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荒後,在京城開了家活死人醫館 第134章 染坊迷香
夜色如墨,沉甸甸地壓在安都城的上空,將整座城籠罩在一片死寂之中。濟世堂內,燭火在微風中搖曳不定,發出微弱且跳躍的光,把蘇晚清瘦的影子長長地投射在牆壁上,與那堆積如山的病案記錄交織在一起,營造出一種詭異而壓抑的氛圍。空氣中彌漫著濃鬱的藥草味,這原本帶著生機與希望的味道,此刻卻怎麼也掩不住那隱隱的死亡氣息,彷彿是病魔在黑暗中發出的無聲威脅。
蘇晚的指尖輕輕滑過一頁頁泛黃的紙張,每一頁都承載著一個病患的痛苦與掙紮。她全神貫注,目光在姓名、住址、發病時日與症狀等記錄間穿梭,眉頭緊緊蹙起,宛如兩座緊鎖的山峰。她那雙清亮的眸子在跳動的火光下閃爍著銳利的光芒,彷彿要穿透這些文字,找出隱藏在背後的真相。
“不對,不對……”她低聲呢喃,聲音輕得如同夜風中的一縷歎息。她迅速將十幾份病案在桌上攤開,病案紙張相互摩擦,發出沙沙的聲響。接著,她又取來一張安都城的輿圖,輿圖展開時發出清脆的“嘩啦”聲。她手持朱筆,筆尖在輿圖上快速移動,一個又一個紅圈在輿圖上出現,最後竟詭異地彙集在東街的一片區域,彷彿是命運在輿圖上留下的神秘記號。
她拿起另一份記錄,那是魏五差人送來的城中水源分佈圖。紙張因為頻繁翻閱,邊角已經微微捲起。“東街……所有重症病患,都飲用過東街福源巷的井水。”蘇晚的目光順著輿圖上標注的水源流向,一路向上追溯,眼神中透露出一種執著與堅定。
突然,她的呼吸猛地一滯,彷彿被一隻無形的手扼住了咽喉。她的指尖重重地按在了輿圖的城南一角,那裡,赫然標注著三個大字——吳記布莊。
安都城最大的染坊,其排出的廢水,恰好是福源巷井水的上遊源頭。刹那間,所有的線索彷彿被一根無形的線串聯起來,那些看似毫無關聯的事件,此刻在她腦海中形成了一個完整的拚圖。
那些病患並非死於尋常風寒或時疫,他們的症狀——初期乾咳,繼而呼吸困難,神思恍惚,與尋常肺疾截然不同。這根本不是天災,而是人禍!蘇晚心中湧起一股憤怒與決然,她猛地站起身來,眼中寒光一閃,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刃。她知道,她必須親自去看看,揭開這背後的真相。
“小梅,”她揚聲喚道,聲音在寂靜的濟世堂內回蕩。“病坊那邊你多費心,任何病患出現異常,立刻記錄下來。尤其是神誌方麵的變化。”
“是,小姐。”門外傳來小梅清脆的應答聲,聲音裡帶著一絲擔憂與堅定。
蘇晚又走到後院,後院裡彌漫著淡淡的月光,魏五正在那裡擦拭兵刃。月光灑在兵刃上,反射出清冷的光。“魏五,我要去一趟城南的吳記布莊。你在外麵接應,若兩個時辰後我沒出來,立刻帶人衝進去。”
魏五擦拭的動作一頓,抬起頭,眼中滿是擔憂。“小姐,那吳記布莊的後台是戶部侍郎,坊內護院眾多,您一個人……”
“正因如此,纔不能打草驚蛇。”蘇晚語氣決絕,眼神中透露出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我有分寸。”
翌日清晨,陽光透過淡薄的雲層,灑在安都城的大街小巷。蘇晚換上了一身粗布衣裙,布料粗糙,摩擦著她的肌膚。她臉上用草藥汁抹得蠟黃,看上去就像一個為生計奔波的普通農家女。
在受過她恩惠的洗衣婦阿花的引薦下,她以“阿晚”的身份,順利混入了吳記布莊,成了一名負責晾曬布匹的雜工。
一踏入染坊,一股濃烈而奇異的香氣便撲麵而來。那香味初聞時芬芳馥鬱,彷彿是百花凝萃,各種花香交織在一起,讓人彷彿置身於繁花盛開的春日花園。但仔細一辨,香氣深處卻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腥甜,那股腥甜如同隱藏在花叢中的毒蛇,聞久了竟讓人頭腦發昏,昏昏欲睡。
