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荒後,在京城開了家活死人醫館 第117章 醫道初勝
秋晨,帶著絲絲涼意的風悠悠拂過,空氣中還殘留著清新的露氣,彷彿給世界蒙上了一層薄紗。然而,活死人醫館前的青石板卻早被擠得發燙,人群如潮水般湧動,將這裡圍得水泄不通。
張大錘站在醫館前,手中緊緊攥著一條粗布巾,反複擦拭著已經滿是汗水的手心,指節因為用力,在鐵錘柄上泛出青白之色。那柄鏽跡斑斑的鐵錘靜靜地躺在他腳邊,足有三十斤重,而僅僅一個月前,他連抬胳膊都會疼得冷汗直冒。
“蘇大夫。”他忽然轉過頭,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擦過石磨,帶著一絲忐忑與不安。“要是砸不響......”
“能響的。”蘇晚穩穩地站在他身側,目光輕柔而堅定地掃過他胳膊上已經拆掉的夾板。在過去的一個月裡,她陪著張大錘經曆了每日三次的複健,親眼見證了他的肌肉從綿軟無力逐漸鼓起細小的棱線。骨茬癒合的每一次觸感,她都曾細細感受,不下十幾次。“你昨天能舉著半塊磚走二十步,今天就能掄動這鐵錘。”她的聲音如同溫暖的陽光,驅散了張大錘心中的陰霾。
圍觀的人群中有人大聲呼喊:“大錘哥,砸!讓那些說邪術的看看!”老婦們則緊緊攥著手中的香袋,口中念念有詞,不停地唸佛祈禱。幾個學徒更是擠在最前頭,手裡緊緊攥著抄方的紙卷,那上麵密密麻麻地記錄著蘇晚教的複健手法,整整記滿了三本。
張大錘深吸一口氣,彷彿要將全身的力量都凝聚起來。右臂緩緩抬起,一點點與肩齊平。這一刻,圍觀的人全都屏住了呼吸,整個世界彷彿都安靜了下來,連簷角停歇的麻雀都似乎感受到了這緊張的氣氛,撲棱棱地飛走了。
他的胳膊劇烈地抖動著,恰似風中的蘆葦,然而那顫抖並非是無力的表現,而是肌肉在奮力較勁。蘇晚緊緊盯著他的三角肌,清晰地看著那團肌肉從鬆弛逐漸繃緊,終於——
“嗨!”張大錘一聲怒吼,鐵錘帶著一陣呼嘯的風聲,“當啷”一聲,重重地砸在墊著的青石板上。瞬間,碎石飛濺,如同一顆顆子彈向四周射去,驚得人群不由自主地往後縮了半步。緊接著,爆發出一陣山呼海嘯般的歡呼。
“響了!真響了!”
“神仙手啊!蘇大夫這哪是治病,分明是把斷了的骨頭重新捏活了!”
張大錘鬆開手,鐵錘“咚”地一聲再次砸在地上。但他卻像沒有知覺似的,興奮地抓著蘇晚的袖子,不停地搖晃著。“蘇大夫,我能摸鐵砧了!能給隔壁王嬸打銅盆了!能給小川做木頭劍了!”他的眼眶紅得如同浸了血,聲音裡帶著難以抑製的激動與喜悅。“我娘要是還活著......她能看見我舉錘子......”
蘇晚的喉嚨一陣發緊,心中湧起一股複雜的情緒。她清晰地記得剛接診時,張大錘的胳膊腫得像發麵饅頭一般,碎骨紮得麵板泛紫,那慘狀彷彿就在眼前。那時的他,絕望地蹲在醫館門檻上痛哭流涕,說“鐵匠鋪要關了,我妹的聘禮錢沒了”。
“哭什麼。”她當時將藥碗往他手裡一塞,語氣堅定而有力。“我治過被鋼筋穿胸的,被車碾斷腿的,你這碎骨算什麼?”而此刻,看著他泛紅的眼眶,蘇晚忽然深刻地明白——治病,救的不僅僅是一條胳膊,更是一個家的指望,是活人在這世間的底氣。
“大錘哥!”蘇小川像隻靈活的小猴子,從人縫裡鑽了進來,手中高高舉著一個用草繩捆著的野果。“我偷摘了後院的棗,給你補補!”
