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越溟儘 番外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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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三
夜風驟然凜冽起來，天漆黑一片。
“走，帶你去個地方。”
黎湫問：“這麼晚了，去哪裡？”
“去了便知。”
張曲撳並未帶黎湫回寢宮，也未驚動太多人，隻喚了海狼和幾名氣息收斂得如同暗影的侍衛。
兩匹通體烏黑，唯有四蹄雪白的駿馬早已在宮牆的陰影下備好，馬鞍轡頭皆是尋常樣式。
馬兒高大神駿，在清冷的月色下噴吐著團團白氣，蹄子不耐地輕刨著宮道的青石板，發出清脆的噠噠聲。
張曲撳動作利落地翻身上了其中一匹，深色的鬥篷在夜風中獵獵一展，隨即垂落，將他挺拔的身形勾勒得愈發利落。
他居高臨下地伸出手，掌心向上，穩穩地遞向黎湫，“來。”
黎湫仰頭看他。
月光勾勒出男人堅毅的下頜線，那雙深邃的眼眸在夜色中亮得驚人，帶著一種掙脫樊籠的野性。
宮牆的陰影沉甸甸地壓在心頭，案牘上堆積如山的奏疏，新政推行的重重阻力……所有白日裡的沉重似乎都在這一刻被眼前人伸出的手短暫地隔絕開來。
他冇有絲毫猶豫，將手放入那溫熱的掌心，張曲撳手臂發力，黎湫借力輕盈躍起，穩穩落在他身後那匹神駿的黑馬鞍上。
馬鞍寬大，但兩人同乘，黎湫的身體不可避免地貼上了張曲撳寬闊的後背，隔著衣物也能感受到對方身體傳來的熱度，他下意識地想向後挪開一點距離。
“坐穩了！”
張曲撳笑著說，似乎察覺了他的小動作，他並未回頭，隻是握住了黎湫環在他腰側的手，將它們按在自己的腰腹上。他雙腿一夾馬腹，低喝一聲：“駕！”
黑色的駿馬如同離弦之箭，猛地竄了出去。
強勁的衝力讓黎湫的身體瞬間後仰，他幾乎是本能地收緊手臂，死死抱住了身前人的腰，臉頰也因慣性重重撞在張曲撳堅實如鐵的肩背上。
凜冽的寒風如同無數細小的冰刃，迎麵呼嘯而來，刮過臉頰，刺得眼睛生疼。
馬蹄踏在宮道上，發出密集如驟雨般的清脆響聲，在寂靜的深夜裡傳出老遠。
宮牆、角樓、沉沉的殿宇輪廓，都在疾速的奔馳中化作一片模糊流動的暗影，被遠遠地甩在身後。
很快宮門在黑暗中悄無聲息地打開一條縫隙，容兩騎飛馳而過。
京都的燈火在側後方漸漸稀疏，前方是隱約起伏的山巒輪廓。
張曲撳並未減速，反而催動馬匹，沿著官道向西疾馳。
風越來越大，黎湫將臉更深地埋進張曲撳的鬥篷裡，他能感覺到張曲撳胸腔的震動。
“怕嗎？”
風聲裡傳來張曲撳提高的詢問。
黎湫擡起頭，寒風立刻灌了滿口，他微微眯起眼，聲音被風吹得有些散：“有陛下在…怕什麼？”
“好！”
張曲撳朗聲應道，意氣風發，“坐穩了，帶你去看真正的上元夜色。”
不知奔了多久，官道漸漸變成崎嶇的山路。地勢擡高，馬蹄踏在碎石和落葉上的聲音變得沉悶。
張曲撳終於稍稍勒住韁繩，讓馬匹的速度緩了下來，周圍是茂密的樹林，月光被枝葉切割得支離破碎，灑下斑駁陸離的光影，山風在林木間穿梭，發出嗚嗚的聲響，更顯山野的空寂。
“籲……”
張曲撳勒住馬，翻身而下，他走到黎湫所騎的那匹黑馬旁，伸出手，依舊是那個邀請的姿勢，目光灼灼地看著馬背上的人，“下來歇歇腳，前麵不遠有個好去處。”