蘇晚心中警鈴大作。這香味不對勁!她不動聲色地跟著管事穿過喧鬨的前院。染池邊,數十名女工正費力地攪動著五顏六色的染缸,染缸裡的染料咕嘟咕嘟地冒著泡,散發出刺鼻的氣味。女工們大多麵色憔悴,眼神麻木,動作遲緩,彷彿被抽走了魂魄。她們在繁重的勞作間隙,總會下意識地深吸一口氣,臉上露出片刻的迷醉,彷彿那奇異的香氣是她們在這苦難勞作中的唯一慰藉。
這香氣,有問題!蘇晚更加堅信自己的判斷。
管事將她帶到後院的晾曬場,晾曬場裡擺滿了一排排高大的木架,木架上掛滿了濕漉漉的布匹。管事指著木架,不耐煩地交代了幾句便轉身離開。
蘇晚一邊笨拙地學著其他女工的樣子晾曬布匹,一邊悄然打量著四周。後院極大,卻異常安靜,與前院的喧囂形成鮮明對比。安靜得有些詭異,彷彿隱藏著無數的秘密。
最引人注目的是院子最深處的一座獨立院落,青磚高牆,牆壁上爬滿了斑駁的青苔,彷彿在訴說著歲月的滄桑。門前竟有四名手持佩刀的護院把守,他們神情冷峻,目光如鷹隼般掃視著周圍,任何一絲動靜都逃不過他們的眼睛。
一個染坊的後院,何須如此重兵把守?蘇晚心中的疑問越來越深,她決定揭開這座院落的秘密。
接下來的幾天,蘇晚白天拚命乾活,表現得和其他女工一樣麻木遲鈍,融入了這個充滿神秘與危險的環境。晚上則悄悄留意著那座神秘院落的動靜。
她發現,每到深夜子時,都會有一輛不起眼的黑色馬車從後門駛入,車輪在石板路上滾動,發出沉悶的聲響。馬車停在那座院落前,一個身形高大的黑衣人會匆匆進入主屋,與一個蘇晚隻見過一麵的、被稱為“吳四爺”的布莊主事密談。
第五天夜裡,天降大雨,豆大的雨點砸在屋頂上,發出劈裡啪啦的聲響,雷聲轟鳴,彷彿要將整個世界震碎。這正是天賜良機!
蘇晚被安排值夜看守晾曬場,防止布匹被雨淋濕。她借著巡視的由頭,身形如狸貓般悄無聲息地潛行到那座院落的牆角下。雨聲和雷聲是最好的掩護,掩蓋了她輕微的腳步聲。
她屏住呼吸,將耳朵貼近主屋的窗欞。窗紙被雨水打濕,變得有些透明,隱約能看到裡麵兩道搖曳的人影。
“……事情辦得如何?”一個沙啞的聲音響起,是那個吳四爺。聲音低沉而沙啞,彷彿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帶著一種讓人不寒而栗的感覺。
“四爺放心。”另一個聲音低沉而冷酷,正是那個黑衣男子,“第一批‘醉夢香粉’已經通過渠道,送進了京中所有三品以上官員的府邸。混在他們平日點的熏香裡,神不知鬼不覺。”
蘇晚心頭劇震!醉夢香粉?控製官員?她的心跳陡然加快,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
隻聽吳四爺冷笑一聲,笑聲在雨夜中顯得格外陰森。“光是讓他們精神不濟還不夠。主上的意思是,要讓他們徹底變成我們的傀儡。‘紅塵散’的藥引,準備好了嗎?”
“已經備妥。”黑衣人答道,“此物無色無味,隻需一點點加入‘醉夢香粉’中,再讓他們吸入。七日之內,便可隨心所欲地控製他們的神誌。隻是……這‘紅塵散’的配方,其中一味‘腐骨草’毒性極烈,若是用量稍有差池……”
“無妨。”吳四爺打斷他,“主上自有安排。你聽好,‘紅塵散’的配比是,七錢鬼見愁,三錢**花,半錢腐骨草,輔以……”
蘇晚瞳孔驟縮,死死地將這個配方刻在腦海裡。這已經不是簡單的瘟疫,而是一場足以顛覆整個大周朝堂的巨大陰謀!
就在這時,屋內傳來一陣腳步聲,似乎有人要出來。蘇晚心中一凜,不敢再聽,如一道鬼魅般迅速退回黑暗中。雨水打在她身上,冰冷刺骨,但她渾然不覺,心中隻有滿滿的震驚與擔憂。
第二天午休時分,所有工人都聚在前院吃飯,飯堂裡彌漫著飯菜的香氣和嘈雜的人聲。蘇晚藉口肚子不舒服,悄悄溜回了後院。
她昨夜聽得真切,那配方似乎就藏在這院子裡。她壯著膽子,避開守衛的視線,向那座獨立院落摸去。
或許是午休時間,守衛有些鬆懈。蘇晚繞到院落的後方,那裡雜草叢生,一片荒蕪。果然在一處假山背後,發現了一個被枯藤和雜草掩蓋的石板。
是地窖入口!蘇晚心中狂喜,正欲上前掀開石板,身後卻猛地響起一聲爆喝:“什麼人!鬼鬼祟祟的在這裡乾什麼!”