張大錘見狀,一把將他舉過頭頂,那粗糲的臉親昵地蹭著小川,逗得小川直笑,清脆的笑聲在人群中回蕩。
人群還在歡呼雀躍,蘇晚卻不經意間瞥見街角有個熟悉的身影——李主簿正捏著一個木匣,朝著她微微頷首示意。那是醫署的人,她知道,又一場關於醫道的重要時刻即將來臨。
三日後,醫署正堂內,檀木桌泛著溫潤的油光,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格外莊重。李主簿將一疊紙輕輕推到主官麵前,紙頁的邊緣因為反複翻看,已經微微捲起毛邊。“這是張大錘的診療記錄,從接傷到複健,每日的脈案、用藥、手法都詳細記錄在案。還有二十三個患者的證詞,都按了紅手印。”他的聲音沉穩而有力,彷彿在陳述一件無比重要的事情。
主官撚著胡須,目光緩緩掃過“酒精消毒”“竹板固定”“肌肉訓練”這些陌生而又新奇的字眼,喉結不自覺地動了動。“趙老醫正說這是歪門邪道......”
“趙醫正前日還說‘斷骨不可複’,可張大錘的胳膊現在能舉三十斤鐵錘。”李主簿壓低聲音,語氣誠懇。“百姓已經堵在醫署門口三天了,紛紛求著讓新法進醫署。再說......”他又湊近了些,聲音低得像怕被風聽見。“顧統領昨日來問過這事兒,說陛下最近愛看民間醫案。”
主官的手指在案上有節奏地敲了三下,每一聲都彷彿敲在眾人的心坎上。最後一聲落下時,他緩緩抓起朱筆,在呈文上鄭重地畫了一個圈。“就寫‘供醫署參考’,先在城西義診點試行。”
這個訊息傳到活死人醫館時,趙德昌正一臉陰沉地站在醫署的演武廳裡。他目光冷冷地盯著台下密密麻麻的醫徒,玄色道袍下的手指不自覺地攥成了拳頭——醫署的命令是讓他“公開承認誤判”。
“諸位。”他清了清嗓子,聲音像被砂紙磨過一般,帶著一絲乾澀與不情願。“近日......某些新療法......或許......”他不經意間瞥見第一排坐著的蘇晚,喉結猛地滾動了一下,像是嚥下了一口苦澀的滋味。“或許有些變化......也值得......嘗試。”
演武廳裡響起了稀稀拉拉的掌聲,在空曠的廳內顯得格外冷清。趙德昌轉身時,道袍的下擺掃過案幾,震得茶盞叮當響,彷彿在訴說著他心中的不滿與無奈。他沒有看向蘇晚,隻是死死地盯著廊下那片黃得透亮的梧桐葉,那葉子在微風中輕輕搖曳,像極了他年輕時在太醫院高高掛起的金牌,曾經的榮耀與輝煌似乎還在眼前,卻又遙不可及。
當晚,醫館後院的燈籠散發出暖黃的光,在夜色中輕輕搖晃,彷彿是夜空中閃爍的星星。顧昭輕輕推開門,簷角的銅鈴發出清脆的輕響,宛如一首悠揚的小曲。他身著月白錦袍,袍上還沾著點點夜露,在燈光的映照下閃爍著晶瑩的光芒。腰間的玉牌在燈下泛著幽光,透著一股神秘的氣息。
“陛下讓人抄了你的醫案。”顧昭輕聲說道,聲音在靜謐的夜裡格外清晰。
蘇晚正在給小川補衣服,聽到這話,手中的針腳猛地一歪。她抬起頭,眼中滿是驚訝與疑惑。此時,顧昭已經在她對麵坐下,指尖輕輕叩了叩桌角,繼續說道:“前日暗衛截了一封密信,晉州藩王的人在京城散佈謠言,說你是‘妖女亂醫’。可陛下看了張大錘的案子後,批了‘不拘一格’四個字。”他的聲音放得很低,像是生怕被風偷聽了去。“蘇晚,陛下......很少對民間醫者感興趣。”
蘇晚的手指下意識地絞著布角,心中思緒萬千。她想起顧昭曾經說過,皇帝為了削藩,這盤棋局已經下了三年。晉州的旱災、貪墨的官員、逃荒的百姓......她所醫治的,從來都不是簡單的病症,而是這盤宏大棋局裡至關重要的民生。
“他圖什麼?”她輕聲問道,目光中透露出一絲迷茫。
顧昭望著她眼底的清明,忽然微微一笑,笑容中帶著一絲欣慰與理解。“圖你能讓百姓不罵他昏君。圖你的醫案能寫成冊子,讓天下醫者都學習,讓更多人活下來。”他伸出手,溫柔地替她理了理被風吹亂的發絲。“也可能......圖你這把刀,能砍開點陳腐的東西。”
蘇晚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望著燈籠裡搖晃的火苗,思緒飄得很遠。她想起今早藥市的夥計說“止血草漲價了三成”,想起昨日那個被馬踩斷腿的農婦,緊緊攥著她的手,滿是絕望地說“家裡還有三個娃等我做飯”。
第二日午後,陽光透過斑駁的樹葉,灑在醫館的地麵上。有個身穿灰布衫的人小心翼翼地走進醫館,他點頭哈腰,臉上堆滿了諂媚的笑容,袖口不經意間露出半枚趙府的翠玉扣。“我家老爺說了,蘇大夫要是願意......”