黎湫依言下馬，雙腳落地時，才發覺腿有些發軟，他深吸了一口氣，精神為之一振。
張曲撳將兩匹馬的韁繩係在一棵鬆樹上，走到他身邊，“跟我來。”
兩人沿著一條被落葉覆蓋的隱秘小徑向上攀登了一小段，前方豁然開朗，那是一處突出的山岩平台，平台邊緣，幾棵虯勁的古鬆頑強地紮根於石縫中，枝乾斜伸向虛空。
站在平台邊緣，視野再無遮擋，俯瞰下去整個京都如同一幅的墨色畫卷，在腳下鋪陳開來。萬家燈火，星星點點，彙聚成一片流動的橘黃色光海。
與上元節護城河畔的煙火氣不同，此刻的京城燈火更顯沉靜安寧，卻又蘊含著一種磅礴的生機。那是新政之下，剛剛得以喘息休養的萬家生息。
遠處，皇城那巍峨的輪廓在夜色中依然清晰可辨，宮牆內的燈火相對稀疏，卻更顯莊嚴。
黎湫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奉天殿的方向，想象著此刻案頭堆積的奏疏。
“很美，是不是？”
張曲撳低沉的聲音在身側響起。
黎湫收回目光，看向身邊的帝王，月光勾勒著他棱角分明的側臉，他眼中映著山下的萬家燈火，閃爍著複雜的光芒。
黎湫輕聲應道：“很美，這是陛下的江山，是百姓的安眠燈。”
張曲撳側過頭，目光沉沉地落在黎湫臉上，“江山萬裡燈如海……卻不及阿湫為朕點的那盞心燈，亮在方寸之地，照朕前行，永不迷途。”
黎湫的心猛地一顫，他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什麼。
張曲撳手臂發力，黎湫借力輕盈躍起，這一次，他冇有落在張曲撳身後，而是被他直接拉到了身前，穩穩地安置在他有力的臂彎與寬闊的胸膛之間，幾乎是側坐在了馬鞍的前端。
這個姿勢比方纔的同乘更加親密無間。
黎湫的整個後背都緊密地貼合在張曲撳的胸膛上，能清晰地感受到對方沉穩有力的心跳透過衣物傳來，還有那因忍痛而略顯粗重的呼吸。
張曲撳的雙臂從他身體兩側環過，穩穩地握住了韁繩，將他整個人都圈禁在自己的氣息和掌控之中。
這個姿勢讓黎湫瞬間想起了禦膳房裡的那個擁抱，臉頰不受控製地開始發燙。他能感覺到周圍侍衛們投來的、迅速低下頭的視線，包括海狼那瞬間瞪圓又趕緊掩飾的雙眼。
張曲撳卻恍若未覺，他收緊手臂，將身前的人更緊地嵌入自己懷中，下頜幾乎抵在黎湫的鬢角。灼熱的氣息噴灑在黎湫敏感的耳廓和頸側，帶著一絲因疼痛而壓抑的沙啞，卻充滿了不容置疑的佔有慾和一種近乎蠻橫的溫柔：
“怎麼了？一聲不吭。”
他的聲音壓得極低，隻有黎湫能聽見，如同情人間的私語，“抱緊朕的腰，坐穩了。”
他頓了頓，唇瓣幾乎要貼上黎湫通紅的耳垂。
黎湫的身體在他懷中微微僵硬了一瞬，隨即緩緩放鬆下來。他垂在身側的手，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擡起，輕輕環住了張曲撳勁瘦的腰身，將臉微微側靠在他堅實的肩頸處。這是一個依賴而順從的姿態。他能感覺到張曲撳環抱著他的手臂又收緊了些，彷彿無聲的迴應。
張曲撳滿意地低哼一聲，不再多言，單手一抖韁繩：“走！”
他雙腿控馬，動作比來時明顯謹慎了許多，儘量避免劇烈的顛簸牽動後背的傷處。高大的黑色駿馬邁開沉穩的步子，載著相擁的兩人，在幾名侍衛無聲而警惕的拱衛下，緩緩調頭，朝著山下京都的方向行去。
山風依舊凜冽，吹拂著兩人的衣袍和髮絲。黎湫靠在張曲撳懷裡，聽著他近在咫尺的心跳和呼吸，感受著那份因受傷而微微紊亂卻依舊強大的生命力。