不好,被發現了!一名巡邏的護院不知何時繞到了她身後。蘇晚暗道一聲糟糕,幾乎在對方喝聲響起的同時,她手腕一翻,一把早已準備好的淡黃色粉末便朝著那護院的麵門猛地撒了過去!
那護院猝不及防,吸入粉末,頓時眼神渙散,軟軟地倒了下去。
“有刺客!”另一名聞聲趕來的護院見狀大驚,拔刀便衝了過來。
蘇晚不敢戀戰,轉身就跑。她知道,一旦被纏住,驚動了裡麵的人,她就再也走不了了。
混亂中,她眼角餘光瞥見那地窖入口的石板縫隙裡,似乎夾著一角紙張。電光火石之間,她一個回身側撲,手指如電般探出,在那護院的刀鋒砍到之前,猛地將那半頁紙撕了下來,緊緊攥在手心!
“抓住她!”
“彆讓她跑了!”
整個後院瞬間大亂,越來越多的護院從四麵八方圍了過來。護院們的呼喊聲、腳步聲在空曠的後院裡回蕩,讓人膽戰心驚。
蘇晚心急如焚,腳下生風,拚命向著布莊後門的方向衝去。她的心跳如鼓,每一步都充滿了緊張與恐懼。
就在她即將被追上之際,一個身影突然從拐角處閃出,擋在了她和追兵之間。
是阿花!阿花端著一盆剛洗好的布,看到渾身狼狽、神色緊張的蘇晚,先是一愣,隨即又看到後麵氣勢洶洶的護院。
她臉上一片煞白,嘴唇哆嗦著,似乎想喊叫,又似乎想起了什麼。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彙了一瞬。
蘇晚的眼中是決絕和一絲懇求。阿花的眼中是驚恐、掙紮和猶豫。
最終,在護院們衝過來之前,阿花腳下一軟,“哎喲”一聲,連人帶盆摔倒在地,花花綠綠的濕布匹散落一地,正好擋住了狹窄的通道。
“該死的,滾開!”護院們怒罵著,手忙腳亂地去扶她、推開布匹。
就這片刻的耽擱,蘇晚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後門的拐角處。
蘇晚一路狂奔,不敢有片刻停留,直到衝進濟世堂,關上大門,她才背靠著門板,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雨水順著她的頭發和臉頰流淌下來,滴落在地上,形成一個個小水窪。
魏五和影十一立刻圍了上來。“小姐,您沒事吧?”
蘇晚擺了擺手,攤開那隻一直緊攥的手。手心裡,是一張被汗水浸濕、邊緣破損的配方殘頁。紙張因為汗水的浸泡,已經變得皺巴巴的,彷彿在訴說著剛剛經曆的驚險。
“影十一,快看這個!”
影十一接過殘頁,他曾是藥王穀的叛門弟子,對天下奇藥毒物瞭如指掌。他隻看了一眼,臉色便瞬間變得無比凝重。他將殘頁湊到鼻尖輕輕一嗅,眉頭皺得更深了,彷彿聞到了世間最可怕的毒藥。
“鬼見愁的根莖汁液、**花的花粉……還有這微弱的腥甜,是腐骨草……錯不了!”
“這是什麼?”蘇晚急切地問,眼中充滿了焦慮與期待。
影十一抬起頭,聲音裡帶著一絲前所未有的忌憚:“這是古籍中記載的禁方‘醉夢散’的改良版。原方隻是讓人產生幻覺,但這改良過的方子,長期少量吸入,會讓人在不知不覺中神智受損,聽命於人。而且……裡麵的腐骨草粉末極為細微,會直接損傷肺腑,誘發嚴重的肺疾,症狀與如今城中的瘟疫一模一樣!”
此言一出,在場的所有人,包括魏五在內,儘皆駭然變色。空氣彷彿在這一刻凝固了,一種沉重而壓抑的氣氛彌漫在濟世堂內。
將染坊的香氣、工人的麻木、官員府邸的熏香、城中蔓延的“瘟疫”……所有的一切都串聯了起來。蘇晚緩緩握緊了手中那張決定了無數人命運的殘破紙頁,冰冷的殺意和徹骨的寒意從心底升起。
她一字一頓,聲音低沉而清晰,彷彿是對自己,也彷彿是對這滿天神佛的宣告。
“原來這纔是真正的瘟疫源頭。”