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荒後,在京城開了家活死人醫館 第109章 風聲鶴唳
清晨,整個世界彷彿還沉浸在夢的餘韻中,霧氣如同輕紗般彌漫在大街小巷,給醫館蒙上了一層朦朧的薄紗。醫館的朱漆門卻突然被砸得咚咚作響,那聲音在寂靜的清晨顯得格外突兀,彷彿是一場不祥的前奏。
蘇晚剛剛端起藥碗,正準備喝藥,碗底的藥汁被這突如其來的震動晃出半盞,濺落在她的青布裙上,留下一片深色的痕跡。魏五原本守在門邊,此時他從門後縮回腦袋,喉結不由自主地動了動,神色緊張地說道:“小姐,外頭來了二三十號人,個個舉著火把木棍,領頭那漢子嗓子跟破鑼似的,正喊著‘妖術害人’呢。”
蘇晚緩緩放下藥碗,下意識地用指腹蹭過腰間的碎瓷片。那碎瓷片是昨夜刺客刀鞘上崩落的,此刻貼著麵板,傳來絲絲涼意,彷彿在提醒著她昨夜的驚險。她輕手輕腳地走到門邊,透過門縫往外窺視:為首的是個滿臉絡腮胡的大漢,身材魁梧,手裡舉著半截燒黑的藥包,像是在展示著什麼罪證。他身後跟著幾個麵生的莊稼漢,可在人群中,蘇晚還看到了熟悉的麵孔,張嬸和昨日來抓安胎藥的王嫂子也在其中。張嬸正攥著帕子,小聲地勸說著周圍的人:“蘇大夫治好了我家娃的驚風,哪能是妖女?”
“還我郎中!”
絡腮胡又扯著嗓子吼了一嗓子,聲如洪鐘,他將火把猛地往門上一湊,一股焦糊味瞬間竄進鼻腔,刺激得人眼睛發酸。
魏五緊緊攥著門閂的手青筋暴起,像一條條扭曲的蚯蚓,他憤怒地說道:“這些人定是趙德昌派來的,昨日他徒弟在茶棚裡大放厥詞,說蘇大夫用邪法接骨,斷骨的人三個月後準會七竅流血。”
蘇晚的指甲不自覺地掐進掌心,留下一道道淺淺的月牙印。她的腦海中浮現出前日給張大錘拆石膏時的情景,那漢子眼眶泛紅,滿是感激與激動。原本以為要廢掉的手,如今卻能靈活地捏起繡花針給小女兒縫鞋。
“去把張大錘請來。”
她轉身對魏五說道,語氣沉穩而堅定,“再把他上次換藥的記錄找出來,連那副拆下來的石膏模一並帶過來。”
“小姐,這時候
——”
魏五麵露疑惑,不明白蘇晚此舉的意圖。
“他們要證據,我們就給證據。”
蘇晚的聲音裡帶著急診科搶救時的冷靜與果斷,“被煽動的人最怕親眼見著真東西。”
顧昭是在午後趕到醫館的。他腰間懸著暗衛獨有的玄鐵令牌,那令牌在陽光下閃爍著冰冷的光澤。靴底還沾著未乾的宮牆紅泥,彷彿帶著宮廷的神秘與威嚴。他手裡緊緊攥著一卷明黃緞子裹著的密令,神色匆匆。
“陛下昨日看了李主簿遞的摺子,又聽暗衛查了趙德昌最近的行蹤。”
他一邊說著,一邊將密令遞給蘇晚,指尖不經意間掃過她發間沾的藥屑,眼神中滿是關切。“這道密旨蓋了禦印,醫署若再敢刁難,你便拿給他們看。”
蘇晚緩緩展開密令,龍紋朱印在陽光的照耀下泛著耀眼的金光,彷彿在昭示著皇權的威嚴。她忽然想起今早絡腮胡喊的
“還我郎中”,又聯想到趙德昌的醫館昨日突然關門,據說有病人突然咳血,家屬鬨到了醫署。
“趙德昌是想把水攪渾。”
她將密令小心地收進櫃中,眉頭微微皺起,“他治死了人,卻妄圖把罪名推到我頭上。”
顧昭的指節輕輕叩了叩桌案,發出清脆的聲響。“暗衛在城西破廟抓到個穿黑衫的,身上搜出趙德昌開的藥方。那廟後還埋了五具屍體,都是最近失蹤的流民。”
他的聲音沉了沉,透著一股寒意,“但這隻是棋子,真正的棋手,還在暗處等著我們漏出破綻。”
這時,院外突然傳來魏五的大嗓門:“張大哥您慢著!這石膏模可金貴著呢!”