馬蹄踏在崎嶇的山路上，發出規律的噠噠聲。隊伍沉默地行進著，氣氛比來時凝重了許多，海狼和侍衛們如同繃緊的弓弦，警惕地掃視著四周的黑暗。
黎湫靠在張曲撳懷中，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每一次因顛簸而微微繃緊身體時，那壓抑的、幾乎微不可聞的吸氣聲。那聲音像細小的針，一下下紮在他的心上。環在張曲撳腰側的手，不由自主地收得更緊了些，彷彿想將自己的力量傳遞過去，分擔那無聲的痛楚。
張曲撳似乎察覺了他的動作，環抱著他的手臂也迴應般地緊了緊，下頜輕輕蹭了蹭他的發頂。無聲的安撫在寒夜中流淌。
不知過了多久，前方山路的儘頭，終於再次出現了京都那一片朦朧的、溫暖的燈火光海。沉重的宮牆輪廓在夜色中如同蟄伏的巨獸。
就在隊伍即將走出最後一段山林遮蔽、踏上通往官道的緩坡時，一聲尖銳到足以撕裂夜幕的銳響，驟然從京都皇城的方向沖天而起！
緊接著，是，感受著身後胸膛傳來的熱度和心跳，隻覺得眼眶發熱。這漫天煙火，是帝王無聲的宣告，是新朝蓬勃的生機，更是…張曲撳為他燃起的、最盛大的浪漫。
就在這時，一朵前所未有巨大的、混合著金紅藍三色的煙花，在皇城正上方轟然炸開！它的光芒如此熾盛，彷彿將整個天幕都燒穿了！在它極致燃燒的中心，無數細小的光點驟然凝聚，竟隱約勾勒出一個巨大的、威嚴的龍首虛影！龍目如電，俯瞰著腳下的萬家燈火！
“看！快看！”
連一直緊繃著臉的海狼都忍不住指著天空驚呼起來，侍衛們也紛紛擡頭，臉上寫滿了震撼。
就在這象征著皇權與國運的龍首煙花光芒最盛、幾乎要灼傷眼眸的瞬間——
張曲撳低下頭。
他溫熱的唇，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精準地印上了黎湫微涼的耳垂。
那觸感如同電流，瞬間竄遍黎湫的全身，讓他身體猛地一顫。隨即，男人低沉沙啞、飽含著濃烈情愫和絕對占有的聲音，伴隨著煙花炸裂的轟鳴，如同烙印般，清晰地、滾燙地刻進他的耳膜深處，直抵靈魂：
“阿湫，看清楚了…”
他的聲音頓了頓，唇瓣在那敏感的耳垂上輕輕廝磨了一下，引得懷中人又是一陣細微的顫栗，才繼續道，每一個字都重若千鈞：
“朕的江山煙火…再盛，再烈…”
“也永遠…不及你眼中此刻…為朕點亮的星火…半分璀璨。”
黎湫的呼吸驟然停滯。
漫天的轟鳴，璀璨的光影，在這一刻彷彿都成了無聲的背景。整個世界，隻剩下耳畔那灼熱的呼吸，和那句如同誓言般滾燙的話語。他眼中倒映的漫天星雨驟然模糊，化為一片溫熱的水光。他猛地閉上眼，將臉更深地埋進身後那給予他所有溫暖與安全的懷抱裡，環抱著對方腰身的手臂，收得死緊，彷彿要抓住這璀璨煙火下，唯一真實而永恒的依靠。
絢爛的星火瀑布在他們頭頂傾瀉燃燒，將相擁的身影長長地投在寂靜的山道上。海狼和侍衛們早已默契地背過身去，麵向外圍警戒，將這方寸之地，留給了他們的帝王與皇後。
在這照亮山河的煙火之下，在這剛剛經曆驚險刺殺、又被濃情包裹的寒夜裡，黎湫清晰地聽到了自己心底的聲音，如同最虔誠的祝禱，應和著張曲撳那句霸道的誓言——
願歲歲常相見，看儘人間煙火。
願生生世世，做你眸中唯一的星火。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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