“不願意。”蘇晚果斷地將藥杵往桌上一放,藥碾子“咕嚕”一聲滾了半圈,彷彿在宣泄著她的不滿。她目光堅定地盯著那人,一字一頓地說:“回去告訴趙德昌,我開醫館不是為了他的銀票,也不是為了醫署的位置。”她的眼神如同利刃,直直地刺向那人發僵的臉。“是為了讓斷胳膊的能舉錘子,難產的能聽見娃哭,得瘟疫的能喝上熱藥。”
那人被她的氣勢嚇得臉色蒼白,像隻受驚的兔子,逃也似的離開了醫館。
蘇晚轉身時,看見小川正蹲在藥櫃前,認真地把曬乾的艾草往罐子裡裝。她走過去,蹲下身子幫忙,指尖掃過最後一罐止血草——罐底隻剩薄薄一層,就像被風刮過的沙灘,顯得格外單薄。
秋夜總是來得格外早,夜幕如同一塊黑色的綢緞,迅速地籠罩了大地。蘇晚獨自坐在後院的石凳上,靜靜地望著滿天星鬥。微風輕輕拂過,帶來隔壁人家飄來的飯香,其間還夾雜著孩子清脆的笑聲,那笑聲穿過矮牆,在空氣中回蕩。然而,她的心裡卻像壓了一塊沉甸甸的石頭——止血草是醫館治病救人的關鍵,是醫館的命。最近接的刀傷患者增多,庫存怕是撐不過半個月了。
她摸出懷裡的傳單,這是前日在街角又撿到的一張,熟悉的字跡映入眼簾,還是那個把“術”寫成“術”的學徒所寫。在月光的映照下,傳單上骷髏的眼眶紅得刺眼,彷彿是兩團燒得正旺的火,透著一股陰森與詭異。
“阿姐!”小川舉著一個破碗,歡快地跑了過來。“張大錘哥送的棗,可甜了!”
蘇晚接過棗,咬了一口,甜汁瞬間在口中漫開,帶來一絲甜蜜的滋味。就在這時,她聽見遠處傳來打更聲,悠長而又清晰。
一更天了,可醫館的燈還亮著——前院還有個發高熱的孩子,她得去換敷額的冷毛巾。
風輕輕掠過藥櫃,帶起一張藥方,在空中翩翩起舞。蘇晚彎腰去撿,不經意間瞥見最底下的抽屜裡,那半罐止血草在月光下泛著暗黃的光澤,彷彿在無聲地訴說著困境。
她盯著那點藥,忽然想起顧昭說的“風暴”。或許真如他所說,這一切僅僅隻是開始——但不管即將到來的是什麼,她有雙手,有藥材,有這滿屋子等待她救治的人。
她把棗核輕輕地扔進花盆,起身時帶起一陣微風。藥香混著棗甜緩緩飄向夜空,而遠處的更聲裡,似乎有隱隱約約的馬蹄聲正踏碎晨霧,朝著活死人醫館的方向,急急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