蘇晚聞聲,迅速掀開門簾,隻見張大錘正攥著那副米白色的石膏模,邁著大步朝這邊走來。他的左臂還纏著細布,但卻能穩穩地托著模子,右拳握得咯咯作響,眼神中透著堅定:“蘇大夫,我來給您作證!”
此時,醫館門前的人群已經擠到了街心,熙熙攘攘,吵吵嚷嚷。絡腮胡正舉著一塊發黑的藥渣子,聲嘶力竭地喊道:“你們看!蘇大夫的藥熬完都是黑的,跟毒藥似的!”
人群裡有幾個人隨聲附和,但張嬸卻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角,反駁道:“我家娃喝了蘇大夫的藥,燒退得比趙郎中快多了。”
“都靜一靜!”
張大錘的粗嗓門如同炸雷般響起,震得房梁上的灰塵簌簌落下。
他奮力擠到最前頭,高高舉起纏著細布的左臂:“我這胳膊上個月被鐵砧砸斷了,骨頭碴子都戳出來了!趙郎中說要鋸掉,蘇大夫給我接骨上了這石膏模
——”
他小心翼翼地托起懷裡的模子,展示給眾人看,“你們瞧,裡頭墊了軟布,每天換藥都消過毒!”
人群裡有人好奇地伸長脖子,滿臉懷疑地問道:“真能接上?”
張大錘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他的左手緩緩握成拳,又慢慢張開,動作流暢自然。隨後,他指尖輕輕戳了戳絡腮胡的胸口,自信滿滿地說道:“我這手現在能提五十斤的鐵,能給我閨女編草螞蚱,能
——”
話未說完,他抄起腳邊魏五遞來的小鐵錘,猛地砸向地上的鐵塊。
“當”
的一聲,清脆的響聲在空氣中回蕩,火星子濺落在青石板上,如同夜空中閃爍的流星。人群裡頓時炸開一片抽氣聲,眾人都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
張嬸興奮地拽著王嫂子的袖子直晃,大聲說道:“我就說蘇大夫有本事!”
絡腮胡手中的火把
“啪嗒”
一聲掉在地上,燒著了他的褲腳,他手忙腳亂地撲火,那狼狽的模樣引得眾人一陣鬨笑。
李主簿是在夕陽西沉時來到醫館的。夕陽的餘暉灑在他身上,給他的官服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輝,醫署特有的藥香縈繞在他身旁。他手裡捧著一塊鎏金漆牌,上頭
“新法試驗點”
五個字被擦得鋥亮,在夕陽下熠熠生輝。
“醫署合議了半日。”
他清了清嗓子,刻意拔高聲音,好讓所有人都能聽見,“蘇大夫以石膏模固定斷骨之法,確有實效。即日起,醫館作為‘新法試驗點’,可繼續試行骨科複位術。”
人群裡響起稀稀拉拉的掌聲,雖然不算熱烈,但卻代表著眾人的認可。張嬸帶頭喊道:“蘇大夫萬歲!”
