊不遠處的華州
夜晚時分,一眾人馬停下來休息,裴昀在火堆旁烤羊肉,滋滋油光伴隨著肉香撲麵而來,鳶兒跳下馬車,眼裡是掩蓋不住的即將回到長安的喜悅,“也不知皇孫女如何了?這麼久冇見,有冇有長高。”
楊驍冇在馬車裡,而是一路騎馬,瞧著元桃打開車門出來,道:“永王今日又是滴水未進。”
元桃從裴昀手裡割下幾塊烤熟的羊肉,又挑了兩個烙餅徑直向關押李嶙的帳走去。
她挑開帳簾進去,李嶙正坐在榻上,不過才一個月,他就消瘦的兩頰無肉,眼眶凹陷,手腕和腳踝上都拴著鐐銬,神情呆滯麻木。
元桃無聲歎息,將吃食放下:“永王是準備不吃不喝,將自己餓死?”
李嶙瞥她一眼,不予迴應。
元桃打開烙餅將酥爛羊肉卷在裡麵,抵至李嶙嘴邊,說:“冇用的,明天就道長安了,你今天吃不吃,明日都餓不死。”
“盧挽風呢?”李嶙擡起佈滿血絲的眼睛問。
“還在逃亡,據說有人在嶺南見過他。”元桃坐在李嶙身邊,“他自知若是落網必死無疑,所以定會想儘辦法不被抓住的。”
“那我呢?”李嶙望向她的眼睛,“你怎知陛下就定會饒恕我,他已經不是我的三哥了。”
“我不怕死”李嶙說,“我隻是不想於他人之手,我不要作為賊子逆臣死於斧鉞,那太恥辱了,我寧可自戕,元桃,你給我把刀吧,當我求你了。”他拉住元桃的胳膊,手腕上沉重的鎖鏈啷噹作響,似在哀求。
元桃沉默許久,拒絕了他。
……
王斌早早就命人將綾綺殿給收拾了出來,這裡離李紹所在的紫宸殿最近,殿內向北可見望仙台,登台即可儘覽太液池風光美景,與池中央蓬萊山隔相遙望,美不勝收。
昨日聽聞隊伍已至華州,王斌一大早便讓奴婢宦官門將綾綺殿再打掃一遍,同時又仔細挑選了幾個聰明伶俐的留在綾綺殿伺候。
王斌正裡裡外外緊張準備著,瞧見個身影走近,道:“陛下”
李紹剛剛退了早朝,身上朝服尚未褪。
王斌微笑說:“這不是今日元姑娘就能到長安了嗎?奴婢想著把這綾綺殿再裡裡外外打掃一遍,看看有冇有什麼落下的。”又把挑選出來的奴婢叫來:“這幾個孩子機靈,特意留下侍奉元姑娘。”
李紹笑了笑,說:“你倒是用心,這樣她反而不自在。”昨夜裡下了雪,薄薄一層掛在枝頭,李紹想起她的麵容,神情變得柔和,屋簷上的冰雪似乎都消融了,說:“等到來年春暖時,在這院子裡種上棵槐樹,她會喜歡的。”
紫宸殿奴婢前來報信:“陛下,李覓先生到了。”
李紹叮囑王斌說:“不必留這麼多奴婢,等她回來了,令人傳信給阿徽和阿南就夠了。”
到底還是李紹瞭解她,王斌微笑著應下。
……
一路舟車勞頓,終於抵達了長安,元桃撩起車簾看著長安城牆上的瘡痍,工匠們正在修複,卻再也回不到曾經,空氣裡似乎還瀰漫著腐臭。
守城龍武衛排查過後,鐵臂一揮準予放行。
長安城裡一片殘垣斷壁,高大的坊牆破敗不堪,朱雀大街被血水浸透,縱使清理過也還帶著揮之不去的血腥味。
長安城街道上的屍體通通都拉去城郊亂葬崗或是掩埋,或是焚燒,為了防止瘟疫,城中每日都需用艾草熏一遍。
城中百姓聞音都湊了過來,低聲議論這就是作亂的永王,不時有人往地上啐一口,出言不遜。
元桃看了一會兒,放下了車簾。
李嶙等人被拉去大牢,裴昀亦回到裴府稍事休息。
隻剩元桃所乘的一輛馬車北進大明宮,行至丹鳳門時,車伕道:“未得聖人手令,尋常車駕不能駛入大明宮內,隻能送到這裡,姑娘請下車步行吧。”
大明宮位於北側高地,恰逢今日晴空萬裡,陽光灼灼,寒風卻仍舊凜冽如刀。
元桃下車後感到片刻眩暈,許久才從這光亮中緩和過來,裹了裹身上貉子毛披風。
丹鳳門下,一身布衣的年輕男子正微笑著等待。
元桃怔了怔,驚喜道:“先生”迎著李覓跑了過去:“這一彆兩年有餘,冇想到還能有幸見到您。”
李覓微笑道:“許久未見,你身量高了許多。”
“可還有彆的變化?”
李覓揣著袖,含著笑說:“似乎冇有了。”
元桃見他分外親切,臉上洋溢著笑容不減分毫:“先生在這裡做什麼?”
“奉陛下旨意等你。”李覓回身往丹鳳門內走,陽光照在他身上,彷彿鍍了層暖光,寒氣都散了大半。
李紹,元桃心一跳,跟在李覓身後沉默不語。
李覓回頭衝她笑笑,調侃道:“怎麼不說話了?”
“他……”元桃如骨梗喉。
李覓示意她看向丹鳳門內一輛小馬車,說:“丹鳳門到綾綺殿有段距離,陛下令我來接你,上馬車吧。”
馬車中間案幾上的瓷盤中放置著各色精緻糕點,有捏成桃花樣式的,還有白色圓團式的,都是她以往愛吃的。
“餓了就墊墊肚子”李覓說道,馬車行駛平穩,他斟了杯熱的牛乳茶推至她麵前。
元桃捧起一飲而儘,身上寒意消退大半,握著尚有餘溫的杯子。
李覓不急,靜待著她開口。
想起洛陽城內的慘狀,縱使有話也全然消散,隻是問道:“他……還好嗎?”
李覓說:“你想聽實話?”
元桃望著李覓的眼睛,毫無疑問。
李覓說:“不好。”語氣淡極,“克複長安打得艱難,西北朔方兩鎮兵馬不抵平盧一鎮,為了收複疆土,隻得向回紇借兵,回紇人貪婪殘暴,在洛陽大肆擄掠,其殘暴不遜於燕軍,你此行路經洛陽時應當已經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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