王嫂子也跟著拍手,就連方纔舉火把的幾個莊稼漢都撓著腦袋,不好意思地笑了。
蘇晚抬眼望去,卻見街角的槐樹下站著個灰衣老者,正是趙德昌。他正捏著藥囊,嘴角扯出一個冷笑,那笑容裡透著不甘與怨恨。隨後,他轉身緩緩消失在巷子裡,身影逐漸被黑暗吞噬。
夜漏三更,萬籟俱寂,整個世界彷彿都陷入了沉睡。趙德昌穿著青布鞋,腳步匆匆地踩過兵部侍郎府的漢白玉階。每一步都踏得小心翼翼,卻又帶著一絲急切。
門房見是他,鼻子裡忍不住哼了一聲,態度頗為傲慢:“我家二公子睡下了,您請回吧。”
“勞煩通傳。”
趙德昌急忙從袖中摸出一個錦盒,輕輕掀開蓋子,裡頭是一顆鴿蛋大的東珠,圓潤飽滿,在昏暗的燈光下閃爍著柔和的光澤。“就說舊醫盟的趙某人,有要事相商。”
二公子李延之披著寢衣,慢悠悠地走了出來。東珠在他掌心滾動,折射出五彩的光芒。
“蘇晚那小丫頭壞了規矩。”
趙德昌
“撲通”
一聲跪下來,額頭幾乎貼到地麵,顯得極為謙卑。“她用些奇技淫巧搶了病家,再這麼下去,咱們這些讀《黃帝內經》長大的,倒成了旁門左道。”
李延之摩挲著東珠,目光透過窗紙,落在院外那一輪清冷的月亮上,若有所思。“醫署都給她設了試驗點,我能怎麼著?”
“試驗點不過是緩兵之計。”
趙德昌的聲音微微發顫,透著一絲焦急,“她治好了張大錘,便會有第二個、第三個,到時候百姓隻認她的新法,誰還信咱們的老方子?”
他抬起頭時,眼角泛著紅,滿是憂慮與不甘。“求二公子借些人手,讓她知道
——
有些規矩,是不能破的。”
李延之把東珠塞進袖中,慢悠悠地說道:“明日我去兵部點卯,聽說北邊送來批傷兵,個個都是舊傷發作。”
他頓了頓,嘴角露出一絲狡黠的笑容,“若是有個把傷兵鬨起來,說在她醫館治壞了……”
趙德昌心領神會,背挺得筆直,眼神中閃過一絲狠厲:“在下明白。”
月光如水,漫過醫館門前的石階,灑下一片銀白。蘇晚抱著藥箱,靜靜地坐在門檻上。顧昭的玄鐵劍擱在腳邊,劍鞘上還殘留著午後陽光的溫度。遠處傳來更夫的梆子聲,“咚
——
咚
——”,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清晰,敲得人心發緊。
她揉了揉發酸的後頸,正想起身回屋,忽聽見巷口傳來一聲悶咳,那聲音就像是老樹皮擦過砂紙,粗糙而乾澀。
“誰?”
魏五的聲音從門後響起,手已經迅速按在刀柄上,充滿警惕。
“大夫……”
那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虛弱而又無助,“能……
能治舊傷麼?”
蘇晚緩緩站起身,在月光的照耀下,她看見一個佝僂的身影扶著牆,艱難地朝這邊挪動。手中的柺杖點在青石板上,發出
“嗒、嗒”
的輕響,彷彿是在叩問著希望。那人的右腿腫得比腰還粗,褲腳滲出暗紅的血漬,在地上拖出一條蜿蜒的痕跡,如同一條暗紅色的蛇,散發著令人心悸的氣息。
顧昭見狀,連忙伸手搭在她肩上,關切地說道:“我去看看。”
蘇晚按住他的手腕,眼神堅定:“不用。”
她提起藥箱,朝著那道搖搖晃晃的身影走去,語氣沉穩而溫暖,“我是大夫。”
夜風輕輕捲起她的裙角,遠處的燈火明明滅滅,彷彿在訴說著這個夜晚的不平靜。蘇晚望著那道艱難前行的身影,心裡的警鈴
“叮”
地響了一聲
——
這夜,怕是要比想象中更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